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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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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婆

因為兩天後李平安就要被當成祭品送到聖姑廟,李大嬸走投無路之下,便想向安陸縣裏唯一的神婆求助。神婆在縣裏是響當當的人物,平日裏大夥有什麽異常的事都找她算卦,聖姑的旨意也都由她來傳達,若是說動她去向聖姑求情,自己的兒子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陸懷袖得知此事後,當即便決定跟她一起。

用完早膳後,兩人一同出門,直奔神婆住處而去。因為路途遙遠,兩人一邊疾行一邊聊著,以擺脫心中的焦慮情緒。

閑話了一會兒家常,李大嬸又和她說了大黃狗那件事的後續。自從那位婦人抱著她死而覆生的兒子去衙門報了案後,小叔子夫妻倆便被衙役押到了公堂之上,他們怕馬百萬給自己來個嚴刑逼供,索性把一切都招認了。

原來是他們想要分家,卻因為嫂嫂和侄兒是一戶人家,要分走一半家產。他們不願讓兩人占便宜,所以起了歹心,將石灰水餵給了侄兒,想要把他害死。可誰知那條大黃狗多管閑事,讓他們事跡敗露,最終功虧一簣。

真相大白。馬縣令為了殺一儆百,以平民憤,遂判處老二兩口子死刑,之後又命衙役送婦人和小孩回家度日,也算做了件好事。

陸懷袖聽得二人下場,只覺很是解氣,同時心中不免感嘆,人為了自己的利益真是什麽事都能做出來。哥哥暴病身亡之後,老二兩口子便迫不及待要分家,生怕孤兒寡母拖累了自己,又占了自己便宜,為此不惜親手毒死侄兒,逼走嫂嫂。在利益面前,親情簡直不堪一擊。一念及此,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際遇,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因為心中記掛著李平安的安危,兩人腳步愈發地快了起來,轉過兩個彎,便來到了神婆的住所前。因為時候尚早,門前稀稀疏疏人並不多。侍女通報完後,兩人得以踏入門中。

侍女在前方帶路,陸懷袖一路跟著她穿過一處花園,看到了一大片盛開的曼陀羅花,各種顏色都有,遠遠望去顯得格外漂亮。她本是個惜花之人,平時就喜歡侍弄花草,曼陀羅花本就不常見,能見到一株已是不易,如今居然能見到一片曼陀羅花海,這意外之喜,她還真沒想到。看來這位神婆也是同道中人,還未見到對方,陸懷袖就已經對她生出了幾分好感。

一行人最後來到一處環境清幽的院落之前,庭院大門上方掛著一塊牌匾,其上用金色的字體龍飛鳳舞寫著三個大字——暗香閣。相貌清秀的侍女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兩人向她道了謝後,一把掀開門簾子就進了屋。

房間布置得很是素雅,雕花木窗下擺著一張長長的案幾,上面橫著一只琉璃香爐,此時正燃著裊裊煙氣。一道細密的竹簾把房間一分為二,外邊看不見裏頭,神婆就坐在竹簾之後,隱隱約約間讓人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看到她纖細窈窕的身姿,不過光憑眼前所見,便不難想象,竹簾之後的那張臉是決計不會與醜字沾邊的。

木板鋪就的地上擺放著幾個草編蒲團,李大嬸隨意揀了一個坐下,同時用眼神示意陸懷袖隨她一樣。

神婆似乎知道她們為何而來,咳嗽了兩聲,隨後用她那嘶啞蒼老的聲音說道:“李夫人想必是為令郎而來的吧?”

聽到對方直截了當地道出了自己的來意,李大嬸也不和她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地說道:“是的,還請神婆您在聖姑她老人家面前美言幾句,放我那可憐的孩子一馬,我們一家願意世代供奉於她。”

聽到她這一番話,神婆並不意外,畢竟誰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孩子去送死。但她並未被打動,反而嗤笑一聲道:“哼,放你們的孩子一馬?”

一陣難捱的沈默過後,她不帶感情地開口說道:“李夫人還是盡早死了這條心吧,獻給聖姑的祭品是必不可缺的。五年前違抗了她老人家命令的那家人,可是一夜之間全部離奇死亡了。你若是乖乖交出李平安,便可保得你夫妻二人性命,你若是顧念骨肉之情,最後不過是全家人死在一處罷了。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

陸懷袖是聽說過那家人下場的,全身血被吸幹,到處遍布咬痕,這樣的死法著實太過詭異,那位聖姑對膽敢違逆她的人,下手未免也太重了。

她這番話似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李大嬸的心口,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難道自家兒子真的必死無疑了?她雖知希望渺茫,但還是跪在蒲團上,顫抖著聲音懇求道:“求您……”

話還沒說完,神婆便揮手打斷她的話語,下一刻就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兩位還是請回吧,此事毫無轉圜餘地,不必多費唇舌了。”

李大嬸聽她說得如此決絕,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她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必定要被當成祭品送過去了,渾身控制不住的顫抖著。

陸懷袖看在眼中,很是不忍,柔聲細語地勸說道:“事已至此,我們還是先回去再做打算吧。”

李大嬸也知道有些事情已經無法改變,只得點了點頭,然後在少女的攙扶下往外走去。誰曾想她們剛走到門口,那蒼老嘶啞的聲音卻再度響起:“慢著。”

