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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馬收,心猿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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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馬收,心猿鎖

夜晚的村莊好安靜,莊稼人休息得早,把田間地頭還給鄉野,從山谷口吹過來的風“嗚嗚”的帶著哨子聲,還有不知名小昆蟲高一聲低一聲的吟唱。躲著記者,做些讓人臉紅心跳的事,屬實刺激,陳玘沒想到這一次下鄉之行,能有如此境遇。

“冷嗎?”

陳玘拼命想著怎麽找話題,不敢看旁邊的人,盯著朦朦朧朧的月亮。

“風吹過來的時候是有點兒。”

林瑯講著話,跟陳玘又貼緊了些,自然地借他的身體擋風、蹭點熱氣。

手腕貼近手腕的時候,血液隔著兩層皮膚各自流,兩個人脈搏一下一下的跳動好清晰。陳玘突然用僅剩不多的文化課知識想到,脈搏也是來源於心跳,他們這個距離跟共享心跳沒什麽區別了,於是體溫升得更高。

林瑯把零食袋子掏了個差不多,吸完了最後一口AD鈣奶解釋:

“不是小氣不分享給你啊,外面的東西不敢給你吃,都是高糖高熱量的。”

“嗯,我知道的。”

陳玘天不怕地不怕的,即便是和教練覆盤比賽,認定不是自己的問題也敢據理力爭,這麽一下子,手被扣住,好像有什麽不可言說的死穴也被林瑯拿捏,他講話音量變小。

果然小登的臉皮比老登薄了不知道多少。

紊亂的呼吸聲叫林瑯聽得一清二楚。

耳垂上還透出來薄薄的一層粉色紅暈,極其誘人,似是木芙蓉花瓣尖上沁出來的那一點含羞帶怯的顏色。林瑯見了這還哪裏把持得住,馬上上手去揉。

剛接觸到,陳玘便像被開水燙了一般一哆嗦:

“你你你幹嘛?”

“摸一下看看。”語氣輕松自然得跟招貓逗狗沒區別。

陳玘又是羞,又是推拒:“不能摸!”

“為什麽不能呀。”林瑯逗孩子似的逗他。總算是能仗著以前的人生經驗,好好欺負一下陳小殺。

牽個手碰個耳垂都能害羞成這樣,什麽性質不必多言,忍不住讓人想在白紙上塗抹兩筆。

“男女,男女授受不親。”

陳小殺憋半天憋出來這句很沒有殺傷力的俗語。

“哦。”林瑯點頭,然後緩緩舉起來他們還相扣著的手。

無聲地舉出了悖論,他說男女授受不親,還牽著她的手幹嘛呢。既然小手都讓牽了,摸一下耳朵有什麽不能的。

林瑯沒使勁,陳玘要抽回手是很輕易的,卻在羞臊膽怯中一點一點松,到最後也沒舍得徹底脫離,突然一下轉移話題講:

“下午人太多了都沒好好跟你切磋呢,要不然我們現在去打乒乓球啊,動點真家夥,我不讓你的。”

“行啊,我也不讓你。”

林瑯應戰,沒在口頭上退讓半分,感情歸感情,她知道陳玘這人骨子裏還有一點大男子主義,但在這方面她不想陳玘單方面地講出“讓”這個字。

小殺神也不能讓一點殺神,要威風八面地跟他講清楚。

陳玘驀然胸口熱氣一蕩,覺得和林瑯相見恨晚,她颯沓灑脫的模樣又給了他似曾相識的親切感,好像兩個人已經認識了很久,一拍即合。二人便又先繞回去取拍子,不好走正門驚動了主家,陳玘一個助跑翻上了矮墻,在老劉家取完了自己的拍子後,按照林瑯的指示也爬窗拿了她的拍子。

“你這拍子真不錯啊。膠皮哪兒買的?底板韌性也大。”

陳玘沒忍住感嘆。

林瑯往球拍上呵氣醒拍,東瞅瞅西看看,特意挑了張瑕疵最小的一張水泥球臺,莞爾道:

“十幾年之後才產,沒處買的。沒事,到那時候了,隊裏會給大家都配上。”

一套一套的,說起來玄之又玄,偏到了這個時候,林瑯說什麽陳玘便信什麽,沒想過要懷疑。

陳玘熱身熱起來了,拉伸,左右螃蟹步,林瑯也迅速進入了大戰時期的狀態,氣沈丹田,千萬冷靜克制。太好了,有機會和最年輕的他,來一場此生不忘的師徒大戰,結果很重要,過程更重要。

