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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明素走在巢湖派的山門前，她穿一身青綠色的衣衫，飄渺的像一片雲，山風托起她鴻雁羽毛一樣的身子，不一會就到了辦公室，裏面幾個老師嘻嘻哈哈的，全然一點沒有金丹期大修士的模樣，“薛老師來了。”一名比她小幾歲的老太太招呼她來喝茶，“這可是新培育的春雨龍井，從前哪裏想象得到凡人竟然有這般本事。”這一口一個凡人想必就是修真界土生土長的修士了，薛明素微微一笑，接過茶杯，飲了起來。
“對了，新的任命下來了，薛老師你今後十年得去高中工作，黨教導主任，呵呵，也不知道那些人怎麽想的，薛老師神仙中人去當什麽教導主任，不管是凡人還是修士這類職位通常都是由頗有威嚴的兇人擔任，我還是外門弟子時有位長老長得能止小兒夜啼，再頑劣不堪的見了他也得躲著走，薛老師，我真擔心你被欺負。”
“都是些孩子，能欺負我什麽呢，師妹真是愛操心。”薛明素並不把今後十年的事放在心上，左右那些弟子已經確認好了是巢湖派的未來的中流砥柱，只要防微杜漸、不讓他們被旁的門派勾去、壞了道基，便可。
“去歲，蘭陵劍派截了我們十七名弟子……”薛明素輕輕道。
“呵！蘭陵劍派！”
冷哼聲時不時響起，對於那位老鄰居，巢湖派上上下下都厭煩的緊。
“真恥與此獠為伍！”
蘭陵劍派壞規矩的事幹了不少，截他派弟子，真不算大事。
但搶到巢湖派頭上還是第一次。
“想必，經過這麽多年，蘭陵劍派的認為他們和我們是同一等級的宗門了？”
又是幾聲冷笑。
“要不了多久，二十年一次的新秀大比就要開始了，到時候可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幫賊骨頭！”
薛明素點頭稱是。
開學季，春雪融化後枝條發出嫩芽，開出黃色的花苞，青山秀水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劍修學院內，一個寒假不見的同學熱鬧地聯絡感情，主要還是交換特產。
“小梅。”
姬小梅走到半路上，被新來的教導主任叫住了，作為一個顏狗她咻地一個閃現來到薛明素跟前，“明素姐姐好。”
薛明素沒有糾正她的稱呼，揮揮手叫她跟上。
“聽說你去參加九州第一武道大會了？成績如何。”
“止步於少年組蘭陵八強，還需要繼續努力啊。”姬小梅說到。
“鬼靈精，蘭陵武道宗門林立，你一個劍修能闖入前十已經是大囍事，祝賀你，真是年少有為。”
“嘿嘿。”
“我這裏卻有一事拜托你，關於巢湖派和蘭陵劍派的恩怨，還有我個人恩怨，二十年一度的新人弟子大比正是衡量各個宗門的實力，要知道少年弟子才是一個門派的未來，你乃是極品水靈根，又一年突破練氣後期，三年之後的大比若是能到大圓滿，方能在大比上力壓群雄，屆時相會九州天驕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姬小梅心馳神往連連點頭，九州天驕、拔得頭籌……離開村子竟然有這麽多的精彩的未來等著她，
夜煞魔使，謝謝你的大恩大德。
薛明素：“除此之外就是我的私人恩怨了，我的一個對手就在蘭陵劍派，我與他積怨已久，他又對我多番糾纏，想必三年後會在大比上見到他，屆時……”
“放心吧姐姐，區區蘭陵劍派，不是我的一招之敵！”
薛明素點點頭，“接下來三年，你便是我的記名弟子，放學後隨時找我。”
這不就是開小竈嘛！
姬小梅激動地雙手握拳，還沒正式加入巢湖派就被金丹期真人看好，對方還是個神仙姐姐，哪裏有這好事。
她鬥志昂揚，他蘭陵劍派有幾個師啊，她姬小梅沒在怕的。
“真難想象，姐姐這樣的人還有敵人。”小梅感嘆道。
薛明素望著她無暇的瞳孔，幽幽地嘆了口氣，“那是上一世的事了，不，不止上一世……我與他其實是九世怨侶。”
“啊？”小梅瞪大眼睛。
……
……
薛明素恍惚的睜開眼睛，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哪，“竟然是真的嗎？人真能投胎轉世？又為何讓我想起前世的記憶？”
名滿天下的美人，黎國第一才女，剛剛入仕天叢院，成為教導皇女貴女的老師，卻穿著一身骯臟的白衣，被鍘了一顆頭顱。死了，也同大族薛家的其他人沒有區別，由一張席子卷著，扔到了亂墳崗。
她作為宰輔薛恍的嫡孫女，與東宮太子訂下了白首之約，可從薛家入獄，這位在芙蓉花下和她說過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太子，卻稱病謝客，直到她處斬都沒露過一面。薛明素是個極聰慧的女子，太子急於劃清界限的舉動她能夠理解，但未免覺得心寒。
天牢裏，薛家幾十口不分男女老少全塞進一個大牢裏，連躺下的地都沒有，薛明素靠著墻角，身邊坐著最疼她的老太爺，當朝宰相，薛恍。骨瘦如柴，病體纏綿。
自從薛家蒙難至今半年有餘，薛明素看著爺爺一日一日消瘦下來，最後整個人就剩下一副骨頭架子，薛晃“明素啊，爺爺不行了……”
薛明素握住他的手，忍去眼中湧出的熱意，輕聲安慰道：“爺爺竟說胡話。”
薛恍搖搖頭，每說一句話就咳嗽幾聲，“不要哄爺爺了，叛國罪的帽子扣下來，天下沒有一個人能善終的。”
“爺爺，傅大人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們薛家？您和他不是結拜兄弟嗎？”
大哥冷笑道：“準是爺爺當年做了對不起人家的事，樹倒猢猻散，爺爺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咱們薛家夠慘的了，連一個願為咱們說話的人都沒有，三妹也別這麽看我，就你那個太子未婚夫也不忙著明哲保身，閉門不見嗎？”
薛恍呻吟一聲要坐起，薛明素忙扶住他，“你說的什麽話！明素可是你的親妹妹，你竟然在她的傷口上撒鹽！你、你！”說完又咳出一口血來。
薛家大爺拉了拉兒子的手，警告他不要說了，可薛子楓一把甩開他的手，冷笑道：“左右都是要死的，還不準我說幾句真心話！我們薛家就是作孽太多才有此報，爺爺和傅大人的齟齬我知道一二，爺爺當年忌憚傅大人的才學，在潮州賑災時陷害傅大人克扣賑災銀子，害傅大人官降三級，做了七品縣令，可傅大人只做了三年縣令，就因六王爺謀反一案立了不世奇功，再次與爺爺同朝為官，而數年後，與突厥開戰之時，爺爺又克扣軍餉並且把罪名栽贓給傅大人，害的傅大人被貶為庶民，流放三千裏，傅大人的手臂和眼睛都是在那時候沒的，人在做，天在看，我們薛家遭此大難，不過是因果報應罷了！”
薛家大多數人連同薛明素都是頭一次聽到此事，薛恍當年對傅寒行做的事簡直聞所未聞，僅是聽著就嚇得他們渾身發抖。
薛明素想起那位只有一面之緣的傅大人，年歲不輕了，面容清臒，沒有留須，看著就像她父親一般年紀，哪怕受了那麽多災苦也比薛恍年輕的多，依稀能看見當年的風姿。
“我想見一見他……”彌留之際，薛恍仍期待地看著牢房外，那個被他坑害了半輩子的結拜大哥能來看他一眼。
可惜，就在行刑當日，薛恍抱著遺憾離開了人世，薛明素大慟，可午時一到，她就隨著餘下的薛家人一起，被拉到午門處斬，薛家人的鮮血染紅的地面，她不知道爺爺是否真的陰謀叛國，不過多半是傅大人栽贓的，頭離開身體的時候，她這個黎國第一美人與旁人也沒什麽不同，她的頭高高飛起，滾落在堅硬的青磚地面上，滾到一只黑緞靴子前停下，[傅寒行…]，看清了來人，努力張了張口，最終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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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魂滅，薛明素生前常常聽聞許多稀奇古怪的離奇事，比如一個投河自盡的婦人被救起忽然口不能言，只會啼哭，狀如嬰兒，而上游同一時間溺死過一個嬰兒……借屍還魂，從來都是不可信的，可放到自己身上，卻由不得人不信了。
夏末的氣溫有點高，畫蟬領著幾個小丫頭掀開了簾子，把盤盤碗碗共計二十餘放在了桌子上，頓時滿屋子就充滿了香氣，畫蟬打發了上飯的小丫頭出去，她自個擺好了飯食，服侍薛明素出了暖閣。
“外頭天氣太熱，奴婢拿了冰過來，這冰可是稀罕物，府裏就老太太有，您這份是宮裏送來的，太後娘娘還是惦念著您的，這不，聽說郡主這幾日沒胃口，就命禦廚做了這些吃食送來，太後還說了，要是您在薛府住的不習慣，不如搬去宮內陪她老人家。”
