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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陽多桃李,寂寞自成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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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陽多桃李,寂寞自成蹊。

“療傷的時候不能動,我知道。我在這裏守著你。”

永恁說罷,一屁股坐床上。正打算閉眼打坐,外頭吵鬧,靜不下心來。

他怒而起身,罵道,“誰呀?!”

這般吵鬧,他要修煉是萬萬不能了。

“我還是出去看看去!”

此時,屋外童心塵來到,永恁出門對付去。務必不讓他進門。

屋裏,小肉翅落在清虛玉璧上。現出許安平的身形來。

清虛玉璧仿佛感應到了一般,發出柔柔的綠光。如水的藤蔓長出來,溫柔地將他包裹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綠色的繭破開如銀瓶炸裂。

許安平掙開綠瞳。氣息沈穩,顯然傷勢已無大礙。

他起身,蹲在潘玉龍身邊。以射覆之術一一照過潘玉龍的每一寸經脈。

“督脈堵塞。百會不暢,太沖郁結……”一一說著潘玉龍身上毛病。得出結論:命不久矣。

許安平挑起他衣角。袖中手臂如小兒,無力、細小。竟然是許久不用,已然退化。

“不自量力。鎖妖塔陣腳根本不需要童子身。你只是太弱了。你弱,你師父也弱。你不自量力。你師父也是。”許安平一把甩開。罵他不自量力,也罵他師父高巨瘋不自量力,蚍蜉撼大樹。

說著說著竟無語哽咽。

擡頭,深吸一口氣,無奈道:“你們怎麽就這麽傻呢?”

鼠妖滅門,雲霽在塔內仍不安分,急需守塔陣眼。

二弟子五柳花是符修,也為這守護蒼生之事爭先恐後。

想到二弟子還有兒子要照顧,他便借口守塔之人必須是童子身,打算親自上。

五柳花也對此表示理解,延續下去也可不傷人家庭。不曾想他將此奉為圭臬寫進祖訓裏,害虛靜派世代相傳至今。

現如今千年過去,他說出真相也沒人會信。

五柳花繼任掌門將此事代代相傳。此後徐盡情,曹眼疾,柳營,封角名,秋山故,白非無,燕傷春,宮花,玉人香,雲中波,陽六正……從當初的一人到如今的七子,無論男女、不分南北,一律都是童子身。

前赴後繼的英雄們,來到這塔前,盤膝坐下,這便是一生。為了家人為了世人,他們獻上自己的畢生、他們苦守鎖妖塔。

不料到了第二十三代,無人可用。高巨瘋強行守塔,無緣,隕落。大弟子潘玉龍臨危受命、拋妻棄子、燃燒壽元,強行守塔二十年。

“作孽啊作孽啊!”

看著不遠處那剩半口氣還在念著守塔咒語的半死之人,許安平連連嘆息。

好久之前他就請仙,求一名長生的小仙下凡守塔,得不到回覆。日日夜夜擔心守塔之人斷代該如何是好。

後來他也想明白過來,造塔鎖妖本就是逆天而為。世人自救,與妖相鬥。

若世人守塔不善,那便是妖界光耀之時。

世上強弱向來如此,不是東風壓到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

上神講求眾生平等。妖族強,還是人族強,又有何不同?為何不可?

然,高巨瘋潘玉龍二人強行為鎖妖塔續命,扭轉乾坤。在這個素未平生的倆人身上,許安平恍惚又看到當年。

看到當年鎖妖塔陣法大成,水南天一把將他推開,自己入陣的那份堅決正義。

他那一向聽話的孩子。竟然在他擺陣的九九八十一天之內學成了守塔,就為了那一日的不聽話。

那縱身一躍猶在眼前,抓不住的衣袂隨晚風飄落陣中。

那帶起的風,冷得人徹骨寒。

徹骨涼的一陣晚風吹過,許安平這才從名為水月升的前世中悠悠醒轉。

再看潘玉龍,與那搶著送死的二人何其相似。遙望鎖妖塔,不覺間,眼中已盈盈是淚。

“潘玉龍,你好生歇息。今夜,鎖妖塔,我替你守著。”

許安平低頭。蕭臘八的玉佩從他蒼虬的脖頸垂下。

潘玉龍震驚得無法言語。

那是他給兒子的傳家之寶!