她挑戰過很多對手,打過無數場最開始無人看好的硬仗,最後登上了連自己都意想不到的高度。

職業生涯中最期望最難遇到的對手,不過是眼前這人罷了。

以前林瑯倒是也想跟陳玘動真格來一場,有次看陳玘跟別的年輕球員打,有個球,陳玘想到了,覺得能接到能處理好,結果拎著胳膊伸過去後,手腕不自覺地往下掉。事後陳玘悵然感慨“老了”,林瑯怕他難受多想,一直沒真提出來正兒八經的比試一場。

但她很確定,此時此刻相對著的23歲的陳玘,需要她,需要醍醐灌頂打破心魔的一場球。

所以林瑯應對細節應對得很仔細,掏出來了一排球一個個轉起來試著圓不圓。有的球質量不行,打著打著打橢了,轉起來很明顯偏,體育課帶孩子們隨便練練玩兒還行,高手過招不能容忍,林瑯把不好的球直接挑出來扔了。

好專業啊。陳玘暗暗讚嘆。

他已經完全接受了小鄉村有個國手級別的大佬隱居於此。天下還會突然掉下來個仙女呢,村裏有個小白球戰神怎麽了呢,老天安排給他的奇遇!

挑完了球,林瑯拈起來,壓下快要跳出來的心臟,講:

“不打關鍵分,從0開始。我球拍比你的先進,能省點力,但你是男孩子,體能不比我占優勢是假的,我們這一來一去的就算抵了,OK嗎?”

“我都行。”

還好球是白色的,在黑夜中也不影響,學校裏還有黃澄澄的路燈能撒點光,林瑯默認是她先手發球了,陳玘蓄勢待發。

師徒大戰,等於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林瑯一鼓作氣使出來陳玘最為精湛的發球強攻、前三板爆沖,打他措手不及。

如出一轍的球風與招式,讓陳玘不禁開始思考,他師父是不是偷偷在外面收了野徒弟了。

陳玘同樣熱血沸騰。

仿佛站在球臺對面的是另一個自己。

人這一輩子,遇到的最大的攔路虎,要跨過去的最大的坎,說白了還是自己。能有幾回,脫離此山,能以客觀的視角自我剖析,好看的難堪的都認。

陳玘狂喜地迎接板板爆沖,以更難以捉摸的大弧圈沖回去,越沖越有勁。硬憑著難以琢磨的弧圈軌跡,把發球方的主動權搶了回去。

也不由感慨,原來別人跟“陳玘”打球,是這種感覺,直面“陳玘”的球風確實很有壓迫感的。但,他自信能打破林瑯的防禦,那麽別人在賽場上面對他時,應該也有類似的感覺吧?

輸和贏,在球落地前不一定。他輸了正常,贏了正常,像球的轉動和摩擦,能夠經過每一次與球拍的接觸而變化,此一時彼一時,該接下一板了就別想上一個球。

球如風,人如風,誤入塵網中亦可突破,來去都自由。

他胸腔中那只躁動又惶恐的豹子,在拍子的開合之間,找到了來路與歸途,從此世間好像沒有能困住他的囚籠。

“草。”

林瑯感慨,年輕的陳玘打球真是帶勁啊,要不是她有點東西,估計頭都要被打歪。林瑯調動步子大角度救球,還不能顧頭不顧腚,多加點保險,預防著陳玘下一板的暴力美學。

掄出來那一下小臂都有些發麻。

跟陳玘互拉固然痛快,適當炫技裝一手更能讓她開懷。

陳玘突然來了一手臺內挑打,非常旋的一個下旋,林瑯退開到中遠臺,等著拉回去。

林瑯忽而笑問:

“陳玘,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別人扛過了你的前三板,你應該怎麽打?”

以前的對手不提。

現在的林瑯切切實實扛了過去。

雖然頭發淩亂濕漉漉地貼著頭皮,沒有一點形象。

十幾年後更先進的技術林瑯不想用,拿他們師徒重合的部分出來,一環繞一環地解題。

偶爾冷不防地變一下拍型,用巧勁抵回去。

互有勝負,真纏鬥也能不相上下地擰住勁。

但陳玘一有急躁的跡象,林瑯掄回去的都是陳玘最擅長的前沖弧圈、迎頭回打,慢慢耗,直到體力耗盡。

陳玘咀嚼這話。

前頭有一絲天光若隱若現地招手。

他主攻前三板的,經常發球得分,問他這個問題的人幾乎都沒扛到他的第三板,扛過去的王皓等人也不會這麽挑明了問。

他似乎是不缺乏破釜沈舟的勇氣,但又有一點點害怕和張惶……比如,只有吳指導誇過他的反手有靈性,肖指導說他半點也不算天才……

他們早就沒心思計分了,不知道幾比幾。

像下定了某種決心,陳玘嘗試了很少練習的反手擰拉。

別人講他反手不行,講多了,他便埋頭苦練正手體系,越來越不敢將反手用來迎敵。縱然神兵寶劍不拿出來多練,也是會生銹的,藏著藏著,反手好像真的如人所言般退化。

那些人還要返回頭來,一副全天下自己最有遠見的神態講:“看吧,我早說了陳玘反手不行。”