薛明素小口用著飯菜，果真比前幾日的精細了許多，薛府現在的老爺不過是五品官，雖然出了個當太後的姐妹，但太後為了避嫌，沒給嫡親的大哥謀什麽福祉，太後生了一個女兒，就是薛明素的公主娘，選了個不省心的駙馬，沒過幾年舒坦日子便去了，薛明素被太後養在宮裏，身子總是不好，請了和尚道士一算，說是八字與太後相沖，是個有緣無分的，太後身上紫氣環繞，春秋鼎盛，若要強養在身邊，非變成病秧子不可。
太後即使舍不得心肝肉，也只得把薛明素送到了娘家，也因此把薛老爺的五品提到了從四品。
薛老爺沒什麽大本事，好歹妹妹當了太後能雞犬升天，可太後是個本分的，硬是打點了吏部，說要靠實打實的政績升遷，這可苦了薛家子弟，人人小心謹慎生怕有半點錯誤，薛老爺兢兢業業三十年，最後只撈得個五品官，再無寸進。
薛明素知道，在太後薨了之後薛家的運道就來了，陛下雖然是太後的養子，但母慈子孝，感情深厚，先是薛府的四少爺中了探花，官至宰相，風頭無二，薛明素的父親，哥哥，也都先後中了探花，薛家一門父子三探花，顯貴非凡，可誰能料到薛家會被滿門抄斬。
薛明素想著害她薛家滿門的人就在這薛府之中，薛明素冷笑一聲，成王敗寇，是龍是蟲，薛家人拿得起放得下，可別一副人家算計了咱們的架勢，可她薛明素可沒和傅大人有過恩怨。
挑挑揀揀地吃了些，就見外面一個穿鴨青褂子的婆子在門口垂著頭問：“郡主可是醒了，老太太命我來瞧瞧。”
薛明素微一點頭，畫蟬就脆生生地回應；“宋媽媽進來吧，郡主醒了。”
“宋媽媽是薛老太太的陪嫁丫頭，地位不凡。”畫蟬在耳邊提醒道。
要是換了以前的明素，肯定是不會理會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媽子，哪怕她是薛老太太眼前的紅人，薛明素輕輕嗯了聲，換來畫蟬詫異的眼神。
宋媽媽先請了個安，低眉順眼地說道：“老夫人得知郡主身子不爽利，命我來看看。”
明素由來是個不省心的，和薛老夫人，幾位太太小姐關系多有矛盾，薛明素仗著是太後的外孫女，根本不把薛家放在眼裏，對薛家女眷也是愛搭不理，在她看來，家裏出了個太後娘娘，最大的官才五品，不是扶不起來是什麽？她也無需和這家人親近。
明素頭依然昏昏沈沈的，聽見畫蟬不饒人地說道：“郡主何等尊貴的身份？薛老夫人就派你一個人來問，也太怠慢了！”
宋媽媽在薛府也是說一不二的人物，這位雖說是個郡主，可是命太硬，和太後都八字不合，誰家還敢上門提親，若是沾染上邪祟，被太後的紫氣傷了家族氣運就糟糕了，所以府上人默認薛明素早沒什麽前途。
宋媽媽語氣卻帶上了三分淩厲，“奴婢說句不敬的，郡主來薛家這些日子，薛府上下都把郡主當仙女娘娘供著，生怕郡主有一點不爽利，可薛府畢竟是普通的官宦人家，哪裏比得上公主府，更遑論深宮內院，近些日子，郡主的身子隔三差五的不好，老夫人幾乎每回都來探望，可年紀畢竟大了，且說昨天晚上，郡主在後花園被野貓嚇到踩了空跌倒暈厥，老太太都歇下了還忙不疊地趕來探望，夜裏受了寒，今早嗓子都啞了，郡主但凡念著薛家和太後娘娘的一片真心，就不應該縱容底下的丫頭嚼舌根……”
宋媽媽一番長篇大論，氣的畫蟬面紅耳赤，論嘴皮子功夫，她一個十六七的丫頭怎比得上。
瞧著畫蟬眼圈都紅了，宋媽媽的話句句誅心，橫豎都說郡主不敬薛府長輩，沒有皇家威儀，更說郡主管不好下人！這話要是傳出去，就落實了郡主驕橫跋扈的名聲，這可是要命的大事。一個命格太硬還跋扈的郡主，日後京城不愁沒笑話可講了。
原是昨晚，明素照例飯後去後花園散步消食，那時天色漸黑，在花園轉了一圈後已月上柳梢，原路返回的時候，不知從哪躥出一直黑毛綠眼睛的野貓來，野貓在黎國速來都不是吉祥物，誰家有黑貓崽都是要丟出去的，明素大驚之下撞到了丫鬟，幾個女兒亂作一團，丫頭們也驚慌不已，推搡間明素就撞到了頭。
暈了半柱香的功夫，可把薛家上下折騰壞了，那時薛明素恍恍惚惚，記著許多人進進出出，她覺得吵，就讓人出去了。
見明素仍在出神，畫蟬一跺腳：“郡主可有話於宋媽媽？”
喝了口冰好的酸梅子茶，覺得心口的郁氣降下一點，這位郡主是個目中無人的性子，和明素正巧相反，若是按她的做法，應是先打發了宋媽媽，容後一並處理了，可原主八成會當場發作。
明素略微一想，就覺得事情不對勁，宋媽媽什麽身份，也敢當著面落郡主面子，肯定是有人指使的，至於目的是什麽，現在還不好說。
她把茶杯放下，輕輕地咳了聲，“畫蟬，連珠和連月兩個去哪偷閑去了？”
畫蟬不知郡主怎麽會提起連珠和連月，回覆道：“就在外屋，需奴婢去叫。”
明素點頭允了。
畫蟬出去又進來，身後跟著兩個身段高挑，英姿颯爽的丫鬟，宋媽媽退後了一步，她是認得連珠和連月的，她們是過世的長公主親手調教的，不僅識文斷字，連刀槍也使得。
兩人施禮，異口同聲道：“郡主有什麽吩咐。”
明素擡了擡手，指著宋媽媽，“把這個老婆子拖出去掌嘴三十，箱籠裏有竹板，拿它打，老婆子皮糙肉厚，可別傷了你們嬌嫩的手。”
連珠和連月捂著嘴笑了，連珠應道：“郡主說的極是，要是不想聽響，容婢子把她的嘴堵上。”
……
……
沒過多長時間，她也清楚了自己重生在河洛薛家，是薛恍發跡前薛家的祖籍，年十六歲，是長公主的獨女，真真的金枝玉葉，太後嬌寵，滿京城就沒有哪個小姐風頭比過她的。
她出生時爺爺薛恍已經四十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氣勢非凡，常常嚇得一幹小輩大氣都不敢出，如若不是看見少年脖頸上的七顆紅痣，她還不確定這個少年人竟然是他爺爺。
少年人眼神明亮，看著就討人喜歡，道：“郡主可還記得我？聽聞郡主病了，我前來看看。”
薛明素看著眼前的少年嘴唇一張一合，頭裏跟敲著鑼鼓一樣，畫蟬忙扶住她，“郡主又頭暈了嗎？我就和您說不要見客，清靜清靜才是。”
明素正絞盡腦汁地想怎麽和年輕了四十歲的爺爺說話，就聽薛恍開口道：“郡主被野貓嚇著了，奶奶已經罰了傅表哥，我來求個情，雖說野貓沖撞了郡主，受罰也是應該的，但野貓畢竟是活物，表哥也不能天天看著，他已經跪在郡主院外一宿了，再這麽下去，腿就要廢了。”
“姓傅……可是叫傅寒行”
薛恍笑著說：“沒想到郡主還記得表哥的名字，他是我母親娘家侄子，無依無靠的，投奔我母親，就在薛府住下了，幾次惹得郡主不痛快，薛恍這裏就代表哥賠罪。”
明素只聽說傅寒行和爺爺是同門師兄弟，沒想到竟還是表兄弟。
小郡主會被哄了去，她可不會，他今天來這根本不是給傅寒行求情的，而是怕她忘了懲治傅寒行，來提個醒的。看出爺爺眼底的涼薄，薛明素搖了搖頭，脖子又開始疼了，現在薛恍才十幾歲，大半輩子都立志幹掉傅寒行，明素想著她知道的二人大半輩子的糾葛，只覺得偷偷看過的癡男怨男的話本活了起來。
瓶兒去送薛恍，屋裏只剩下明素和格衣兩人，格衣給明素捏肩揉腿，見明素好像並不是想處治傅少爺，就問：“郡主可想吃點東西，一上午了，您可什麽都沒用呢，難道還是沒胃口，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
明素現在哪還吃得下東西，狀似不經意地問：“薛家的傅少爺還跪著嗎？”
格衣說：“奴婢進來時瞧了一眼，確實還跪著呢，一動不動的，這麽大熱天，再跪下去，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奴婢鬥膽求個情。”
明素似笑非笑，“你是我的丫頭，倒向著他。”
格衣撲通一下就跪下了，誰不知道郡主是個喜怒無常的，“郡主，奴婢萬萬不敢，奴婢是為郡主的名聲著想，萬一傳出去……”
“傳出去？”明素把玩著一塊冷玉，絲絲涼氣從手心鉆進體內，“若是傳出啊，就把全府的下人發落了。”
說著她站起來，“我去看看那個跪著的。”
外面日頭更毒，格衣給明素撐著傘，瓶兒搖著扇子，連珠和連月回來覆命在半道上碰見就跟了過來。
見鹿院門離明素的閨房有幾百米，郡主的身子太過嬌弱，走了不一會腳就疼了。
院口有堵墻，墻邊有株大樹冠的櫸樹，明素站在樹下，拿帕子擦了擦臉上的細汗，往院門口那看。只見院門外跪著一個穿皂衣的少年郎，低著頭看不清臉，脊背挺直，雙手死死地握著。
自從昨夜明素被黑貓驚著了，薛老太太就讓他跪著，直到明素原諒他才能起來，到現在，可跪了一夜零小半天了，明素沒發話，格衣和瓶兒都不敢開口，只能同情的看著傅寒行。
這位傅少爺是個命不好的，這還是往輕了說，全府上下誰不知道傅少爺是克父克母克全家的喪門星，當年他帶著個老仆來投奔大夫人，大夫人礙著面子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這一住，就是五年。
在薛府這些年，傅寒行幾乎是個隱形人，他住在最荒涼偏僻的小院子裏，身邊沒一個仆人伺候，一切都要自己來，薛府也沒從發過他月例銀子，只當他不存在，如果不是五少爺與他交好，大家夥根本記不起來府裏還有這麽個客人。
