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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西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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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西海岸

伊洩心將書揣在懷中,大家原路返回。正要下山,空中一個響雷,要下雨了。

“真奇怪,沒看見閃電呢。”重明嘟囔著。

陸羽手搭涼棚,朝天上看,半天不語。伊獻心打著口哨,想要召喚羽蒙,她說:“真是的,如果下雨了,下山可不太容易。”

伊洩心還在走神,這時候問:“羽蒙怕水嗎?”

“你覺得呢?”伊洩心朝他吐舌頭:“那可是羽蒙哎,他們在天空中從早到晚地飛翔,怎麽會怕水?我的意思是,如果下雨的話,我們可就都被淋濕了。”

陸羽忽然說:“或許我們不會被淋濕呢?”

沒等伊洩心問為什麽,大雨傾盆而下,黃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將樹葉打得大聲叫疼,樹木之上似乎響起了鼙鼓的聲音。

“你就胡說八道吧。”伊洩心抱怨,拽著陸羽往樹底下躲藏,後者卻任憑伊洩心怎麽拉扯,就是不動,兩只腳像是生根了,紮在了原地。

“餵,看什麽呢?難不成又有神要從天上下來了?”伊洩心瞇眼努力朝天上看著,卻一無所獲。

“嗯。”陸羽竟然點頭了。

“開什麽玩笑?”這下大家都奇怪了,一個個冒著大雨往天上瞧——什麽也沒看見。

“兄長不騙人的,大概真是看到了什麽。”陸康挽救了一下陸羽的尊嚴,但是他也確實什麽都沒看到。

陸羽指著天空中的某個地方:“就要來了。”

伴隨著他的聲音,被雨水洗刷清澈的四野模糊起來,像是雨後的山谷中飛起了霭霭的煙霧,遮蔽視線,叫人如墜仙境。

很快,人和人之間被阻隔了茫茫的白霧,互相之間不見頭面。眾人急忙摸索,大聲叫喊,試圖重新聚在一起。

茫然中,只聽見伊洩心的聲音喊:“這是什麽神?分明是天降大霧,有什麽好?”

伊獻心的聲音緊隨其後:“就算是大霧來了,大雨也不消停,現在我們找不見樹木,只能在這裏當落湯雞。”

他們喊著喊著,找到了彼此,手牽手站在一起。

陸羽的聲音緊接著從不遠處傳來:“是的,大雨不停,大霧不去,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

伊洩心哼了一聲:“就算是反常,也不是什麽好的反常。”

重明說話了,聲音就在切近,看來是循著伊洩心兄妹的聲音摸了過來,他被伊洩心一把拉住,拽到了身邊。重明問:“大巫師,你剛才說看見神了,是什麽神?”

問得好,大家忙著鬥嘴,反倒把這個問題忘了。

陸羽沈默良久,忽然,重明覺得自己的另一只手被拉住了,是陸羽。

“不是神師,我總覺得,那是一頭鹿。”

“彌歷山君?”伊洩心驚呼起來,眼前忽然浮現出彌歷離開之前的樣子。重明也打了個哆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彌歷瘦削的樣子讓他太過印象深刻。

“大約是,我看到白鹿逐漸接近,但是終於消失——那一刻,大霧就來了。”

