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陵園

關燈
陵園

你媽

元司晨一下沒反應過來,嚇了一跳,心說這是要怎麽個看法然後才回過神來,明白他的意思。

逯行之平靜地看著他,聲音低沈的像煮不開的水:

“今天是一周年,我本來想自己做點東西來著,沒想到這麽失敗。”

忽然他又笑了,“幸好有你。”

“......”

元司晨看著他這麽一張真誠的臉,憋了半天,最終還是沒罵出口,嘆了口氣,把圍裙重新穿上,又進了廚房。

逯行之在廚房門口看著他忙忙碌碌。元司晨問什麽,他就答什麽,沒一會,元司晨就收拾出了像樣的三盒菜。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房東,我是給你打工抵債的。”

逯行之感激地笑笑:

“謝了。”

元司晨撇嘴:

“行了行了,成天謝來謝去,酸不拉幾的。”

他取下掛在門後的鑰匙,向逯行之一擺手:

“走吧,別忘帶東西。”

這麽一提醒,逯行之還真想起來自己早上在早市上買的新鮮的菊花沒拿。

“你等下,我去拿花。”

元司晨點點頭,扔下句“樓下等你”,忽然又想起了什麽,又交代道“不急”,甩著鑰匙下了樓。

逯行之拿花的時候看花蔫了少許,不由又自責自己不應該買那麽早;想起早上整得一出爛攤子,忽然又生出一陣莫名其妙的愧疚:他答應過母親,他會跟著繼父好好生活,照顧好自己,做個好人。他一樣都沒有做到。

人們祭拜親人,總是許願靈魂能泉下有知,而逯行之則希望母親能好好睡去,她活著時已經看到了人間太多的不堪,他不希望再讓母親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面,她不該再為她的兒子憂心了。

逯行之抱起花,去天臺拿李奶奶給綠蘿澆水用的噴壺,給白色的菊花蒙上一層細細的水霧,細小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晶瑩的光點,讓發蔫的花瓣看起來多了些精神。

逯行之楞楞地看了一會,忽然一轉噴壺,朝自己臉上也來了一下。涼絲絲的水珠噴到臉上,一下子讓他清醒了不少,他甩了甩頭,把自己從低迷中拔了出來,他並不想帶著這些唧唧歪歪的小情緒去見母親。

逯行之知道自己耽擱得太久,正欲下樓,一低頭正好看見樓下院子裏端端正正停著三輪車。車身是暗紅色,皮質座椅黑的發亮,搭配起來莫名有種熱血暮年的美感。

他定睛一看,發現元司晨已經換了身黑色的短袖和牛仔褲,正坐在電三輪的駕駛位上,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似乎正在打貪吃蛇。

“誒——”

逯行之靠著欄桿,居高臨下地叫他。

“你從哪搞的這小三輪還挺......威風的。”

元司晨聞聲,放下手機擡頭望他,眼睛都被太陽曬得瞇起來:

“我奶奶的啊,她一般晚上買菜的時候開這車,你應該沒見過。你看這顏色是不是挺拉風”

逯行之笑了笑,從樓梯上跑下來,走向翹著二郎腿坐在駕駛位上的元司晨。

“是,特有末世賽博那味兒。”

元司晨被他逗笑了,沖他一揚頭:

“你坐後面,知道怎麽走吧,等會帶路。”

逯行之看了看後座,大概一人半的寬度,高度比駕駛座略高,看著很舒適,但是逯行之看著那個位置,總是聯想到迪士尼公主坐馬車的畫面。

元司晨看他猶豫,“嘖”了一聲,怒道:

“楞著幹什麽,嫌棄你就別坐,自己想辦法去。”

“......不是嫌棄,”逯行之吞吞吐吐,卻又不好意思告訴他自己矯情的聯想,於是心一橫,心說當一回公主又不吃虧,手裏拎著各樣東西擠進了後座。

三輪車跑起來比逯行之想象的要穩,但元司晨一路把油門擰到了底,讓逯行之好幾次產生了他們要平地起飛的錯覺。

逯行之一路上看著被自己超越的電動車和低速行駛的汽車,屢次想提醒元司晨減點速,但一想到上車時嬌俏公主坐馬車的聯想,又硬生生忍住,仿佛這樣就能證明他也是一條硬漢。

一路風馳電掣,居然硬生生比逯行之預計的早到了二十分鐘。下車時元司晨還向逯行之得意洋洋地來了個wink:

