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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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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夫妻倆從聖姑廟歸來,李家便陰雲密布,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兩口子打心底認為李平安絕無活路,特地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飯給他吃,只是再好吃的東西,他們吃下去也味同嚼蠟。

用完晚膳後,他們不約而同地放下碗筷,李平安掀開衣擺,雙膝跪地,給父母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行完叩拜父輩的大禮後,他站起身來,衣擺處的雙手緊緊窩成拳,聲音帶著歉意:“孩兒不孝,今後不能在爹娘身側服侍,盡人子之義。這一去,萬望爹娘節哀制痛,保重身體,照顧好自己,孩兒來世再報答你們的恩情。”

他這一跪,引得身側一陣抽噎。昏黃燭火之下,李大嬸掩面垂淚,李大叔眼圈泛紅,卻因“男兒有淚不輕彈”這句古訓,猛地仰起頭,把即將掉下的眼淚硬是憋了回去。

這等生離死別的場面落入陸懷袖眼中,讓她很是難受,她想說什麽又覺得語言太過蒼白無力,索性還是閉上嘴,聽著夫妻倆細碎隱忍的哭聲。

而薛矜此刻看上去,卻跟沒事人一樣,坐在桌邊百無聊賴地把玩茶杯,長腿交疊,姿態閑適慵懶,和籠罩著一片愁雲慘霧的他們格格不入。陸懷袖無意中看到了他這副樣子,滿臉義憤填膺,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這個人也太沒有同情心了吧。

薛矜也恰好這時擡頭,對上小公主的視線。見她瞪著自己,他也不生氣,回了個無可挑剔的笑容,那雙標志性的狐貍眼彎成了月牙。陸懷袖見他還有心情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只是礙於外人在場不好發作,否則就又要罵過去了。

她原本脾氣很好,甚少動怒,可不知怎麽的,眼前這個少年總能輕易的挑起她的怒火,讓她大發脾氣。

欣賞夠了對方那副恨不得往他臉上揍一拳的表情,薛矜心滿意足地移開視線,看向正哭喪著臉的李氏夫婦,單手撐著自己的下巴,拖著懶懶柔柔的調子開口:“你們先別急著哭,說不定我能救你們兒子呢。”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驚雷炸響,餘下幾人被驚得目瞪口呆,微張著嘴,一時間竟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李大叔將眼前的少年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越看越搖頭,小心斟酌了措辭才道:“此事與你無關,若是連累你枉送了性命,我們的良心會一輩子都不安。”

李大嬸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點頭附和道:“對啊,攤上這事只能怪我們命不好,怎麽能把你牽扯進來呢?”

薛矜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慢條斯理地開口道:“放心,我會活著回來的,我可沒打算去送死。”他說得信誓旦旦,兩口子的眼中卻流露出了明顯的懷疑之色,顯然一個字都不信。

少年見狀,輕哼一聲,放下了手中一直把玩的杯盞,坐直了身子說道:“看來我不露一手,你們還不信了。”他說著將視線移到李大叔身上,挑起單邊眉毛,“要不咱倆比劃比劃?”

李大叔遲疑了一陣,方道:“你想怎麽比?”雖然知道對方是一片好心,但他並不想這花枝兒般的美少年白白去送死,聖姑法力高強,手段狠辣,又豈是一般人對付得了的。

少年摸著下巴思索了一會,緩緩吐出一句話:“這樣吧,我們來掰手腕,看誰的力氣大。如果你贏了,就算我不知天高地厚,從此死了這條心,不再提這個念頭,如何?”

餘下幾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聽他這般說來,皆是一楞,沒想到比鬥方式竟是如此的……平易近人。

但李大叔沒多想,就答應了:“好,沒問題。”他早年在煙墨鎮當巡撫,負責一地的治安巡邏,拳腳功夫很是不錯,又兼孔武有力,將當地的地痞流氓治得服服帖帖,若非出了那檔子事,他現在還在煙墨鎮和那群刺兒頭鬥智鬥勇。如今年逾不惑,他的力氣卻並未消減半分,單純使用□□的力量,就能輕松地舉起好幾百斤重的石獅子,曾經還赤手空拳打死過一只吊睛白額虎。

掰手腕這種比鬥方式雖然比較小兒科,但很有效果,能快速分出勝負,讓少年死了這條心。想到此處,李大叔也不廢話,當即撩開衣擺,和少年分別在窗邊茶桌兩側的圈椅上坐定,一上來就去掰他的手腕。

不同於其他人,陸懷袖卻是知道薛矜一定能贏,畢竟他是能徒手逼停一匹瘋馬的人。但她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面,想起少年方才說的那番話,她的心情覆雜難言。

李大叔本以為憑自己的力氣,很快就能掰倒少年,但他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少年的手腕都紋絲不動。他一看情況不對,深吸一口氣,將全身力氣集中到手臂,渾身肌肉繃緊。