“所以,這場大霧,就是白鹿?”重明終於明白了,他滿臉是水,兩只手卻都被拉著,只好甩甩腦袋,試圖將水甩掉。

尚且沒人回答他,白霧就從大家的眼中剝離開去,像是白紗從女人的臉上飛走,世界再次恢覆清爽。這陣白霧來去都那麽匆匆,大家不由得茫然失措。

看看身邊,除了陸康,剩下的人拉成一排;而陸康也就在幾步之外,立刻就能和剩下的人會和。

而站在他們對面的,是一頭白鹿。素色的皮毛沒有雜色,卻閃爍著微微的光彩;碩大的鹿角像是深林中的老樹,枝幹粗壯。狹窄的臉上鑲著靈動的眼,如同地下的寶石。

從天而來,生於雲中。這不是神,但是舉動之中的嫻靜和優雅卻給白鹿蒙上一層神性。

大雨仍然無情地摔在大家的臉上,但此時已經沒人抱怨了,甚至連甩腦袋的動作都消失了,大家身高一個沈重的呼吸就會驚走如此安靜的靈魂。

重明從沒見過這樣的神物,像是不會呼吸了,發出很重的聲音,被伊洩心一巴掌拍在後背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白鹿低下了頭,於是沒人敢繼續擡著頭,一個個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孩子,紛紛低頭,重明嚇了一跳,連腰也彎了下去。

就在重明直勾勾看著大地不知所措的時候,伊洩心拉拉他的手:“來,我們上去。”

重明慌忙擡頭,血液沖進腦袋裏,腦袋嗡嗡作響:“去哪裏?”

伊洩心指著白鹿,率先向著那神物走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重明想問他準備幹什麽,就在這時候,白鹿消失了,伊洩心也走進了雲裏,不見蹤影。

“這是......”重明合不攏嘴,舌頭發麻,像是被什麽麻痹了,他驚訝到極點的時候,身上的零件總是不受控制。

陸康和伊獻心先後走進雲中,陸羽拍拍重明的後背:“白鹿會帶我們去,不需要羽蒙了。”

重明結巴著:“但是,白鹿從何而來?它怎麽知道我們需要離開這裏?是羽蒙告訴他的嗎?不應該啊......”

直到重明站姿啊了雲彩之中,周圍的景色開始流動,天光在上方明明滅滅,他也沒弄懂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情。

他們像是站在了下著大雨的天空之中,但是這裏沒有雨水,只有濕漉漉的水氣。氤氳著的水氣在空中徘徊著,像是走失的鬼魂。

”我們是在,白鹿的身體裏面嗎?“重明輕聲問,不是害怕聲音大了不禮貌,而是他覺得自己的問題實在愚蠢。最要命的是,他實在沒有除此之外的其他設想。

“白鹿不是鹿,白鹿大約本來就是天空中的雲霧。”陸羽看著倏忽而動的雲氣,若有所思。

伊洩心認同道:“雲機山君的山中雲霧最多,耕煙神君的神號中也帶著飄渺氣,彌歷山君是他們的弟子,白鹿說不定就是雲氣變的。”

“真好啊,”伊獻心由衷讚賞:“這樣的白鹿不需要吃東西,還可以隨意變幻,真有意思。”

伊洩心則沈浸在回憶中:“怪不得我們當時在老神師家中見到彌歷山君和白鹿的時候,我覺得白鹿那麽好看!當時分明有那麽多白鹿,但是沒有一頭有彌歷山君的白鹿的風采。”

“我本以為,白鹿是真的,彌歷山君有了活生生的坐騎的陪伴,誰曾想,也只是浮雲來去。”

陸羽這話,讓大家沈默了,都知道彌歷山君一生只一個朋友,這個朋友是儺亞王,因為放棄了神師的身份而早早逝去。

“浮雲來去,不能留駐,”伊洩心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捉住什麽,但終究是雙手空空,他長嘆一聲:“彌歷山君是心灰意懶了,既然都以浮雲為寄了,又何必苦淹留?”

雲山霧海,無以為期,故不足淹留。

“白鹿雖然是雲霧所化,但卻有情啊。”伊洩心努力將話題岔開。

“是啊,”陸羽打起精神:“說不定這就是彌歷山君的意思呢。神師們真有意思,一代代說在不幹涉,卻總是留下蛛絲馬跡,引導我們後人解密。”

伊獻心撇撇嘴:“神師嘴上說撇得幹凈,其實怎麽可能,他們畢竟不是造化神的親人,而是我們的親人。你想啊,不管神師出自哪一族,到底都是我們人這一邊的,而不是神那一邊的。”

伊洩心卻在思考別的問題了:“如果我們順利到了岸邊,怎麽去左土呢?”

