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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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夏
6月21日
連城中學初三（一）班這天來了一個轉校生，但早在這位神秘同學到訪之前，班裏就已經炸開了鍋。
“你聽說了嗎？我今早聽老師他們嘮嗑，說是有一個市裏的男生要轉到咱班呢！”
“市裏的？”
“對啊，聽說他之前的那所中學是他們市裏最好的中學呢。”
後座的女生對此充耳不聞，她壓平本子，將黑板上老師寫的內容一字一句地抄下來，這時下課鈴響了。祝卿好合上本子，連帶著課本一起，走出教室。
今早外婆生病，她和班主任請了半天假，下午一到校，班主任便讓她跟著他來（一）班蹭節課。
走廊裏的人很多，大多都是往食堂去的。祝卿好沒跟著他們一起，而是回到了自己班。
班裏這時還剩一兩個同學沒走，他們湊在一起，見她進來發出幾聲怪異的笑。祝卿好沒理他們，低著頭走到自己座位裏。
來學校前，外婆給她帶了一盒餃子。
祝卿好從桌洞裏取出飯盒，頭頂的視線過於灼熱，她緊抿了下唇，擰開飯盒蓋子。
雖早有預料，但還是被他們弄得心頭一緊。只見飯盒裏的餃子全都泡在醋裏，黑乎乎的黏在一團。
濃郁的醋味攪在一起刺入鼻腔，祝卿好鼻頭發酸，這是外婆中午特意給她包的。
她擡頭向始作俑者看過去，他們正捂著嘴大笑，她生氣地說：“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們就是想跟你交個朋友。”其中笑得最大聲的一個男生說。
“算了，別和她說話，到時候她又得跟老班打小報告。”
說著只見那兩個男生就這樣笑著肩搭肩地走出去。
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針對她了，她曾和班主任提過一次，但那之後換來的卻是兩人變本加厲的對付。
祝卿好吸了下鼻子，看著飯盒裏的餃子，拿起筷子夾了一個放進嘴裏。
餃子的香味早被醋味掩蓋，嚼得她牙發酸。
·
這周輪到她們班大掃除，下午第二節課下課後她就跟著同學一起去了北二教學樓。北二教學樓共三層，幹得快的話一般一節課就能打掃完。
祝卿好剛把她的區域打掃完，迎面走來兩個人，是剛剛那兩個男生。
“餵，你這麽勤快幫我也幹一下唄，我們幹活幹得沒有你幹凈。”
祝卿好背過身，不想理他們，手裏拿著笤帚繼續掃樓梯。
“餵，我董哥跟你說話呢，你什麽態度？”
肩膀被用力扯了下，一擡眼就被他們抵在樓梯拐角處，祝卿好眼睫輕顫，說：“老師已經劃好區域了。”
“老師？”捏著她肩膀的男生笑起來，說：“你這麽聽老師的話，你怎麽不跟他回家啊？”
“你們放開我。”祝卿好蹙眉，推不動他們，手裏的工具反而被搶了過去。
“你們幹什麽？還我！”
“借我們用用，一會兒還你。”
祝卿好知道他們不會還的，現在大家都在忙自己的區域根本沒有多餘的工具借給她。就算有，恐也不會借給她的，畢竟沒人願意得罪人，尤其是為了關關緊要的人。
從這裏到教室往返一次，估計都下課了。好在她剛剛掃的已經差不多了，她嘆了口氣，坐在樓梯上，看起了書。
不過一會兒下課鈴響了，整座樓一下子變得靜悄悄的，她突然有點不想出去了，如果一直待在這裏好像也挺好的。
只不過她也就這麽想了一下。
走到門口的時候祝卿好才發現門已經被人反鎖了，定是他們幹的。這裏不比尋常教學樓，裏面放的都是實驗用的器具，因此除了實驗課平日裏這裏都不會有人路過。
祝卿好站在原地看了一圈，忽地想起剛剛打掃衛生的地方好像有一個窗戶沒關。
她重新爬上二樓，看到那扇開著的窗戶時輕呼了口氣，然後她趴在窗戶沿上，探頭往下看了看，有點高，但是旁邊有一棵香樟樹。
……
祝卿好費了些力，落地的時候上課鈴已經響過了。
她抱著書急步穿梭在寂靜的小道上，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嗤笑。她身形一頓，抱著書走得更急了。
“餵！同學。”
面前忽地降下一片陰影，祝卿好緊了下手中的書，微微向後挪了一步，聽身前的人繼續說著。
“你要是敢將這件事說出去的話，你就死定了。”
少年的嗓音清透，直擊她的耳膜，他身上有很好聞的梔子花香氣，但細細聞著還有一股飄渺的煙氣。
她忽的想起班裏的男孩也是這樣，他們每次從廁所回來都會帶股濃郁的煙氣，但他們也只敢下課躲起來偷偷的吸，不像眼前的這位少年竟然為了吸煙而逃課。
祝卿好垂著腦袋，輕抿了下唇，視線落到少年的衣角上，是純藍色的。
他竟然還沒穿校服。
她當即楞了下，心裏一陣打鼓，他莫不是從外面混進來的混混。
“我不會說出去的。”半晌她才開口，而後又溫吞道：“你別吸煙了，對身體不好。”
說完她便捧著書錯步走開。
萬一真被混混盯上，那可比王壯他們更難纏，想到這裏祝卿好走得更快了。
怕他知道她是哪個年級的，祝卿好特意躲進旁邊的一棟教學樓裏，過了一會兒才偷偷朝身後看了眼，見他沒跟上來，她這才安心轉身向班級走去。