兒子!兒子是妖!

他忽然明白過來為何小甜甜不會老。妖怎麽會老呢?

兒子是妖,兒子是清虛玉璧的主人。

這個秘密,他下定決心拼死守護!

“別說話。”

他嘴裏嘟嘟囔囔煩死了。許安平對他施了定身之術。

掌中金光燦燦如水隱入潘玉龍額間。竟是以自身內力續他的命。全然不顧他此番前來是借清虛玉璧療傷之事。

果不其然,日出時分,潘玉龍已然呼吸如常只是尚動彈不得。

倒是許安平,捂著心臟大汗淋漓,調息引導,眉頭一皺。

當值之人換班,嬉笑著腳步聲越來越近。不能叫他們發現自己和清虛玉璧的關系。

一開門,一個人倒下來。

許安平連忙伸手扶住。

永恁道長竟然倚著門框睡著了!而且還沒醒!

應該是遣散了護衛自己守了一晚,困得遭不住了。許安平想讓他多睡一會兒。

摘一片紫荊落葉,以指甲劃痕留信我走了。抱膝雙腳一蹬,滾下山去。全然不管亂石劃破衣裳皮肉,哪怕口中指中血泥淤塞。

躺在清虛玉璧三丈遠的半山腰空地上,鼻尖矮草拂過。他止不住一個噴嚏,方才劃破的傷口上下下下左左右右齊齊發疼。他就著野花香笑了。閉眼躺著。

今夜本是去療傷的,這又弄一身傷。真是的。

指骨鉆出來小人兒,躲在碩大的花葉下擡頭,“師父,你病可大好了?”

“好是好了。”

許安平伸手摸摸肚子。摸到腹中多了尺來長的大傷疤一條。清虛玉璧將他多日不愈的腹中傷口治愈了。

“倒是你!又離了家姿跑出來。”

許安平嗔怪著卻是伸手攏了更多花葉給那節指骨遮陽。

“那童家姿身子好些了。睡著了。我才來的。師父,你傷好了還不高興,是有什麽不妥嗎?”

五柳花見他愁眉不展,擔心起來,沖著他腰間細細查看。

雲霽變聰明了。故意拖著不讓他治愈徹底,以此傷勢尋人。假以時日,怕是真叫他找著了也可能。

然而殺雲霽一事他實在不想花寶參與其中。畢竟這孩兒如今只能附身指骨之中,稍有不慎可能就煙消雲散了。

“沒什麽。方才接替潘玉龍的時候,我沒有發現天仔的氣息。怕是兇多吉少。”

五柳花聞言心下一痛,仍故作鎮定安慰他,“大師兄那麽厲害。不會有事的。你看,鎖妖塔不也還在嗎?”

“但願如此。”許安平點點頭,催促他回去。“我還沒好全,要打坐療傷。你快回去。”

他自顧自打坐、歇息。渾然不覺此番叫人全看在了眼裏。

昨夜被永恁道長攔著沒看著,童心塵吃過早飯再來探望潘玉龍一番。走到這半山腰,就聽得不遠處有落石之聲。他疑心有人失足墜崖急急奔來相救。

就見許安平伸長手腳,大大咧咧壓倒花草躺著,枕著頭閉著眼,面朝藍天白雲,時而蹙眉落淚不知因何事悲傷。

許安平身形健碩絕美,此番衣衫破碎,俯仰之間黢黑的肌肉就這麽大塊大塊兒地從縫隙裏擠出來。

童心塵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眼前又是心儀之人,此番作為真叫他看得口幹舌燥、心神蕩漾。