本以為動作會生疏的,這靈光乍現的反手居然上臺了,巧妙地奔到林瑯反手大三角位,速度快得像黑夜裏乍現的閃電。

他終於反手擰出來了。

林瑯胸口繃著的那根弦一松,手腳軟得接不住球,扶著球臺滑下去大喘氣。

陳玘撒了拍過去扶。

林瑯笑出了聲,月光撒在她眼睛裏,一閃一閃的水光,難怪會有猴子撈月這個成語,好看得緊。

陳玘撩起衣服的下擺給她擦汗。

剛蹭上她的臉,才想起來他的衣服早濕了,急急地撤回,用手背擦。

結果他的手背也臟兮兮的沾了灰,在林瑯臉上留下一道突兀的灰印子,又惹得陳玘著急。

林瑯用指尖拂去他額頭上的汗珠,他這個時期特別愛留一種韓系的逗號劉海,滿帶著縱橫捭闔的少年氣,把飽滿的額頭露出來,很方便人親。

“有沒有覺得,跟我打的時候,就算一時沒拿下來,也不怎麽難受了?”

陳玘點頭。

“《西游記》看過吧?孫悟空一開始不也動不動抓耳撓腮沈不住氣,後來呢,在取經路上,摁住了‘心猿意馬’,修成正果。有解讀說,孫悟空和白龍馬就是‘心猿意馬’的象征,拴住心猿,牽住意馬,給猴子戴上緊箍咒,給馬兒指定一個明確的方向,以前贏過誰輸過都過去了,從現在開始劃起點,你又可以是全盤的贏面,就打唄。”

陳玘用稍微幹凈點的指腹一點點小心地給林瑯清理臉頰,話也是聽進去了:

“你說話真好聽,真有學問。”

又補充得有點難過:“和吳指導肖指導講的都不一樣。”

這兩個人,都沒有跟他講過這般的話,一個手上將才累累,一個磨合得雙向遍體鱗傷,他好像慢慢成了無所適從的弼馬溫。

林瑯仰著頭親了上去,在他額頭上啄一下,又啄一下:

“你教過我一程,今夜我也教你一式,回去後可以沖擊單打大滿貫了,陳玘選手。”

純情小少年當然會因為這猝不及防的親吻渾身血液逆流,上下頭都不聽使喚。

很快陳玘又被滴到他手背上的滾燙液體喚回了理智。

以為是林瑯的汗水,細看才知道她是哭了。

為什麽她一哭,他就也想跟著掉眼淚。

為什麽她會突然出現在這個村莊裏,從天而降一般,短短兩日內來到他身邊烈火燎原地在他心裏占領了一席之地,在對戰中助他將心魔擊潰。

他們認識嗎?見過嗎?還會再同行嗎?

陳玘擦她的眼淚,不由帶上了哭腔:

“你為什麽打法會跟我一模一樣。”

林瑯捧起他的臉,千般風情,難以言盡:

“因為我是你教的。”

“對不起,我不記得了——”陳玘搖頭。

“不用對不起,我,距離來到你身邊,還有十幾年,你相信嗎?”

現在林瑯說什麽陳玘都點頭。

林瑯正經不到兩分鐘,陳玘美人含淚,如出水芙蕖,眼眶鼻頭都紅彤彤的,我見猶憐,她又嘆:

“我還是你未來的夫人呢,穿越時空,就為了幫你攻克心魔,奪得大滿貫的。”

這話編得太假了,陳玘一怔:“真的嗎?”

“真的啊。”

為了佐證所言非虛,林瑯還報出來了陳玘身上很隱私部位的特征。

“啊啊啊別說了我信——”

清純佳人陳小殺羞到滿臉通紅抱著腦袋蹲下去,既避開林瑯視線,又自己緩一緩。

這麽私密的事情,一起泡過澡的兄弟們都不知道啊!

林瑯笑得賊欠扁,逗他真有意思,她不想輕易放過,蹲下來貼在他腦袋邊持續追殺:

“唉,那我再來說說你最喜歡什麽姿勢你看對不對——”

“救命!你別——別——別——”

陳玘全身紅得像熟透了的蝦,胸口一顫一顫,呼吸續不上,有進氣沒出氣。

林瑯也怕真把陳小殺憋出了個好歹,依依不舍地暫時給他一個喘氣的空間。

陳玘接受現實接受得差不多了,抓住衣服下擺緩緩起身,忸怩嘀咕:

“你這麽厲害,真是我未來的妻子呀。”

林瑯嘴一張,吸了一口氣準備放大招前的前搖。

陳玘飛快捂住。

點頭如搗蔥,驚恐道:“別說了!我信!”

