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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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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姜或北設想過卓玉堂死的那一天會是什麽情形,但是沒想到來的這麽突然。他早上還在用自己的小心思想要利用姜或北,這會兒人就沒了。姜或北匆匆趕回去,結結實實地哭了一場。卓玉堂已經被安放在黑色的棺木之中,姜或北雙眼哭得通紅,一度昏死過去。

卓夫人有心想怪罪她,但見她如此,就知道眼下還不是時候。姜或北是真心難過的,不過不是為了卓玉堂的死,而是為了自己的從前以及今後未明的前途。從前吃的苦已經過去了,未來擺在她面前的是一條更加沒有選擇的艱難道路。她想要回到姜家,姜去夢是萬萬不可能答應的,家裏多了一張吃飯的嘴,卓家少了一個可攀附的線。而卓夫人將如何處置她,還未可知。

幾日間,來往不少前來吊唁的賓客,姜或北作為卓家的少奶奶、卓玉堂的未亡人,一直陪著卓家人招呼應酬,把自己的悲痛表現得淋漓盡致。高遇來的時候,姜或北一襲白衣,頭上戴著白花,一張素凈的小臉,唇幾乎失了血色。

高遇看她的神色莫名,低聲道:“少夫人節哀,切記珍重身體。”

姜或北擡眼去看他,窺見他目光的那刻,心裏竟湧起一股驚駭。他的目光幽深似海,但那黑眸中卻仿佛藏著慍怒的波濤,將姜或北的軟弱裹挾著推向無邊無際的深淵。姜或北移開目光,再去看時,那人已經垂眸走向別處。

莫非他看出了自己的口不對心?還是說,他為了卓玉堂的死而責怪於她?

姜或北後退半步,擡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

隨著卓玉堂的下葬,姜或北幾天的演技高光也隨之落幕。卓夫人這時才有空來理會姜或北的事,原本以為姜或北果真能挽救卓玉堂的身體,沒想到卻加速了卓玉堂的死亡。卓夫人欲要站起來,頭腦一陣暈眩,差點站不住,姜或北連忙上前去扶住她,道:“母親,小心!”

卓夫人推開她,自顧坐在椅子上,冷冷道:“今日召你過來,是有一件要事同你相商。”

“母親請說。”姜或北卑微說道。

“玉堂死後,你作為他的遺孀,又是因為那種原因嫁給他的,未能護住他的性命,你如此罪孽深重,本該後半生遁空門,終身為玉堂吃齋念佛,護他黃泉之路安穩。但我心底到底存了一絲希望,畢竟你與玉堂曾經也有過夫妻之實,會不會你腹中已經有了玉堂的孩兒?如此一來,玉堂的生命得到了延續,我和他爹的下半輩子也有了寄托。卓家總不能就這樣絕了後吧我想上天總不可能如此殘忍,不給我留一點點念想。”姜或北心說,其實卓老爺也還可以生的,但這個場合實在不適合說出口。

“不瞞母親說,我這個月的月事還沒來,並且時常嘔吐、嗜睡,我覺得會不會我已經有了玉堂的骨肉?”姜或北心急,只能先撒謊再說。

卓夫人激動得站起來,道:“果真麽?那可是天大的喜事。我這便找大夫來給你診脈。”

“兒媳也只是懷疑,不一定準確。”

卓夫人已經吩咐了下人去請了大夫過來,那大夫給姜或北診脈之後道:“從脈象上來看,老夫目前還不能斷定,按照少夫人所說的同房日期,便是有了,如今月份尚淺也無法從脈象上顯現出來。最好是再等一兩月再看。”

卓夫人道:“也是,我都急糊塗了。這兩個月麻煩大夫先開些調理身子的藥湯,給她先用著。兩個月後再請您來診斷。”

大夫走後,卓夫人道:“這兩個月你就安生在府內待著,沒我的允許不準出門。每日的湯藥我會安排人煎好了,盯著你喝下。另外我準備了佛經,你就好生抄寫為玉堂積累功德。明白了嗎?”

她的眼神實在不是商量的態度,只是通知一聲姜或北她的決定。

姜或北道:“我想回姜家一趟,不知可否?”她想回去探聽一下姜去夢的想法,再做決定。

“沒這個必要。那日你父親已經跟我說了,你以後聽候我的吩咐即可。”也就是說,姜去夢把姜或北的處置權完全交到了卓家人手裏。雖早有預料,但聽到這個結果,難免心涼。他的眼中從來沒有她這個女兒。

“是,母親若是無事的話,兒媳便先行告退。”

“去吧,玉堂走了,看到你也挺心煩的。你自個兒將息好身體,若真是有了,也不枉我聽信誑語將你迎進府來。”

姜或北回到院子迅速思索辦法,她曾經聽聞有一種可致人假孕的藥,要是能服下,能暫時騙過大夫。若是真的將她送去寺廟,這一生怕是沒有回轉的餘地了。只是她也只是聽說,這種藥從哪裏搞還未可知,如今她又不能出府,即便是搞到藥了,十月之後又如何生下一個胎兒呢

小蝶替她準備了牛乳羹端進來,其實不僅是姜或北,小蝶也在操心往後的路。她是姜或北的貼身丫鬟,姜或北去哪裏,她必定只能跟著。“小姐,咱們以後怎麽辦?回姜家嗎還是留在卓府?”小蝶問道。

如果得了卓府的首肯,以及姜家的同意,回到娘家之事並非沒有先例,現下民風開放,回去另嫁也是有的。只不過,她已然陷在這個泥沼之中了,根本沒有回姜家的可能。

“小蝶,我回不去姜家了。如今只有兩個選擇,若我有孕可留在卓府,若我無孕只能被送往寺廟青燈古佛渡卻餘生。”

小蝶驚詫道:“小姐還如此年輕,怎能這般安排?”