許安平還枕著右手,嗅聞手中那捏碎的青草香。臉上愁眉稍稍舒展了一些。

忽地思及方才替潘玉龍短暫接管鎖妖塔大陣。他確實沒能察覺到陣眼的存在。

他的天仔分明存在,卻弱得仿佛不存在。天仔能力不下於寶珠。他一定是受傷了。他一定是把自己藏起來了。

思念、擔憂、哀傷齊齊湧上心頭。於此無人之處,側身連同淚水一起埋進了臂彎。

他傷重不愈一時不覺童心塵的存在。全然不知後者一直,一直看著。

哭了許久,他的皮外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愈合,直至恢覆如常,他方才一個鯉魚打挺,盤膝而坐。青葉盤旋,氣運丹田,休整自身。

這一運氣,不得了,不遠處樹下陰影處竟然站著一人!

不知是敵是友。見那人沒有動作,他耐著性子繼續打坐修煉,小有所成便一個翻身到了那人身後,五指掐住了他脖子上的命脈。

“閣下何人?因何到此?如實招來,否則……”

“是我。”

美景當前,驟然截斷,童心塵心有不悅,語氣也頗有不爽。

童心塵的聲音許安平一聽便知,當下一楞。後又想,他是虛靜派掌門,虛靜派哪裏是他去不得的?

松了手,一下不知往哪裏放。低頭瞥見自己這一身破爛,是揪這裏漏那裏、扯這裏撕爛那裏。

幸好此番傷勢痊愈,綠色紋理被壓在了心臟之內,不得見。

正愁怎麽最落魄的時候被他看到,一襲清白道袍劈頭蓋臉將他從頭裹起。

許安平謝過,低頭擺袖理領,企圖挽回一下形象。

童心塵一雙眼自上而下打量著他。

許安平比他高,袍子只裹到膝蓋,一雙小腿鼓起兩座大山打衣服裏竄出來。他還將自己裹得更加嚴實,兩相對比更襯得這雙光腿好看得緊。

更要命的是童心塵的衣服裹不住他寬闊的肩。許安平兩手揪著袍子,夾在胸前,一副乖巧可愛的樣子。他一時看呆了去。

許安平喚了他兩回才收起舌頭來。一臉茫然,問,“什麽?”

許安平輕聲問,“我說你怎麽在這兒?”

“放屁!我是掌門哪裏去不得?我,巡山。”

先發制人,胡編亂造了個理由搪塞過去。童心塵隨即轉過腦子來,

“怎麽是你問我?你在這裏又做什麽?”

童心塵往外拉了拉他道袍,瞥見一抹春光打另一側露出來。心裏滿意得很,嘴上卻怨道,“還把自己整得這一身破破爛爛。”

許安平抖抖肩膀攏了攏衣服,不服氣。“你不也鼻青臉腫的?”

他們一個事未成不亂說,一個是失足墜崖的謊話脫口而出。

兩人各懷心思,道別離去。

一個往山下逃也似的跑開去,頭也不回。

一個在原地站著,靜靜看他背影遠去。

這山上別無長物,除了清虛玉璧就是潘玉龍。

掌門之位,七位師叔為他隱瞞上山的事情,這媳婦兒不簡單呀!

童心塵嘴角扯起玩味兒的笑容。

童心塵被永恁遣散走,又說不通。去找何敢為來換班守衛,這才進得潘玉龍的小屋來。

其他弟子遠遠站著不敢靠近清虛玉璧。童心塵上前就是幾巴掌。啪啪啪打得病人滿臉通紅。“還沒好?師兄?玉龍師兄?”

俯下身分明聽到脈搏如常。因何還沒醒來?