·
後來，祝卿好知道了“他”不是混混，而是新來的插班生——沈嶼白。
不過祝卿好不明白，為什麽像他這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偏偏很喜歡捉弄她這樣的人。
她在整所學校裏是最不起眼的存在，她既沒有他那樣耀眼的成績，也沒有他那樣顯赫的家世，更沒有他那樣的好人緣。
無論是老師，同學還是上學路上遇到的陌生人，總是對他充滿著善意。
他就像是天上的星星，祝卿好知道他不屬於這裏，總有一天他會離去。她也不想和他多糾纏。
下午體育課上，老師照常組織活動，一如既往的沒人願意和她一組。通常這個時候祝卿好就會扯一個特別蹩腳的借口說她身體不舒服，久了老師也不管她了，她就一個人走到樹下休息。
連城的夏天是濕熱的，哪怕是這個時候，頭頂的太陽依舊像是淬了毒般火辣辣地烤著大地。
身上的校服也變得粘膩起來，偏偏頭頂的香樟樹上那群蟬叫個沒完沒了。
她暗想：要是下雨就好了，這樣就可以回班級，總比一個人坐在這裏，苦撐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強。
祝卿好坐在地上，右眼皮突然跳個不停，就在她思考一會兒會不會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的時候，突然有個東西蹦到自己懷裏。
“毛毛蟲！啊——”
祝卿好當即跳起來，不停地抖動著身體，胳膊都要被她抖掉了。
身後這時傳來一聲輕笑，她轉過身就見沈嶼白靠在樹上，雙手環在胸前，眉頭輕挑，上下打量著她。
而地上的那個哪是什麽毛毛蟲，分明是楊樹的花序。
少年額前柔順的碎發被路過的風溫柔地觸摸著，他嘴角還噙著一抹笑意，耀黑的眸裏寫著他就是故意的。
他怎麽這麽壞！
祝卿好的臉一會兒白一會兒紅，她明明應該生氣的，偏偏當下心裏竟生了一絲罕有的羞怯。
她盯著沈嶼白半晌，最後什麽都沒說，就這麽匆匆的走了。
那日晚上她便肚子疼的睡不著，原本以為是中午吃壞了東西，直到起夜才發現是褲子被弄臟了。祝卿好本就身材瘦弱，來生理期也比別人晚，又是第一次，當晚便斷斷續續地發著燒。
外婆心疼她，照顧了她一夜，第二天醒來她發現外婆腿又疼起來便多請了幾天假。
·
覆課一周後，便迎來了月考。
不出意外的，她這回數學又考砸了，然後她又被數學老師請到了辦公室。
辦公室裏，數學老師坐在椅子上，對著她一頓劈頭蓋臉。
“祝卿好，你怎麽回事？上回還能考個五十，這回直接變四十了？你知不知道，咱班的整體平均分被你拉下去一大截。”
祝卿好站在那兒，垂著頭，一言不發。
數學老師還要繼續，突然門口傳來一道聲音。
“老師。”
是他？
祝卿好輕抿了下唇，縮著身子往辦公桌旁邊偷偷挪了挪，內心祈禱著他不要發現她，可他像是故意與她作對一般偏偏往她這邊靠，她退無可退，只好和他並排站著。
“……”
數學老師見到沈嶼白臉上一樂，旋即沖祝卿好蹙了下眉說：“那個，你先回去吧。記得下次上課用點心。”
她現在巴不得快點走，嗯了聲連卷紙都忘了拿便匆匆往外走。
數學老師的聲音還在身後繼續著，“沈嶼白，你這回數學考得不錯啊，後面的大題那麽難都做上來了。下回上課可得好好和同學分享一下做題思路啊。”
出門的時候，她聽見沈嶼白笑著應下，“好啊老師。”
她輕抿了下唇，怎麽在這兒都能碰上，正走著，衣角被輕扯了下，她擡眸就見沈嶼白手裏正拿著她那張卷紙，眉眼彎彎地對她說：“我數學很好，你要是不會我可以教你。”
祝輕好的視線最後落在他手中卷紙上那顯眼的四十分上，她第一次覺得這個分數如此刺眼，沈嶼白這次月考考了年級第一，各科成績讓人望塵莫及。
那一刻她竟然覺得他的笑是同樣的刺眼，然後她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卷紙，團成一團扔進了旁邊的垃圾箱裏，揚長而去。
祝卿好走下樓沒多久便停在樓梯拐角處，沈嶼白沒跟下來，她扯了下校服衣擺，突然有點後悔剛剛那麽對他。
但他實在太耀眼了，耀眼得不敢讓人靠近。最後她朝樓上瞥了一眼便匆匆回了班級。
·
這天，祝卿好回到家後照常幫外婆清洗第二天要賣的水果，這時外婆突然遞給她一個筆記本。
祝卿好擦了擦手，接過後問：“這是什麽？”
外婆笑了笑說：“我前幾天出去賣水果碰到了一個你們學校畢業的同學，他說他還有當時寫的筆記本沒扔問我要不要，我想著卿卿你可能用的上就要來了，瞧我這記性，這一忙我就把這事給忘了。”
“同學？”她問。
“嗯，”外婆繼續笑著說：“個子高高的，模樣也俊俏，說話也很溫柔，一看就是好學生。”
祝卿好點點頭，筆記本看起來被保養的很好，不過封面內外都沒寫主人的名字。她沒多想，翻開筆記本，裏面的知識點詳略得當且具有針對性，再適合不過她這種上課能聽懂老師講的，自己做起來卻不會的學生了。
祝卿好笑了下，這下還讓她撿到寶了。
後來幾天，祝卿好把這本筆記本視若珍寶，隨身攜帶，哪怕是去上廁所，畢竟要是讓王壯他們發現了指不定得搶了去。