“郡主！他快不行了！”
明素猛地擡頭，果不其然，傅寒行搖晃幾下，擡起頭，雙眼緊閉，掙紮了幾下直接向後一倒，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那聲悶響好像直接砸在了薛明素心裏，砸在了薛家九族的墳頭上，她也顧不得那些九曲十八繞的思量了，邁著碎步就趕了過去，
傅寒行倒在地上，明素還是第一次這麽近的看他，後世名滿天下的恒山先生，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的天下第一謀士，他坐在輪椅上的身軀就足夠高大，即使營養不良也沒阻礙他長個子，若是吃的好些，可能會長得更高。
明素目光落在傅寒行彎曲的雙腿上，她能過來，說明明素郡主昨夜就應該沒了的，若是過去明素郡主就因此而死，那麽傅寒行會受到什麽懲罰？可明素郡主只是暈了片刻傅寒行都要跪一夜，如果她死了，傅寒行是如何脫身的？
定了定神，她吩咐連珠：“你叫兩個護衛來擡他回去，連月去請大夫，瓶兒去小廚房吩咐一聲，準備些飯菜，每日送到他院裏。”
幾個丫頭皆應喏，各自去了。
傅寒行住在薛府的西北邊，就離明素每日去散步的花園不遠，不過是隔了墻的。
墻上開了扇為了方便行走而開的圓門，不高，必須得貓著腰才能穿過。
明素想象過傅寒行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可還是驚住了，幾乎是家徒四壁也不為過，只有一間正屋，一間廚房，一眼就能看盡，一張木桌子，看起來就和街邊茶攤的桌椅一樣，上面擺著些書和筆墨紙硯，是這間屋子裏最金貴的了。
明素拿起一張寫滿了工整楷書的紙看，字如其人，傅寒行的字方方正正，自有一股溫潤的正氣，性子應該是極好的。
想想他高大的身軀坐在輪椅裏，只能讓人推著行走的模樣明素更頭疼了。
連珠他們退了出去，明素坐在床邊，探究地打量著他，一看就是許久，原來他年少時長得是這副模樣，行走宮中時她教導的女院和傅寒行教導的男院只隔了一堵墻。
連月領著大夫來，老大夫號了脈說：“不打緊的，休息幾日就行了。”
連月給了銀子，送大夫出去了。
屋裏只剩明素和昏厥的傅寒行。
瓶兒領著兩個丫頭拎著食盒過來，“郡主，飯菜拿來了。”
明素打開蓋子看了看，一個食盒裏放著四葷四素八碟菜，另一個食盒裏放著水果幹果等物。
“這幾天就照這樣來。”
瓶兒把食盒放到桌子上，“傅公子素來是有氣節的，他要是不肯收……”
明素沒想到這一點，強勢地說道：“我倒是忘了，你等他醒了告訴他，如果他不肯收，那可就不是跪一夜能解決的問題了。”
床上，傅寒行睜開了眼，眼神清明，哪像剛醒的樣。
他坐起來，雙手放在膝蓋上揉了揉，聽見腳步聲遠了才下床，走路的姿勢雖然有點僵硬，但不像瓶兒說的那麽嚴重。
他伸出手，見手心一條鮮紅的斷掌紋。
傅寒行冷笑一聲，拉開椅子，慢條斯理地吃起飯菜。
櫃子裏傳來貓叫。
傅寒行放下筷子，走到屋裏唯一的衣櫃前，拉開櫃門，從裏面跳出一只通體漆黑，眼睛翠綠的貓，黑貓跳上他的肩頭，傅寒行輕輕點了點它的額頭，拿了些魚肉放在碟子裏。
貓疑惑地抽了抽鼻子，埋頭吃了起來。
明素領著丫頭原路返回，園子裏花團錦簇，瓶兒欣喜道：“郡主不是說想吃玫瑰餅嗎？奴婢摘些回去可好？”
連珠也說：“還有玫瑰紅豆羹，加些冰，最解暑不過了。”
花園是最容易撞到不想見的人的地方，不管是巧合還是精心設計的意外。
一個穿白蟬絲緙裙子的小姑娘裊裊地走了過來，兩人之間隔了片桃樹，誰都沒看見誰，轉彎的時候碰了個正著。
她是薛大老爺的獨女，在姐妹中排三，名喚薛瓷意。
明素腳步沒停，連珠和連月用身體隔開那小姑娘，給明素開出一條大路。
可憐那小姑娘差點沒跌近花叢裏，雪白的繡踩到黃泥，心疼地叫了出來：“明素！你站住！”
明素停下來，小姑娘得意地一笑，“管你是什麽郡主，薛家可是我的地盤！”
明素只是站著，也沒回頭，“冒犯郡主是什麽罪名來著？”
格衣說：“是要挨三十鞭子的，若是父輩有官職功勳在身，則能酌情減少，以薛六小姐的父親的官階，大約能減十鞭，奴婢只知道這些，連月姐姐應該知道的更清楚。”
連月陰惻惻地說道：“奴婢就接著說了，這二十鞭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是對於六小姐這樣的嬌小姐來說，可是要命的事，另外打人的鞭子也有說法，要是想大事化了，就用牛皮泡軟的細長鞭子，要是想要人命，就用鹽、辣椒水浸泡過的鐵鞭，上面掛著魚鉤那樣的倒刺，一鞭子抽下去，能刮下來一層皮肉，二十鞭子打完，沒有一個能活的，化成個血人，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
薛瓷意嚇得花容失色，但還強撐著：“你、你別以為能嚇到我！本小姐可不是被嚇大的！”
連月從解下纏在腰上的軟鞭，足足有五尺長，使勁一甩，頓時和空氣摩擦發出烈烈響聲，若是抽到人身上，想當然是什麽滋味。
軟鞭幾乎貼上薛瓷意的鼻尖，她腿一軟，整個人栽倒進花圃裏，滿身狼藉，兩個小丫頭也嚶嚶的哭著。
見鹿園裏，幾個丫頭圍在一起繡花，明素拿著本閑書翻看，只不過很長時間才翻一頁。
她沒想到這麽一鬧竟然讓薛家人想把她送走，畫蟬發誓說再也不心急口快了，可這會沒人，她什麽都往出說：“當時可是薛家求著咱們過來的，皇莊都布置好了，太後才讓來這，郡主當時可沒說什麽，可到了薛家，他們是怎麽對您的，讓您住這麽寒酸的院子不說，還成天出些幺蛾子氣您，上回大老爺的姨娘還想借著您來算計大夫人，一個五品官的府裏竟就這麽烏煙瘴氣的，郡主多麽金貴的人，整日瞧著這些是是非非，他們還挑理了！”
……
……
“郡主，您說要回去，咱回嗎？”
薛明素搖頭，若是她走了，薛家的命運，爺爺的命運還有她的結局都改變不了。
讓她離開，只有一個法子，就是帶傅寒行一起。
可她能明著說帶傅寒行走嗎？他又不是一個物件，拿了就能走。
這一夜明素睡得極為踏實，也沒有做薛家被滿門抄斬的夢，大清早就起了床。
薛明素醒來之時下意識的摸了摸手腕，卻摸了個空。
她低下頭，如墨的長發落在白皙的皓腕上，曾經，這裏有只鐲子，她大多數時候都不肯摘下來的，每每摸著玉鐲都忍不住喜悅，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曾約好與她白首的人就這麽撇下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薛明素知道，滿門抄斬的薛家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別說是太子妃位，就算是側妃她也是配不上了，但盡管如此，她本以為太子對她是有情誼的，然而……沒了薛家的支持，太子的位置又能多穩固呢？也罷，她死了，他也活不了多久了。自古以來從坐不穩大位的太子又有幾個能善終呢？
格衣伺候她穿好衣服，就想拿金叉翡翠珠玉往她頭上戴，讓明素攔住了，那些沈甸甸的金銀首飾她看著就頭疼。
“挽個簡單的發髻就行，首飾兩件就可。”明素從匣子裏拿出一件極品白玉佩掛在腰間，有拿支青色的玉蘭花簪子插在發髻上，手腕上戴了深青色的跳脫。
格衣眼巴巴的看著，“郡主，你這麽打扮比我給您打扮真是神仙中人。”
“那位傅少爺怎麽樣了？大夫怎麽說？”薛明素坐在梳妝臺上，任畫蟬給她挽發，
“今個天可真好，畫蟬姐姐這是去哪？瞧你這身打扮？”一個打扮的像春天黃鸝鳥的丫鬟從回廊正面迎了上來，丫鬟圓臉桃腮長得喜人，在薛府也不是無聞的丫鬟。
“去買些東西，前陣子雨天涼氣重，這幾日總算天晴了可屋子裏還有濕氣，大雨後蚊蟲兇得很，買些蒲草艾蒿回來。”
一年當中節日頗多，上三節當屬元旦、端午和上元節。
每到這三個節日，京城中簡直人擠人，像是有人摔倒了被踩死的事也時有發生。
往日裏郡主最喜歡熱鬧了，往年這個時候早就該嚷著要出門了，可今年奇怪，郡主安靜了許多，也沒提要出門的事。每年節日大家夥都憂心忡忡的，街上行人太多，每到這時候，總人總是會忽然不見，坊間傳聞是被妖邪捉了去。
“傅少爺？”
畫蟬端著陶罐拐過一叢梅樹差點沒踩到裙子跌倒，傅少爺怎麽會在這？
“畫蟬姑娘。”
“畫蟬見過傅少爺，不知傅少爺在這是——”
“這些日子多謝畫蟬姑娘照顧了，我是來給郡主賠罪的。”
“是這樣啊，傅少爺稍候片刻，容我稟報郡主。”畫蟬施了一禮，端著托盤裊裊地進了園子。
從外頭看，明素郡主的“見鹿園”可是極為壕奢，和五象園比起來可真是天壤之別，傅寒行垂手肅立，黑衣大袖被風吹起，顯出他有些消瘦的身形。他的瞳孔極黑，額頭光潔飽滿，墨色長發被一根青石發簪冠起。