“身如浮萍,萬般不能由自己決定。所以小蝶,我要想盡辦法留下來,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你,你要幫我。”

小蝶握拳道:“小姐,你說,我該如何幫你?”

“你可曾聽過服用後就可以使脈象呈現假孕的藥物?如果能弄到這種藥,或可拖延一陣子。”

小蝶道:“奴婢還從未聽說過此藥,況且咱們也不知道渠道啊。這可如此是好?小姐,有沒有可能你已經有孕了,只是自己不知道?”

“沒這個可能。所以,要留下來只有這一個辦法。”

“還可以買通大夫?或者真的造出一個小孩來就好了。”小蝶說道。

“不可能的,這個大夫是卓家的人,卓府每年給他的錢不算少,怎麽可能輕易被我們買通?又是在子嗣這種問題上,更加會慎重。”姜或北說道,她嘆了口氣,深覺自己的人生已經陷入了死胡同之中。

卓夫人果然每日都安排人過來送藥,另外吩咐廚房做了各種滋補的膳食源源不斷送進來。眼看著快到姜與南入學的日子了,姜或北巴巴地盼望著。卓夫人雖然限制了她不能出府,但是府內倒是可以隨意轉悠。

姜與南來的那天,姜或北早早就等在了學堂門口。她穿了極寬松的衣裳,為了配合自己的孕相,因著這些日子的焦灼,她輾轉反側,即便是夜裏都不能入眠。如此模樣,將姜與南嚇了一跳,他瞪著眼道:“姐姐,你怎麽這般憔悴了?”

他眼中的姜或北瘦弱了,加之眼底青黑面色蒼白,更顯得整個人伶仃了起來。縱使有卓夫人的湯藥和膳食進補,但心病難消。只是這些話,不足與姜與南說。他還是個孩子,告訴他也想不到任何的辦法。姜或北把給他準備的東西交給他,又囑咐他安心向學,姜與南點點頭,道:“請姐姐放心。”頓了頓,又道:“姐姐是不是悲傷過度?怎麽如此狀態?姐夫雖然去了,但姐姐要保重身體,為自己而活。”

“我都知道的,你快進去吧。我今日只是來看看你,旁的哪裏用得著你來操心。”姜或北說道,她扯起嘴角笑了笑。

姜與南進了教室,一開始尚且能專註用心,慢慢地想起姜或北的憔悴模樣,便有些走神,直到高遇在他桌邊敲了敲,道:“你跟我出來。”

姜與南知道自己犯了錯,忐忑不安地跟了出去。在外面,高遇道:“你應當知道你入學的機會來之不易,何故第一天就頻頻走神?”

姜與南攤開手,虛心認錯道:“先生,我錯了,請您責罰。”

高遇拿起教鞭點了點姜與南的手心,道:“我要你的回答。”

姜與南頭埋得更深,“回先生的話,其實是因為擔心姐姐。今日是我第一天上學,姐姐擔憂我不適應,特地早早等候在此看望我。但我見她的模樣,實在是放心不下。方才念書時,思及此事,故而走神。請先生見諒,千萬不要趕走我。”

“念你初犯,便饒過你這回,以後不可再犯。你姐姐要是知道你因為她的事耽誤學業,心中必然更加難安。”

“多謝先生寬恕,我必定謹記在心。”

“進去吧。”

快放學的時候,姜或北想起之前給顧氏買的東西忘了拿給姜與南一起帶回去,便又過來學堂一趟。姜與南還沒放學,她不便進去,等候在外面的大樹下。高遇卻瞧見了她,遠遠朝著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姜或北朝著他行了一禮,道:“高先生。”

“姑娘來得正好,我正有一事要與你說。”

姜或北註意到他變了稱呼,覺得有些怪異,卻不便問他,道:“先生請說。”

“今天早上,姑娘是否前來見過令弟?他今日頻頻走神,我喚他出來想問才知道他是因為擔心你才這樣。我原本不相信,現下見了姑娘,只覺得比前幾日更加憔悴。若是為了玉堂兄弟離世不能釋懷,姑娘自當盡快想開,不必沈浸在此種情緒之中,以免傷身。”

姜或北想起他那日的眼神,竟辨不清他是諷刺還是真心,她溫言道謝,並未曾說什麽。

高遇搖搖頭,道:“我與玉堂兄弟幼時的情分,若有事,姑娘也可與我相談一二。”

姜或北退了一步,道:“多謝先生關懷,我會好好珍重的。”

就這樣渡了十幾日,高遇未曾再見過姜或北。這日再次見到姜或北,她似乎又瘦了不少。高遇眸色轉濃,趁著課間喚了姜與南,指了指門外。姜與南一溜煙跑了出去,很快又來向高遇告假,“先生,我娘親出了點事,我想今日早些回去。”

高遇在課堂上是極嚴厲的,姜與南很是害怕,說話都打顫。高遇道:“什麽事?”

