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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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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辯

這聲音實在高亢,還帶著醉醺醺的酒氣,在其樂融融的宴席上格外引人註目。不少人側目而視,連臺上的謝玄也被吸引了目光。

石留青後背冒出冷汗,低聲警告:“海雲兒,別在這時候發瘋!”他不敢去看謝玄的神情。

宴會一時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篝火劈裏啪啦的燃燒聲,中央紅毯上的舞女正好一曲終了,悄悄退下去,擺動的紅裙似血。

‘啪’

不知誰沒拿穩琉璃杯,叫脆弱的杯子碎了一地,嘩啦的刺耳聲引得人心裏發毛。

石留青覺得不妙,正要跪下替海雲兒請罪,不想謝玄先一步出聲。

“愛卿醉酒了?”謝玄慢慢搖晃手間的酒杯,表情似還沈浸在剛才與虞枝的對話中,春風和煦,好似已經有了一點醉意。但仔細看,眼中分明是清明一片。

“回陛下,海副將酒品不佳,還是趕快讓人送他下去醒酒為好,免得沖撞了陛下和娘娘。”石留青抱拳。

海雲兒陪他東征西戰多年,縱使如今漸成陌路,他也仍想拉海雲兒一把。

偏偏海雲兒不吃他的好,借著謝玄的發問一撩衣袍,直楞楞地走出座位,跪倒在宴席中央。

本已想讓人擡海雲兒下去的謝玄見他此動作,把話咽了回去。

“愛卿這是做什麽?”謝玄微微瞇眼,嘴角的弧度僵住,渾身散發著駭人的寒氣。

“陛下,臣有一話要說!”

“海雲兒!”

“石留青,你閉嘴。”謝玄警告地看了一眼石留青。

謝玄身旁的胡伽也趕忙給石留青使眼色,叫他別摻和這趟渾水。有人自己要找死,誰能攔得住啊。

一直按兵不動的虞枝隱隱察覺到了底下這被人稱作海副將的怒火眼神似乎朝著她的方向而來,心底有了些猜測,便直起身子,好奇他能說出個什麽。其他的大部分人是不想也不敢摻和進來的,都一個個鵪鶉般縮起肩膀低著頭。

“是。”石留青再勸阻不得。

沒了石留青的阻攔,海雲兒便更加無拘束。他嗓音還帶著醉酒後的含糊以及粗糲,開口便是:“陛下是平定東胡,奪回燕雲的明君,萬萬不可被小人迷惑,重蹈前朝覆轍!”

“哦?愛卿說的小人是?”謝玄在說話前似乎冷哼了一聲。

但海雲兒是註定註意不到的,他的身心都在義憤填膺的不滿中,似乎自己已經成了為國事憂愁的千古賢臣,全然忘記了他面前是掌握著生殺榮辱之權的真龍天子。

他回道:“前朝蕭太後利用君寵奪權,在宮廷設女官一職禍亂朝政,好不容易蕭太後畏罪自殺後女官式微。卻不想今天,我們的皇後娘娘重新提拔這些不安分守己的女人,不知是何居心!”他這話已經失了尊卑體統,言辭也太過激烈,簡直是針尖對麥芒的步步緊逼。

聽得謝玄握杯之手越攥越緊,水晶杯都出了一絲裂紋。

怒極是反而不能立馬說出話的,因此謝玄先是沈默了一會,未說話,冷笑先聞。

只是不待謝玄再開口,有人先一步道:

“你他娘的放屁!”有一個帶了醉意的聲音。



眾人皆是一楞,心道哪裏來的莽夫楞頭,在這種掉腦袋的關頭耍酒瘋?

尋找聲音的來源,眾人好奇的目光鎖定在一人身上。

謝玄也皺眉去看,卻不想入目是臉紅脖子粗的魏暉正大步從座位上踏出來,跑到海雲兒面前指著他鼻子大罵:

“你丫的少在這汙蔑我們皇後娘娘!設女官幹你什麽事?吃你家糧食、用你家銀錢了?!”魏暉怒不可遏。

看得本正在氣中的謝玄一頭霧水。

魏暉這家夥又發什麽瘋。

不過聽他言辭似對虞枝有維護之意,謝玄便沒立即叫人把他拖下去。反而氣定了幾分,同虞枝一起看著這場鬧劇。

滿頭黑線著急得要死只有石留青一人。他這離了心的部下犯傻也就罷了,怎麽好兄弟魏暉又摻和進來。當初他對虞枝上私刑的恩怨還歷歷在目,今天怎麽突然反了性幫著虞枝說話,一字一句還透露著粗魯不堪,令石留青一股氣憋在胸口,眼冒金星。

海雲兒也被魏暉攪得迷糊,不過馬上反應過來回懟道:“什麽叫我汙蔑?分明是她有了幹政之心!自古凡是女人幹政便是災禍的先兆!”

“你……”魏暉張口就要罵。他肚子裏墨水不多,辯是辯不明白的,還容易搞了半天把自己繞進去,不如簡單粗暴點,先把海雲兒罵個狗血淋頭再說。

不想,一直沈默著的虞枝突然開口,“海副將說女人幹政乃是災禍先兆,那我想問問副將前朝可是在蕭太後手中亡的?”

一旁的謝玄聽了這話突然輕笑,身體後傾,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擦幹凈手指上染上的紫色酒液,頗有看戲的架勢。

海雲兒沒想到虞枝會親自開口發問,待到反應過來後森森一笑。他自認不會怕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大口一張便道:“不是在她手中亡的,也是在她手中生出隱患的!試問我們這些前朝的男人灑熱血才能得到功名之時,你們這些後宮的女人靠著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就步步高升,這是什麽道理?天下人心中不平,自然是要生出禍事!”