畫蟬快步走到明素閨房外，把陶罐放在了拔步床外的桌子上，撩開簾子道：“郡主？”
“有什麽事？”
明素正閉目眼神，幾個丫鬟都讓他們出去了，畫蟬也是知曉的，莫不是有事發生？
“回郡主，傅少爺在外頭等著，想要向您賠罪……”
“不見，讓他回吧。”
“是。”
見鹿園外，傅寒行等著丫鬟回話。
不一會，那丫頭出來使了個禮，“郡主正歇著呢，您請回吧。”
“那我下次再來向郡主賠罪。”
“他是這麽說的？”
“他再來就不用稟報我了。”
瞧著郡主心意已決畫蟬說了聲是。
屋外，瓶兒拉住畫蟬的手嬌笑道：“你啊，莫不是看上了傅少爺，傅少爺人長得那麽英俊，若不是有兩個大缺陷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而且德行十分的好，你呀，該不是……”
畫蟬俏臉一寒：“你別亂說話！”
瓶兒不依不饒的拉著她就不松手了，“你可別急著否認，我瞧著傅少爺不錯，你不妨去探探，要是不怕他命格太硬，求郡主施個恩德也好湊做一雙比翼鳥。”
“你這個騷蹄子！看我不打死你！”畫蟬被說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追著瓶兒就要打。
“你們這是幹什麽呢？”格衣被畫蟬撞了個正著，腰磕在石桌上，疼的很。
“瓶兒就喜歡編瞎話，看我不撕爛她的嘴。”
格衣道：“你做事不謹慎還怕人家說，天大地大最難防的就是人的嘴，你要是平日裏謹慎一些，哪會鬧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你說什麽？所有人都知道了。”
“就怕只有你自己還蒙在鼓裏罷。”
“後天就是端午節了，忙了這些天總算歇口氣了，嫂嫂，你可是辛苦了。”
“可不是，年年如此，一晃我都嫁進薛府二十載了，自從老父解甲歸田就再也沒見過面了。”盧氏說著未免面有悲色。
“嫂嫂說的哪裏話，嫂嫂兒女雙全皆是出眾叫人艷羨還來不及，世上萬物哪有十全十美的，上個月你侄子不還來看過你嘛，相較之下我家那一團子糟心事，我那哥哥年過半百又納了一二八年華的妓子為妾，可真是家醜……”
盧氏搖了搖頭，“不說這些鬧心的話兒了，杏兒，你平時消息最靈通，府裏外可有什麽趣事發生？”
杏兒說，“是有件事，家裏的下人們都知曉了，就是關系到郡主……”
“哦？郡主？是何事？”大夫人柳葉眉蹙起，盯著杏兒。
“不敢隱瞞。”
“是我疏忽了，我那侄兒今年也有十七了罷，想他初來我薛府不過十二，一晃都五年了，這孩子忠厚老實待那老仆極好，可自從前年老仆得了傷寒過逝，他就孤零零的一個人了，平日我忙於內院事務倒是疏忽了他，想他也到說親的年紀了。”
龐氏道：“傅寒行已然出了五服，別提他爹還是個贅婿，嫂嫂你心眼好，可是傅寒行他命格實在不好，還一窮二白，哪家女子能願意嫁給他。”
盧氏笑了，“沒準郡主的丫鬟就願意啊。”
晚上三更天，起風了，端午節前夜薛府上上下下都掛上了大紅燈籠，把府內照的通亮。
今日是侍候傅寒行多年的那老仆的忌日。
傅寒行拿了個火盆，跪在院子西側燒紙錢。
燃起的煙絲徐徐上升，成了一股直線。
燒完了紙錢傅寒行把紙灰收拾好，走進了黑咕隆咚的屋子。
今日月光異常的明亮，快近十五了。
那只有著碧綠色眼睛的黑貓無聲無息地跳了下來，迅速地撲向墻角，接著是幾聲“吱-吱”聲。
薛府的老鼠也是又大又肥。
然後它跳到傅寒行面前，牙齒一松，把老鼠丟給了傅寒行。
吃呀。
它仿佛在說。
五象園
傅寒行不耐地忍者面前喋喋不休的大夫人盧氏，盧氏素來是兒媳婦的典範，掌著中饋，在薛府說一不二，對付婆婆很有一手，她這次來不是為了別的正是為了傅寒行的婚事。
“行兒，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說門親了。”語罷，笑瞇瞇地看向傅寒行。
也不知道她抽了哪門子風居然膽敢插手他的婚事，手未免伸的太長了。上輩子可沒有這一茬，也對，明素郡主都能死裏逃生，其他事未必和他預料的一般發展。
傅寒行耐著想把盧氏丟出去的沖動道：“不勞夫人費心。”
盧氏道：“這說的哪裏話，你住在薛府就如同我的親侄兒一般哪有見外的道理，從前我知曉你心中有計較不好幹預你的事，但心裏可一直都惦記著你。”
傅寒行看看屋子裏簡陋的擺設，比一些下人房裏還有不如，可盧氏就像沒看見似的繼續演著和氣叔母的角色。
“你跟叔母說，和郡主院子裏的畫蟬姑娘是否兩情相悅啊？”
畫蟬？
傅寒行想了想才把這個名字跟某個丫鬟的臉對上號，“夫人說笑了，我並不熟悉畫蟬姑娘。”
“你還瞞我，府裏都傳開了。”
傅寒行真色道：“既然是謠言夫人不加以阻止，反而信以為真，傳了出去恐怕不好。”
……
……
“我看她呀，真沒安好心！想害了畫嬋姐姐去，哼，傅少爺的名聲有損害不了性命，我們這些當丫鬟的若是跟主子有牽扯，往後還怎麽做人？”
明素午睡起闔就聽見丫頭們低聲啜泣。
“你們哭什麽？與我說。”
丫鬟們簇擁著明素來到堂前，你一言我一語的告狀，“太欺負人了！沒規矩！旁的體面人家聽說了謠言恨不得把多嘴的仆人趕出門去，她倒好，還自己以訛傳訛上了，真是黑了心肝！”
這丫頭和畫嬋關系好，也不顧不能說嘴主子的規矩了，“換做平時我們哪敢說主子的不是，盧夫人是想把郡主的丫頭送給傅少爺呢！”
回想起上次見面時傅寒行的眼神，仇恨、厭憎，這已經是第四世了吧，她們的糾纏，何日是個終結呢？明素想著，安慰著丫鬟們，“我不會讓她們興風作浪，哪個敢使壞通通發落了！”
“嘻嘻，郡主會發落人了，這得喝一杯助助興呀。”
見明素站在她們這邊，不受盧氏的哄騙，丫鬟們心裏的大石頭落了地。
“我去叫畫嬋姐姐出來，她哭了好一陣了，怕是眼睛都腫了！”
那之後大夫人特意找明素問過，被她當面回絕了。倒不是她的侄兒配不上她的丫頭，但明素卻不想亂點鴛鴦譜。
“我那丫頭今後是要做女官的。”
事了後，薛明素特意對畫嬋說叫她放寬心，“我送你一個前程，你去做女官罷。”
畫嬋感激地跪下磕頭謝恩。
畫嬋離開那日薛明素沒有去送她，只寫了封信，叫她以後拆開。
天叢院啊，她這一世還能回去嗎？
再度見到傅寒行是他中了秀才，府裏人尤為驚訝，他平日裏只去族學旁聽，不聞有什麽學問，偏偏府上只他一個中了。
害的薛恍等人被罰。
聽聞此事，薛明素又是嘆氣，以爺爺的小心眼怕是又嫉恨上了。
真是債多了不愁。
“呀，傅少爺送了賠禮來。”
這幾個月傅寒行孜孜不倦地來道歉，但都是空著手，他身上沒有一兩銀子，拿什麽送禮，幾個丫頭圍著桌子上的一點禮品看稀罕，都是些她們也看不上的東西，拿到郡主面前，“傅少爺這是？”
“唉，我拿下去，不叫郡主看見為好。”
“還是與郡主說一聲。”
傅寒行垂手等著，沒想到薛明素這麽難見，他諸般算計卻在那小丫頭身上折了戟。
半年來，薛明素仍舊沒想到小郡主的死因，甚至想不起來這個人，她去的應該很早，也沒有後代，至少，二十歲前就，或者，她真的意外因傅寒行而死，那他的仕途……
想不通、想不通。
“郡主……”
把玩著傅寒行送來的賠禮，這裏面除了筆墨紙硯外只有一本他親手畫的折扇，“他哪來的錢？”
“秀才的米糧折算和府上幾房的禮金都加在一塊了，這些筆墨紙硯都是上等貨，算了算，他身上也不剩什麽了。”
她先入為主，不認為傅寒行真是這般以德報怨的，他這麽做必有所圖，難道真想攀龍附鳳不成嗎？
五象園內，傅寒行和薛恍對峙著，矮了他半頭的少年冷笑著道：“你莫非真打著攀龍附鳳的主意？郡主何等金枝玉葉也是你能肖想的。”
“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折扇？這是你配送的？”
竹葉簌簌地響，薛恍警告了他些什麽，傅寒行沒聽見，他這個人素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
……
“重生、借屍還魂……古人寫的話本竟然是真的！那後來呢？”姬小梅追著問。
“後來真被他得逞了，日防夜防，防不住有心人。”
“每一世都有記憶嗎？”
“有的清晰，有的只仿佛做了場夢罷。”
“不到最後一刻，不能……”
死前薛明素又回到了砍頭的一刻，這一刻她清晰的看見了傅寒行緊縮的眉眼，也似乎看見了他驚恐地伸出的手。
他想起來了。
頭顱落地，一切終了。
一切太遲。
小梅撓了撓頭，只覺得裏面有大恐怖，九世、整整九世、每一世都要相殺、或生不見死見、或無疾而終、彼此憎恨，到最後才想起前世恩怨，“這也太折磨人了。”
“那傅寒行他就在蘭陵劍派？”
薛明素點頭。
“算起來，這已經是我們的第十世了，這一世恩怨已消，托生在修真界，只覺得從前凡人的恩恩怨怨都微不足道了，回首已是千年，我早不在意了。”
可是傅寒行先生不像是不在意的樣子。
“好了，你要是想聽下一世，可得努力修行！”