“哥車技咋樣”

逯行之本來還想誇兩句,看見他臭屁的樣子又忍不住揶揄道:

“不錯,是送外賣能比別的騎手多送五單的程度。”

元司晨翻了個白眼不理他,自己默默鎖車,跟在逯行之後面亦步亦趨地幫忙拎東西。

停車場很空曠,兩人走了一段才走到墓園的大門,元司晨遠遠地看到墓園的大門有些眼熟,自己似乎是來過的,仔細一看才辨別出來,這是烈士陵園。

元司晨心裏一跳,看向前面自下車以來就愈發沈默的逯行之。

他平時極少提起自己家裏的事情,媽媽竟然是烈士嗎?

元司晨吸了吸鼻子,忽然就多了很多感慨。他像所有C市的學生一樣,從小就來這兒接受愛國教育,但是他從未如此真實的意識到,這些烈士與自己的距離有多近。

他們不只是一張黑白照片和一塊冰冷的石板,他們也是誰的母親,誰的孩子,誰日思夜想卻終生不得再見的人。

這下面埋的不僅有戛然而止的生命,也有痛徹心扉,卻不得不被埋葬的思念。

烈士墓被一排一排整齊的安置在一個小丘上,仿佛是無數的英魂俯瞰著他們守護的人間。逯行之走到石梯前,停住腳步,回頭不安地望向元司晨。

元司晨走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柔聲問道:“怎麽了?”

逯行之低下頭,欲言又止,最後搖搖頭,眼角有未褪盡的紅色:

“沒事......你走我前面吧。”

元司晨點頭應下,又拍了拍他的肩;他不知道怎麽開口,這樣就算安慰了。

元司晨拾級而上,目光在英烈墓碑中徘徊,循著逯行之的指示尋找著對應的位置,很快就找到了他說的那個地方。

然而,在目光落到墓碑的一瞬間,元司晨立即倒吸了一口冷氣,呆在原地。

逯行之見他背影僵住,立即意識到不對,一邊問“怎麽了?”,一邊急著推開他看看前面的情況。

但元司晨立刻反應過來,連忙扶住他的肩膀,擋在眼前,阻擋著他的視線。

逯行之見他表情古怪,行為又遮遮掩掩,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情,掙紮著想推開元司晨,然而越急就越僵持不下,拉扯半天,最後怒道:

“滾開!”

元司晨被他這一吼嚇到,手上洩了力,被急火攻心的逯行之拉到一旁,他努力想遮掩起來的墓碑一下無遮無攔地暴露在逯行之眼前。

高大的灰色大理石上,不知道被誰用紅色的油漆抹上了觸目驚心的痕跡,依稀可以辨認出來是幾個意義骯臟的英文單詞。幾道紅色的痕跡在字跡間淋漓的淌下來,一直曲折地流到碑石的底部,像極了流淌下來的鮮血。紅漆流過那張黑白照片,在女人清秀的面龐留下紅色的痕跡,仿佛她生前未擦凈的血跡。

眼前這一幕讓逯行之呼吸停滯,胸前仿佛受到了重重一擊,大腦空白了幾秒,隨後又發瘋似的撲在墓碑前,拼命地用袖子擦拭著那些痕跡。

油漆已經幹透了,逯行之的手掌在粗糙的石碑上擦出一片血跡,也沒能讓那些不堪入目的字跡褪掉半分。

逯行之急促喘著粗氣,眼眶發紅,用盡全身力氣摩擦著石碑,直到自己手掌上的血跡在碑面上塗抹出更大面積的紅色。

不知過了多久,他幾乎虛脫地跪坐在母親的碑前,胸腔劇烈的起伏,憤怒的喘息裏夾帶著哭腔。他的淚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視線裏母親的容貌清晰又模糊,剛才驟然渙散的理智也慢慢聚攏回頭腦。

元司晨被他推在一旁,一直不知道能做什麽,好像做什麽都太徒勞。直到此時,看到逯行之冷靜了一些,才敢上前,想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手指剛碰到他,還來不及扶起,逯行之忽然抹了一把淚水,主動拉著元司晨的手站起來,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向山下跑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