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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讓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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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讓你回去

兩塊土地分開之前,土地之間的位置是從極大深淵,這條泛著殺氣的深溝將兩個世界徹底隔絕。如果有人仔細梳理一下從極大深淵的歷史,就會發現:沒人知道他的來歷,也沒人試圖探究,大家對其存在采取默認的態度。等到土地要分離了,從極大深淵即將不覆存在,大家的興趣就更不在它上面了。因此,從沒人好奇過從極大深淵到底是什麽。

東方的先民派遣族人來西方開山,這已經是最好奇的一批人了,這些倒黴鬼因為開山放進了左土的氣息,全變成了玉骨人。從此之後,再無人問津這塊區域內的事情。先民們的意圖是探究左土的秘密,卻沒想到,尚且沒開挖到左土,就已經殞身了。

簡而言之,如今的後土人對從極大深淵及其相關內容的了解少得可憐,大家公認的說法是“大千世界”,但是大千世界究竟是什麽,長什麽樣子,誰也不知道,坊間流傳的故事都是以訛傳訛,不足為信。

兩塊土地分開,這裏的地形發生了巨變,理論上來說,此時正是了解這裏最好的契機,但可惜的是,縮頭躲在東方的族人們似乎再也不想問津這裏,因此空蕩蕩的西方彰顯著他的秘密,卻沒人來探究,甚至沒人問一句:從極大深淵還在嗎?

當然不在了。兩塊土地的分開像是撕開了一個紙袋子,中間再也沒什麽粘連,紙袋子裏面的空間因為紙袋子的破裂而不覆原貌,外面世界的樣子流露進來。

但如果誰期盼著看到一幅美輪美奐的場景,那麽他也錯了,外面的世界一點也不美好,至少從後土人的審美而言是這樣的。

從西方看過去,更西的位置籠罩在一團灰色的霧氣中,陸地的邊緣連接著海水似的東西,但究竟不是海水,而是比海水顏色更深的藍色,仿佛黑夜的天空落在了地面上,並無限延伸開去。

江匪淺在一團虛無的灰色中飛行。是不是在飛,不知道,畢竟這裏沒有天空,但是江匪淺並不移動腳步,但身體不停前進,大約就是在飛了。灰色的氣體從他身體兩側劃過,像是鴻雁張開灰色的翅膀,而江匪淺本人則像是乘風破浪的船,穿過茫茫雲海。

他的回歸沒有引起任何騷動,甚至沒有人問他去哪裏了。江匪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消失,左土人知道這說明右土的“一年”過去了,他們的首領要回去辦一件大事。了解的詳細的人知道,江匪淺是去看一個人,而不明白的人則認為江匪淺只是舍不得後土的風光。

不管他們怎麽想,有一個事實是無法改變的:江匪淺是他們的首領,他們無法對著首領說三道四,就算首領還貪戀著其他地方的風光,只要這種癖好不會危及他們的利益,左土的人就不會追究。

江匪淺是怎麽當上左土的領袖的呢?其中的緣由就算是江匪淺自己也說不清楚 ,簡單來說,只是因為他殺死了左土之王。

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後土,那麽一個部落中至少會有五個以上的人跳出來爭奪首領的位置,而同樣的事情放在東方的部落中,爭奪的人數會增加不止一倍。但是在左土,情況卻讓人驚訝:左土之王死在江匪淺化作的光明劍下面之後,卻沒有一個人振臂高呼,召集大家報仇雪恨。相反,他們集合了四散在後土的大部分力量,開始尋找新的領袖。

江匪淺此時站在左土的岸邊,看著只有他和左土人能看到的茫茫的左土,還能清楚地想起來自己從光明劍變回自己的時候的情況:那時候他的腦袋暈乎乎的,像是喝了老酒,神智清醒,腦子裏面卻像是塞了漿糊,轉動不暢通,叫人十分不舒服。身上的光輝沒有消失,江匪淺看著自己也覺得晃眼。