“是！”小梅中氣十足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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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明素走在巢湖派的山門前，她穿一身青綠色的衣衫，飄渺的像一片雲，山風托起她鴻雁羽毛一樣的身子，不一會就到了辦公室，裏面幾個老師嘻嘻哈哈的，全然一點沒有金丹期大修士的模樣，“薛老師來了。”一名比她小幾歲的老太太招呼她來喝茶，“這可是新培育的春雨龍井，從前哪裏想象得到凡人竟然有這般本事。”這一口一個凡人想必就是修真界土生土長的修士了，薛明素微微一笑，接過茶杯，飲了起來。
“對了，新的任命下來了，薛老師你今後十年得去高中工作，黨教導主任，呵呵，也不知道那些人怎麽想的，薛老師神仙中人去當什麽教導主任，不管是凡人還是修士這類職位通常都是由頗有威嚴的兇人擔任，我還是外門弟子時有位長老長得能止小兒夜啼，再頑劣不堪的見了他也得躲著走，薛老師，我真擔心你被欺負。”
“都是些孩子，能欺負我什麽呢，師妹真是愛操心。”薛明素並不把今後十年的事放在心上，左右那些弟子已經確認好了是巢湖派的未來的中流砥柱，只要防微杜漸、不讓他們被旁的門派勾去、壞了道基，便可。
“去歲，蘭陵劍派截了我們十七名弟子……”薛明素輕輕道。
“呵！蘭陵劍派！”
冷哼聲時不時響起，對於那位老鄰居，巢湖派上上下下都厭煩的緊。
“真恥與此獠為伍！”
蘭陵劍派壞規矩的事幹了不少，截他派弟子，真不算大事。
但搶到巢湖派頭上還是第一次。
“想必，經過這麽多年，蘭陵劍派的認為他們和我們是同一等級的宗門了？”
又是幾聲冷笑。
“要不了多久，二十年一次的新秀大比就要開始了，到時候可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幫賊骨頭！”
薛明素點頭稱是。
開學季，春雪融化後枝條發出嫩芽，開出黃色的花苞，青山秀水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劍修學院內，一個寒假不見的同學熱鬧地聯絡感情，主要還是交換特產。
“小梅。”
姬小梅走到半路上，被新來的教導主任叫住了，作為一個顏狗她咻地一個閃現來到薛明素跟前，“明素姐姐好。”
薛明素沒有糾正她的稱呼，揮揮手叫她跟上。
“聽說你去參加九州第一武道大會了？成績如何。”
“止步於少年組蘭陵八強，還需要繼續努力啊。”姬小梅說到。
“鬼靈精，蘭陵武道宗門林立，你一個劍修能闖入前十已經是大囍事，祝賀你，真是年少有為。”
“嘿嘿。”
“我這裏卻有一事拜托你，關於巢湖派和蘭陵劍派的恩怨，還有我個人恩怨，二十年一度的新人弟子大比正是衡量各個宗門的實力，要知道少年弟子才是一個門派的未來，你乃是極品水靈根，又一年突破練氣後期，三年之後的大比若是能到大圓滿，方能在大比上力壓群雄，屆時相會九州天驕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姬小梅心馳神往連連點頭，九州天驕、拔得頭籌……離開村子竟然有這麽多的精彩的未來等著她，
夜煞魔使，謝謝你的大恩大德。
薛明素：“除此之外就是我的私人恩怨了，我的一個對手就在蘭陵劍派，我與他積怨已久，他又對我多番糾纏，想必三年後會在大比上見到他，屆時……”
“放心吧姐姐，區區蘭陵劍派，不是我的一招之敵！”
薛明素點點頭，“接下來三年，你便是我的記名弟子，放學後隨時找我。”
這不就是開小竈嘛！
姬小梅激動地雙手握拳，還沒正式加入巢湖派就被金丹期真人看好，對方還是個神仙姐姐，哪裏有這好事。
她鬥志昂揚，他蘭陵劍派有幾個師啊，她姬小梅沒在怕的。
“真難想象，姐姐這樣的人還有敵人。”小梅感嘆道。
薛明素望著她無暇的瞳孔，幽幽地嘆了口氣，“那是上一世的事了，不，不止上一世……我與他其實是九世怨侶。”
“啊？”小梅瞪大眼睛。
……
……
薛明素恍惚的睜開眼睛，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哪，“竟然是真的嗎？人真能投胎轉世？又為何讓我想起前世的記憶？”
名滿天下的美人，黎國第一才女，剛剛入仕天叢院，成為教導皇女貴女的老師，卻穿著一身骯臟的白衣，被鍘了一顆頭顱。死了，也同大族薛家的其他人沒有區別，由一張席子卷著，扔到了亂墳崗。
她作為宰輔薛恍的嫡孫女，與東宮太子訂下了白首之約，可從薛家入獄，這位在芙蓉花下和她說過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太子，卻稱病謝客，直到她處斬都沒露過一面。薛明素是個極聰慧的女子，太子急於劃清界限的舉動她能夠理解，但未免覺得心寒。
天牢裏，薛家幾十口不分男女老少全塞進一個大牢裏，連躺下的地都沒有，薛明素靠著墻角，身邊坐著最疼她的老太爺，當朝宰相，薛恍。骨瘦如柴，病體纏綿。
自從薛家蒙難至今半年有餘，薛明素看著爺爺一日一日消瘦下來，最後整個人就剩下一副骨頭架子，薛晃“明素啊，爺爺不行了……”
薛明素握住他的手，忍去眼中湧出的熱意，輕聲安慰道：“爺爺竟說胡話。”
薛恍搖搖頭，每說一句話就咳嗽幾聲，“不要哄爺爺了，叛國罪的帽子扣下來，天下沒有一個人能善終的。”
“爺爺，傅大人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們薛家？您和他不是結拜兄弟嗎？”
大哥冷笑道：“準是爺爺當年做了對不起人家的事，樹倒猢猻散，爺爺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咱們薛家夠慘的了，連一個願為咱們說話的人都沒有，三妹也別這麽看我，就你那個太子未婚夫也不忙著明哲保身，閉門不見嗎？”
薛恍呻吟一聲要坐起，薛明素忙扶住他，“你說的什麽話！明素可是你的親妹妹，你竟然在她的傷口上撒鹽！你、你！”說完又咳出一口血來。
薛家大爺拉了拉兒子的手，警告他不要說了，可薛子楓一把甩開他的手，冷笑道：“左右都是要死的，還不準我說幾句真心話！我們薛家就是作孽太多才有此報，爺爺和傅大人的齟齬我知道一二，爺爺當年忌憚傅大人的才學，在潮州賑災時陷害傅大人克扣賑災銀子，害傅大人官降三級，做了七品縣令，可傅大人只做了三年縣令，就因六王爺謀反一案立了不世奇功，再次與爺爺同朝為官，而數年後，與突厥開戰之時，爺爺又克扣軍餉並且把罪名栽贓給傅大人，害的傅大人被貶為庶民，流放三千裏，傅大人的手臂和眼睛都是在那時候沒的，人在做，天在看，我們薛家遭此大難，不過是因果報應罷了！”
薛家大多數人連同薛明素都是頭一次聽到此事，薛恍當年對傅寒行做的事簡直聞所未聞，僅是聽著就嚇得他們渾身發抖。
薛明素想起那位只有一面之緣的傅大人，年歲不輕了，面容清臒，沒有留須，看著就像她父親一般年紀，哪怕受了那麽多災苦也比薛恍年輕的多，依稀能看見當年的風姿。
“我想見一見他……”彌留之際，薛恍仍期待地看著牢房外，那個被他坑害了半輩子的結拜大哥能來看他一眼。
可惜，就在行刑當日，薛恍抱著遺憾離開了人世，薛明素大慟，可午時一到，她就隨著餘下的薛家人一起，被拉到午門處斬，薛家人的鮮血染紅的地面，她不知道爺爺是否真的陰謀叛國，不過多半是傅大人栽贓的，頭離開身體的時候，她這個黎國第一美人與旁人也沒什麽不同，她的頭高高飛起，滾落在堅硬的青磚地面上，滾到一只黑緞靴子前停下，[傅寒行…]，看清了來人，努力張了張口，最終眼前一黑。
·
人死魂滅，薛明素生前常常聽聞許多稀奇古怪的離奇事，比如一個投河自盡的婦人被救起忽然口不能言，只會啼哭，狀如嬰兒，而上游同一時間溺死過一個嬰兒……借屍還魂，從來都是不可信的，可放到自己身上，卻由不得人不信了。
夏末的氣溫有點高，畫蟬領著幾個小丫頭掀開了簾子，把盤盤碗碗共計二十餘放在了桌子上，頓時滿屋子就充滿了香氣，畫蟬打發了上飯的小丫頭出去，她自個擺好了飯食，服侍薛明素出了暖閣。
“外頭天氣太熱，奴婢拿了冰過來，這冰可是稀罕物，府裏就老太太有，您這份是宮裏送來的，太後娘娘還是惦念著您的，這不，聽說郡主這幾日沒胃口，就命禦廚做了這些吃食送來，太後還說了，要是您在薛府住的不習慣，不如搬去宮內陪她老人家。”
薛明素小口用著飯菜，果真比前幾日的精細了許多，薛府現在的老爺不過是五品官，雖然出了個當太後的姐妹，但太後為了避嫌，沒給嫡親的大哥謀什麽福祉，太後生了一個女兒，就是薛明素的公主娘，選了個不省心的駙馬，沒過幾年舒坦日子便去了，薛明素被太後養在宮裏，身子總是不好，請了和尚道士一算，說是八字與太後相沖，是個有緣無分的，太後身上紫氣環繞，春秋鼎盛，若要強養在身邊，非變成病秧子不可。
