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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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險境

不對,謝玄不會無聲無息地拋下她離開。

不知何時,虞枝已經願意去相信謝玄。又或者說是謝玄這些日子對她的點點滴滴烙印在她心中,讓她對謝玄的真心有了一定把握。

所以……

虞枝按兵不動,環視一周。原來謝玄站立的地方空空如也,方才一閃而過的黑影也再次隱沒於黑暗,只剩下小璇兒不安地挪騰著蹄子。動物的直覺往往比人類要準得多。

有危險!

幾乎是霎時間,虞枝就反應過來,緊接著利箭脫弦的凜冽肅殺破空而來,中間夾雜著一聲急切的男聲:

“趴下!”

是謝玄!

虞枝來不及回應,瞬間翻身下馬,小璇兒也十分有靈性地低下頭,躲過了一只在月色下泛著殘酷冷光的長箭。

謝玄沒有離開。

虞枝腦子飛速運轉,想明白了他方才應該是已經察覺到了有人埋伏,率先俯身躲在裏夜色下的野草中。他不知刺客是不是只沖著他來,猛然高聲提醒虞枝或者是傳人都會打草驚蛇引出不可估量的後果。

‘嘶’

後知後覺的疼痛從腿間傳來。

虞枝咬牙,心裏生出恐慌。

她沒有矯健的身手,方才的閃躲已經是她最大的努力,只是毫無技巧地從馬上摔下來,腿剛好擦到一塊帶有棱角的石頭上,火辣辣一片疼痛,應是劃傷了皮膚。

虞枝嘗試著動了動左腿,發現還能用力,猜測只是外傷,沒有傷及骨頭。

而射箭的人一擊不成,沒有著急放出第二箭,也不知是謹慎還是想要玩弄他們。

敵在暗我在明,情況危急。

忽然,虞枝察覺到面前的雜草似乎晃了一下,快到虞枝幾乎要懷疑是不是她精神太過緊繃而眼花了。但下一秒,熟悉的味道將她包圍,同時,第二只箭朝著這個方向射過來。

‘咻’——帶著勢在必得的自信。

“謝玄!”虞枝壓低聲音,她聽見刺穿血肉的聲音,令人心驚。

回應她的只有一聲悶哼。

謝玄凝神,顧不得拔箭,而是先抱著虞枝翻身上馬,環顧四周,終於在來路上看見按捺不住的黑影竄出來,朝著他們的方向跑來,手中重覆著搭箭的動作。

“駕!”謝玄一手拉緊韁繩,一手折斷背後的利箭。前路被圍,且不知敵人多少,逼的謝玄只能駕馬朝著圍場深處逃去。

好在小璇兒身軀雖不高大,但通人性,知道局勢危急,鉚足了勁奔跑。

後面的黑影好不容易躲過搜查,埋伏在圍場裏,只有人沒有馬,兩條人腿跑不過四只馬蹄,暫時被落下。

“呃……”痛苦的悶哼消散在飛速劃過的空氣中。

但虞枝還是聽清了。

她被謝玄抱在懷裏,死死抓著他沾滿泥土的衣袖,“謝玄,你怎麽樣?”她聲音抖得厲害。

其實剛才,謝玄明明有把握躲在野草中移動而不被發現,大可以自己悄悄逃走,而她騎在馬上目標明顯,再適合不過當靶子吸引註意力。如果謝玄再貪生怕死一點,完全可以不管她,自己先保命。可他偏偏朝著她這個目標移動,還生生挨了一箭。

虞枝不知道是不是沒有她,謝玄就不會中箭,但是她知道,如果沒有她,謝玄絕不會到如此狼狽的地步。

她聽著耳邊擦過的愈發粗重的呼吸和握著的漸漸顫抖的手臂,心中五味雜陳。

“沒事。”謝玄深吸一口氣。

若不是虞枝還抓著他的胳膊,當真要被他鎮定的聲音騙過去。

虞枝不敢再追問下去,怕打擾他看路。

本來他們身邊是跟著暗衛和宮人的,但是謝玄心情不好,想與虞枝在圍場獨處,將他們趕了出去,而自己從宮宴上揮袖離去,將召喚暗衛用的骨笛落下,這才陷入被動的局面。

逐漸有流水的聲音在黑夜裏流淌。唯一的月亮被厚重的烏雲遮蓋,最後的光輝被掩住,四周徹底黑暗下來。既讓他們失去了對方向的把控,也為他們蒙上了一層暗紗般的保護。

環境昏暗難以辨人,謝玄當即勒馬停下。

在這樣的環境中,視覺被蒙蔽,聲音會格外引人註目。而且小璇兒的身軀載不動他們兩個人的重量,再跑下去,小璇兒也會力盡。

小璇兒停住前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沖了沖才停下,這一晃動使謝玄脫力,差點摔下馬去。

虞枝顧不上麻木的左腿,忙回身去看謝玄:“怎麽樣?”