這日她如往常一樣，趁他們去食堂吃飯的空隙，將筆記本翻出來看。
校園外靜悄悄的，陽光斜射進窗口照在筆記本上，一切是那麽的靜謐，讓人身心愉悅。如果忽略掉墻後的那道怪動靜的話。
這怪動靜已經連續幾日很守時的出現了。她一開始以為是王壯他們搞的鬼，但後來一想要是王壯他們定沒有這麽有耐心，日覆一日的用著同一種拙劣的手段對付她，他們可是花樣百出。
這次，祝卿好是特意候著他的，她要抓這只“鬼”。於是早在他來之前，她就在桌子上立了一塊很小的鏡子。
她坐在椅子上，揚起的唇角在瞥見鏡子中的人後頓住，她直起身，雙眸睜大，竟然是他。
她頓時又羞又惱，這幾日豈不是在他面前出盡洋相？
墻後的動靜還在繼續，她捏緊手中的筆記本，目光緊盯著上面的字，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腦海中滿是他那張得意的笑臉。
過了一會兒聲音停了，估摸他已經走了，她這才如釋重負般地癱在座上。
不知為何，她忽得憶起外婆口中的那個善良的同學……
她拍了拍額頭，這筆記本這麽可能是他的。
雖是如此想著，但她還是趁著放學人少的時候走到專欄前。不出意外，專欄上還貼著年級第一的各科試卷，祝卿好當即翻開手裏的筆記本去比對上面的字跡。
看著一般無二的字跡，祝卿好的心臟猛地跳了下。
這份筆記本竟然真的是他親筆所寫。
在得出這個結論後，她有一瞬震驚但更多的是驚喜，他居然沒生她的氣，他竟然還專門為她寫了一份筆記。
祝卿好的視線最後落回到手裏的筆記本上，長長的睫毛覆下來，她之前是不是太過分了。
……
後來幾天，祝卿好除了上廁所以外整日的待在班級裏就為等那只“鬼”，只不過自知道這只“鬼”是誰後，她反倒有些放不開。
她尖叫的聲音一定不好聽，她臉上驚恐的表情一定很難看，於是她收著聲，幾次下來那只鬼反倒不來了。
祝卿好有些失落，但這種失落很快被接下來緊迫的月考所沖破。
剩下的日子，她整日除了學習就剩學習，她希望自己可以離他近一點，哪怕只是近一點點。
終於，連著一個月的刻苦學習，她的數學成績終於取得了實質性的進步，她榮獲了進步之星的稱號。
當看著手中的那張紅獎狀時，祝卿好笑了，那是她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喜悅。但她很快就將獎狀收了起來。
按照學校慣例，進步之星是會被貼在光榮榜裏進行表揚的，到時候她就可以和他一起出現在同一個畫面裏。
那一整日，祝卿好的心情都是愉悅的，以至於每節課下課後，她都會裝作不經意的路過操場去看一眼光榮榜的內容是否更換。
要是沒更換，下課後班級裏準沒她的身影。
專欄裏的內容是在下午更換的，而她是第一位見證到這項神聖儀式的人。
不出意外，沈嶼白又是這次的年級第一，他的照片被貼在最上面。
沈嶼白相貌出眾，五官立體，渾身的少年氣溢出照片，他是那般的耀眼。光是看一眼他照片的程度，便會讓人心情愉悅，心跳不止。
祝卿好盯著那張照片，楞楞的發呆。
被評為進步之星的整個年級共有三十人，祝卿好的照片被放在最下面。
紅底照裏的少女相比現在的面容更加青澀，那是她剛上初中的時候照的。祝卿好用手比了一下兩張照片之間的距離，521cm。
看來她還要更加努力才行。
·
這一日正在教室上課的祝卿好突然被班主任叫了出去。
醫院
外婆穿著病服躺在床上，手背上還紮著針，祝卿好見她這副模樣當即紅了眼眶。
“外婆！”
她走過去，趴到外婆懷裏，外婆一邊摸著她的頭一邊對她說：“卿卿別害怕，外婆沒事。外婆就是年紀大了，擡水果的時候一不小心扭到了腳。”
祝卿好坐直身，扁著嘴說：“外婆，以後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別一個人老是逞能幹那麽多活。等我放學回家，我幫你清洗水果。”
外婆笑著看著她說：“我們卿卿成小大人了，外婆給你攢的學費壓到了電視機下面的櫃子裏，卿卿以後要是用記得自己取。”
“外婆，你說這個幹嘛？”她一臉困惑地問。
“外婆年紀大了，放東西沒個準地方，卿卿好幫外婆一起記著。”
聽外婆這麽說，她嗯了聲，然後把臉埋到她懷裏，說：“那外婆也要答應我以後不許一個人偷偷辛苦了。卿卿我只有外婆你了。”
外婆摟住她，溫柔地說：“好，我答應卿卿。”
外婆在醫院住了三天便鬧著要出院，因為她放心不下地裏種的莊稼。祝卿好拗不過她，只好給她辦了出院手續。好在外婆回到家後真的聽了她的話，不再一個人偷偷勞累，但她依舊不放心。
正趕上休息日，祝卿好便在家照顧了她兩天，見外婆真的沒什麽事了，第二天她這才安心的去上學。
回到學校後，祝卿好難得的過了幾天清凈日子，只不過大家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但這種奇怪對於她來說簡直不痛不癢，要是以後日子過得都會如此清凈，她倒是希望他們一直這樣看著她。
她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班裏有人開始傳她和陸羽的事，然後很快是整個年級組。