“左土是非去不可的,一定要給他們看到那本書。但是怎麽去......”陸羽沈吟著。

“不是說了麽,只要是報以必死的心,就必然能到達,山鬼到達了,我們也可以。”陸康倒是很有信心。

在他們談話之際,環繞著他們的霧氣變淡了一些,腳下似乎不再是堅實的東西,而是浮動著的,水一般的東西。

陸羽最先明白了他們的處境如何,但是為了不經嚇到大家,他仍然鎮定自如地說道:“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你們一定想不到。”

重明看不清外面是什麽,只覺得自己在快速移動,還以為他們仍然在地面,笑道:“我們就像是坐在了快馬上。”

陸羽嘴角動了動,感嘆重明的幼稚,道:“一會兒霧氣會逐漸散去,到時候大家要穩住心神,不要亂動。”

伊洩心品味到了不對勁的地方,湊到陸羽身邊,輕聲問:“是哪裏。”

陸羽的眼角餘光瞥見陸康和伊洩心好奇的臉,用極輕微的聲音回答:“乘風。”

“在天?”伊洩心倒吸冷氣,手腳發冷:“他們估計不太行。”

“他們”說的是陸康和伊洩心,他們絕不是膽小,但是乘風而飛,這本就是神師才能體會到的感覺。

“蒙上眼睛!”陸羽眼見與開霧散就在眼前,果斷撕下幾條衣服,率先罩在重明的眼睛上。少年嚇了一跳,本能掙紮。

陸羽喝到:“不許動,想要命就站好了。”重明嚇壞了,泥塑一般站得筆直。

伊洩心在另一邊為妹妹和陸康蒙上眼睛,這才松了口氣。

伊獻心和陸康一見蒙眼的布條,十有八九明白了,一動不動,十分謹慎。

伊洩心照顧了那兩人,被陸羽捉住了手腕,陸羽問:“你要不要蒙眼睛。”

“真是胡說,如果我們兩個中有誰需要蒙眼,這個人也是你,我怎麽說也是神徒。”

陸羽挑起眉毛,他的紅發在風中淩亂了,很多在臉上飛揚,於是那一雙眉毛就藏在了一片鮮紅之中。陸羽說:“我們現在可是在很高的地方。”

“怎樣?”

陸羽忍不住笑了:“我記得,是誰采藥的時候,在懸崖上——”他被伊洩心伸手捂住了嘴,後者瞪眼道:“什麽時候了還算舊賬,知不知道輕重緩急?”

“那又是誰被揭了短處就氣急敗壞呢?”

“無良,無良!”伊洩心痛心疾首地搖頭。

此時,雲霧褪去,外面的世界一覽無餘,就連陸羽也因為忽然暴露在眼前的高空景象而感到窒息。

高絕,險絕,他們飛翔在萬山之上,海浪一樣的山峰起伏不絕,青色和灰色交織成暗淡的畫面,在他們腳下逶迤而行,像是鳥的翅膀在水面震起灰色的水波。

腳下是空空,雖然能感受到強大的推舉力量,但是什麽也看不見,仿佛是踩在了透明到極致的水晶之上。

“我們站在了風口?”伊洩心驚嘆,他知道老神師中的好幾個人都能禦風而行,卻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有此殊榮。

風像是梳子,梳理著他甚至於骨髓中的寸寸,讓他感到渾身瘙癢,又酸麻極了,像是被螞蟻啃食著身體。心臟劇烈跳動,呼吸困難,卻因為打在臉上的大風而難以強用肺腑,因此只覺得吸氣不足,下一刻就會昏過去。

但是最讓人提心吊膽的卻是看到了眼前的一切,如果仍是昏昏之中,也就不覺得如何害怕了。

“幸好把他們的眼睛蒙起來了,不然他們站不穩,早就摔下去了。”伊洩心深感欣慰。

陸羽卻不如他放松,不鹹不淡地道:“我倒是覺得,你本也應該蒙眼,看看你的臉色,可不太好看。”