謝玄看不見虞枝的眼神,卻從她的聲音聽出了她的急切。於是,在這樣危險的環境中他竟輕輕笑了笑。

聽到笑聲,虞枝一楞。接著謝玄翻身下馬,並將她抱下來。

待虞枝腳落地,他沒急著撒手,而且拍了拍小璇兒的腦袋,“做得好,接下來,還需要你來傳信。”他們身在圍場深處,中間隔著黑衣人的搜查,不好回到營地範圍尋求幫助,而小璇兒腿腳快,可以從圍場深處崎嶇的亂石間繞出,從外面回到圍場的營地。侍衛們看到馬,就會明白出事了。

況且小璇兒目標太大又不如人靈活,易引人註意。留它在這裏反而更危險。

小璇兒蹭了蹭謝玄的手背,喘著熱氣的鼻子在他手臂上停頓片刻,似是聞到了令它不安的味道,然後又看了看虞枝才朝著圍場深處跑去。

“先找個隱蔽的地方。”謝玄沒有回答虞枝的問題,而是先找了塊巨石,同虞枝暫且躲在後面。

“謝玄,你剛才中箭了。”虞枝用肯定的語氣,“現在怎麽樣?讓我看看。”

“看不到的。”謝玄握住虞枝就要去解他衣服的手,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有些冷。“娘娘從前要是也肯這麽主動就好了。”謝玄咬字有些奇怪,似乎在咬著牙繃緊神經,好讓自己清醒。

“這種時候,你還能開玩笑?”虞枝語氣責怪。

謝玄卻笑笑,“那種時候?不過是死,能和娘娘死在一起也沒什麽遺憾。”

“既然你這麽說,我們又何必躲?”

“這不是還沒到必死無疑的地步嘛。”謝玄用力把虞枝拉進自己的懷抱。

虞枝手臂不可避免地伸向到謝玄的後背,甫一觸碰就被一股溫熱的液體濡濕了,她本能地收回手,想要放到臉前去辨認,卻被謝玄迅速拉住。

“你流了好多血。”

“別碰!”

二人同時出聲。

虞枝感覺到拉住自己手腕的手指在顫抖,她腦中有了不好的猜想。

謝玄沈默,用袖子擦幹凈了虞枝手指上的鮮血。他知虞枝聰慧,此刻怕已經猜出些端倪了。

箭上有毒,從他翻身上馬時就察覺到了,只是他分辨不出是令他昏迷的蒙汗藥還是一劍封喉的鶴頂紅。好在他體質出奇,尋常藥物並不能即刻在他身體中生效,他尚存著理智。只是漸漸失力的四肢和混沌的神識讓謝玄心中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他怕死嗎?

一定是怕的。

但好像如果能死在虞枝懷中,也就沒那麽怕了。

他從前很害怕死亡,怕自己倒在混亂血腥的戰場,屍體被烈馬踏成肉泥。他怕死後沒有記得他,怕每年重陽,他的孤冢只剩雜草相伴。

可現在,他耳邊只有淡淡的呼吸聲與山間穿葉而過的疏疏風聲,心中莫名寧靜下來。死亡似乎都變得不再像嗜血的怪物,而像總不會醒的夢境。

他貼在虞枝耳邊,“娘娘,你怕死嗎?”

虞枝握緊謝玄的衣襟,身子抖得厲害,“怕。”一想到死,她的腦海裏就浮現出很多人的面孔,有熟悉的,有陌生的,但相同的是他們都永遠的消失了,再也不能哭不能笑,仿佛過去的存在都是一場夢。

虞枝不知道死去的人還會不會有知覺,是否會像神話中的鬼魂一樣游蕩在人間。但她猜,應該是沒有了。

所以她害怕死,害怕像墜入無底黑洞一般消亡。

“好。”謝玄聲音溫柔極了。他耐心地捋著虞枝冰涼的青絲,沒人知道他在心中想著什麽,“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

“只是,你需答應我。”謝玄將唇貼在虞枝脖頸上,就在跳動的頸側輕輕親吻,不帶情/欲,只有不舍和鄭重,“在我死後,你不得改嫁。為我守孝的三年裏,你要著素衣吃素食,每年我的生日都要帶著禮物去看我,不許讓我的墓前有一根雜草……”

“你胡說什麽呢?”虞枝忍不住打斷,她手貼上謝玄額頭拍打,“不要說這麽多話,浪費體力。”

“答應我。”謝玄卻固執。

“這種情況下,就算你死了,他們也不會放過我的。”虞枝冷靜。

謝玄卻搖頭,“他們的目標是我。”他看得仔細。方才虞枝騎在馬上許久都不見他們動手,直到謝玄察覺躲下,他們才慌神著急現身,甚至用虞枝來逼謝玄出聲,這足以見得他們刺殺的目標是謝玄,虞枝只是附帶而已。

“若是聽到他們找過來的聲音,你只需逃跑,他們發現了我,不會再追你。若是你運氣不佳,那權當老天不願我一人孤單,讓娘娘下來陪我。”

“拋下你逃跑?”

“對,這對於娘娘來說,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吧。”拋下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虞枝聽出他話中有話,冷笑一聲,“謝玄,你把我想得太無恥了。正因為我怕死,才更不會用另一個人的生命來換取茍活。”

謝玄沈默一瞬,轉而放軟聲音,“我中了毒箭,本來也活不了多久的。”

“世間之毒未必找不到解藥,尋常毒藥都要折磨人四五個時辰才能讓人咽氣,你未必就撐不到救援。”虞枝解下身上的披風,這還是謝玄的。

她把它系在謝玄不住顫抖的身體上,謝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虞枝的動作。

很溫暖,他很想就這麽睡過去。

耳邊,有堅定的聲音,好像做夢一樣,他聽見虞枝說:

“我不會丟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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