太後即使舍不得心肝肉，也只得把薛明素送到了娘家，也因此把薛老爺的五品提到了從四品。
薛老爺沒什麽大本事，好歹妹妹當了太後能雞犬升天，可太後是個本分的，硬是打點了吏部，說要靠實打實的政績升遷，這可苦了薛家子弟，人人小心謹慎生怕有半點錯誤，薛老爺兢兢業業三十年，最後只撈得個五品官，再無寸進。
薛明素知道，在太後薨了之後薛家的運道就來了，陛下雖然是太後的養子，但母慈子孝，感情深厚，先是薛府的四少爺中了探花，官至宰相，風頭無二，薛明素的父親，哥哥，也都先後中了探花，薛家一門父子三探花，顯貴非凡，可誰能料到薛家會被滿門抄斬。
薛明素想著害她薛家滿門的人就在這薛府之中，薛明素冷笑一聲，成王敗寇，是龍是蟲，薛家人拿得起放得下，可別一副人家算計了咱們的架勢，可她薛明素可沒和傅大人有過恩怨。
挑挑揀揀地吃了些，就見外面一個穿鴨青褂子的婆子在門口垂著頭問：“郡主可是醒了，老太太命我來瞧瞧。”
薛明素微一點頭，畫蟬就脆生生地回應；“宋媽媽進來吧，郡主醒了。”
“宋媽媽是薛老太太的陪嫁丫頭，地位不凡。”畫蟬在耳邊提醒道。
要是換了以前的明素，肯定是不會理會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媽子，哪怕她是薛老太太眼前的紅人，薛明素輕輕嗯了聲，換來畫蟬詫異的眼神。
宋媽媽先請了個安，低眉順眼地說道：“老夫人得知郡主身子不爽利，命我來看看。”
明素由來是個不省心的，和薛老夫人，幾位太太小姐關系多有矛盾，薛明素仗著是太後的外孫女，根本不把薛家放在眼裏，對薛家女眷也是愛搭不理，在她看來，家裏出了個太後娘娘，最大的官才五品，不是扶不起來是什麽？她也無需和這家人親近。
明素頭依然昏昏沈沈的，聽見畫蟬不饒人地說道：“郡主何等尊貴的身份？薛老夫人就派你一個人來問，也太怠慢了！”
宋媽媽在薛府也是說一不二的人物，這位雖說是個郡主，可是命太硬，和太後都八字不合，誰家還敢上門提親，若是沾染上邪祟，被太後的紫氣傷了家族氣運就糟糕了，所以府上人默認薛明素早沒什麽前途。
宋媽媽語氣卻帶上了三分淩厲，“奴婢說句不敬的，郡主來薛家這些日子，薛府上下都把郡主當仙女娘娘供著，生怕郡主有一點不爽利，可薛府畢竟是普通的官宦人家，哪裏比得上公主府，更遑論深宮內院，近些日子，郡主的身子隔三差五的不好，老夫人幾乎每回都來探望，可年紀畢竟大了，且說昨天晚上，郡主在後花園被野貓嚇到踩了空跌倒暈厥，老太太都歇下了還忙不疊地趕來探望，夜裏受了寒，今早嗓子都啞了，郡主但凡念著薛家和太後娘娘的一片真心，就不應該縱容底下的丫頭嚼舌根……”
宋媽媽一番長篇大論，氣的畫蟬面紅耳赤，論嘴皮子功夫，她一個十六七的丫頭怎比得上。
瞧著畫蟬眼圈都紅了，宋媽媽的話句句誅心，橫豎都說郡主不敬薛府長輩，沒有皇家威儀，更說郡主管不好下人！這話要是傳出去，就落實了郡主驕橫跋扈的名聲，這可是要命的大事。一個命格太硬還跋扈的郡主，日後京城不愁沒笑話可講了。
原是昨晚，明素照例飯後去後花園散步消食，那時天色漸黑，在花園轉了一圈後已月上柳梢，原路返回的時候，不知從哪躥出一直黑毛綠眼睛的野貓來，野貓在黎國速來都不是吉祥物，誰家有黑貓崽都是要丟出去的，明素大驚之下撞到了丫鬟，幾個女兒亂作一團，丫頭們也驚慌不已，推搡間明素就撞到了頭。
暈了半柱香的功夫，可把薛家上下折騰壞了，那時薛明素恍恍惚惚，記著許多人進進出出，她覺得吵，就讓人出去了。
見明素仍在出神，畫蟬一跺腳：“郡主可有話於宋媽媽？”
喝了口冰好的酸梅子茶，覺得心口的郁氣降下一點，這位郡主是個目中無人的性子，和明素正巧相反，若是按她的做法，應是先打發了宋媽媽，容後一並處理了，可原主八成會當場發作。
明素略微一想，就覺得事情不對勁，宋媽媽什麽身份，也敢當著面落郡主面子，肯定是有人指使的，至於目的是什麽，現在還不好說。
她把茶杯放下，輕輕地咳了聲，“畫蟬，連珠和連月兩個去哪偷閑去了？”
畫蟬不知郡主怎麽會提起連珠和連月，回覆道：“就在外屋，需奴婢去叫。”
明素點頭允了。
畫蟬出去又進來，身後跟著兩個身段高挑，英姿颯爽的丫鬟，宋媽媽退後了一步，她是認得連珠和連月的，她們是過世的長公主親手調教的，不僅識文斷字，連刀槍也使得。
兩人施禮，異口同聲道：“郡主有什麽吩咐。”
明素擡了擡手，指著宋媽媽，“把這個老婆子拖出去掌嘴三十，箱籠裏有竹板，拿它打，老婆子皮糙肉厚，可別傷了你們嬌嫩的手。”
連珠和連月捂著嘴笑了，連珠應道：“郡主說的極是，要是不想聽響，容婢子把她的嘴堵上。”
……
……
沒過多長時間，她也清楚了自己重生在河洛薛家，是薛恍發跡前薛家的祖籍，年十六歲，是長公主的獨女，真真的金枝玉葉，太後嬌寵，滿京城就沒有哪個小姐風頭比過她的。
她出生時爺爺薛恍已經四十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氣勢非凡，常常嚇得一幹小輩大氣都不敢出，如若不是看見少年脖頸上的七顆紅痣，她還不確定這個少年人竟然是他爺爺。
少年人眼神明亮，看著就討人喜歡，道：“郡主可還記得我？聽聞郡主病了，我前來看看。”
薛明素看著眼前的少年嘴唇一張一合，頭裏跟敲著鑼鼓一樣，畫蟬忙扶住她，“郡主又頭暈了嗎？我就和您說不要見客，清靜清靜才是。”
明素正絞盡腦汁地想怎麽和年輕了四十歲的爺爺說話，就聽薛恍開口道：“郡主被野貓嚇著了，奶奶已經罰了傅表哥，我來求個情，雖說野貓沖撞了郡主，受罰也是應該的，但野貓畢竟是活物，表哥也不能天天看著，他已經跪在郡主院外一宿了，再這麽下去，腿就要廢了。”
“姓傅……可是叫傅寒行”
薛恍笑著說：“沒想到郡主還記得表哥的名字，他是我母親娘家侄子，無依無靠的，投奔我母親，就在薛府住下了，幾次惹得郡主不痛快，薛恍這裏就代表哥賠罪。”
明素只聽說傅寒行和爺爺是同門師兄弟，沒想到竟還是表兄弟。
小郡主會被哄了去，她可不會，他今天來這根本不是給傅寒行求情的，而是怕她忘了懲治傅寒行，來提個醒的。看出爺爺眼底的涼薄，薛明素搖了搖頭，脖子又開始疼了，現在薛恍才十幾歲，大半輩子都立志幹掉傅寒行，明素想著她知道的二人大半輩子的糾葛，只覺得偷偷看過的癡男怨男的話本活了起來。
瓶兒去送薛恍，屋裏只剩下明素和格衣兩人，格衣給明素捏肩揉腿，見明素好像並不是想處治傅少爺，就問：“郡主可想吃點東西，一上午了，您可什麽都沒用呢，難道還是沒胃口，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
明素現在哪還吃得下東西，狀似不經意地問：“薛家的傅少爺還跪著嗎？”
格衣說：“奴婢進來時瞧了一眼，確實還跪著呢，一動不動的，這麽大熱天，再跪下去，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奴婢鬥膽求個情。”
明素似笑非笑，“你是我的丫頭，倒向著他。”
格衣撲通一下就跪下了，誰不知道郡主是個喜怒無常的，“郡主，奴婢萬萬不敢，奴婢是為郡主的名聲著想，萬一傳出去……”
“傳出去？”明素把玩著一塊冷玉，絲絲涼氣從手心鉆進體內，“若是傳出啊，就把全府的下人發落了。”
說著她站起來，“我去看看那個跪著的。”
外面日頭更毒，格衣給明素撐著傘，瓶兒搖著扇子，連珠和連月回來覆命在半道上碰見就跟了過來。
見鹿院門離明素的閨房有幾百米，郡主的身子太過嬌弱，走了不一會腳就疼了。
院口有堵墻，墻邊有株大樹冠的櫸樹，明素站在樹下，拿帕子擦了擦臉上的細汗，往院門口那看。只見院門外跪著一個穿皂衣的少年郎，低著頭看不清臉，脊背挺直，雙手死死地握著。
自從昨夜明素被黑貓驚著了，薛老太太就讓他跪著，直到明素原諒他才能起來，到現在，可跪了一夜零小半天了，明素沒發話，格衣和瓶兒都不敢開口，只能同情的看著傅寒行。
這位傅少爺是個命不好的，這還是往輕了說，全府上下誰不知道傅少爺是克父克母克全家的喪門星，當年他帶著個老仆來投奔大夫人，大夫人礙著面子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這一住，就是五年。
在薛府這些年，傅寒行幾乎是個隱形人，他住在最荒涼偏僻的小院子裏，身邊沒一個仆人伺候，一切都要自己來，薛府也沒從發過他月例銀子，只當他不存在，如果不是五少爺與他交好，大家夥根本記不起來府裏還有這麽個客人。
“郡主！他快不行了！”