（三）班的祝卿好喜歡（一）班的陸羽。
祝卿好在追求陸羽。
我看到他倆牽手了。
她被陸羽拒絕了，陸羽討厭她。
……
明明只是朋友之間的感謝，他們卻歪曲事實，任真相被誤解。
當你去質問的時候，他們只會笑著說“我不知道啊，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撐到下課，祝卿好一個人上了學校的天臺。那裏鮮少有人來，她站在天臺上，看向操場那邊跳躍奔跑的身影。
沈嶼白又在和朋友打球，祝卿好抿了下唇，垂下眼簾，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這些。傳的人那麽多，他肯定聽到了，他也會和其他人一樣那樣想她嗎？
她再次擡眸望過去，沈嶼白進了一球。
正是午後，夕陽烙紅了半邊天，風揚起少年的發，露出他明媚的笑容。
她的唇角不自覺的也跟著笑起來。
他不會的，他那麽好。
·
第二天，祝卿好決定要和沈嶼白說清楚這件事，於是她給他寫了封信。雖然送信的過程歷經了些波折，但好在是送到了。
剩下的半天裏，祝卿好既期待又後悔。
她期待沈嶼白的回信，又怕自己的冒昧驚擾了他。
就這樣，她患得患失地撐到了放學。
回到家的時候，屋裏的燈關著，想來是外婆睡了，她動作輕輕地放下書包，走到外婆的屋裏。
“外婆？”不知道外婆吃沒吃過飯，於是她小聲輕喚。
窗簾沒拉，月光傾瀉進來，床上的被子疊放整齊。
她驀的心慌一瞬，摁亮燈。
屋子裏除了她再沒別人。
“外婆？”
祝卿好想著外婆是不是又一個人偷偷去賣水果了，於是她正要出門之際，座機電話響了。
她走過去，拿起電話的手有些發抖。
“餵？”她的聲音很輕。
“卿好？”
“嗯。秦叔叔你找誰？”她有些忐忑地問。
“卿好，你外婆出事了。”
……
殯儀館
祝卿好站在外婆的棺材前，眼睛紅腫得已經哭不出來。
"卿好，你外婆她走的很安詳。"秦放拍了拍她的肩。
祝卿好看著躺在棺材裏的人，低聲喃喃：“我外婆……她怎麽會突發心梗？”
“都怪我，要不是我，外婆也不用每天起早貪黑地種地賣水果。”
“外婆明明說過她會陪我一輩子的。”
“連她都不要我了，我就是個累贅。”
“可是，我只有她了。”
我該怎麽辦？
祝卿好在殯儀館跪了一整夜，天光大亮之際她都不敢相信外婆是真的走了。
最後，她不得不面對事實，撐著身子在秦放的幫助下操辦了外婆的後事。
回到家後，祝卿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抱頭痛哭起來。
她真的，又變成一個人了。
·
夜裏斷斷續續地做著噩夢，祝卿好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
她艱難的從地上爬起身，擡頭看了眼掛在墻上的鐘擺，鐘擺不知道什麽時候沒電了，已經停了。
這時窗外有風走進來，肆虐地刮蹭著窗簾，祝卿好心底有些害怕。
她突然好想找個人說話，好想找個人陪她，哪怕什麽也不說只是簡單的陪著她。
她想到了沈嶼白，她想聽他說話，想他扮鬼嚇她，她想見他。
祝卿好就這樣渾渾噩噩地走到學校，剛好下第一節課，走廊裏有不少的同學被她這副鬼樣子嚇到，噓了聲從她身旁路過，她也沒什麽反應。
她神情恍惚的徑自走到初三（一）班門口，向裏面探了一圈，沒看到他。
“你就收起心吧，人家估計以後不來了。”
“失戀嘍。”
“你說誰不來了？”祝卿好抓住剛剛路過說話的一個女生。
那女生瞧了她好一會兒，差點沒認出來她，半晌才說：“沈嶼白啊，他早請假回家了，人家要回去了。”然後扯出胳膊沒再理她。
“回去了……”祝卿好楞在原地，輕聲說。
·
天臺上的風很大，淩亂的發絲模糊雙眼，祝卿好站在那兒，輕笑一聲。
她一出生便不被愛，父母因為她是女孩拋棄了她，養父母因為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拋棄了她。
是外婆疼惜她，憐愛她，陪伴她，供她讀書，可她卻什麽都不能做，只能拖累她，到最後甚至連外婆的棺材錢都是外婆自己種地賣水果攢下來的。
至於他，他本就不屬於這裏，她又在期待些什麽。
祝卿好擡頭看著空中飄蕩的雲朵。
如果她能快一點長大，是不是外婆就不用那麽辛苦了；如果她能早一點和他認識，他們是不是也可以做幾天朋友；如果她沒來過這裏，是不是就不會這麽痛苦了……
香樟樹上蟬鳴聲不斷，這個夏天永遠熱烈。
可惜，那道朝自己奮不顧身跑來的身影她再也沒機會看到了。
—2016年8月15日，祝卿好告別了過去，走向未來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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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夏
6月21日
連城中學初三（一）班這天來了一個轉校生，但早在這位神秘同學到訪之前，班裏就已經炸開了鍋。
