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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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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到

陸懷袖端坐在書案旁,正低頭看著一冊江湖話本,柔軟的烏發松然垂落在寬大的衣袍之上。

話本講述的是天下第一劍客擊敗了天下第一大魔頭,維護了武林的和平與正義,最終迎娶了天下第一美人的俗套故事,她卻看得津津有味。

之前荼蘼說她喜歡意氣風發恣意瀟灑的江湖少俠,她嘴上不認,可心裏卻認了。

更準確地說,她喜歡的是江湖兒女快意恩仇。她很羨慕那些少年俠士,他們走南闖北,四海為家,像是長空逐雲的飛鳥,而她仰頭望天,卻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一片,眼中的世界都是別人裁剪好的。

她時常想,也許是因為只能生活在一寸見方之地,被囿於城墻內,這些地方的女人才會像千鯉池的鯉魚一樣,一旦主人丟了一點魚食下去,她們就會拼了命地蜂擁過來,疊羅漢般的爭相搶食。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東西,拼得你死我活,鬥個不可開交,以此取悅她們的主人。

以後她也會這樣吧,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住進跟棺材一樣的宅院裏,過上生兒育女,相夫教子這種一眼就能望到頭的生活。每天處理一堆雞零狗碎的瑣事,應付家族內部的勾心鬥角。為了不被挖墻腳,鞏固自己正宮的地位,還要時刻提防丈夫身邊的鶯鶯燕燕們,將妄圖撲向他的女人趕走,讓他眼中從此只有自己一個人。

真可悲啊。

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變成池子裏的一條鯉魚,陸懷袖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害怕。她想自己之所以會喜歡江湖少年郎,其根本原因是在對方身上寄托了自己對自由的向往和熱愛,對方活得那麽鮮活熱烈,喜歡他就好像自己也活得那麽好。

她正讀到少俠倚著窗,在皎潔月輝下與好友喝酒談天下趣事這一段,只覺無比心動,忽然左眼皮狂跳,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幾乎是同時,伴著珠子清脆的碰撞聲,分隔裏外間的珠簾被掀開,一名十八九歲的年輕女子裊裊娜娜地走了進來。

女子一身絳紫色宮裝,如雲的烏發盤在頭頂,用兩枚牡丹樣的金釵鎖住,颯爽裏平添了一分女兒氣。以任何人的眼光來看,這都是一位艷光四射的大美人。

陸懷袖擡眸看去,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來人正是身上同樣流淌著皇室血脈,從小就和她不對付的四公主,陸懷瑾。

對方是皇後嫡出的公主,身份尊貴,高出了其他公主一頭。陸懷袖也不知道自己哪裏惹了她,對方從小就愛逮著自己欺負,在一次宮宴上還悄無聲息給自己下了癢癢粉,就是為了看自己出醜。

中招後的陸懷袖又癢又疼,皮膚生起很多紅疹。顏貴妃發現女兒的異狀,很是心疼,順藤摸瓜查到是四公主所為,於是便向靖安帝告狀。靖安帝心疼小女兒,罰陸懷瑾禁足半月,對方出來後就更恨她了,只是再不敢明目張膽地捉弄她了。

一年前,四公主陸懷瑾嫁給了兵部尚書府的嫡出公子,對方文武雙全,才智過人,本是位難得的佳婿,奈何在一場馬球比賽中不小心墜馬,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卻斷了雙腿成了殘廢,後半生也只能坐輪椅了,這門好親事也就變成了壞親事。

後半生還得守活寡的陸懷瑾脾氣比之前更差了,三天兩頭就往宮裏跑,婆家理虧,也不敢對她說什麽。陸懷袖也盡量對她避而不見,以免對方把氣撒到自己身上。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位從小就愛找她麻煩的四姐姐突然到訪,準沒好事。

陸懷袖心裏雖然暗暗叫苦,但是面上卻不顯山露水。她先是將自己方才所讀的話本偷偷藏好,然後吩咐荼蘼給貴客上茶。

待對方落座之後,陸懷袖客客氣氣地問道:“四姐姐今日來此,不知有何事?”

陸懷瑾正端詳著自己那塗滿丹蔻的指甲,聞言俏臉一板,故作生氣的嬌嗔道:“怎麽,沒事就不能找你嗎?”

她眉眼淩厲,又天生貴氣,板起臉來很是迫人,說出的話又咄咄逼人,陸懷袖的喉頭像被團棉絮堵住了,發不出聲來。

玩味地看了這位天生跟她八字犯沖的六妹妹一眼,陸懷瑾湊過去,不懷好意地笑道:“我今天是來跟你分享個好消息的。”

聽到她這般說,陸懷袖不喜反憂,她的好消息對自己來說必定是壞消息,難怪對方上趕著要來見自己。

這時荼蘼推門進來,雙手將茶盞奉上。陸懷瑾捏著茶盞輕輕抿了口茶,隨後點了點頭道:“嗯,不錯,是南岳進貢的雲霧茶吧?果然香味雋絕。父皇可真是寵六妹妹呢,百金一兩的好茶,卻隨手賞了你。”話音剛落,她又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只可惜你再怎麽得寵,也逃不開被當成籌碼送人的命運。”

隨著對方的話音落下,陸懷袖黑漆漆的睫毛顫了顫,指尖忍不住揪緊了衣裙下擺。她的心裏開始泛起濃濃的不安,對方說這樣的話,又是什麽意思?