“你又好到哪去了?”伊洩心正準備進行下一步的反唇相譏,卻忽然楞住了,揉揉眼睛,往下看。

灰色形成了一個形狀,安靜地躺在大地上,如果這時候大家都看別的地方,如此的景象就會被漏掉。

“那是一匹狼?”伊洩心不可置信地問。

一匹狼,不是活生生的,而是流淌在大地上,被灰色和青色的野草勾勒著,形成一個模糊的形狀,但是毋庸置疑的是,那就是一匹狼,沒人會認為那是別的什麽。

一匹狼,不是活生生的,它躺在荒涼的大地上,忍受著在天上的人都能感受到的深刻的寒冷,身軀軟綿綿地伸展,四肢長長地伸開在兩端。

“呼紇吉......”伊洩心輕聲念這個名字。腳下的風仍然是顫巍巍的,但是他卻忽然失去了害怕,淩空跪下,緊盯著地面上那龐大的狼的形狀。

是造化的神力讓光明神師的孩子的形象在大地上被鐫刻了嗎?不然為什麽連大地上的蓬草都眷顧這位狼王呢?

呼紇吉。他若隱若現,在後土的命運上飛奔過,既然銷聲匿跡,像是沈入海水的海螺。但此時,就在大家即將把他完全忘卻的時候,他卻忽然出現,用這樣驚艷的方式和大家告別。

如此偉大,如此恢弘,但也如此容易被人忽視,正如一切偉大的力量,呼紇吉也是如此。

“這就是我們和他的告別嘛?”過了很久,伊洩心才啞著嗓子問。

陸羽微微點頭,他的眼睛在吹亂的頭發下面越發深沈。一路走來,他們和太多的人告別,他們曾經為神師和戴勝的告別而唏噓,但誰能知道,他們自己即將經歷更多的告別,比如和彌歷山君的,比如和呼紇吉的。

仿佛冥冥中有某種緣分,這才讓每一次道別都成型,而不是成為另一場大型的錯過。這麽看來,造化神到底還是留下點什麽的,那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和命運,如果這些卻是為他們所創造的話。

腳下的景色不知又飛馳了多少時間,風逐漸小了,伊洩心最先發現,他們在下降。

“快看左土。”陸羽叫他。

那還是左土的方向嗎?一直以來的黑暗消失殆盡,叫人眼花的光明從那個地方噴射著,像是一眼泉水,不斷湧流。

“造化神已經在了。”陸羽說著,吩咐其他幾個人:“揭開吧,我們到了。”

隨著他的話音,他們終於完成了降落,腳底接觸到了堅硬的地面,這裏沒有托舉的感覺,是大地的恒在讓人從不認為需要被額外照顧,但是大地又何嘗不是一直在默默照顧族人?

強烈的光明讓剛睜開眼的幾個人倍受刺激,眼睛酸痛。

“太亮了!”重明抱怨,眼睛眨巴眨巴的,流出眼淚。

“這就是造化神的光明,曾幾何時,正是這樣的光明驅散了黑境本來的黑暗。”陸羽看著那一邊透過來的光明,感嘆:“如果我是黑境中的一份子,我肯定要被這種光亮燒死了。”

重明終於能夠直視那邊的光明,聽到陸羽的話,他感嘆:“造化神這樣毀滅了黑境本來的面貌,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他們既然是神,為什麽盡做一些不憐憫的事情?”

