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瑞在牧場找了塊空地，心血來潮搭了個玻璃花房。全玻璃的，一塊磚都沒用，遠遠望去晶瑩剔透的。

但是玻璃這個材質吧，夏天光照太強，冬天又不保暖，還四面不透風，可以說除了好看，一無是處。

所以羅瑞前兩天新鮮勁兒一過就沒心思打理了，倒是牧場幾個小姑娘把這整天當自個兒家花園似的，十分上心。

房梁上掛了幾排吊籃，長得郁郁蔥蔥，削弱了刺眼的陽光，窗戶邊上用幾盆散尾葉遮擋，花房中央的長桌上擺滿了各種鮮切花，光每天換水都是個不小的工作量。

不過很好看就是了。

羅瑞閑來無事的時候，會來這裏討個午覺，雖然睡不著，但就躺在這，也是個享受的事情。

方乾一來牧場就直奔花房，羅瑞果然在，翹著腿躺在藤椅上，手裏提溜個懷表來回甩。一看是方乾進來，往旁邊挪挪給他騰了個地兒。

打開懷表，剛過兩點“今天很早嘛。”

“不早。”方乾說“今天是周末。”

“周末。”羅瑞挺直了伸個懶腰，“我自從高中畢業以後，就沒過過周末了，時間只分成了兩份，一份叫工作日，一份叫非工作日。”

“成年人不都是這樣。”

方乾在他腿邊找了點空地坐下，中間不近不遠，隔開一個手掌的距離。

羅瑞知道他的顧及，卻沒像之前一樣去掩蓋，只是望著頭頂的吊籃，想起葉恒對他講過的金邊吊蘭和銀邊吊籃的區別，還有院子裏那顆總也不開花的鐵樹。

主動回想這些事需要勇氣的。

葉恒蒼白的臉在他腦海裏明晰起來，葉恒猙獰的笑容像是要從柵欄裏掙脫出來，一遍遍對他說“瑞瑞，我喜歡你，我喜歡你……”羅瑞動不了，只能麻木的聽著，而後葉恒猙獰的臉變成另一張醜陋的臉，呲著一口黃牙，猥瑣的說“瑞瑞，我喜歡你。”

“羅瑞！羅瑞！”

方乾不停拍他的臉，喚了許久還是沒有回應，他有些著急了。

“方乾，你知道金邊吊蘭和銀邊吊籃的區別嗎。”羅瑞驚恐又呆滯的眼神漸漸恢覆清明，說了句莫名其奇妙的話。

“什麽？”

“它們，只是葉子邊緣的顏色不同而已，其實，沒什麽區別。” 不等方乾弄明白，羅瑞自顧自的說“方乾，你陪我回家吧，我想回去看看。”

“好。”方乾想也不想的答應他。

羅瑞如今是個徹底的閑人，旅行自然說走就走。難得方乾也能騰出時間，陪他說走就走。

可惜羅瑞已經不他記得小時候生活的村子地址，最後還是在網上查出來從前的舊址，不過那裏已經蓋起成片的住宅，沿街各種步行商業街，還臨近地鐵，堪稱黃金地段。人流多到即使羅瑞的熱度已經在漸漸散去，也不敢貿然在大街上行走。

而這一切，也不過發生在近兩年的時間裏。

“嗯……”

羅瑞扒著車窗，心裏不知道什麽滋味，他原本鼓起勇氣要來祭奠一下自己的舊傷，結果墳頭上卻蓋起了游樂場。

“怎麽了？”方乾問他。

“之前項祀希說起他帶楚子凡回老家，小時候的窮山村現在也成了鄉村景點。我就想啊，我帶你回到我小時候生活的地方看看，誰想到，他的村子不過是翻新，我的村子是一點痕跡也沒有了。不過想一想吧，我和他也不一樣，他那裏有值得回憶的人，我這裏算是傷痛。算了，來都來了，隨便轉轉吧。”

“好。”

方乾應著，準備找地方停車。羅瑞制止他“不用停車，這地方我也不敢大大咧咧的轉悠，開車隨便轉轉就行。”

說轉轉就真的轉轉，開車繞一圈，二十分鐘，這還是在過了兩個十字路口的情況下。羅瑞走馬觀花的看著，不禁失笑。想來這生活的儀式感和詩情畫意，都與他無緣了。

“哎，人家都說物是人非，我這倒好，人是物非。”

以方乾的中文書準，還理解不了這麽“高深”的成語，只能皺皺眉頭，以示不接。羅瑞指著馬路對面的商場說。

“那裏，應該是那裏吧，以前是我家的菜地。我們整個村都種西紅柿、黃瓜，忙活大半年，就賣那一季。其餘時間，家家戶戶都會種點其他蔬菜或者水果，主要是自己吃，當時那麽窮，也不知道怎麽活過來的。”

“小時候沒什麽玩的，一放學就往菜地跑，偷得經常偷自家地裏的西紅柿跑去市場賣掉，賣的錢就送去游戲廳，後來被我奶奶逮住了，一通好打。我奶可彪悍了，我記得有一回在菜地裏遇見蛇，那蛇沖我嘶嘶的吐信子，差點沒嚇尿了，還是我奶來一竹竿給它幹翻了，從那以後我就特佩服我奶，她只要一抓到我，我就覺得，完了，跑不了了。然後被美美打一頓。”

方乾想象著那樣的場景，也跟著笑了。

“那你父母呢？”

“父母？”羅瑞抵著車窗，仔細了回憶了一下。“我都記不起來他們長什麽樣子了。”