“高秉天,給我背《巫醫十三針》。”

潘玉龍昨夜已經完全康覆,但是還想著這樣突然死而回生會暴露兒子給他療傷的事情。臨走前兒子可是特意叮囑他:我可以救你,今日的事一句都不可與旁人說。

潘玉龍,滿頭滿臉都是銀針。疼得額頭冒冷汗。為了兒子,忍著。

高秉天探頭去看,“掌門,行不行啊?我看他好像好難受的樣子。”

“難受什麽呀。壓根兒沒醒。難受醒了那也是我的本事。”

“你這一聽就是歪理,但又好像有點道理。”

“搬他出去。”

“幹什麽?”

“引雷。劈壞了屋子不好。”

“那把人劈壞了就好了?”

“這人本來就壞了。還能壞到哪裏去?”

“你這一聽就是歪理,但又好像有點道理。”

潘玉龍心道:可我沒壞呀!再裝下去我要被雷劈死了。

他動動手指頭。眼尖的弟子果然瞧見了。“哇啊動了動了!”“掌門真神了。”

差不多是時候了。潘玉龍哎喲喲叫著睜開眼。裝出一副迷茫的樣子,喊著“師弟”“徒兒”“哎呦我這是怎麽了”。

弟子們不禁喜極而泣。

童心塵不明所以但是洋洋得意。“我就說我深得六師叔真傳。”

高秉天也敬佩不已。“沒想到掌門你做人這麽離譜,做事還挺靠譜的。

“怎麽說話的你?不會說話可以不說。都出去。我有事跟你們代掌門說。”

童心塵居然求他繼續當陣腳,他自己有喜歡的人想努力一下。

潘玉龍想起許安平說過守陣跟童子身沒關系。不過他也說了昨晚的事情都不能說出去。

師父教導過規矩當守,但萬不得已也不是不能破規矩。問題是兒子叫我別說,肯定有自己的道理,我不能壞了兒子的計劃。

潘玉龍斟酌一下,道:“我現在身體還行。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喜歡什麽人就去追。你師兄我,起碼還能再扛二百年。”

“師兄最棒了!”大難題迎刃而解。童心塵喜不自勝。“師兄,還有一事你幹脆幫人幫到底。”

“師弟救我一命,恩同再造。什麽事但說無妨。我必定做到。”

“我想把你賣了,換一千兩銀子。”

枇杷膏兒也還永明師叔三罐了。鎖妖塔需要童子身的事兒有潘玉龍解決。財政方面,潘玉龍的和親效果顯著。蕭田甜不再針鋒相對。虛靜派和五色派關系緩和。誅星大陣作為破陣之時的備用,倒不用那麽著急。

三個月,他居然不知不覺坐穩了這個掌門之位。童心塵覺得自己真了不起。

這日晨起,無事,正好有時間整理一下門下事務。

這20年過去,江湖上新出了很多門派。大大小小不下20個。年輕人不懂什麽術法符咒,被五色派的金紙錢、銀桃符迷惑,封金銀珠寶為上品。他們傳統四大門派奉為正道的朱砂黃紙、桃木劍反而被冷落。

要想恢覆昔日榮光,還需要一些時日。

當然,他對虛靜派有信心。

將童家的房契地契一一封存。

想起那日許安平的信任,心中感慨:他真有眼光!

油墨的清香,宣紙的柔滑,一切宛如昨日。

山坳花間偶爾遇見花光了所有的運氣嗎?

自此之後二人聚少離多。他在自己沒在。若不是這點小物件,他都以為那些美好都是夢一場。

正陷入無邊的思念,來人敲門。

童心塵只得收起一切。轉身又是精明能幹的掌門一枚。

是蕭臘八拿著本子來交差。

童心塵翻開一看那熟悉的筆跡,五指都快要掐進筆墨裏。

許安平沒空來看他,居然有空幫蕭臘八抄賬本?

他們虛靜派掌門不在,代掌門傷殘,在夾縫中生存著實不容易。他們還不團結。

虛靜派七大山八大峰。七位師叔各自分管,各自為政。相比之下,他們惴惴峰就慘了。這些年山上仙草靈藥都被悉數變賣。修為著實是上不去。矮子裏拔高個兒,結果蕭臘八吊兒郎當的。爛泥扶不上墻。

就一個冬衣的數兒都整不明白。心鬥山就一個縵縵峰加惴惴峰!