“你所謂的憐憫之神,是後來的神了,是假的,人造的神,真正為這個世界開天辟地的神,從來都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伊洩心的語言和他的意思一樣冷冰冰的,一改他平時溫和的氣質,陸羽不由得多看了伊洩心幾眼。

“我們怎麽過去?”伊獻心只關心這個問題。

伊洩心攤攤手:“還是那個答案,視死如歸,你就能過去。”

陸康補充:“而且,山鬼君說了,這兩邊其實區別不是很大,只要你夠堅定,就一定能夠去。”

“伊,”伊洩心忽然對伊獻心道:“你就留在這邊吧。”

“不。”伊獻心一口回絕,“我已經跟到這裏了,絕不會讓你一個人去冒險。”

“冒險啊,”伊洩心笑得十分溫暖:“冒險是很好玩的,記得你小時候喜歡玩的游戲嗎?你最喜歡爬樹,每次都說自己是去冒險了。”

伊獻心眼睛瞪得很大,看著溫柔的伊洩心。

“但是這次不一樣,雖然山鬼成功了,但是這不代表我們不會失敗,所以,這不是一次好玩的冒險,你不要去了。”

伊獻心眼睛一眨不眨,但是大滴的淚水湧了出來,晶瑩剔透。“你不要把我當小孩子,我不是!小時候的冒險是玩笑,現在的冒險卻不是,我當然知道。這些你在東方的辛苦,哪裏沒有我的分擔?你知道我可以,但是為什麽,到了關鍵時候,你就不相信我了呢?”

“我相信你。”伊洩心將妹妹摟在懷中:“正是因為我相信你,才準備自己一個人去,將東方的事情拜托給你。”

伊獻心在哥哥的懷中僵硬了,仿佛這個懷抱忽然冰冷了起來。她問:“你是說......”

伊洩心收緊了胳膊:“如果,我是說如果——”

“沒有如果,我答應你。”兄妹二人視線相交,伊洩心看著妹妹因為淚水而變形的妝容,笑了:“為什麽,從那麽小開始,你就喜歡化妝?”

伊獻心笑了:“只有化妝,哭過之後,兩個人才能笑起來——因為哭過之後妝容太滑稽了。”

看著他們兄妹,陸羽拍拍陸康的脊背:“你知道我要說什麽?”

“知道,一直都知道。”陸康不看陸羽,眼睛垂下去:“你讓我和神女回去。”

“是。”

“你忘了我說過的,我準備從周離開了。”

“我記得。”

“那你還讓我回去?”

陸羽看著陸康,陸康和他長得很像,但是又有明顯的區別,弟弟的面孔似乎比他的柔和一點,頭發的顏色更深,是大地的紅色。

陸羽說:“我是然你和神女回去,不是你回去。”

陸康猛然擡頭。

“把神女送回去,你想去哪裏都可以。”

“兄長......”

陸羽擡手,示意他不必再說:“周我本來也不想呆下去了,這些年不過是盡了本分,現在沒什麽事情,可以走了,就像曾經的神師一樣。”

“你會回來嗎?”陸康輕聲問,但他知道不必問。

“這個問題,你知道沒有答案。這不是第一次了。”陸羽的眼睛很深邃,因為英挺的鼻梁,他的眼窩看上去更加明顯。

陸康緊握住陸羽的手:“那麽,我等你回來。”

陸羽微微笑:“可以,但不必。”

“你記得我們小時候在湖中游泳,然後碰到了野質神師的事情嗎?”

陸羽驚訝陸康提起這事:“記得,我當時真不知道該不該後悔潛那麽深。”

陸康大笑:“是啊,把我嚇壞了。那你記得,野質神師說過什麽要緊的話嗎?”

“他說過很多話。”陸羽這麽說,但還是記得一些,這些話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說,在水面不沈,你只能看到水,但是沈沒,你能看到魚。”

“枯海停舟啊......”陸羽喃喃,忽然不解:“你說這個做什麽?”

“沒什麽,”陸康見伊洩心兄妹看著他們,聳聳肩:“記憶深刻罷了。”

伊洩心拍拍陸羽:“我們該走了。”

陸羽在和陸康說話的時候,一直緊握重明的手,少年也不說話,就聽著他們說,眉頭微微皺著。

等陸羽轉向他了,重明才慢吞吞地問:“我知道你們要說什麽,我也得回去。”

陸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你覺得自己該不該回去?”

