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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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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回程路上,駱肇坐在汽車後面,從車開出去就一聲不吭,兩邊的拇指摳在手機背面,一下下輕點著。

姜嶼臣不止一次往後視鏡上看,心裏五味雜陳。

說實話他現在有些後悔。

這小孩實在和一般人不一樣,光是坐在車裏,什麽都不說,都能讓姜嶼臣這個成年人莫名覺得有壓迫感。

還有他這一身傷。

脖子一直到兩條胳膊青紫一片,舊傷連著新傷,腕上還有兩條深深的印子,像是給什麽東西捆過。

剛才警察就跟姜嶼臣說,這些傷絕對不是剛才被打出來的,倒像是經受過什麽長期的家庭暴力。

但駱肇又倔的很,問他什麽都不肯說。

“你奶奶經常打你麽?”姜嶼臣看不下去,還是開了口。

聽駱斌說,他這弟弟從小跟著老人生活,駱斌每年也不怎麽回去,一般都是打錢。

駱肇沒接他這句,身子更緊地擠在一塊,靠在車門的位置。

姜嶼臣早習慣他這個態度了,加上還想著駱斌的事,也沒什麽心情聊天,只是正前方掉了個頭,往另一個方向去。

後視鏡裏的駱肇明顯皺皺眉。

汽車停在市立醫院門口。

姜嶼臣把車掛擋解鎖,回頭看了人一眼,示意人下車。

“做什麽?”駱肇往窗外看了眼,身體沒動,第一次對姜嶼臣開口。

“帶你檢查身體,檢查完咱們在回家。”姜嶼臣說著已經解開安全帶。

他承認自己有點怵這小孩,但就這樣放著不去管又實在狠不下心。

結果對方根本不領這個情,冷聲一句“不用。”

姜嶼臣沒順著他,“你這一身傷的不難受啊,擱床上翻個身估計都得疼一下。”

又不由分說地拉開汽車後門,“先下來,檢查完開點藥,沒幾天就好了,也好過你這樣幹挺著。”

姜嶼臣平常極少對人動氣,早上在監獄是他近幾年發的最大一次火,現在對著個孩子就很有耐性。

車停路邊,兩人一個車裏一個車外,僵持不下,路過的人都好奇地往車裏面看。

挺長一陣的沈默後,駱肇抿抿唇,穿上外套又往外看了眼,下來時把身邊的包也跨肩上。

他這包敞一半關一半,拉鏈兩邊的線全開了,姜嶼臣想跟他說這個不用拿,但眼見著還是隨著他去。

後來的過程比姜嶼臣想的要順利。

兩人去前臺掛號,領了單子後,駱肇就自己進去檢查,背包留在一樓的存包處,密碼他自己保管。

小少年進去做檢查,姜嶼臣就坐在外面等著。

他現在情緒平靜不少,隨手回覆了幾條工作上的消息。

現在工作室業務越來越多,雖然單價不算業內頂尖,但架不住量大,要是勤快點,他們一個月掙六位數都有可能。

這也是姜嶼臣對駱斌氣急的原因,好好的日子不過,非得去沾賭,多少錢都不夠他造的。

幾條消息發過去,手機就響了。

姜嶼臣接起來就是一句“大宣。”

楊宣是當年在工地現場,救了姜嶼臣的另一個人,比他倆都大幾歲,性格直爽,能言善道,工作室都靠他和駱斌牽頭。

倆人這些天都在說駱斌的事兒,這會就想扯點別的。

對面聲音聽起來有點沈,“啥時候回來啊,李姐他們那個吊頂還等著你畫呢。”

姜嶼臣看了眼檢查室的大門,回他,“著急麽,要不先找個人替我?”

“別,你那活我們可搞不定,再說人家欽點了你,要背地裏給換了人,咱這兒的臉還要不要了? ”楊宣道。

很快又說,“放心吧,我已經幫你跟李姐談好了,把時間往後延延,現在在等她回覆,問題不大。”

“行,謝了啊大宣。”姜嶼臣馬上說。

那邊說了句“沒事兒”很快又問,“接到斌兒他弟了?準備把孩子往哪領啊,老房子肯定回不去了吧。”

“接到了。”姜嶼臣應了句,聲音又放小一些,“先去我那兒,等開學以後再看他想不想去住宿舍。”

“也好,有空了也讓人來工作室看看,斌兒出事,咱們能照應多照應著點。”楊宣擱那頭嘆氣。

兩人又聊了幾句工作室的事,掛了電話後,旁邊一個紮著馬尾的護士主動過來搭話,“帥哥,你是做設計的啊。”

她觀察姜嶼臣挺久了,在醫院工作這麽久,見了這麽多人,難得遇上個這麽帥,還有氣質的。

姜嶼臣應了聲,又有其他幾個護士圍過來。

駱肇從檢查室出來,就見姜嶼臣身邊圍了一圈的護士,都在找他說話。

他收回目光,走到走廊的盡頭坐下。

駱肇的檢查結果出來了,沒多大事,就是些皮外傷,醫生開了些外敷內服的藥,囑咐他們定期給傷口消炎。

姜嶼臣手裏拎著一大包藥。

醫院裏總有股味兒,這味道聞久了會反胃,何況姜嶼臣幾小時前才吐過,剛才又被拉著說了那麽久的話。

姜嶼臣坐上駕駛位,朝腹部摁了兩下才又把車開出去。

“第一次來江城吧,晚飯想吃什麽?火鍋烤肉還是炒菜,你想吃什麽都可以。”姜嶼臣回頭看他。

駱肇頭也不擡,“我去駱斌的房子。”