和林砧的鏈接斷開了,林砧的溫度無跡可尋,天地間十分寒冷,仿佛只剩下江匪淺一個人。他看到眼前密密麻麻站滿了黑色的東西,一個個像是影子,卻是人的形狀,只是這些人的脖子更長,似乎還很柔軟,面孔上也是黑色的,沒有五官,看不出表情來,但不知為什麽,江匪淺就是從中看出他們的情緒來,是憤怒和軟弱交織的情緒,很覆雜。

哦,對了,左土之王的屍體還在他面前呢。江匪淺慢慢地低頭看,好像是頸椎有毛病似的,動作慢的很,但是在這裏,沒人發笑,沒人知道頸椎是什麽,左土的人只從江匪淺的動作中感受到一種寧靜和嚴肅,加上江匪淺身上尚未消散的光輝,他整個人仿佛神明一樣,和左土的黑暗那麽格格不入,但有那麽強大,仿佛無堅不摧。

左土之王的身軀十分龐大,簡直像是一座山巒。你簡直無法判斷他是否死去了,因為人無法用判斷後土人死亡的方式給予左土人判斷:他沒有脈搏,沒有呼吸,不會合眼。

江匪淺疲倦地,卻堅定地踩著左土之王的身體,走上他身體的最高處,俯瞰下面的左土人。

真奇怪,左土之王看上去不像是實體,身體卻是堅硬的,真像是剛健的山峰。江匪淺感覺脊柱熱乎乎的,仿佛有什麽東西被塞進了他的身體,翻手一摸,摸到了堅硬的,不是骨頭的東西,他幾乎立刻明白:這是執吾劍。他和執吾劍合為一體,現在他獲得自由,執吾劍成為他的一部分。這是好事,如果說他註定和執吾劍難舍難分,那麽他希望自己可以成為主導,因為至少這樣他能自由活動。

江匪淺思考著這些很不重要的東西,在左土之王的屍體上站直了身體,但他很快踉蹌了一下,不是他精疲力竭,站不穩了,而是大地在晃動。

“發生了什麽?”江匪淺問,耳朵裏聽到的聲音不像是自己的,這個聲音更加沈著,洪亮,像是一個久經風霜的人發出的,但這千真萬確是他的聲音,江匪淺恍惚了。

左土的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看上去很緊張的樣子,他們在說什麽?

一個影子飄了過來,纏在了江匪淺的身上,後者大驚,以為左土人要動手了,但他很快聽到一個聲音,這個聲音說道:“這裏不穩固了,執吾劍缺失,左土缺了定心盤,兩塊土地分離,左土站不穩了。”

執吾劍就在江匪淺身體裏,但他只覺得荒謬:難道現在,他要來拯救左土了嗎?

但是左土人顯然還不知道執吾劍的去向,他們繼續交頭接耳。雖然在江匪淺這裏,世界是無聲的,非要左土人貼近他的身體他才能聽到他們的話語,但是那些黑影密切接觸的樣子分明是在表達不安。

江匪淺沈默了一會兒,忽然問:“你們中多少是黑騎士?”他生怕左土人不明白,又問:“多少人入侵了後土?”他的問話反客為主,聲音中充滿威嚴,讓左土人不能不回答。

江匪淺:“不是黑騎士的人,站在我的左手。”

黑影們移動著,像是濃稠的黑色液體分成了兩半。這時候江匪淺算是看明白了,雖然黑騎士鋪天蓋地有很多,但是和左手邊那密集到叫人喘氣困難的黑色相比,實在是無足輕重。

原來更多的人不是黑騎士。江匪淺的心臟有些失衡,他苦笑著暗想:江匪淺啊,你又在充當聖人!一看到左土沒有進犯過的人,你就要心軟。

左土的人不知道江匪淺意欲何為,卻隱隱感覺到,這一刻江匪淺心中正在天人交戰,而交戰的結果對他們的命運有著很大的影響。於是,左邊的左土人慢慢移動過來,他們圍繞著江匪淺,形成一個松散的圈,雖然圈的外面是令人窒息的黑暗,但是這個圈卻並未給人強大的壓迫感,相反,這個圈的氛圍中透出一種類似於祈禱的真誠。

