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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枝上前幾步,守在門外的侍衛見了竟沒制止,叫虞枝大了些膽子,幹脆徑直推開了門去。

門內正吵得不可開交,驟然聽得一聲門扉吱呀,倒似平地驚雷,使雜亂的聲音一瞬間低了下去。

“皇後娘娘……?”一個看起來狼狽不堪的女子突然從地上站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穿戴整齊的虞枝。

一旁扭打在一起的兩個美麗女人也楞楞地松開了手,直直地看向虞枝。

虞枝略掃一眼就認出那兩人正是素有積怨的蘇貴妃和棠貴人。

虞枝看著這些熟悉的面孔,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跟在她身後的胡泉戒備地招呼了門外的侍衛進來,以防有人暴動傷到了虞枝。

“呵。”看到胡泉的動作,蘇貴妃反而譏笑一聲,也顧不上方才與她扭打在一團的棠貴人,只雙眼發紅地盯著虞枝冷笑道:“我們最忠貞不二的皇後娘娘怎麽……難道向亂臣賊子低了頭,做了軟骨頭嗎?!”蘇貴妃一夜之間從天上墜落到泥地裏,心中悲憤不已。她跋扈多年,憑的不過就是元臨的寵愛,如今一朝變天,她頃刻成了待宰的羔羊。往日裏與她有怨有仇的恨不得立馬撲上來把她撕碎,可惜再沒有像元臨那樣的人來保護她。在蠻橫的仇人面前,她那些上不得臺面的算計通通失了效,叫她幾欲絕望。

而昔日的手下敗將虞枝竟然依舊光彩奪目高高在上,叫她如何能隱忍。此刻她喉頭哽了口熱血,卻不願示弱,只能生生忍下去,但是嘴裏還是不住地譏諷道:“娘娘此刻依舊高貴得像個皇後,不像我們這些人,只能像牛羊一般被人趕到這裏軟禁起來。”

“但至少你們還活著……”虞枝喃喃,聲音輕的好似重病之人,聽得身後的胡泉心一跳,唯恐虞枝暈倒過去。虞枝不知道胡泉的心思,她只是覺得疲憊與無力。疲憊於不能如願的世事,無力於眼前的一群或希冀或憎恨的目光。

“母後……”一道小貓似的男孩聲音從角落裏傳過來。

虞枝身子一僵,看向角落。

元臨的大皇子元澈可憐兮兮地縮在那裏,一雙紫葡萄般的眼睛充滿恐懼,但是他白嫩的小手卻緊緊地攥著腰間的一枚血玉佩。那玉佩虞枝識得,當年元臨登基,內外不穩,虞父身為重臣,在朝堂上歃血滴玉,誓死擁立正統,穩住了野心勃勃的幾位皇子。只是後來虞家失寵於元臨,這枚曾經象征著忠誠的玉佩被元臨隨手賜給了長子元澈。

與元臨的態度不同,元澈一直佩戴著這塊玉佩,珍視非常。他乃元臨長子,又養在蘇雨蘭膝下,尊貴無比。若不是出了謝玄這個意外,或許他會是未來的太子,甚至是皇帝。

可是虞枝知道……這孩子並不單純。

虞枝想起曾經在不經意間窺見到的一次“意外”,聽著耳邊這略有深意的“母後”,心中湧起些莫名的勇氣來。不甘心的並不止她一人,前朝後宮,她能利用的勢力或許有很多。

此想法一出,就連虞枝自己也嚇了一跳。她從沒想過她會有籌謀皇位的一天,還是從一個危險的亂臣賊子手中。當下手心就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娘娘,”胡泉適時出聲,“咱們出來的已經夠久了,您身子還未痊愈,不如移駕回宮吧。”

虞枝收回視線,淡淡點了點頭。那邊元澈也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走到貴妃身邊,抱住了貴妃的腰際,目送著虞枝離開。

他能感受到臂彎中蘇貴妃的顫抖和憤怒,於是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母妃別害怕,我會保護你的。”他勉強笑了笑。

蘇貴妃一低頭就看到元澈的可憐樣子,心下一軟。她承寵多年,卻一直沒有自己的孩子,因此也是真心疼愛著元澈。方才與棠貴人再次起了沖突也不過是想從棠貴人的手中搶過那一份糕點給元澈。

“好孩子。”蘇貴妃心下悲傷,只能將元澈摟緊。

元澈默默低下頭,斂去眼中裝出來的幾分可憐。他現在還不確定虞枝能否被他打動,只能先緊緊抱住貴妃這條大腿。他還需要貴妃替他出頭,讓他能在這鳥不拉屎的翠薇宮活下去。

他暗中嘆了口氣,垂下的手將玉佩握得越來越緊。

虞家的歃血之盟,他的母後可還會記得?

*

“皇上駕到!”