重明看看伊洩心,再看看陸羽,無精打采:“該,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這次只有你們能去。”

伊洩心走來,和陸羽一起盯著重明,後者老大不自在,總覺得這一次大巫師和大人的眼中意思很覆雜。他問:“你們盯著我幹什麽?”

陸羽輕聲說:“你說錯了。”

重明跳了起來,整個人像是著火了,快要爆炸。

“你有選擇的機會,也有這個權利。”

重明的身體微微顫抖,不是任何一種情緒,而是情緒的混合,像是烈酒,太強勁了。他問:“為什麽給我這個權利?”

陸羽摸摸他的腦袋:“因為,林砧的重生有你的功勞,你用你的血脈喚醒了沈睡中的神樹,讓林砧有了最初的形態,他的命有一部分是你的,現在我們去找他們,你可以選擇去或者不去。”

“我去,當然去。”陸羽話音未落,重明就著急地大喊。

陸羽偏頭看他:“為什麽這麽想去?我們都說了,那裏很危險,或許就回不來了。”

重明微笑了,這個笑容如此平靜堅定,和他年輕的面容不匹配。他說:“這不是你們第一次和我說這樣的話了,每次你們都像是在勸我,但實際上,你們呢總會讓我去,因為你們想讓我去,也知道我想要去。”

伊洩心像是要說什麽,但是被沈默打斷了,這個孩子陷入回憶之中,說:“我從小沒有父母,我的家人們就是你們,當我知道你們是做什麽的人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的生活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在別的孩子玩耍的時候,我在房頂上聆聽風的聲音。為什麽?因為我看過你們的書,太多的書,裏面寫滿了神秘的東西,那麽簡單的事情,卻那麽遙不可及,讓我覺得有一個世界,它就存在於我們的生活中,但是卻永遠不能為我們所知。”

“那些書告訴我,這個世界和歷史的起點相距越來越遠,或許就在不久的將來,我們伸長手臂,拼盡全力去觸摸,頁無濟於事。曾經,每當我想到這一點,我就十分恐懼,覺得自己再也見不到歷史的痕跡了,但是忽然有一天,你們將我帶入茫茫的荒野,告訴我從這裏開始我們將尋找那些神秘的痕跡,讓書本上的東西變成現實。那一刻,你們不知道我有多激動,那就是我一直期盼的事情啊!”

重明頓了頓,最後說:“如果說曾經的事情註定被人遺忘,那麽我希望成為見到結果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之一。為了這個結果,我萬死不辭,生命和這些東西比起來,不足重。”

“生命之重,不是兒戲,”伊洩心接上重明的話,“你的夢想,曾經也是我的夢想。”他的語氣中真的帶點夢幻的色彩,重明為之震驚。

伊洩心繼續道:“曾經我和江匪淺與林砧同行,進入神道,見到了很多我在那之前想也不敢想的東西,還見到了老神師們,那一刻,我和你想的一樣,能見到這些,就算是朝生暮死,也值得了。”

重明沒忍住,問“你會後悔當時所做嗎?”

伊洩心一陣爽朗大笑:“當然不會,絕對不會。立死尚且不悔,何況我活的好好的?但是我必須提醒你,見到了驚濤駭浪又活下來的人,要忍受的了往後生命的平凡和平淡,否則就會一生痛苦,你可以嗎?”

陸羽拍怕伊洩心:“重明還小,他不懂。”

“我可以!”重明大喊,聲音蓋過了陸羽,“我不會後悔!我相信大人你曾經也不曾瞻前顧後。”

左土方向的光明越發旺盛了,似乎在挑釁著這邊的旅人,陸羽深吸一口氣:“走了。”

走了!伊洩心抓緊了重明的手臂,他們隨在陸羽的後面,走向了西方的“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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