永山和永過師叔還不曾收過一個徒弟!

人家何敢為守一山加泠鹹峰、飄鹹峰、厲鹹峰半天就完成了。

他呢?孺子不可教也。

有何敢為這個文武雙全的珠玉在前,蕭臘八更加拿不出手。

如今居然還來找幫手抄作業!

童心塵一疊賬本砸他身上。

“我讓你去問是要你熟絡各山頭方便日後行事。你找許安平幫忙?他怎麽會知道我們山頭的事情的?還有,你怎麽會認識他?他是怎麽突破山門大陣上來的?”

“我帶他上來的呀。山門大陣那玩意兒,一腳踩住白線就歇菜了。”

童心塵知道蕭臘八是個符修的好苗子。沒成想,祖師爺留下來的山門大陣他一腳就破了陣眼。

“能一腳踩中陣眼,你也是有些運氣在身。”

蕭臘八搖搖頭,“不是猜的。是安平告訴我的。”

童心塵心道奇哉怪也。為何這個許安平這般了解他們虛靜派?簡直來去自如。他為什麽能靠近清虛玉璧?他腰間傷口也是這麽好起來的?自己真的可以跟他走下去嗎?他的秘密,比老爺子做的壞事還要多。

童心塵決定從蕭臘八入手,好好了解一下這個許安平。

兩杯黃酒下肚,蕭臘八一張臉紅通通,舌頭都大了。蕭臘八吐著舌頭,以手為扇給自己舌頭涼涼。

“這酒好難喝啊師父。你等我一下。”

說著不知道鉆哪裏去了。

山裏高粱酒,著實辣口。他想念許安平的松醪酒。

自己處心積慮跟他好好過日子。可萬一對方並不願意呢?

童心塵感覺自己戀情無望。又留戀他給予的溫暖。他冷淡的言語還是相信他溫暖的行動?

童心塵陷入迷茫時,蕭臘八已經鉆隔壁屋給他拿來兩瓶聚仙樓去年的松醪酒。

童心塵眼前一亮。“哪兒來的?”

蕭臘八淺抿一口,一口下肚,妥協。

“13歲時他回來砍樹借書接水。把古芳苑建好了。新屋入夥的時候我們過來喝了一頓酒。他每次都把酒存那屋。自己又不喝。我們就偷偷拿來喝。喝完了再給他買新的放回去。”

“你這樣偷拿,不好吧?”

“好歹一起長大的。一兩壇酒有什麽好計較的?他藏了這麽多松醪酒又不喝多浪費啊!再說了明日又不是不還他。”

這蕭臘八和許安平果然關系匪淺。童心塵心道這一頓酒喝對了。

童心塵將二人酒杯相碰,然後潑了,開始給自己倒水。

面對蕭臘八的不解他解釋道。“哦,你師娘要我少喝點酒。所以我戒酒了。你喝。話說,你們怎麽就一起長大了?”

“你若醒不來,七位師叔就打算立他為掌門。可他過不了守山大陣,每次都是我挪開那塊大石頭帶他上來。那石頭比5歲的我還要高。後來,就只到我腰間這裏了。怎麽算不得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蕭臘八點點頭,“所以啊,我是相當同意這門親事。”

童心塵心道你是他爹還是他娘呀?誰要你同意了?你就是不同意他也是我媳婦兒。

蕭臘八接下來的話讓他很快安靜地聽下去。

蕭臘八上山的時候他就在古芳苑住著了。許安平每天跑清虛玉璧去給童心塵擦身子、翻身。明知道他聽不見也堅持跟他好好說說話。給他搭棚子生怕他被雨澆著被日頭曬著。這樣的癡情一堅持就是二十年。

如果童心塵醒不過來,那就是30年40年甚至更久。

比起那孩兒癡語的金環之約,20年守護不是更應修成正果嗎?