“你聽說了嗎？我今早聽老師他們嘮嗑，說是有一個市裏的男生要轉到咱班呢！”
“市裏的？”
“對啊，聽說他之前的那所中學是他們市裏最好的中學呢。”
後座的女生對此充耳不聞，她壓平本子，將黑板上老師寫的內容一字一句地抄下來，這時下課鈴響了。祝卿好合上本子，連帶著課本一起，走出教室。
今早外婆生病，她和班主任請了半天假，下午一到校，班主任便讓她跟著他來（一）班蹭節課。
走廊裏的人很多，大多都是往食堂去的。祝卿好沒跟著他們一起，而是回到了自己班。
班裏這時還剩一兩個同學沒走，他們湊在一起，見她進來發出幾聲怪異的笑。祝卿好沒理他們，低著頭走到自己座位裏。
來學校前，外婆給她帶了一盒餃子。
祝卿好從桌洞裏取出飯盒，頭頂的視線過於灼熱，她緊抿了下唇，擰開飯盒蓋子。
雖早有預料，但還是被他們弄得心頭一緊。只見飯盒裏的餃子全都泡在醋裏，黑乎乎的黏在一團。
濃郁的醋味攪在一起刺入鼻腔，祝卿好鼻頭發酸，這是外婆中午特意給她包的。
她擡頭向始作俑者看過去，他們正捂著嘴大笑，她生氣地說：“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們就是想跟你交個朋友。”其中笑得最大聲的一個男生說。
“算了，別和她說話，到時候她又得跟老班打小報告。”
說著只見那兩個男生就這樣笑著肩搭肩地走出去。
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針對她了，她曾和班主任提過一次，但那之後換來的卻是兩人變本加厲的對付。
祝卿好吸了下鼻子，看著飯盒裏的餃子，拿起筷子夾了一個放進嘴裏。
餃子的香味早被醋味掩蓋，嚼得她牙發酸。
·
這周輪到她們班大掃除，下午第二節課下課後她就跟著同學一起去了北二教學樓。北二教學樓共三層，幹得快的話一般一節課就能打掃完。
祝卿好剛把她的區域打掃完，迎面走來兩個人，是剛剛那兩個男生。
“餵，你這麽勤快幫我也幹一下唄，我們幹活幹得沒有你幹凈。”
祝卿好背過身，不想理他們，手裏拿著笤帚繼續掃樓梯。
“餵，我董哥跟你說話呢，你什麽態度？”
肩膀被用力扯了下，一擡眼就被他們抵在樓梯拐角處，祝卿好眼睫輕顫，說：“老師已經劃好區域了。”
“老師？”捏著她肩膀的男生笑起來，說：“你這麽聽老師的話，你怎麽不跟他回家啊？”
“你們放開我。”祝卿好蹙眉，推不動他們，手裏的工具反而被搶了過去。
“你們幹什麽？還我！”
“借我們用用，一會兒還你。”
祝卿好知道他們不會還的，現在大家都在忙自己的區域根本沒有多餘的工具借給她。就算有，恐也不會借給她的，畢竟沒人願意得罪人，尤其是為了關關緊要的人。
從這裏到教室往返一次，估計都下課了。好在她剛剛掃的已經差不多了，她嘆了口氣，坐在樓梯上，看起了書。
不過一會兒下課鈴響了，整座樓一下子變得靜悄悄的，她突然有點不想出去了，如果一直待在這裏好像也挺好的。
只不過她也就這麽想了一下。
走到門口的時候祝卿好才發現門已經被人反鎖了，定是他們幹的。這裏不比尋常教學樓，裏面放的都是實驗用的器具，因此除了實驗課平日裏這裏都不會有人路過。
祝卿好站在原地看了一圈，忽地想起剛剛打掃衛生的地方好像有一個窗戶沒關。
她重新爬上二樓，看到那扇開著的窗戶時輕呼了口氣，然後她趴在窗戶沿上，探頭往下看了看，有點高，但是旁邊有一棵香樟樹。
……
祝卿好費了些力，落地的時候上課鈴已經響過了。
她抱著書急步穿梭在寂靜的小道上，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嗤笑。她身形一頓，抱著書走得更急了。
“餵！同學。”
面前忽地降下一片陰影，祝卿好緊了下手中的書，微微向後挪了一步，聽身前的人繼續說著。
“你要是敢將這件事說出去的話，你就死定了。”
少年的嗓音清透，直擊她的耳膜，他身上有很好聞的梔子花香氣，但細細聞著還有一股飄渺的煙氣。
她忽的想起班裏的男孩也是這樣，他們每次從廁所回來都會帶股濃郁的煙氣，但他們也只敢下課躲起來偷偷的吸，不像眼前的這位少年竟然為了吸煙而逃課。
祝卿好垂著腦袋，輕抿了下唇，視線落到少年的衣角上，是純藍色的。
他竟然還沒穿校服。
她當即楞了下，心裏一陣打鼓，他莫不是從外面混進來的混混。
“我不會說出去的。”半晌她才開口，而後又溫吞道：“你別吸煙了，對身體不好。”
說完她便捧著書錯步走開。
萬一真被混混盯上，那可比王壯他們更難纏，想到這裏祝卿好走得更快了。
怕他知道她是哪個年級的，祝卿好特意躲進旁邊的一棟教學樓裏，過了一會兒才偷偷朝身後看了眼，見他沒跟上來，她這才安心轉身向班級走去。
·
後來，祝卿好知道了“他”不是混混，而是新來的插班生——沈嶼白。
不過祝卿好不明白，為什麽像他這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偏偏很喜歡捉弄她這樣的人。
她在整所學校裏是最不起眼的存在，她既沒有他那樣耀眼的成績，也沒有他那樣顯赫的家世，更沒有他那樣的好人緣。