沒等這些左土人繼續靠近,他們的眼前就迸發出一道銳利的光,江匪淺反手,從後背抽出執吾劍。似鐵非鐵,似石非石,比周圍任何的黑色都深刻,比任何不能穿透的東西都堅韌,如此沈重,看了叫人心中發冷。

江匪淺掌握著這東西,左土人發出了騷動,他們想上前,但是江匪淺將執吾劍一橫:“誰也不許過來。左土沒有執吾劍,就會傾覆,執吾劍為我所有,和我是一體,因此只能由我操縱。我今日就你們於大廈將傾,日後左土一切,聽我號令。你們大王已死,我不要當你們的王,因為我不是左土人,但只要我權力在一天,你們就聽我一天的命令。明白?”

他這是在做什麽?江匪淺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他有一張感覺,要將左土的一切都抓在自己手中,只有這樣,他才能最好地保護右土。

在左土人的註視中,江匪淺慢慢向黑暗中走去,他們為他讓開一條道路,這條道路上沒有左土人稠密的軀體,只有空洞的黑暗,通向不可預知的遠方。江匪淺緊盯著前方,但是他的目光並未在前方的任何地方留戀,而只是微微掠過,似乎什麽都不值一提。

這雖然不是一個閱盡千帆的老人,但卻是一個舍棄了自己所愛的,悲苦的人,他的眼中除了他那放不下卻不得不放下的東西,再也沒什麽了。

江匪淺就這麽走了,等他再回來的時候,他就是左土的領袖了。

眼神木然,仿佛是心如死灰,江匪淺走上了左土的大地。大家對他的眼神見怪不怪,沒有人問他為什麽看上去如此沒有生氣。

左土人在做各自的事情。不同於後土上人們凝結界限分明的集體,左土上的人大多聚集為松散的團體,各自忙各自的事情。或許這是因為他們不需要為土地而進行爭奪戰,也不需要因為利益的分配不均而發生鬥爭。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左土人是很幸福的。當然,前一任的左土之王想要入侵後土,掀起一場血雨腥風,但是這件事情既然已經過去,土地既然已經分離,左土人沒法平白無故跑到後土的地界上,曾經蠢蠢欲動的野心家偃旗息鼓,這個世界就太平了,並在太平中展現出比後土更加美好的圖景來。

江匪淺面無表情地看著一會兒,覺得如果後土能有一天成為這個樣子,那就是絕大的好消息。但是,他有什麽資格盼望?一切都和他無關,任何的期待,甚至任何的情感都是負擔。

黑色的東西從江匪淺的身上滑落,像是衣服自動脫落。這些並不是衣服,而是左土的某些物質,這些東西給予江匪淺力量,幫助他飛躍兩跨土地之間巨大的罅隙。

一個左土人來匯報。他們說話的方式挺特殊,就像是神山中那個叫燃燈的小山神,非要貼在你的耳邊才能聽見,江匪淺花了很長時間才習慣。在習慣之前,左土人每一次與他講話,江匪淺就覺得對方正在蓄謀殺死他。

這個左土人說:“那邊的人帶來了半死生人,我們把這些人帶回來了。”

江匪淺面無表情:“誰讓你們擅自行動的?”

這人的身體似乎縮了起來,不知道是畏懼還是憤怒,他說:“你會對他們感興趣的,現在所有的半死生人都在這裏了,那邊應該沒有剩餘了。”

“我們要半死生人幹什麽?”江匪淺的口氣中仍然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東西,他自從成為這裏的領袖,就像是任何一個合格的領袖一樣,學會了喜怒不形於色。

“半死生人只有在這裏才能和正常人一樣,在那邊,他們只會受到排擠,別說你不知道那邊的人是怎麽害怕它們的。”

江匪淺笑了笑,模仿著這個人的口氣道:“別告訴我你們開始善心泛濫了,我以為你們從沒有這種品格呢。”