姜嶼臣重新看向前方,知道有些事情不可能瞞得住,便道:“你回去也沒飯吃吧,不然一塊?剛好我也餓了。”

“我說我去駱斌的房子。”駱肇語氣比之前重,帶了點剛打過架的痞氣,“你要是不去,現在就把我放下。”

姜嶼臣想起這人的倔勁兒,估計現在把車開到餐館門口,他一下車就能跑沒影。

索性先把車停路邊。

有些話本來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再聊,但現在看著還是早說早好。

“你哥已經不住在那了。”姜嶼臣說。

駱肇聲音發冷,“他住哪裏跟我沒關系。”

姜嶼臣覺得奇怪,反應過來後問人,“所以他的事你早知道了?”

“知道。”駱肇絲毫不受影響,“警察之前找過我。”

這倒給姜嶼臣省了不少麻煩,完全扭過來看他,“那你現在是怎麽想的?”

“我可以一個人。”他說。

“意思是你自己住?”姜嶼臣又問。

駱肇沒應他這句,眉頭擰著看向窗外,只覺得這個問題和提出這個問題的人都是智障。

“那錢呢,自己掙?還是你哥給你留了?”姜嶼臣又問。

反正他覺得不會是後者。

駱肇實在受不了了,身體往前抻了一點,鼻子快抵到姜嶼臣額間,沖他,“你怎麽這麽多問題。”

姜嶼臣理所當然,“你哥把你托給我照顧,我總得知道你將來是怎麽打算的。”

駱肇深吸口氣,臉偏到窗外這邊,“我不需要誰照顧,”

姜嶼臣把車裏的窗戶都打開,讓外面的風吹進來,“你還有幾年才十八,需要一個法定的監護人。”

“我跟你哥關系好,所以不會不管你,起碼在你讀大學之前不能不管,我得看著你把高中念完。”

駱肇還要開口,姜嶼臣卻不給他這個機會:

“不要覺得讀大學沒用,一份體面的工作,是你這個年紀出去打零工,能掙得的幾倍甚至十幾倍。”

“就拿我說吧,高考之後出去發傳單,頂著四十度高溫在商場前後的來回跑,也就一天八十。”

“但是大三的時候去建築局實習,工資就是五千起。”

姜嶼臣說到這還挺懷念,“這樣的機會,有些人想有都沒有,你就別糟蹋了。”

雨早就已經停了,驅走了夏日的暑氣,風中的涼比空調更讓人腦子清醒。

姜嶼臣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因為直到車重新開出去老遠,駱肇也都沒再吭一聲。

這小子說話太沖了,一點兒也不軟和。

姜嶼臣把沖小子領到附近的本土菜館,點了幾道特色菜,又把菜單遞給駱肇,讓他也選選。

大宣發消息過來,說李姐那邊的活幫他延了一禮拜。

知道姜嶼臣正領著人在外面吃晚飯,問自己要不要也過來。

姜嶼臣瞥了眼對面的駱肇,還是回絕了。

小孩防備意識太重,現在好不容易看著是好了點,別又來個生人給倒回去。

吃飯的時候駱肇沒太客氣,一直悶頭吃。

眼見一盤魚香肉絲都見了底,姜嶼臣又加了份一模一樣的。

吃飽喝足。

汽車開進一個名為“幸福灣”的小區。

姜嶼臣領著人在樓下超市轉了圈,給添置了拖鞋牙膏睡衣這些生活用品,連內褲都拿了一大包。

駱肇那破包姜嶼臣看了眼,除了手機就是塊舊手表,還有張高中錄取通知書,用兩個塑料袋疊著套,捂得嚴嚴實實。

姜嶼臣眨眨眼,忍不住逗他,“你這不挺想讀書的嘛,之前那樣我還以為你是什麽不愛學習的叛逆小孩。”

“小孩”倆字從人嘴裏蹦出來,駱肇偏頭看他一眼,忽然問道:“你比我大很多?”

姜嶼臣想了想,“我比你哥小三歲,算起來就是比你大九歲吧。”

說到這還開玩笑,“這要擱過去,咱倆這年齡差你都得管我叫叔。”

駱肇沒接他這句,瞥了眼姜嶼臣露在外面的一截頸子,肩上的包往上提兩下。

這小區是多層住宅,沒有電梯,姜嶼臣住頂樓,每層樓中間都隔了一層。

姜嶼臣和駱肇倆大長腿,跟較勁似的,一步兩個臺階往上上。

可臨近最後那層,卻傳來一句粗重的“姜老板”。

姜嶼臣順著聲音往上看。

幾個光膀子的中年男人正坐自己家門口,看到他倆後陸續站起來,其中一個冷笑聲,一腳踢開地上的煙頭。

走道裏的燈忽明忽暗。

剛才喊“姜老板”的人走到他倆面前,拎著張紙往前一抖落。

是張一百三十萬的欠條。

對方咧開嘴,裏面像是卡了口老痰,“給結個賬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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