“所以你倆成親,”蕭臘八拍拍手,“好極了!”

童心塵聽罷,滿臉通紅。羞的。

“他會偷偷學我們門派的功夫、符咒。他什麽都學。他學東西可快啦!我和師兄弟們有什麽不會都會去請教他。起初有弟子報上去怕他洩露門派機密,但是永明師叔說沒關系。後來他下山去童家管事兒。很久沒教過我了。師父你什麽時候教我?”

童心塵眉頭一挑,揪起了這小機靈鬼的臉蛋兒。“沒醉?”

蕭臘八嘿嘿笑笑,臉色清明。“師父,你要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我要的呢?”

“別喊師父。我還沒正式決定收你。”童心塵放下酒杯。“關門大弟子,總是要謹慎一些。”

“掌門,”蕭臘八雙膝跪下。“我知道你很有本事。你選了我跟在身邊,不也是看中我有符修的天賦嗎?高秉天說你在看誅星大陣的書。你看我怎麽樣?無父無母,無牽無掛,天賦異稟。”

“你確定?”

“人這一輩子能享的福我都跟著安平享受過了。能吃的苦我也吃過了。我缺了什麽?缺一個功成名就的機會,缺一個流芳百世的因由。”

童心塵斜眼看他,止不住嗤笑。“一眼假。”想來當初六師叔看他撒謊也是這般感受。

蕭臘八終於認真起來。“守陣之人,撫恤金100兩。”

“你要這麽多錢做什麽?”

“贖回我的玉佩。”

“然後呢?”

“把它埋了。”

童心塵十分不理解。蕭臘八說起那玉佩的去向。

“我從前執著於尋找生父生母,我想知道他們為什麽要遺棄我。我耗費了好多的錢和心血。最近,玉佩典當出去了。我沒法每日去找他們。忽然發現,我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我甚至不明白為什麽以前的我一直執著於找他們。他們已將我遺棄多年。即使找到了也是彼此陌生。找不找又有什麽關系呢?保護我從小的生活的地方,守護從小陪我長大的人,這不是更重要嗎?”

童心塵放下了酒杯。轉身面向他。“你可知鎖妖塔的陣眼是誰?”

“水南天。”

“是。水寶珠的哥哥。世人只知道水月升名師出高徒,水寶珠戰績輝煌。沒有多少人知道,世上唯一一個同時受到水月升和星沈兩位祖師爺親自教導的武修,就是她哥哥水南天。後期兩位祖師爺各自忙於門派事務,很多瑣事都是水南天親自打理的。兩位祖師爺吵架,他來回勸導。妹妹到處惹是生非,他摁著妹妹給人賠罪。就這樣,他還能在不足百日之內修習陣法,搶在自己師父前面成為了鎖妖塔的陣腳。你的對手,就是這樣的一個被嚴重低估的存在。”

也因此,他一開始就打算說服七位師叔上陣。即使如今必須培養新人,他也沒打算將此重任交予他人。

畢竟,這是九死一生的買賣。

沒有人,需要為他的愛情冒險。除了他自己。

“掌門,”他以為童心塵一直拒絕的理由是什麽能力不足等,結果只是因為這個。蕭臘八笑了。

“我知道誅星大陣布陣不慎容易像你師父那樣當場死亡。但是,那日眾弟子齊聚畫天雷符。只有我資質尚可。現在整個門派裏能做符修的就只有你我二人。你是掌門,執掌門派。那麽,誅星大陣,舍我其誰?再者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水南天再怎麽厲害也扛不住鎖妖塔這千年的損耗。說不定,我這匹千裏馬都能勝過他呢。”

什麽都說的大喇叭怎麽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愛?

他是知道什麽能肆無忌憚地說,什麽必須三緘其口。

也知道,自己能做什麽,該做什麽。

吊兒郎當假象下的深明大義。比之水南天,不遑多讓。

他活得通透著呢。

沒想到,自己還是個徒兒,居然要成為別人師父。

童心塵一吸鼻子,抽了一張黃紙。忽然想起來自己不會寫都功箓。

“高秉天。人呢?都功箓怎麽寫呀?”