林瑯再講些不著四六的,他這個沒什麽人生經歷的大男孩,估計能原地爆體而亡。

“唔。”

運動後濕衣服沒及時換下來,一陣風過,林瑯打了個哆嗦,往陳玘身上靠。

“哎我的問題,沒考慮到大晚上你洗澡不方便的事。”

林瑯狀似不經意地提醒:“沒事兒,鎮上有個招待所。”

林瑯邁步朝鎮上走去,陳玘不放心大半夜林瑯一個人晃,自然是跟上的。

“那個,我的身份證,不方便掏出來。”

“笨死了,我登記好了,你再跟我進去,洗完澡折返回來就行。”

陳玘陷入了沈思:“好有道理,但是你為什麽這麽熟練?”

“呵,因為十幾年後的你太禽/獸了。”

2006年的鄉鎮招待所,熱水不穩定,前頭還有熱水的餘量,洗著洗著就變冷了。

林瑯洗一半才發覺,隔著浴室的門跟他喊話:

“水不熱了,要不然你忍忍不洗了,天亮回村洗?”

陳玘局促地坐在可憐的唯一一張小床邊上,暗罵自己為什麽會鬼使神差地跟著進門,他是不介意穿著汗濕的衣服將就一晚的,反正一直這麽糙日子糙過。林瑯不想頂著粘膩感忍一夜,他擔心她安全問題,退到門外候著便是了,怎麽就演變成了一起開房前後腳洗澡了……跟那什麽一樣……

管不住腦子,以前跟邱貽可他們偷偷租的影碟劇情使勁冒。

一不小心從《西游記》裏面打打殺殺的畫風走進了太虛幻境。

陳玘來回忖度著林瑯關於“心猿意馬”的那一套說辭,忽而感到,緊箍咒得心甘情願地給自個兒念,不由出神,忘了回林瑯的話。

林瑯失去耐心地推門探頭問:“我剛剛講的話你有沒有聽到?”

陳玘哪見過這種陣仗,眼睛不敢亂看,又覺得跟人說話不看著對方的眼睛不太好,一哆嗦地往後撐住了床板:“我我我我都行,以前在隊裏我也經常洗冷水澡的。”

像被欺負了的大姑娘,十足的低眉順眼。

林瑯托腮點頭:“行,那還是洗吧,畢竟我有點潔癖。”說著踏步出來,衣服沒換,但沖了個澡還是清爽舒服了很多。

“哎好。”

換了陳玘鉆進浴室,冷水嘩啦啦下來,陳玘才後知後覺明白林瑯口中的“潔癖”是個什麽指向,忙把花灑擰到最大,不忍多想。

進展是不是太快了……啊還是說他們就單純洗個澡回村裏各回各家還是……林瑯這個意思,他又正好地接受了他們未來是夫妻的這個設定,要是林瑯要求他履行丈夫的義務是不是不太能拒絕……

陳玘洗完澡做心理建設做了半天,想好了說辭才鬼鬼祟祟地走了出來。

反正,林瑯一提他驚訝,二提他害羞,三提他從命吧,據說太容易被得手的男人會不被女人珍惜。

誰知所有的內心戲都白費了。

林瑯已經睡著了,呼吸聲均勻,小臉白凈得如月華凝露。

就是眉頭還緊皺著,睡不安心踏實的模樣。

陳玘說不上來是松了口氣還是失落懊惱洗得不夠快,沒忍心把人喊起來,用他的小破諾基亞定了個很早的鬧鐘,在天亮村裏人和記者發現前返回去就好。

簡陋的鄉鎮招待所只有小床房。

陳玘拼命跟自己說“沒事的這是我未來老婆”,小心翼翼在床剩下的空間躺下,剛剛好,嚴絲合縫地躺了他們兩個人。

熟睡中的林瑯似有所感,被熟悉的引力吸引,閉著眼睛翻身往他的胸口埋。又像是做了什麽噩夢,冷不防在他懷裏一抖一抽。

“沒事的沒事的……”

陳玘用氣聲呢喃。

明知道她聽不見。

就是想哄。

撫著林瑯的背一下一下順,像給小貓崽子順毛。

最後什麽過分的動作都沒有做,嘴唇蹭了蹭臉蛋,講:

“晚安。”晚安,未來的或者現在已經註定了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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