姜與南遲疑了一下,“我娘親被打傷了,爹不肯送她看大夫。姐姐給了我銀子,讓我趕緊送回家。”

“不準!”

“好罷。”姜與南不敢與高遇爭辯,很怕高遇會把他趕出去。高遇卻道:“今日的作業可做完了?”

“做完了。”

“拿來給我過目。”

“是。”姜與南很快小跑著把自己的作業拿出來,雙手遞給高遇。高遇看罷說道;“我送你回去,最後一堂課本來是安排給你們寫作業的。你既然提前完成了,那便可以離開了。”

“不必了,先生,我自己回去便是。”

“你自己回去,可有馬車?若你父親仍然不肯送你娘親就醫,你可有法子?”

見姜與南囁嚅了幾句,說不出話來,高遇回去課堂吩咐了幾句,又出來道:“走吧。”

姜家的人正吵成一團,顧氏躺在床上,額頭上還淌著血。看姜與南和一個年輕男人進來了,屋子裏靜了一靜,道:“你是何人?”

姜與南正要說話,高遇道:“我是卓家的人,問姜老爺安。我家夫人聽聞親家母受傷,十分關心,特派我前來協助。”

知道是卓府的人,姜去夢哪裏敢怠慢,熱茶立刻伺候著,被高遇拒了,堅持要帶顧氏去看大夫。姜去夢道:“她麽,小問題,看大夫是沒必要的。再說了,咱們家哪裏有那個閑錢。”

高遇沒跟他廢話,徑直把人帶上馬車了,除了姜與南跟隨著,並不要其他人來。顧氏受傷已經有一會兒了,哎喲哎喲地叫著,知曉男子是卓家的人,又不敢太過放肆,只是時不時瞥他一眼。漸漸地,膽子大了些,道:“這位,如何稱呼啊?我私心瞧著,倒有些眼熟,怕是之前偶然見過不成?”

姜與南插話道:“娘親,這位是我的先生,高先生。他聽說我們家裏有事,特地趕過來相助的。”

“原來是這樣,您可真是大好人啊,南兒多虧了您的照顧。”

“伯母不必客氣,我們先去看看大夫再說。”高遇說道。很快,馬車夫尋到了離得近的一個醫館,姜與南小心扶了顧氏下來,大夫仔細清理了傷口包紮起來。

姜與南懷裏揣著姜或北給的銀子,要去結賬時才知道高遇已經給了。待要還給高遇,高遇卻不肯收下。幾番推辭,姜與南還是沒能成功給高遇。他決定第二天去送還給姜或北。

姜家的事,高遇畢竟不好過問什麽。回去的路上,高遇沒問,顧氏卻打開了話匣子,一路說著緣由。

“你當是為什麽?還不是看上了我最後剩的一點子嫁妝。那些年藏著掖著的,還是被你爹給惦記上了,不光是他惦記,你舅舅和李姨娘可是都惦記著。李姨娘見你去了卓府私學,眼紅得很,在你爹面前鬧了幾次,說是你姐姐偏私,不想讓姜尋也去上學,你爹耳根子軟被哄得聽了進去。李姨娘說要補償姜尋,給他找個數一數二的學堂念書,這哪是說尋就尋的,憑著咱們家的家底,哪裏有那麽多銀子這就沖著我的嫁妝來了。碰上你那個不成器的舅舅上門來借錢,說你表兄成親連聘禮都拿不出,非要我來貼補。被李姨娘聽見了,那還了得,爭執著打了起來。偏我沒運道,傷了額頭。”顧氏絮絮叨叨地說著。

姜與南點點頭,道:“娘親,那你的嫁妝保住了嗎?”

顧氏笑瞇瞇道:“保住了,我那點錢,留著以後給你用呢。誰都別想搶走了。你爹不肯帶我找大夫,還不是怕花錢,就任憑我流血,簡直太沒良心了。我呢,忍一忍也就過了。”

“那姐姐怎麽知道的?家裏的事。”

顧氏道:“我壓根不打算讓你姐姐知道,多半是你舅舅跑去報信,想詐的錢,得虧你姐留了個心眼,讓你送回來。”顧氏不知道高遇給醫藥費的事,只當用的姜或北的錢。高遇特地囑咐了姜與南別提這件事。

過了一日,高遇在卓家的藏書閣裏再次與姜或北相遇了。

姜或北找了一堆書在看,並料不到有人在此地。這藏書閣很安靜很偏僻,平時少有人來的。高遇走路輕手輕腳,姜或北又看得專註,竟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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