對面的人都出了汗,少年卻臉不紅心不跳,一副舉重若輕的模樣。他就著掰手腕的姿勢,順勢將李大叔提了起來,輕輕摔在了地上,對方的後背剛剛挨到地面,他又立刻一把將其拉起。

迎著李大叔不可置信的眼神,薛矜甩甩手腕,嘴角一翹,朝他笑了一下,拖著調子懶懶的說:“看樣子我還是有兩把刷子的。”頓了頓,他又加重了語氣補充道:“你們大可放心,我薛矜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不會傻到白白的前去送死。沒有把握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去做。”

兩口子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意思。他們感激涕零地看向少年,彎曲雙膝,就要給他跪下,只是一股柔和的力道憑空出現托住了他們,讓他們怎麽也跪不下去。薛矜眉頭一挑,擺了擺手道:“這些虛禮便都免了吧,你們若想報答我,直接給我錢就是了。我是一個自利的人,無利可圖的事情,我也絕不會做。”

這番話並無不妥,畢竟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是理所當然的。李大叔點點頭,詢問道:“自當如此。薛公子若是真的救下了犬子,我們夫婦砸鍋賣鐵也要湊足給你的賞金。只是不知,你要多少?”他說著已經開始琢磨,將自家的豆腐坊變賣能賣多少錢了。

陸懷袖心中也暗叫不好,對方可是收了她足足十萬兩銀票,才肯一路護送她。若想請他出手救下李平安,那筆錢必定不是夫妻二人能負擔得起的。想到此處,她咬了咬下唇,默默將視線投向正自沈吟的少年,不知道他要如何獅子大開口。

像是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短短一瞬,薛矜輕輕笑出了聲,唇線優美的嘴一張一合:“砸鍋賣鐵麽?那也用不著。十文錢你們總該有吧,我要這些就夠了。”

十文錢?眾人像是看稀奇物件一樣地看著他,不可思議的程度就好像他說的是黃金百兩一樣。

薛矜見眾人皆沈浸在呆滯當中,裝出一副吃驚的模樣,眨巴眨巴眼問道:“沒有麽?”

這一聲將李大叔拉回現實,他一邊連聲說著有有有,一邊從懷中摸出十文錢,畢恭畢敬地雙手遞了過去。薛矜伸手接住,掂了掂那十枚銅錢,隨後丟下一句重若千鈞的話來:“好了,現在交易達成了。”

*

商議完畢之後,薛矜起身往自己的屋走了幾步,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的一陣細碎腳步聲,這腳步聲由遠而近,不斷朝著他所在的位置走去,顯然是尾隨著他而來。通過腳步聲,薛矜能夠輕易判斷出來,此人正是陸懷袖。

這個念頭剛一生起,他便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果不其然撞入一雙黑白分明清澈透亮的杏眼中。兩人對視了片刻,隨即他微微歪了歪頭,一臉疑惑地望著來人,那表情分明是在問:你有何事?

陸懷袖見他看過來,有些不知所措,一時間變得束手束腳,手腳都不知道往那放,早在少年和大叔掰手腕時就打好的腹稿也都忘了個精光,站在那兒含含糊糊的,記不起自己要說什麽。

薛矜半瞇起那雙好看的狐貍眼,盯著她因為緊張而漲紅的臉,靜靜地等待她的下文,沒有催促。

悠悠晚風從他們中間吹過,拂動他們的鬢發和衣角,沈默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

扭捏了好一會兒,陸懷袖才鼓起勇氣說道:“我錯了,昨天我不該那麽說你的,你其實不是那樣的人。”閉著眼睛一股腦把要說的話說了出來,她趁熱打鐵,趕緊向他鞠躬大聲道歉:“對不起!請原諒我!”

薛矜聽她這般說,倒是有些意外。這種出生就在雲端的天上人也會向別人低頭認錯?不應該是所有人都千方百計哄她開心麽?小公主的這一舉動大大超出了他的認知,讓他不由得楞了一楞。

不過很快他就回過神來,抱著雙臂慢悠悠道:“不,你說的沒錯,我本就是個無情無義的小人。”

少年這番自我評價被陸懷袖一字不落地聽到,不知怎的,她下意識就開口反駁,語氣急促到自己都難以理解的地步:“可你……”可你明明主動向那對可憐的夫妻施以援手,給了原本絕無生還可能的李平安一條活路。

薛矜聽懂了她的未盡之意,慵懶的靠在廊柱上,擡頭仰望天上的月亮,眼中倒映著點點星光。他的聲音變得很輕,像是在喃喃低語:“就算是我這樣的惡人,偶爾也會心血來潮做一些善事。”

今晚的月色確實很美,陸懷袖從沒見過那樣的月亮。

少年站在夜色月光下,冷白的皮膚被鍍上一層柔光,晚風吹動他高高束起的黑色長發,頭上的紅色發帶也隨風飄搖。

又鋒利又柔軟。

在這個寂靜無人的院子裏,她好像聽到了春風拂寒澗,桃花落刀刃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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