明素猛地擡頭，果不其然，傅寒行搖晃幾下，擡起頭，雙眼緊閉，掙紮了幾下直接向後一倒，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那聲悶響好像直接砸在了薛明素心裏，砸在了薛家九族的墳頭上，她也顧不得那些九曲十八繞的思量了，邁著碎步就趕了過去，
傅寒行倒在地上，明素還是第一次這麽近的看他，後世名滿天下的恒山先生，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的天下第一謀士，他坐在輪椅上的身軀就足夠高大，即使營養不良也沒阻礙他長個子，若是吃的好些，可能會長得更高。
明素目光落在傅寒行彎曲的雙腿上，她能過來，說明明素郡主昨夜就應該沒了的，若是過去明素郡主就因此而死，那麽傅寒行會受到什麽懲罰？可明素郡主只是暈了片刻傅寒行都要跪一夜，如果她死了，傅寒行是如何脫身的？
定了定神，她吩咐連珠：“你叫兩個護衛來擡他回去，連月去請大夫，瓶兒去小廚房吩咐一聲，準備些飯菜，每日送到他院裏。”
幾個丫頭皆應喏，各自去了。
傅寒行住在薛府的西北邊，就離明素每日去散步的花園不遠，不過是隔了墻的。
墻上開了扇為了方便行走而開的圓門，不高，必須得貓著腰才能穿過。
明素想象過傅寒行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可還是驚住了，幾乎是家徒四壁也不為過，只有一間正屋，一間廚房，一眼就能看盡，一張木桌子，看起來就和街邊茶攤的桌椅一樣，上面擺著些書和筆墨紙硯，是這間屋子裏最金貴的了。
明素拿起一張寫滿了工整楷書的紙看，字如其人，傅寒行的字方方正正，自有一股溫潤的正氣，性子應該是極好的。
想想他高大的身軀坐在輪椅裏，只能讓人推著行走的模樣明素更頭疼了。
連珠他們退了出去，明素坐在床邊，探究地打量著他，一看就是許久，原來他年少時長得是這副模樣，行走宮中時她教導的女院和傅寒行教導的男院只隔了一堵墻。
連月領著大夫來，老大夫號了脈說：“不打緊的，休息幾日就行了。”
連月給了銀子，送大夫出去了。
屋裏只剩明素和昏厥的傅寒行。
瓶兒領著兩個丫頭拎著食盒過來，“郡主，飯菜拿來了。”
明素打開蓋子看了看，一個食盒裏放著四葷四素八碟菜，另一個食盒裏放著水果幹果等物。
“這幾天就照這樣來。”
瓶兒把食盒放到桌子上，“傅公子素來是有氣節的，他要是不肯收……”
明素沒想到這一點，強勢地說道：“我倒是忘了，你等他醒了告訴他，如果他不肯收，那可就不是跪一夜能解決的問題了。”
床上，傅寒行睜開了眼，眼神清明，哪像剛醒的樣。
他坐起來，雙手放在膝蓋上揉了揉，聽見腳步聲遠了才下床，走路的姿勢雖然有點僵硬，但不像瓶兒說的那麽嚴重。
他伸出手，見手心一條鮮紅的斷掌紋。
傅寒行冷笑一聲，拉開椅子，慢條斯理地吃起飯菜。
櫃子裏傳來貓叫。
傅寒行放下筷子，走到屋裏唯一的衣櫃前，拉開櫃門，從裏面跳出一只通體漆黑，眼睛翠綠的貓，黑貓跳上他的肩頭，傅寒行輕輕點了點它的額頭，拿了些魚肉放在碟子裏。
貓疑惑地抽了抽鼻子，埋頭吃了起來。
明素領著丫頭原路返回，園子裏花團錦簇，瓶兒欣喜道：“郡主不是說想吃玫瑰餅嗎？奴婢摘些回去可好？”
連珠也說：“還有玫瑰紅豆羹，加些冰，最解暑不過了。”
花園是最容易撞到不想見的人的地方，不管是巧合還是精心設計的意外。
一個穿白蟬絲緙裙子的小姑娘裊裊地走了過來，兩人之間隔了片桃樹，誰都沒看見誰，轉彎的時候碰了個正著。
她是薛大老爺的獨女，在姐妹中排三，名喚薛瓷意。
明素腳步沒停，連珠和連月用身體隔開那小姑娘，給明素開出一條大路。
可憐那小姑娘差點沒跌近花叢裏，雪白的繡踩到黃泥，心疼地叫了出來：“明素！你站住！”
明素停下來，小姑娘得意地一笑，“管你是什麽郡主，薛家可是我的地盤！”
明素只是站著，也沒回頭，“冒犯郡主是什麽罪名來著？”
格衣說：“是要挨三十鞭子的，若是父輩有官職功勳在身，則能酌情減少，以薛六小姐的父親的官階，大約能減十鞭，奴婢只知道這些，連月姐姐應該知道的更清楚。”
連月陰惻惻地說道：“奴婢就接著說了，這二十鞭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是對於六小姐這樣的嬌小姐來說，可是要命的事，另外打人的鞭子也有說法，要是想大事化了，就用牛皮泡軟的細長鞭子，要是想要人命，就用鹽、辣椒水浸泡過的鐵鞭，上面掛著魚鉤那樣的倒刺，一鞭子抽下去，能刮下來一層皮肉，二十鞭子打完，沒有一個能活的，化成個血人，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
薛瓷意嚇得花容失色，但還強撐著：“你、你別以為能嚇到我！本小姐可不是被嚇大的！”
連月從解下纏在腰上的軟鞭，足足有五尺長，使勁一甩，頓時和空氣摩擦發出烈烈響聲，若是抽到人身上，想當然是什麽滋味。
軟鞭幾乎貼上薛瓷意的鼻尖，她腿一軟，整個人栽倒進花圃裏，滿身狼藉，兩個小丫頭也嚶嚶的哭著。
見鹿園裏，幾個丫頭圍在一起繡花，明素拿著本閑書翻看，只不過很長時間才翻一頁。
她沒想到這麽一鬧竟然讓薛家人想把她送走，畫蟬發誓說再也不心急口快了，可這會沒人，她什麽都往出說：“當時可是薛家求著咱們過來的，皇莊都布置好了，太後才讓來這，郡主當時可沒說什麽，可到了薛家，他們是怎麽對您的，讓您住這麽寒酸的院子不說，還成天出些幺蛾子氣您，上回大老爺的姨娘還想借著您來算計大夫人，一個五品官的府裏竟就這麽烏煙瘴氣的，郡主多麽金貴的人，整日瞧著這些是是非非，他們還挑理了！”
……
……
“郡主，您說要回去，咱回嗎？”
薛明素搖頭，若是她走了，薛家的命運，爺爺的命運還有她的結局都改變不了。
讓她離開，只有一個法子，就是帶傅寒行一起。
可她能明著說帶傅寒行走嗎？他又不是一個物件，拿了就能走。
這一夜明素睡得極為踏實，也沒有做薛家被滿門抄斬的夢，大清早就起了床。
薛明素醒來之時下意識的摸了摸手腕，卻摸了個空。
她低下頭，如墨的長發落在白皙的皓腕上，曾經，這裏有只鐲子，她大多數時候都不肯摘下來的，每每摸著玉鐲都忍不住喜悅，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曾約好與她白首的人就這麽撇下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薛明素知道，滿門抄斬的薛家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別說是太子妃位，就算是側妃她也是配不上了，但盡管如此，她本以為太子對她是有情誼的，然而……沒了薛家的支持，太子的位置又能多穩固呢？也罷，她死了，他也活不了多久了。自古以來從坐不穩大位的太子又有幾個能善終呢？
格衣伺候她穿好衣服，就想拿金叉翡翠珠玉往她頭上戴，讓明素攔住了，那些沈甸甸的金銀首飾她看著就頭疼。
“挽個簡單的發髻就行，首飾兩件就可。”明素從匣子裏拿出一件極品白玉佩掛在腰間，有拿支青色的玉蘭花簪子插在發髻上，手腕上戴了深青色的跳脫。
格衣眼巴巴的看著，“郡主，你這麽打扮比我給您打扮真是神仙中人。”
“那位傅少爺怎麽樣了？大夫怎麽說？”薛明素坐在梳妝臺上，任畫蟬給她挽發，
“今個天可真好，畫蟬姐姐這是去哪？瞧你這身打扮？”一個打扮的像春天黃鸝鳥的丫鬟從回廊正面迎了上來，丫鬟圓臉桃腮長得喜人，在薛府也不是無聞的丫鬟。
“去買些東西，前陣子雨天涼氣重，這幾日總算天晴了可屋子裏還有濕氣，大雨後蚊蟲兇得很，買些蒲草艾蒿回來。”
一年當中節日頗多，上三節當屬元旦、端午和上元節。
每到這三個節日，京城中簡直人擠人，像是有人摔倒了被踩死的事也時有發生。
往日裏郡主最喜歡熱鬧了，往年這個時候早就該嚷著要出門了，可今年奇怪，郡主安靜了許多，也沒提要出門的事。每年節日大家夥都憂心忡忡的，街上行人太多，每到這時候，總人總是會忽然不見，坊間傳聞是被妖邪捉了去。
“傅少爺？”
畫蟬端著陶罐拐過一叢梅樹差點沒踩到裙子跌倒，傅少爺怎麽會在這？
“畫蟬姑娘。”
“畫蟬見過傅少爺，不知傅少爺在這是——”
“這些日子多謝畫蟬姑娘照顧了，我是來給郡主賠罪的。”
“是這樣啊，傅少爺稍候片刻，容我稟報郡主。”畫蟬施了一禮，端著托盤裊裊地進了園子。
從外頭看，明素郡主的“見鹿園”可是極為壕奢，和五象園比起來可真是天壤之別，傅寒行垂手肅立，黑衣大袖被風吹起，顯出他有些消瘦的身形。他的瞳孔極黑，額頭光潔飽滿，墨色長發被一根青石發簪冠起。
畫蟬快步走到明素閨房外，把陶罐放在了拔步床外的桌子上，撩開簾子道：“郡主？”
“有什麽事？”
明素正閉目眼神，幾個丫鬟都讓他們出去了，畫蟬也是知曉的，莫不是有事發生？
“回郡主，傅少爺在外頭等著，想要向您賠罪……”
“不見，讓他回吧。”