無論是老師，同學還是上學路上遇到的陌生人，總是對他充滿著善意。
他就像是天上的星星，祝卿好知道他不屬於這裏，總有一天他會離去。她也不想和他多糾纏。
下午體育課上，老師照常組織活動，一如既往的沒人願意和她一組。通常這個時候祝卿好就會扯一個特別蹩腳的借口說她身體不舒服，久了老師也不管她了，她就一個人走到樹下休息。
連城的夏天是濕熱的，哪怕是這個時候，頭頂的太陽依舊像是淬了毒般火辣辣地烤著大地。
身上的校服也變得粘膩起來，偏偏頭頂的香樟樹上那群蟬叫個沒完沒了。
她暗想：要是下雨就好了，這樣就可以回班級，總比一個人坐在這裏，苦撐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強。
祝卿好坐在地上，右眼皮突然跳個不停，就在她思考一會兒會不會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的時候，突然有個東西蹦到自己懷裏。
“毛毛蟲！啊——”
祝卿好當即跳起來，不停地抖動著身體，胳膊都要被她抖掉了。
身後這時傳來一聲輕笑，她轉過身就見沈嶼白靠在樹上，雙手環在胸前，眉頭輕挑，上下打量著她。
而地上的那個哪是什麽毛毛蟲，分明是楊樹的花序。
少年額前柔順的碎發被路過的風溫柔地觸摸著，他嘴角還噙著一抹笑意，耀黑的眸裏寫著他就是故意的。
他怎麽這麽壞！
祝卿好的臉一會兒白一會兒紅，她明明應該生氣的，偏偏當下心裏竟生了一絲罕有的羞怯。
她盯著沈嶼白半晌，最後什麽都沒說，就這麽匆匆的走了。
那日晚上她便肚子疼的睡不著，原本以為是中午吃壞了東西，直到起夜才發現是褲子被弄臟了。祝卿好本就身材瘦弱，來生理期也比別人晚，又是第一次，當晚便斷斷續續地發著燒。
外婆心疼她，照顧了她一夜，第二天醒來她發現外婆腿又疼起來便多請了幾天假。
·
覆課一周後，便迎來了月考。
不出意外的，她這回數學又考砸了，然後她又被數學老師請到了辦公室。
辦公室裏，數學老師坐在椅子上，對著她一頓劈頭蓋臉。
“祝卿好，你怎麽回事？上回還能考個五十，這回直接變四十了？你知不知道，咱班的整體平均分被你拉下去一大截。”
祝卿好站在那兒，垂著頭，一言不發。
數學老師還要繼續，突然門口傳來一道聲音。
“老師。”
是他？
祝卿好輕抿了下唇，縮著身子往辦公桌旁邊偷偷挪了挪，內心祈禱著他不要發現她，可他像是故意與她作對一般偏偏往她這邊靠，她退無可退，只好和他並排站著。
“……”
數學老師見到沈嶼白臉上一樂，旋即沖祝卿好蹙了下眉說：“那個，你先回去吧。記得下次上課用點心。”
她現在巴不得快點走，嗯了聲連卷紙都忘了拿便匆匆往外走。
數學老師的聲音還在身後繼續著，“沈嶼白，你這回數學考得不錯啊，後面的大題那麽難都做上來了。下回上課可得好好和同學分享一下做題思路啊。”
出門的時候，她聽見沈嶼白笑著應下，“好啊老師。”
她輕抿了下唇，怎麽在這兒都能碰上，正走著，衣角被輕扯了下，她擡眸就見沈嶼白手裏正拿著她那張卷紙，眉眼彎彎地對她說：“我數學很好，你要是不會我可以教你。”
祝輕好的視線最後落在他手中卷紙上那顯眼的四十分上，她第一次覺得這個分數如此刺眼，沈嶼白這次月考考了年級第一，各科成績讓人望塵莫及。
那一刻她竟然覺得他的笑是同樣的刺眼，然後她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卷紙，團成一團扔進了旁邊的垃圾箱裏，揚長而去。
祝卿好走下樓沒多久便停在樓梯拐角處，沈嶼白沒跟下來，她扯了下校服衣擺，突然有點後悔剛剛那麽對他。
但他實在太耀眼了，耀眼得不敢讓人靠近。最後她朝樓上瞥了一眼便匆匆回了班級。
·
這天，祝卿好回到家後照常幫外婆清洗第二天要賣的水果，這時外婆突然遞給她一個筆記本。
祝卿好擦了擦手，接過後問：“這是什麽？”
外婆笑了笑說：“我前幾天出去賣水果碰到了一個你們學校畢業的同學，他說他還有當時寫的筆記本沒扔問我要不要，我想著卿卿你可能用的上就要來了，瞧我這記性，這一忙我就把這事給忘了。”
“同學？”她問。
“嗯，”外婆繼續笑著說：“個子高高的，模樣也俊俏，說話也很溫柔，一看就是好學生。”
祝卿好點點頭，筆記本看起來被保養的很好，不過封面內外都沒寫主人的名字。她沒多想，翻開筆記本，裏面的知識點詳略得當且具有針對性，再適合不過她這種上課能聽懂老師講的，自己做起來卻不會的學生了。
祝卿好笑了下，這下還讓她撿到寶了。
後來幾天，祝卿好把這本筆記本視若珍寶，隨身攜帶，哪怕是去上廁所，畢竟要是讓王壯他們發現了指不定得搶了去。
這日她如往常一樣，趁他們去食堂吃飯的空隙，將筆記本翻出來看。
校園外靜悄悄的，陽光斜射進窗口照在筆記本上，一切是那麽的靜謐，讓人身心愉悅。如果忽略掉墻後的那道怪動靜的話。
這怪動靜已經連續幾日很守時的出現了。她一開始以為是王壯他們搞的鬼，但後來一想要是王壯他們定沒有這麽有耐心，日覆一日的用著同一種拙劣的手段對付她，他們可是花樣百出。
這次，祝卿好是特意候著他的，她要抓這只“鬼”。於是早在他來之前，她就在桌子上立了一塊很小的鏡子。
