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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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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匆匆

虞枝口渴至極,終於能分神拿過一旁涼透的茶水飲下。勝利的喜悅燃起胸中久滅的熱,涼茶下腹反而平覆了心情。

她仍帶著笑道:“我贏了。”她其實有些不敢相信謝玄的賭局竟然沒什麽陷阱,只是單純與她進行棋藝上的比拼。

“難道你沒有必勝的把握?”虞枝狐疑,覺得這不像是他的作風。

謝玄將手中的棋子盡數拋進棋匣,淡笑道:“凡賭局皆有風險,豈是我一介凡人能左右的。”許是落敗的遺憾,他姿態放低。

“術業有專攻,你棋術本就不如我,何必以你的短處來賭我的長處?”虞枝不明白謝玄為什麽要做虧本的買賣。她在下棋前是有些擔心的,怕謝玄有備而來。他可能已經得到了高人指點,有自信打敗她,或者是早就想好了耍賴的後手。千防萬防,終是沒算到他根本是兩袖空空,孤身而來。

“不過是再見娘娘意氣的神態,令朕想起些往事。”謝玄聲音放低,神情也飄忽,“那時朕明明一點都不會下棋,卻為了博娘娘一笑,甘願出醜。”他記得虞枝笑了多久,直到終局,眉眼還殘留著零星笑意的線索。“如今下著只有三分把握的註,也為了留住娘娘一時的神采笑顏。僅此而已。”

他想要留住的,卻已經逝去的,僅此而已。

謝玄看向虞枝,發現對面人的表情已經漸漸覆歸沈寂。

他自嘲一笑,“天色晚了,明日還要舟車勞頓,皇後早些休息吧。聖旨朕會令胡伽送過來。”謝玄起身,走出去。

胡伽等在外面。

謝玄吩咐道:“那個女官人呢?”

“回陛下,人在行宮書閣。”胡伽特意去調查,知道冷心蘭受人排擠,從皇宮調到了行宮。

“把她調到鳳寧宮當差吧。”謝玄瞧出虞枝與女官投緣。

“是。”胡伽暗稱讚冷心蘭好福氣。畢竟皇後身邊的隨行女官可比藏書館女官實權大得多。冷心蘭坐了那麽久的冷板凳,總算熬出頭了。

“陛下,明早可要……”

“明早朕自有安排。”謝玄停住腳步,側身去看已經漸遠的行宮,長舒出一口氣。

他沒錯過虞枝一瞬間的動容,盡管動容之後是更長久的漠然。

他不想逼虞枝太緊,但也不能將線放得太松,否則哪天被人牽跑了他都不知道。明早他要趁熱打鐵帶虞枝‘故地重游’,重新加深她的記憶,直到她腦海中一旦想起重要的人和事,都是他。

“走吧。”

*

冷心蘭聽到被調走的消息後先去給虞枝謝了恩,受了不少賞賜,捧著盒子出了璃月一山青。

恰巧,在黑暗的夜裏,同一人撞了滿懷。

那人似乎很是緊張,往後跌了一下。冷心蘭下意識去扶,卻被一掌揮開。

清脆的‘啪’一聲,讓兩人都楞在了原地。

“對不起。”他終於反應過來,後退兩步,緊緊低著頭,站在石燈盲角的陰影中,隱約只能瞧見一個輪廓。

但冷心蘭還是狠狠擰起眉,急問:“你是?”她隱約從這人身上瞧出一點故人的影子。

“奴才是皇後娘娘身邊的總管太監,賤名胡泉,請大人安。”胡泉十分規矩地行禮,過程中仍未擡頭。

按理說女官地位式微,胡泉身為皇後身邊的貼身太監,並不需要同冷心蘭見禮。但是他對這第一次見面的冷心蘭卻是格外尊重。

“胡泉?”冷心蘭重覆。

並不是故人的名字。

自從她進宮,便仔細在宮人名單上留意,竟從來都沒找見過那人的名字。要麽是那人命薄,早已經在寂冷深宮的不知名角落默默死去,要麽是沖撞了貴人名諱,被改了名。

“大人若沒有別的事,奴才就先告退了。”胡泉那張平日裏見誰都要笑幾分的臉頰染了霜結了冰似的,笑不出來一點。

他略彎腰點頭,不再理會還在發楞的冷心蘭,只是走之前出聲提醒:“大人得了不少賞賜,奴才真心為大人高興。只是還須得謹記,財不外露,大人還是把東西裝好再走為好。”胡泉還不知道冷心蘭已經成了虞枝的貼身女官,只當她還在行宮書閣當差。宮中的人,嫉恨之心常有,若是在沒有自保能力之前露了財與才,是要招禍的。

就算現在不敢,等到虞枝隨著聖駕回宮,那些人就該惡鬼一樣纏上來了。

他指了指冷心蘭懷中敞開一條縫的盒子,裏面金閃閃的珠光寶氣得以窺見一角,引人聯想。

“多謝公公。”冷心蘭默默關好盒子,立在原地。

“公公!”見胡泉生了離意,已經與她擦肩而過,她回過神一樣猛然出聲,叫住背對她而立的胡泉,“公公可喜歡吃桃子。你別誤會。”知道這話突兀,她連忙解釋,“我是為了感謝公公的提醒,恰巧書閣附近有一顆長得極好的桃樹,結出的果子極甜……”

“現在似乎已經不是桃子的時節了。”

“那棵桃樹很特別,是從齊魯之地移植來的。旁的都水土不服,只有它活了下來。它不像其他桃樹一樣早早開花結果,它有它的命……”

“可惜,”胡泉打斷,“我不喜歡吃桃子。”