“是。”
見鹿園外，傅寒行等著丫鬟回話。
不一會，那丫頭出來使了個禮，“郡主正歇著呢，您請回吧。”
“那我下次再來向郡主賠罪。”
“他是這麽說的？”
“他再來就不用稟報我了。”
瞧著郡主心意已決畫蟬說了聲是。
屋外，瓶兒拉住畫蟬的手嬌笑道：“你啊，莫不是看上了傅少爺，傅少爺人長得那麽英俊，若不是有兩個大缺陷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而且德行十分的好，你呀，該不是……”
畫蟬俏臉一寒：“你別亂說話！”
瓶兒不依不饒的拉著她就不松手了，“你可別急著否認，我瞧著傅少爺不錯，你不妨去探探，要是不怕他命格太硬，求郡主施個恩德也好湊做一雙比翼鳥。”
“你這個騷蹄子！看我不打死你！”畫蟬被說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追著瓶兒就要打。
“你們這是幹什麽呢？”格衣被畫蟬撞了個正著，腰磕在石桌上，疼的很。
“瓶兒就喜歡編瞎話，看我不撕爛她的嘴。”
格衣道：“你做事不謹慎還怕人家說，天大地大最難防的就是人的嘴，你要是平日裏謹慎一些，哪會鬧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你說什麽？所有人都知道了。”
“就怕只有你自己還蒙在鼓裏罷。”
“後天就是端午節了，忙了這些天總算歇口氣了，嫂嫂，你可是辛苦了。”
“可不是，年年如此，一晃我都嫁進薛府二十載了，自從老父解甲歸田就再也沒見過面了。”盧氏說著未免面有悲色。
“嫂嫂說的哪裏話，嫂嫂兒女雙全皆是出眾叫人艷羨還來不及，世上萬物哪有十全十美的，上個月你侄子不還來看過你嘛，相較之下我家那一團子糟心事，我那哥哥年過半百又納了一二八年華的妓子為妾，可真是家醜……”
盧氏搖了搖頭，“不說這些鬧心的話兒了，杏兒，你平時消息最靈通，府裏外可有什麽趣事發生？”
杏兒說，“是有件事，家裏的下人們都知曉了，就是關系到郡主……”
“哦？郡主？是何事？”大夫人柳葉眉蹙起，盯著杏兒。
“不敢隱瞞。”
“是我疏忽了，我那侄兒今年也有十七了罷，想他初來我薛府不過十二，一晃都五年了，這孩子忠厚老實待那老仆極好，可自從前年老仆得了傷寒過逝，他就孤零零的一個人了，平日我忙於內院事務倒是疏忽了他，想他也到說親的年紀了。”
龐氏道：“傅寒行已然出了五服，別提他爹還是個贅婿，嫂嫂你心眼好，可是傅寒行他命格實在不好，還一窮二白，哪家女子能願意嫁給他。”
盧氏笑了，“沒準郡主的丫鬟就願意啊。”
晚上三更天，起風了，端午節前夜薛府上上下下都掛上了大紅燈籠，把府內照的通亮。
今日是侍候傅寒行多年的那老仆的忌日。
傅寒行拿了個火盆，跪在院子西側燒紙錢。
燃起的煙絲徐徐上升，成了一股直線。
燒完了紙錢傅寒行把紙灰收拾好，走進了黑咕隆咚的屋子。
今日月光異常的明亮，快近十五了。
那只有著碧綠色眼睛的黑貓無聲無息地跳了下來，迅速地撲向墻角，接著是幾聲“吱-吱”聲。
薛府的老鼠也是又大又肥。
然後它跳到傅寒行面前，牙齒一松，把老鼠丟給了傅寒行。
吃呀。
它仿佛在說。
五象園
傅寒行不耐地忍者面前喋喋不休的大夫人盧氏，盧氏素來是兒媳婦的典範，掌著中饋，在薛府說一不二，對付婆婆很有一手，她這次來不是為了別的正是為了傅寒行的婚事。
“行兒，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說門親了。”語罷，笑瞇瞇地看向傅寒行。
也不知道她抽了哪門子風居然膽敢插手他的婚事，手未免伸的太長了。上輩子可沒有這一茬，也對，明素郡主都能死裏逃生，其他事未必和他預料的一般發展。
傅寒行耐著想把盧氏丟出去的沖動道：“不勞夫人費心。”
盧氏道：“這說的哪裏話，你住在薛府就如同我的親侄兒一般哪有見外的道理，從前我知曉你心中有計較不好幹預你的事，但心裏可一直都惦記著你。”
傅寒行看看屋子裏簡陋的擺設，比一些下人房裏還有不如，可盧氏就像沒看見似的繼續演著和氣叔母的角色。
“你跟叔母說，和郡主院子裏的畫蟬姑娘是否兩情相悅啊？”
畫蟬？
傅寒行想了想才把這個名字跟某個丫鬟的臉對上號，“夫人說笑了，我並不熟悉畫蟬姑娘。”
“你還瞞我，府裏都傳開了。”
傅寒行真色道：“既然是謠言夫人不加以阻止，反而信以為真，傳了出去恐怕不好。”
……
……
“我看她呀，真沒安好心！想害了畫嬋姐姐去，哼，傅少爺的名聲有損害不了性命，我們這些當丫鬟的若是跟主子有牽扯，往後還怎麽做人？”
明素午睡起闔就聽見丫頭們低聲啜泣。
“你們哭什麽？與我說。”
丫鬟們簇擁著明素來到堂前，你一言我一語的告狀，“太欺負人了！沒規矩！旁的體面人家聽說了謠言恨不得把多嘴的仆人趕出門去，她倒好，還自己以訛傳訛上了，真是黑了心肝！”
這丫頭和畫嬋關系好，也不顧不能說嘴主子的規矩了，“換做平時我們哪敢說主子的不是，盧夫人是想把郡主的丫頭送給傅少爺呢！”
回想起上次見面時傅寒行的眼神，仇恨、厭憎，這已經是第四世了吧，她們的糾纏，何日是個終結呢？明素想著，安慰著丫鬟們，“我不會讓她們興風作浪，哪個敢使壞通通發落了！”
“嘻嘻，郡主會發落人了，這得喝一杯助助興呀。”
見明素站在她們這邊，不受盧氏的哄騙，丫鬟們心裏的大石頭落了地。
“我去叫畫嬋姐姐出來，她哭了好一陣了，怕是眼睛都腫了！”
那之後大夫人特意找明素問過，被她當面回絕了。倒不是她的侄兒配不上她的丫頭，但明素卻不想亂點鴛鴦譜。
“我那丫頭今後是要做女官的。”
事了後，薛明素特意對畫嬋說叫她放寬心，“我送你一個前程，你去做女官罷。”
畫嬋感激地跪下磕頭謝恩。
畫嬋離開那日薛明素沒有去送她，只寫了封信，叫她以後拆開。
天叢院啊，她這一世還能回去嗎？
再度見到傅寒行是他中了秀才，府裏人尤為驚訝，他平日裏只去族學旁聽，不聞有什麽學問，偏偏府上只他一個中了。
害的薛恍等人被罰。
聽聞此事，薛明素又是嘆氣，以爺爺的小心眼怕是又嫉恨上了。
真是債多了不愁。
“呀，傅少爺送了賠禮來。”
這幾個月傅寒行孜孜不倦地來道歉，但都是空著手，他身上沒有一兩銀子，拿什麽送禮，幾個丫頭圍著桌子上的一點禮品看稀罕，都是些她們也看不上的東西，拿到郡主面前，“傅少爺這是？”
“唉，我拿下去，不叫郡主看見為好。”
“還是與郡主說一聲。”
傅寒行垂手等著，沒想到薛明素這麽難見，他諸般算計卻在那小丫頭身上折了戟。
半年來，薛明素仍舊沒想到小郡主的死因，甚至想不起來這個人，她去的應該很早，也沒有後代，至少，二十歲前就，或者，她真的意外因傅寒行而死，那他的仕途……
想不通、想不通。
“郡主……”
把玩著傅寒行送來的賠禮，這裏面除了筆墨紙硯外只有一本他親手畫的折扇，“他哪來的錢？”
“秀才的米糧折算和府上幾房的禮金都加在一塊了，這些筆墨紙硯都是上等貨，算了算，他身上也不剩什麽了。”
她先入為主，不認為傅寒行真是這般以德報怨的，他這麽做必有所圖，難道真想攀龍附鳳不成嗎？
五象園內，傅寒行和薛恍對峙著，矮了他半頭的少年冷笑著道：“你莫非真打著攀龍附鳳的主意？郡主何等金枝玉葉也是你能肖想的。”
“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折扇？這是你配送的？”
竹葉簌簌地響，薛恍警告了他些什麽，傅寒行沒聽見，他這個人素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
……
“重生、借屍還魂……古人寫的話本竟然是真的！那後來呢？”姬小梅追著問。
“後來真被他得逞了，日防夜防，防不住有心人。”
“每一世都有記憶嗎？”
“有的清晰，有的只仿佛做了場夢罷。”
“不到最後一刻，不能……”
死前薛明素又回到了砍頭的一刻，這一刻她清晰的看見了傅寒行緊縮的眉眼，也似乎看見了他驚恐地伸出的手。
他想起來了。
頭顱落地，一切終了。
一切太遲。
小梅撓了撓頭，只覺得裏面有大恐怖，九世、整整九世、每一世都要相殺、或生不見死見、或無疾而終、彼此憎恨，到最後才想起前世恩怨，“這也太折磨人了。”
“那傅寒行他就在蘭陵劍派？”
薛明素點頭。
“算起來，這已經是我們的第十世了，這一世恩怨已消，托生在修真界，只覺得從前凡人的恩恩怨怨都微不足道了，回首已是千年，我早不在意了。”
可是傅寒行先生不像是不在意的樣子。
“好了，你要是想聽下一世，可得努力修行！”
“是！”小梅中氣十足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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