這個人沈默了片刻:“你對我們的成見沒消失,你還是因為我們是蠻荒的野人。”

“不好意思,你是哪一位,我還是分不清你們。”江匪淺瞇起了眼睛。任何一個左土人都可以向他匯報,但是不是任何一個人都能這樣批評他。

“我是接你回來的那一個。”對方回答,並嘆氣:“你連我們誰是誰都分不清,你根本不準備深入了解我們,怪不得對我們的印象沒有絲毫改善。”

“是你,”江匪淺想起來了,面上的冰冷消減了不少,他說:“如果這裏有一個存在讓我稍微放寬心得話,那就是你,如果你生在後土,人們會稱呼你為智者。”

“我還以為自己會是神師呢。”智者笑道。

“不,神師是後土的特產,和智慧無關,但是智者掌握著自己的智慧,不需要對造化卑躬屈膝,甚至可以嗤之以鼻,你就是那樣的人。”

“你能說出這樣的話,你也是智者嘍?”智者沖著江匪淺搖擺,像一條水草,江匪淺忍不住笑了。周圍的左土人奇怪地看江匪淺,他們很少見到領袖笑。

“你最好換個地方,不然你的形象就要毀掉了。”智者提醒他。江匪淺收住了臉上的表情,鎮定地往一個方向走,他說:“帶我去看看半死生人。”

“這些時候,你將西方的半死生人帶回來,卻始終沒找到東方的這群人,你說他們被安置在朋友那裏,還算安全,現在他們回來了,你應當放心了。”

“西方人的都是工垂人,林砧保護著他們,卻終究沒抵擋過左土之王的力量,工垂人全部玉化,變成半死生人,我將他們帶回來,是要補償當初的遺憾。”

“當初的遺憾,是沒有守好後土的遺憾嘛?”智者問。

江匪淺不回答,緊閉著嘴唇,像是要和這個問題對抗到底。

“我知道這是一個艱澀的問題,你是左土的領袖,沒法表達對這件事情的看法,但是我覺得自己能夠揣度你的想法。”

“在左土,沒人敢和我說這樣的話。”江匪淺的聲音逐漸冰冷,像是曾經西方山上的積雪。

“是的,我是第一個,就像當時你回來的時候,我也是第一個。”

江匪淺一個恍惚,似乎看到了當時的情景:他從左土的深處歸來,執吾劍不在了,被填埋到左土的核心中去了,他的身上全是灰色的土石,其中夾雜著鮮血。川納之力在左土的深處被徹底激發,他像是一個被授予王冠的領袖,嘗到了左土力量的腥甜。

一步兩步,前面的世界晃晃悠悠,滿天滿地的黑色讓他恍惚,差點摔倒——有什麽扶住了他,力量很巧妙,像是漫不經心,掩蓋了江匪淺的失態。是一個左土人,黑色的,分辨不出特征。這人甚至是沒形狀的,就像是任何一個左土人。

江匪淺那次沒摔倒,渾身酸疼地站住了——他的身份和地位在左土站住了。

快要到了,前面的黑色有了起伏,如果類比,這就是和後土的山一樣的東西。但是江匪淺停住了,他問智者:“你為什麽一再幫助我。”

“因為我想讓你走,這樣我就有機會成為領袖了。”智者笑了:“你相信嗎?”

“不信。”江匪淺幹脆地回答。

智者搖搖晃晃:“有時候,讓你相信左土人會做好事真難,你是確定我們都是惡貫滿盈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江匪淺生硬地說。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智者並不介意:“這就好比你讓左土和右土的人結婚,這是並不可能的,我們根本就不一樣。有些時候,你的情感不能左右你的看法,但這並不是你的錯。”

江匪淺快被智者繞暈了,他很難得地露出無奈的表情:“現在不是評定你們的本性的時候,我只想知道你的目的何在。”

智者收起玩笑的口吻,認真地道:“我想讓你回去,我真的不認為你喜歡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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