她坐在椅子上，揚起的唇角在瞥見鏡子中的人後頓住，她直起身，雙眸睜大，竟然是他。
她頓時又羞又惱，這幾日豈不是在他面前出盡洋相？
墻後的動靜還在繼續，她捏緊手中的筆記本，目光緊盯著上面的字，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腦海中滿是他那張得意的笑臉。
過了一會兒聲音停了，估摸他已經走了，她這才如釋重負般地癱在座上。
不知為何，她忽得憶起外婆口中的那個善良的同學……
她拍了拍額頭，這筆記本這麽可能是他的。
雖是如此想著，但她還是趁著放學人少的時候走到專欄前。不出意外，專欄上還貼著年級第一的各科試卷，祝卿好當即翻開手裏的筆記本去比對上面的字跡。
看著一般無二的字跡，祝卿好的心臟猛地跳了下。
這份筆記本竟然真的是他親筆所寫。
在得出這個結論後，她有一瞬震驚但更多的是驚喜，他居然沒生她的氣，他竟然還專門為她寫了一份筆記。
祝卿好的視線最後落回到手裏的筆記本上，長長的睫毛覆下來，她之前是不是太過分了。
……
後來幾天，祝卿好除了上廁所以外整日的待在班級裏就為等那只“鬼”，只不過自知道這只“鬼”是誰後，她反倒有些放不開。
她尖叫的聲音一定不好聽，她臉上驚恐的表情一定很難看，於是她收著聲，幾次下來那只鬼反倒不來了。
祝卿好有些失落，但這種失落很快被接下來緊迫的月考所沖破。
剩下的日子，她整日除了學習就剩學習，她希望自己可以離他近一點，哪怕只是近一點點。
終於，連著一個月的刻苦學習，她的數學成績終於取得了實質性的進步，她榮獲了進步之星的稱號。
當看著手中的那張紅獎狀時，祝卿好笑了，那是她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喜悅。但她很快就將獎狀收了起來。
按照學校慣例，進步之星是會被貼在光榮榜裏進行表揚的，到時候她就可以和他一起出現在同一個畫面裏。
那一整日，祝卿好的心情都是愉悅的，以至於每節課下課後，她都會裝作不經意的路過操場去看一眼光榮榜的內容是否更換。
要是沒更換，下課後班級裏準沒她的身影。
專欄裏的內容是在下午更換的，而她是第一位見證到這項神聖儀式的人。
不出意外，沈嶼白又是這次的年級第一，他的照片被貼在最上面。
沈嶼白相貌出眾，五官立體，渾身的少年氣溢出照片，他是那般的耀眼。光是看一眼他照片的程度，便會讓人心情愉悅，心跳不止。
祝卿好盯著那張照片，楞楞的發呆。
被評為進步之星的整個年級共有三十人，祝卿好的照片被放在最下面。
紅底照裏的少女相比現在的面容更加青澀，那是她剛上初中的時候照的。祝卿好用手比了一下兩張照片之間的距離，521cm。
看來她還要更加努力才行。
·
這一日正在教室上課的祝卿好突然被班主任叫了出去。
醫院
外婆穿著病服躺在床上，手背上還紮著針，祝卿好見她這副模樣當即紅了眼眶。
“外婆！”
她走過去，趴到外婆懷裏，外婆一邊摸著她的頭一邊對她說：“卿卿別害怕，外婆沒事。外婆就是年紀大了，擡水果的時候一不小心扭到了腳。”
祝卿好坐直身，扁著嘴說：“外婆，以後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別一個人老是逞能幹那麽多活。等我放學回家，我幫你清洗水果。”
外婆笑著看著她說：“我們卿卿成小大人了，外婆給你攢的學費壓到了電視機下面的櫃子裏，卿卿以後要是用記得自己取。”
“外婆，你說這個幹嘛？”她一臉困惑地問。
“外婆年紀大了，放東西沒個準地方，卿卿好幫外婆一起記著。”
聽外婆這麽說，她嗯了聲，然後把臉埋到她懷裏，說：“那外婆也要答應我以後不許一個人偷偷辛苦了。卿卿我只有外婆你了。”
外婆摟住她，溫柔地說：“好，我答應卿卿。”
外婆在醫院住了三天便鬧著要出院，因為她放心不下地裏種的莊稼。祝卿好拗不過她，只好給她辦了出院手續。好在外婆回到家後真的聽了她的話，不再一個人偷偷勞累，但她依舊不放心。
正趕上休息日，祝卿好便在家照顧了她兩天，見外婆真的沒什麽事了，第二天她這才安心的去上學。
回到學校後，祝卿好難得的過了幾天清凈日子，只不過大家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但這種奇怪對於她來說簡直不痛不癢，要是以後日子過得都會如此清凈，她倒是希望他們一直這樣看著她。
她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班裏有人開始傳她和陸羽的事，然後很快是整個年級組。
（三）班的祝卿好喜歡（一）班的陸羽。
祝卿好在追求陸羽。
我看到他倆牽手了。
她被陸羽拒絕了，陸羽討厭她。
……
明明只是朋友之間的感謝，他們卻歪曲事實，任真相被誤解。
當你去質問的時候，他們只會笑著說“我不知道啊，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撐到下課，祝卿好一個人上了學校的天臺。那裏鮮少有人來，她站在天臺上，看向操場那邊跳躍奔跑的身影。