將她所有的表情都收進眼裏,陸懷瑾唇角勾起一抹暢快的笑意,而後坐直身子,再接再厲地說道:“六妹妹有所不知,那位北離國君相中了你,離開前還特地向父皇請求要你和親,父皇權衡利弊,最後還是同意了。”

這番話如同晴天霹靂,徑直在陸懷袖的腦海中炸開。她無法思考,腦中只有“那位北離國君相中了你,離開前還特地向父皇請求要你和親”這句話不斷回響。

陸懷瑾的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刃,血淋淋捅在陸懷袖的心上,但她尤嫌不夠,還要在對方傷口上撒鹽,“六妹妹有所不知,這位北離國君曾有過五任皇後,只是無一例外都被他殘忍殺害掉。第一任被捅死,第二任被吊死,第三任被淹死,第四任被燒死,第五任被活埋。而你,我蕙質蘭心的六妹妹,大襄最受寵愛的六公主,即將成為這位虐殺了五任皇後的國君的第六任皇後。”

她每說一個字,陸懷袖的臉色便白上一分,說到最後,對方已是面無人色,看上去一點活人氣息也無。

俗話說得好,他人的不幸是蜜的味道。看著被自己一番話打入無間地獄的陸懷袖,陸懷瑾心情瞬間好到了極致。對她來說,這位六妹妹若是有朝一日嫁得如意郎君,可要比她的夫君摔斷腿變成殘廢還讓她難受。

眨了眨眼睛,陸懷瑾裝模作樣地安慰道:“六妹妹嫁過去後也不一定落得一死,說不定那位老國君就被你的天真爛漫所打動,覺得你和尋常的女子很是不同,然後就被那些哄騙懷春少女的爛俗話本裏的廉價男人奪了舍,把你捧在掌心裏,當成沒手沒腳沒腦子的殘廢寵,仿佛疼你愛你就是他全部的人生意義。”說完,她眉目舒展地笑了起來,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意。

可是她剛笑了幾聲,卻又突然停住了,只因一道尖細卻悠長的聲音傳了進來,姐妹倆都認出聲音的主人是靖安帝身邊的太監總管福公公。似乎是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陸懷袖的臉色越發蒼白,陸懷瑾的表情則是越發愉悅。

不過片刻,一身青衣的福公公便手持聖旨走了進來。看到那位向來和六公主不對付的四公主也在這裏,他眼中的訝異一閃而過,不過面上表情轉瞬便恢覆如初,而後不疾不徐地說道:“皇上有旨,六公主接旨。”

迎著陸懷瑾幸災樂禍的目光,陸懷袖動作遲緩地跪下接旨,此時她的腦袋昏沈,四肢無力,光是作出跪地這個動作就讓她耗費了全部體力。

福公公用他那毫無起伏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宣讀道:“六公主陸懷袖秀外慧中,德才兼備,有高門貴女之風,宜和親北離,望襄國,北昭,永結邦交之誼,欽此——”宣讀完畢後,他將聖旨放到陸懷袖手上。

在一片難捱的沈默之中,荼蘼快步走到總管身邊,不動聲色的塞給他一包沈甸甸的銀子,“有勞公公了。”

福公公接過錢袋,感覺了一下手中的重量,滿意地點了點頭。他臨走前鬼使神差看了眼依舊跪在原地,動也不動,宛似泥塑木雕一般的六公主,憐憫之心油然而生。

他垂眸看向陸懷袖,輕聲勸慰道:“如今陛下的旨意已經下達,和親之事就成了定局,無人能夠更改了。公主下月十九便要嫁過去,還是盡早接受這個事實吧。”說完便不再多言,回去覆命了。

陸懷瑾將聖旨一字不落地聽入耳中,隨後看了眼仿佛被人抽走了靈魂,只剩下一具軀殼的陸懷袖,只覺得無比暢快。

她走到對方面前,略略彎下腰,拖長了聲音嘲諷地說道:“恭喜六妹妹,賀喜六妹妹,馬上就要成為母儀天下的一國之後了。”無比愉悅地笑了幾聲之後,便揚長而去。

荼蘼默默咬牙,只覺得此人的笑聲無比刺耳,她心中憤憤不平道,這位四公主怎麽就這麽歹毒呢,百般針對自家姐妹又有什麽好處呢。越想越氣,她擡腳跺了跺地面,好像踩得是四公主那張美艷卻欠扁的臉。

發洩完怒火後,荼蘼轉頭看向自家公主,對方手上拿著那卷決定了她終身大事的聖旨,正盯著虛空的某點,眼神呆滯,全然沒有往日的靈動。

荼蘼忽然覺得很難受,她想起那日和公主的閑談,公主說身為皇親貴族的女人,婚事由不得自己,一切以利益為主,卻沒想到最終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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