“師父,我馬上去找!”

蕭臘八剛起身就被一雙手摁下。

有人進屋,順著他指間將筆抽走。

揮筆如騰龍。一張都功箓三兩下寫好了。

童心塵瞇著眼,接過筆,簽下自己的道號。轉手給了蕭臘八。

此番沒什麽儀式。真心實意。這也是童心塵第一個收的徒弟。

蕭臘八跪著接過。磕了三個響頭。

“整這些虛禮做什麽?”

童心塵拉著人肩膀一手將人提起來。

“小喇叭,以後,師父師娘罩著你!”

說罷,仿佛突然醉了。

一直緊繃著的弦,在看到那雙手的瞬間松開了。

一個月,一個人,從被人唾棄的花花公子童家二少爺到人人尊敬的童掌門。

他做到了。

江湖上關於他的傳言也變了。說他厲害。叫他掌門。

人們只看到他今日的風光無限。

誰又知道這一份風光曾耗費他多少心血?讓他在多少個日夜輾轉難眠呢?

他放任自己身子軟在人懷裏。許安平拉都拉不起來,只好抱著。

許安平半口不喝。他就硬給人灌。

看那人被酒液嗆得雙眼通紅,他高興了。摟著人又親又抱。嘴裏盡是胡話。

喊著我的寶貝兒我的心肝兒你終於回來了!沒有沒有只喝了一點點。不信你聞。

小喇叭上一秒還在奇怪他怎麽喝個水能醉成這樣,下一秒看到他負手在身後給出暗號。蕭臘八一下子就懂了。磕過頭,識相告辭離去。

童心塵自己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宿醉醒來,一手撐起身子,頓覺頭痛欲裂,想將太陽穴摁塌進去。

怎麽在床上?

下意識去看床邊,無人。略顯失落。

大聲喊,“小喇叭?”

沒人回應。“高秉天!”

還是無人回應。

掌門大人只好自己起身,揉了幾個穴位讓自己腦子清明一些,好起身洗漱。

溫熱的水汽被吸入鼻孔,人才算是活了過來。

就著桂枝的芬芳,童心塵動作麻利地倒騰自己。

不一會兒,鏡中醉漢又恢覆往日豐神俊朗的模樣。

起身準備出門,衣袂翻飛帶翻了桌角的書信。葡萄花鳥紋銀香爐也一並落地。裏面燃到半焦的竹篾橘皮都灑了一地。

信是庸凡派的回信。馬小鷴合作時候給的投名狀。只有一個字,好。

金環之約這就算解除了。

童心塵蹲下來,迷糊地看著眼前一切。

昨天他又抽出來看,完了就隨手放著了。如今信紙被塞回信封裏。

他看過了!

門外馬啼聲嘶。

童心塵一個猛子沖出屋外。踉蹌了兩步才走穩。腳下生風,甚至忘了施展神行之術。

他勻著呼吸看下山的路,正好和回頭看的許安平四目相對。

金項鏈在他寬厚的頸肩之間顯得那般弱小可憐。指骨粗的金項鏈在他美貌之下竟被壓得失去了存在感。

童心塵想,他日該給他定個大片瓔珞掛胸前。誇張、碩大,一層又一層。五斤對美人來說已經足夠雍容華貴,然而對他來說就是一空心磚。太小的金子根本壓不住他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氣度。

許安平笑著揮揮手。馬兒載著人往山下飛奔,也帶走了童心塵的魂兒。

他當是忙碌異常的。才會用上《陳氏香譜》中最簡約的那一香。

然而相識至今,登雲梯上古芳閣內,每日一香,從不曾落下。

此番用心,哪顆心能始終堅如磐石?

驚覺自己陷入那一笑之中。童心塵捂著臉,躲開眼去。心中默念清心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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