兩人以為事情出現了轉機,神婆改變主意了,猛地扭頭看去,臉上皆是湧出了喜悅的表情。然而神婆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讓她們震驚不已:“如果你夫妻二人明日一步一叩首,誠心跪到聖姑廟,說不定就能感動她老人家,然後放你們兒子一馬。”說到此處,她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不過,那就要看你們願不願意付出了。”

說到最後,神婆的尾音有些上揚,透著濃濃的愉悅,聽在陸懷袖耳中讓她很是不舒服,好看的眉頭蹙了蹙,而後她便察覺到自己扶著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了,一臉擔憂地看向對方。

迎上她關切的眼神,李大嬸搖了搖頭說道:“我沒事兒,我們先回去吧。”

兩人說完便再度邁開腳步,端坐在竹簾之後的神婆看著兩人逐漸消失的背影,發出了一聲嘲弄的冷哼聲,轉瞬便飄散在風中。

*

剛剛入夜,用完晚膳後,陸懷袖想起白天發生的事,心緒難平,便推門而出,四處游蕩。她不知不覺走到院子裏,似有所感的擡頭往上看了一眼,那在夜色裏無比顯眼的一抹紅色當即跳入她的眼簾。

正是薛矜。

月色之下,他坐在屋頂上,晚風拂動他的寬袖衣擺,墨發飛揚,這場景自然是冷冽而靜美的。見她擡頭望來,薛矜正好低頭和她對上視線,少年少女四目相對,一上一下對望了一會兒,兩人都沒有說話,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很快薛矜便裝作若無其事地錯開視線。

陸懷袖忽然就很想登上屋頂坐坐。在她所讀的話本裏,少俠都喜歡翻屋頂,她當時就很好奇,坐在上面吹晚風的滋味到底如何。可她知道此事不能倚仗薛矜,若是她向對方求助,可能只會得到一句冰冰涼涼的“得加錢”。

如今一窮二白的她決定,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

剛一做下決定,陸懷袖便果斷的向李大嬸借來梯子,隨後手腳並用靈活地爬了上去,之後默默在少年身邊坐下,和他隔著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

兩人定定地看著同一輪月亮,彼此都安安靜靜的不說話。率先打破沈默的是陸懷袖,她忽然毫無預兆地開口說道:“今早我們去神婆那求情了,她那裏的花園很漂亮,裏面種著許多不同品種的曼陀羅花……”

聽到此處,薛矜的眸光意味不明地閃爍了幾下,低著頭自言自語般說道:“曼陀羅花……”

陸懷袖被他中途打斷,不由得好奇問道:“怎麽了嗎?”

薛矜回過神來,裝作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道:“後面又發生什麽了,為什麽你們回來之後,心情都不是很好的樣子?”

陸懷袖聽了神情頹廢,幽幽嘆了口氣,“自然是被那位神婆拒絕了。更過分的是,她還說李大叔李大嬸要是肯一步一叩首,一路跪拜到聖姑廟,也許就能打動聖姑,讓他們的兒子得以保全性命。”

薛矜聞言嗤笑一聲道:“這怕不是把他們當傻子戲弄吧,反正成不成都是她一句話,擺明了就是拿他們取樂。”

聽他這般說,陸懷袖連連點頭附和道:“我也是這樣認為的,可萬一成了呢?為了這渺茫的希望,也許李大叔兩口子真的會試著這樣做。”她說著又擡頭仰望著夜空中那輪明月,月是故鄉明,她看著看著,莫名想到了遠在皇城中的父皇和母妃,雖然他們親手把自己推進了火坑,但這十五年來對她還是照顧有加的。如今彼此天各一方,她倒是有點想他們了。

想到此處,她百感交集,也顧不得少年願不願意聽,自顧自地說道:“薛公子,我現在有點想念我的家人了。尤其是想念我母……母親給我做的蓮子糕,以前我不開心的時候,她就會給我做,然後我就會開心了。好想再吃一次啊。”

她接著又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一大堆,薛矜卻始終不發一言,只是靜靜地看著月亮,也不知道他聽沒聽進去。她在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停止了自己的單方面輸出,側過頭靜靜地看著旁邊的少年,皎皎月光灑在他的身上,為他披上一層朦朧的輕紗。隔著那層輕紗,他整個人顯得縹緲的很,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

陸懷袖看著他,借著月光她看得很清楚,可她依舊覺得眼前人的一張臉朦朧而不真切。她忽然發現自己除了他的名字,好像對他一無所知。不知出於何種目的,她莫名想多了解他一點,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薛公子會想念自己的家人嗎?”

想念自己的家人?

薛矜聞言先是一楞,隨即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的話似的,帶著輕嘲意味地“呵”了一聲:“家人?我全家早就死光了。”這麽慘絕人寰的事,他卻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沒有一點傷心難過的表情。

陸懷袖聽他這般說,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斷,她該不會是觸到對方逆鱗了吧?見少年始終沈默不語,她絞盡腦汁,斟酌了又斟酌,剛想開口補救一下,就見少年縱身一躍,只聽得衣袂翻飛,他一襲紅衣翩翩落下,穩穩落地。

屋頂上頓時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剛要說出口的話一下子變成一團棉花,堵在喉嚨裏上不來下不去,片刻後又化作一聲嘆氣,從唇邊逸出,很快被拂面而來的晚風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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