“對不起，我忘了。”方乾忘了他是留守兒童，若是有父母在，也不會發生那件事。

“沒關系。”羅瑞說“他們常年在外面打工，過年才回來一次，給我帶些吃的用的，不怕你笑話，我爸死的時候，我首先想到的是，他死了誰給我交學費呢。但是後來我發現我多慮了，因為我上學就沒怎麽花錢，一直走的貧困補助——你呢？你小時候有什麽有趣的事嗎？”

“有趣的事？”

方乾正尋思怎麽安慰他呢，結果就被問到了有趣的事。他納悶，難道羅瑞說的這些，不是傷心的事？

“我……沒什麽印象很深的事。”方乾絞盡腦汁搜羅了一番，還真沒有什麽趣事。“我上面有個姐姐，下面有個兩個雙胞胎弟弟，十歲就跟著爸媽定居國外了。一直在糾結怎麽適應國外學習，不知不覺，就畢業了。”

他家裏孩子多，父母工作一忙，就更加顧不上他，不過方乾從小就獨，對這種事並不太在意。

“你這人果然無趣。”

羅瑞沒有挖到故事顯然是不滿意的，對此，方乾也只是無辜的聳聳肩。

“都過去了，就不要再想。”

“只是以前忘記的事，最近在慢慢想起來。長大了，體會了很多力不從心，也能體諒父母。”羅瑞知道他擔心。

“給你說點其他的吧。”

羅瑞忽然很想告訴他自己以前的事，難過的也好，開心的也好，有人分享，有人傾聽。

“我高中一畢業就去一家廠子打工，那個時候吧，雖說是工作了，但心性還跟小孩一樣的，滿腦子都想怎麽玩。後來有一個同事說要去影視城當演員，那地方掙錢。我一看，他那樣子都能當演員，那我也行了，所以就死乞白賴要跟他一起去。結果到了那地方一看，什麽演員，就是個小時工。一天80塊，管一頓盒飯，主要工作呢就是裝屍體。但我還是覺得挺好的，一天80，一個月就2400，還是比工廠有錢途。”

“頭一回去，起了個大早，五點就到劇組了，光排隊化妝就等了倆小時，等主演又等一個小時，開拍後還因為我沒有經驗被導演罵的狗血噴頭，連帶著招我進來的副導演也一起被罵。後來我真怕了，一開機就躺那，為了逼真，我身上還壓個人，主演就在我旁邊念臺詞。壓我身上那人悄悄跟我說，鏡頭能掃到，讓我千萬別動，我就硬忍著，等起來的時候半邊身子都麻了。”

羅瑞還記得第一次進組的場景，那其實並不算是個愉快的經歷，但他依舊能以一個愉快的心情回想起來，這至少說明他現在比那時候好了，可以不計較了。否則，那就是不堪回首的劫難。

方乾一邊開車，一邊認真地聽。

“後來呢？怎麽成為大明星的。”

“後來，混著混著，就成了唄。最開始演屍體，後來演路人，再後來演有臺詞的路人。影視城裏星探很多，只要長相在鏡頭上過得去一般小公司都會簽，五年十年這種，反正有戲演就有片酬，沒戲演也沒工資，不耽誤什麽，萬一火了呢就是搖錢樹。”

方乾“那你還簽？”

“當然要簽啊。”羅瑞說“蹲在路邊的群眾演員和有公司的群眾演員是不一樣的。”

“有什麽不一樣。”方乾剛接手了羅瑞的公司，對項目接觸比較多，演員方面還真是不了解。

“片酬不一樣。”羅瑞理直氣壯“公司給的群眾演員都是有臺詞的，一天好幾百呢，蹲路邊哪能找到這好差事。”

“……”聽起來不錯。

“但是被公司一扣，基本也就剩80了。”

“……往好處想，至少你的曝光率多了。”

“可不是嘛。後來不就被項祀希慧眼識珠，我就火了。”

爬床這一段被他自覺的掠過。

“我有時候覺得，我其實挺幸運的。當我第一次面對鏡頭念臺詞的時候我就決定，我要當一個演員。沒過多久，我就真的成了演員，名、利都有了。這個圈子裏多少人奮鬥一生，我用了不過十來年時間，所以我還是很知足的。”

羅瑞握住方乾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四目相對“如果得到一些，就註定要失去一些，那，我接受這樣的交換。”

“你以後還會擁有更多，所以要好好生活。”方乾抓著他的手，在指尖落下一吻。

“有禮物要送你。”羅瑞將一枚小小的指環放在他手心。幾天前他終於把搬來的東西好好整理，從就行李箱夾層中翻出了奶奶留給他的存折。

“我給過你機會了，是你不走的，那你就走不了了。”

話雖這麽說，但他只是將指環放在方乾手心，反倒是方乾，又驚又喜，迫不及待地套在無名指上。

“誰都別想走了。”

他們無懼紅綠燈下攝像頭，在車裏忘情的吻，後面的司機不答應了，此起彼伏的按起了喇叭，交響樂似的。

“快走快走。”羅瑞做好整整衣服。

“要是被拍下來怎麽辦。”方乾忍著笑，又擔憂地問。

“那我就娶你。”

項祀希說，告白是愛情的開始。但他現在覺得，愛情來臨的時候，從不需要告白。

——END——

作者有話要說：

方乾的名字是隨手取得，總覺得很熟悉，直到昨天才發現原來是劍網三那個方乾……

導致後來寫到這個角色都覺得很出戲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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