前朝皇帝元臨最喜桃子香氣,四處栽植,皇宮、湯泉裏的桃樹數不勝數。他愛從早春聞到晚秋,所以單單是在春天就結果的桃子並不能滿足他的需求。於是他耗費了無數人力物力,終於求得能在夏末初秋結果的桃樹。

行宮書閣便有這麽無心插柳的一棵,冷心蘭呵護了許多年。

胡泉邁出腳步,把冷心蘭落在後面,只身步入了燈火通明的璃月一山青。

餘下冷心蘭一人。

她抱緊懷中的盒子,慢慢走出了宮苑。

她其實只是想對他說人貴自立而已。

曾經,她怕他消沈下去,怕他尋死。若是他死了,就真的在這世上徹底消失了,往後他們再無相見可能。於是她想用這四個字鼓勵安慰他,可這四個字因為她當年錯過了收押的刑車,錯過了與他的最後一面而沒有說出口。

從方才的寥寥幾句,她幾乎已經確認胡泉就是她要找的那人。

他也一定認出她了。

但是他不願相認,便……罷了。總歸他現在也活得有頭有臉,雖不知背後經歷了多少心酸難言,但好在都過去了。

東方長月懸歇,烏雲散去。

……

翌日,虞枝尚在睡夢中。隱約轉入一個荒唐的夢境,那之前徐徐窺伺她的蟒蛇再次露出了蹤跡,盤踞在茂密的樹上,輕輕朝她吐著濕潤細長的舌,似是挑逗。

虞枝被嚇醒,轉頭,看見如同夢裏可惡的巨蟒一樣盯著她的男人。

“要啟程了?”虞枝先是迷糊,以為自己睡過了頭。但轉瞬一想,不可能沒有人來叫醒她。於是她扭頭朝窗外一看,朦朧的夜色尚未褪去。

虞枝咬牙,“謝玄……你又發什麽瘋?”她用眼神逼退謝玄放在她發上的手。

謝玄輕輕解開自己無聊時用虞枝頭發打的結,解放出自己的手指。抽離的瞬間,還帶著一股馨香,是茉莉的味道。

“走之前,朕想帶娘娘故地重游一番。”謝玄故作玄虛。

被打擾了清夢的虞枝抿起唇,用沈默來彰示她的不滿。

昨夜先是同冷心蘭興致滿滿地下了幾局棋,而後又是同謝玄打賭,費心費神了一個多時辰。謝玄這些年也進益不少,甚至虞枝差點幾次步入他精心設下的陷阱,只是好在謝玄仍免不了有了優勢便想乘勝追擊的毛病,被她反將一軍。虞枝勞心勞神,之後又和前來謝恩的冷心蘭絮叨些舊事,身體疲憊至極。

不過冷心蘭謝恩是虞枝意料之外的事情,她那時已經準備安寢,聽到冷心蘭求見還驚訝了一番。後來從她口中得知這是謝玄的授意,虞枝內心也有幾分波瀾。

僅僅是因為她與冷心蘭愛好相投,謝玄便把她調了過來。說不感動是假的,只是再感動也抵不過謝玄大半夜揪她起床這件事。

“故地?”虞枝不解。縱然身體沒完全蘇醒,但是精神已經在謝玄莫名其妙的微笑下清醒了過來。

“去了,娘娘就知道了。”謝玄倒不是故意打擾虞枝的好夢。只是天蒙蒙亮他就要先踏上回宮的路程,時間實在不夠充分。

昨夜,他想要借下棋看清虞枝這些年到底變沒變過。

如今,他得到了答案。

從她每一步棋的步步為營,占得優勢後眼角閃過的春風狡黠,落了下風時的不動聲色……謝玄看出,虞枝有些地方從沒有變過。這些地方甚至是虞枝她自己都沒註意到的。

是元臨和元氏害了她。

哄著虞枝起床,也不耽誤謝玄暗罵元臨王八蛋。

好好的人嫁給他之後就愈發收斂了脾性,將正常的喜怒哀樂化作呆板的木刻一樣。好在元臨已死,還是死在他的劍下,他有足夠的時間將蒙於美玉上的灰塵掃去,還其瑩潤皎潔。

謝玄看著虞枝自顧自穿戴好了出門,全然沒理他跟沒跟上,嘆息著搖搖頭,只是嘆息中笑意不加掩飾。他背起手,邁開大步,追上虞枝的步伐。

“大早上的,你帶我來泡湯泉?”虞枝皺眉,看著眼前熟悉的小道。

“錯了。”謝玄搖搖頭,動作輕快。他隨手一指,“故地在那裏。”

順著謝玄手指的方向,虞枝瞧見半掩在草木中的小門。門上紅漆斑駁了幾塊,瞧著像是有些年頭了。但實際上,這小門廢棄也不過三四年光景。

虞枝沒想到謝玄所說的‘故地’是指她冒雨替他撐傘的小門旁。

不過也確實是故地,她與他在此逗留了一夜。

看著這道小門,虞枝忽然想起自己被元臨從小門帶回皇宮後,他逼著她跪在長信殿,叫她對著滿殿神佛發下一個惡毒的誓言。

謝玄不知道虞枝心中所想,還竊竊自喜地說著:“當年,娘娘可謂是對朕不離不棄……”他從頭講到尾,添油加醋地覆述著事情的經過。

虞枝可算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早地拎她起床,不然絕對不夠他念叨的。

虞枝聽得煩躁。

直到謝玄走到虞枝面前,強迫虞枝視線裏只裝得下他。

謝玄挑眉,手搭上虞枝的肩膀,脫口道:“朕要命史官將此事載入史冊,即使千年之後,你我也能並列青史。”

虞枝聽完謝玄的雄心壯志,面無表情地‘哼’了聲。

她只想說那不叫‘並列青史’,明明叫遺臭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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