虞枝聽了質問倒是淡然,反倒是魏暉整個人暴起,要不是有人攔著,怕是要先痛扁一頓海雲兒方才解氣。

虞枝不解。魏暉何時站到了她這邊?她不知那句‘憐取眼前人’給了魏暉多大的誤會,只當他是抽風,無視了他。

“海副將說前朝覆滅之難由蕭太後始,既然你這麽認為,我也不做辯解。只是依你所言,那前朝覆滅在元臨手裏,元臨怕也要和蕭太後一樣承擔這滅國的責任。古往今來,多少王朝葬身於男人,我竟數不得了。若是按照你的話來說,男人豈不成了國之災星?”虞枝的唇槍舌劍是同蘇雨蘭和元臨練出來的,若是她想辯駁,實在是易如反掌。何況對面的只是一個剛愎自用的武夫。

“且海副將言語中對女人升官發財頗有不滿,可歷朝歷代的文官哪個又撒血拋命在戰場了?不照樣位極人臣?你此言豈不是在指責滿朝文官大臣們名不副實?”

“再者,男人們看了女人做官便要心生怨懟,而非提升自己的能力公平競爭,難道男人們便如此小心眼?如此說來女人們倒是大度了,那麽多男人做官也不見生出不平之心。”

虞枝慢條斯理的逐一反駁,語氣如春風拂面,完全聽不出一點惱怒或是厲色。反而是雙頰如血的海雲兒看起來更像是氣急敗壞了。

“歪理!”海雲兒一時找不到有力的話來繼續辯論,只能先用一句惡狠狠的話來攻擊虞枝。

有了這樣的對比,倒是讓有些本對虞枝有微詞的大臣生出了不一樣的想法,對虞枝印象有所改觀。他們原以為能讓謝玄瘋魔了一般不顧規矩體統迎娶的女人必定是嫵媚妖嬈的,不想今日一觀,坐在謝玄身旁的虞枝更像是賢後,反而是眼神幽深的謝玄像是昏君。

“哼。”謝玄終於出聲,似笑似怒也似玩味。“可還有別的想說的?”謝玄身子前傾,長臂搭在腿上,姿勢大開大合,頗有逼近之勢。

海雲兒猛地直視了謝玄的眼睛,渾身一震。酒醒竟然只需要一瞬間,他頭皮發麻,手腳不受控制地開始變涼。

他忽然憶起了謝玄的可怕似的,上下牙打顫,勉強出聲道:“臣也是操心國事,心急……”

“你當朕是聾子?”謝玄忽地大聲。

瞬間呼啦啦跪倒了一地人,所有人噤若寒蟬。有膽子小的已經開始顫抖。

謝玄是如何清洗前朝、肅清餘黨的,他們這些朝堂之臣再清楚不過。帝王之怒,是要流血的。

海雲兒終於在高壓之下感覺到了害怕,慌張地跪倒,嘴裏還想要為自己說話。

可謝玄輕擡手臂,瞬間四面八方湧上黑影,召來的暗衛動作麻利地堵住了海雲兒的嘴。

這下,謝玄的臉上是一點笑容都沒有了,如覆冰霜。

常陪伴在謝玄身邊的近臣們都知道海雲兒恐怕兇多吉少。

“海副將軍功卓著,又有一顆為國為民的濟世之心。朕要賞賜你。”

海雲兒掙紮,臉被壓在冰冷的地中央,石子磨礪出血痕,硌進血肉。他遲鈍的直覺告訴他大事不好。

果然,謝玄薄唇吐出無情的話,“朕——賜你一死。”

話落,黑巾覆面的暗衛就拔出銀刀,冷光一閃,眼見著就要血染宴席。

“等等!”

忽然有人出聲。

暗衛只聽命於謝玄,本不該停手,但餘光中卻忽然觸及謝玄忽然皺起的眉頭。

暗衛停住手,刀刃距離海雲兒脆弱的喉嚨只有一寸不到。

“嗯?”謝玄疑惑地看向虞枝。

虞枝忙道:“他罪不至死。”

謝玄沈默了會,“不敬國母,便是死罪。”

這話也是說給底下跪著的眾人聽的。

虞枝搖搖頭,正色:“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海副將不敬,應當交由刑部審理,是降官還是罰俸,都不該草率了之。”

國家法度,不該成為一紙空談。

謝玄聞言似有觸動,可轉瞬又堅定,“若不殺之以儆效尤,以後說不定還會有哪個不長眼睛的……”

“臣不敢!”石留青見有轉機,忙跪倒。接著一大群臣子高呼‘不敢’磕頭,場面頗為壯觀。

謝玄罕見被噎,眉心一跳。

虞枝不再多言,而是認真地看著謝玄,眼中還有一絲懇求和希冀。看得謝玄說不出一個‘不’字。

他慶幸虞枝不是恃寵而驕的人,不然她哪天拋一個可憐兮兮的眼神,恐怕江山都要跟著她姓虞了。

謝玄頭疼,不想說話。

眾人見謝玄神色似有緩和,才松了口氣。心中對虞枝又有一番改觀。

能從老虎利齒下搶人出來的,普天下也只有這位了吧?百官對虞枝開始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畢竟她是能將發瘋的謝玄重新拉回來的人,說不定哪天還真能救他們一命呢?

“吾皇聖明,吾後賢明!”讚聲不絕於耳。

謝玄聽得心煩,看見畏畏縮縮的海雲兒更煩,便獨自一揮衣袖離去。

這是少見的謝玄發怒,無人死傷。

虞枝看著謝玄的背影跟了上去,直到走出宴席,跟著他的步伐走到安靜的地方。

“呵,娘娘跟來做什麽。”謝玄悶聲。

“某人不是說要教我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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