入夜,虞枝一個人倚靠在窗邊的小榻上,看著往來的宮人和被微風吹起的落花枝葉,內心恍惚。似乎覺得自己還在從前,一切血腥都不過是一場夢,直到太監尖銳的聲音打破這一室的安靜。

古井投珠,波瀾一片。

虞枝看著一身黑色龍袍的謝玄緩步邁了進來。

他踏著宮燈投下的光圈,一步步走過來。銀絲雲龍暗紋隱隱約約泛著月色,映出一點光澤,為他平添幾分華貴的味道。

“怎麽不掌燈?”謝玄聲音有點啞,像是有些醉意,但他步子依舊很穩,能看出武將的底子。

虞枝想了想,推斷出謝玄或許剛從慶祝的宴會上回來。慶祝元臨已死,慶祝自己篡位成功,慶祝群臣都跪倒在他的權勢之下,慶祝就連她也成了他的掌中之物。

虞枝心裏悲涼一片,但是面上倒是平靜。她今天想了很多,知道想要謀成大事,謝玄是最好的,也是最危險的踏板。

“回皇上,娘娘說外面的燈已經夠亮了,殿內借著外面影影綽綽的亮,反而更有幾分意趣。”一旁侍奉的胡泉見虞枝不搭話,唯恐謝玄惱怒,因此忙回了幾句。前一句是虞枝說的,後邊則是他自己揣測的。他命人重新掌了燈,又奉上了解酒的蜜水。

謝玄擡手,示意殿內的人都退出去。

霎時間,偌大的宮殿裏只剩下了他們兩人。窗外陣陣的花香和池水獨有的清冽氣息隨著柔和的晚風飄進來,寧和的夏夜靜靜流淌。

謝玄似乎也放松了些,自顧自地脫了外袍,扯開些衣領,坐到了書桌前。

“這書是你常看的?”謝玄拿起案牘上擱置的一本《左傳》,忍著醉酒的不適,輕輕翻閱起來。

淡淡的墨香充溢在鼻間,緩解了些頭痛。

“是。”虞枝已經從小榻上起來了,規矩地站在離謝玄很遠的地方。

聽到虞枝的聲音,謝玄一楞。這心平氣和的聲音似乎把他拉回了從前,叫他心底泛起一股熱氣,湧到胸前,卻抒發不出來。

從前她待他也是這般溫溫柔柔的,有時也會為他的無禮而嗔怒,或者是板著臉說他不夠愛惜自己的身體,徒留下許多傷。他那時笑說男兒征戰沙場,留得一條性命便是幸運至極。她眼中流露出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憐惜,叫他無法無動於衷。

“過來。”謝玄聲音很平和,並不帶有命令。但是他的身份壓得虞枝喘不過氣來,只能生生咬著牙才順從地走了過去。

謝玄醉了酒,腦子遲鈍了許多,沒察覺到虞枝僵硬。

也多虧了謝玄的遲鈍,虞枝才能認真正視這個自己多年未見的故人。

他的身量高大了許多,已經不再是那個還有幾分意氣天真的孤傲少年,他僅僅是坐在那裏就已經具有了壓迫感。如墨色暈染的長睫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陰影,莫名有幾分乖巧。再向下,嫣紅的唇瓣打破了乖巧的錯覺,令虞枝回想起不堪的一幕來。

她眼睛眨了眨,壓下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想將視線從謝玄身上移開,卻被一道蜿蜒於玄色錦衣之下的傷疤定住。

謝玄的衣領被他自己扯開了些,露出白皙的胸膛一角來。如白玉的皮膚被一道猙獰的刀傷撕裂,隨著他呼吸起伏,像是一條盤旋於他身前的惡龍,窺伺著他的生命。

“……”虞枝呼吸重了些,猛地移開了視線。她忽然想起在元臨的瘋狂打壓下,謝玄的日子也並不好過。更何況他一心開疆拓土,連年廝殺於邊境不穩之地,過著征戰不知幾人回的生活,其中兇險不知幾何。

不過身為將軍為國效力乃是他分內之事,如同她自己費力不討好地管理後宮、諷諫君王一樣,都是自己的選擇。

虞枝這樣安慰自己。

謝玄察覺到了虞枝的動作,略微擡起頭輕笑了聲:“還在生氣?”謝玄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拿出一只夜明珠來。

溫潤的光澤霎時在他手中綻開。

“喜歡嗎?”他問。

虞枝搖搖頭。

謝玄卻像沒看到一樣,固執地拉過虞枝的手腕,將夜明珠放在她的手心裏。

白膩的皮膚在柔和的光下越發誘人,謝玄不禁停留片刻。待察覺到虞枝不善的眼神後才慢慢收回手。

“這是補給你的生日禮物。”

“我不需要。”

謝玄恍若未聞,朝虞枝伸出手,“我的呢?”

“……”虞枝震驚於他的厚顏無恥,惱怒地瞪大了眼睛。“你強塞給我一件禮物便算了,竟然還要我也還你一件,真是……”

“恬不知恥。”謝玄平靜地替虞枝說了出來。

此時的虞枝比之前要死不活的狀態靈動了許多,一雙清靈如山霧中迷失的小鹿般的眼睛總算能看出幾分鮮活,慘白的臉頰也因生氣而紅潤了幾分。

謝玄終於微微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來。

看來以後還得多逗逗這只執拗的小鹿才是。

“我是叫娘娘把當年從我這裏騙走的生日禮物還給我。”他在她面前還是不習慣稱呼自己為“朕”,仿佛他還沒有辦法將自己放在那麽一個高高在上到幾乎無人能與之並肩的位置上。

虞枝聽到這話竟然一塞,楞是沒有立刻反駁他。

因為當年的那件事,她做的確實不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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