沈嶼白又在和朋友打球，祝卿好抿了下唇，垂下眼簾，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這些。傳的人那麽多，他肯定聽到了，他也會和其他人一樣那樣想她嗎？
她再次擡眸望過去，沈嶼白進了一球。
正是午後，夕陽烙紅了半邊天，風揚起少年的發，露出他明媚的笑容。
她的唇角不自覺的也跟著笑起來。
他不會的，他那麽好。
·
第二天，祝卿好決定要和沈嶼白說清楚這件事，於是她給他寫了封信。雖然送信的過程歷經了些波折，但好在是送到了。
剩下的半天裏，祝卿好既期待又後悔。
她期待沈嶼白的回信，又怕自己的冒昧驚擾了他。
就這樣，她患得患失地撐到了放學。
回到家的時候，屋裏的燈關著，想來是外婆睡了，她動作輕輕地放下書包，走到外婆的屋裏。
“外婆？”不知道外婆吃沒吃過飯，於是她小聲輕喚。
窗簾沒拉，月光傾瀉進來，床上的被子疊放整齊。
她驀的心慌一瞬，摁亮燈。
屋子裏除了她再沒別人。
“外婆？”
祝卿好想著外婆是不是又一個人偷偷去賣水果了，於是她正要出門之際，座機電話響了。
她走過去，拿起電話的手有些發抖。
“餵？”她的聲音很輕。
“卿好？”
“嗯。秦叔叔你找誰？”她有些忐忑地問。
“卿好，你外婆出事了。”
……
殯儀館
祝卿好站在外婆的棺材前，眼睛紅腫得已經哭不出來。
"卿好，你外婆她走的很安詳。"秦放拍了拍她的肩。
祝卿好看著躺在棺材裏的人，低聲喃喃：“我外婆……她怎麽會突發心梗？”
“都怪我，要不是我，外婆也不用每天起早貪黑地種地賣水果。”
“外婆明明說過她會陪我一輩子的。”
“連她都不要我了，我就是個累贅。”
“可是，我只有她了。”
我該怎麽辦？
祝卿好在殯儀館跪了一整夜，天光大亮之際她都不敢相信外婆是真的走了。
最後，她不得不面對事實，撐著身子在秦放的幫助下操辦了外婆的後事。
回到家後，祝卿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抱頭痛哭起來。
她真的，又變成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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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斷斷續續地做著噩夢，祝卿好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
她艱難的從地上爬起身，擡頭看了眼掛在墻上的鐘擺，鐘擺不知道什麽時候沒電了，已經停了。
這時窗外有風走進來，肆虐地刮蹭著窗簾，祝卿好心底有些害怕。
她突然好想找個人說話，好想找個人陪她，哪怕什麽也不說只是簡單的陪著她。
她想到了沈嶼白，她想聽他說話，想他扮鬼嚇她，她想見他。
祝卿好就這樣渾渾噩噩地走到學校，剛好下第一節課，走廊裏有不少的同學被她這副鬼樣子嚇到，噓了聲從她身旁路過，她也沒什麽反應。
她神情恍惚的徑自走到初三（一）班門口，向裏面探了一圈，沒看到他。
“你就收起心吧，人家估計以後不來了。”
“失戀嘍。”
“你說誰不來了？”祝卿好抓住剛剛路過說話的一個女生。
那女生瞧了她好一會兒，差點沒認出來她，半晌才說：“沈嶼白啊，他早請假回家了，人家要回去了。”然後扯出胳膊沒再理她。
“回去了……”祝卿好楞在原地，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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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臺上的風很大，淩亂的發絲模糊雙眼，祝卿好站在那兒，輕笑一聲。
她一出生便不被愛，父母因為她是女孩拋棄了她，養父母因為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拋棄了她。
是外婆疼惜她，憐愛她，陪伴她，供她讀書，可她卻什麽都不能做，只能拖累她，到最後甚至連外婆的棺材錢都是外婆自己種地賣水果攢下來的。
至於他，他本就不屬於這裏，她又在期待些什麽。
祝卿好擡頭看著空中飄蕩的雲朵。
如果她能快一點長大，是不是外婆就不用那麽辛苦了；如果她能早一點和他認識，他們是不是也可以做幾天朋友；如果她沒來過這裏，是不是就不會這麽痛苦了……
香樟樹上蟬鳴聲不斷，這個夏天永遠熱烈。
可惜，那道朝自己奮不顧身跑來的身影她再也沒機會看到了。
—2016年8月15日，祝卿好告別了過去，走向未來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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