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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救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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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救族人

是哭聲嗎?是驚慌失措的叫嚷,是怒吼,是忙亂的腳步聲。聲聲傳進林砧的耳朵,如真似幻。

他不確定,畢竟他從來都是人樣,從沒成為過一棵樹。但是,戴勝賜予他的身體反而讓他的感官更加敏銳,比是半神師的時候還要敏銳,甚至到了無所不見的地步。這些微小的,遙遠的聲音就是這樣傳到他的耳朵中的。

往哪裏走?江匪淺一口氣提在胸口,疑惑不定。他倒不是擔心哭聲是一個騙局,這個時候沒人有心思制造騙局了,只是不確定是否要管這一樁閑事。

但他還是管了,原因是他用事實說服了自己:哭聲叫聲不是一個人的,而是成千上萬的人的,這不是一件小事。

等他順著聲音找過去,才震驚地感謝了自己的決定:他找到了正是被困的工垂人。

他們所處的位置十分奇怪,像是一個大坑,這裏原來有一些東西,但是現在卻不見了,地面上留下猙獰斑駁的紋路,以及傷口似的皮開肉綻泥土。林砧半天才反應過來:這裏原來有一棵樹,但是現在,這棵樹卻——走了!

土地上指向明確的痕跡就是證據,這棵樹一定是自動跑掉了。這是什麽樹?林砧實在想不出有什麽能和戴勝媲美,這對他而言是一個謎,他不會猜到戴勝還有後人,而且是一個多少有點頭腦發熱,喜歡開玩笑的後人。

當林砧出現,大地隨著他的腳步震撼,工垂人驚恐地停了下來,凝望著這個從天而降的大家夥,有人喊:“是他嗎?是他回來了嗎?”

他們一定把我當作了那棵臨陣脫逃的樹,林砧想,忽然明白:這棵剛被自己罵過的樹,不正是那個自己適才在空中見到的飛翔的影子嗎?這麽一想,林砧頓時迷惑:看樣子,那棵樹向著從極大深淵的方向去了,那麽他就是知難而進,絕不是逃兵。但是,他這麽做又是為了甚麽?江匪淺如果也在這裏的話,會不會也想那個方向去了?

這麽一順想下來,林砧忽然醒悟了:不出意料地話,這棵樹之所以會去那裏,正是因為江匪淺的唆使,有很大的可能,他們現在就在一起。

想到這裏,林砧頓時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大深淵跟前。但是他走不了。他一出現,工垂人就紛紛圍了上來,一個個收住了眼淚,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好像密林中的小鳥。向下看,林砧看到他們臉上一個個都帶著劫後餘生的喜悅;但很快,他們變了臉色,眼睛不再充滿感激的望著林砧,而是看向了遠方,好像那裏躲藏著惡鬼。

林砧是人的時候只有一雙眼睛,往後看非要扭頭不可,但現在,他卻發現自己即便一動不動,對四周的動靜了如指掌。此時此刻,在他們的後方,一團黑壓壓的東西沖了上來,先是絲絲縷縷,像是飛揚的柳絮,粘在了草木上,但緊接著,大團大團同樣的東西冒了出來,他們相識來自於無名的黑暗所在,見不得光明,但在這至暗的時刻,卻無所顧忌地沖了出來,報覆似在世界上肆虐,看他們那扭曲的樣子,真像是狂歡,就像是遠游的人終於回家,享受著久違的歡愉。

工垂人毫無例外地抱緊了林砧的樹幹,涕淚橫流地大喊:“千琪救我!”

所以,之前的樹叫作千琪。林砧不合時宜地想著,一團漆黑的東西正好飄過來,粘在了他的樹幹上。

“嘶!”一陣灼燒的疼痛喚起了林砧緊張的精神,這黑色的東西像是包含毒液,腐蝕著皮膚。

下意識地,林砧將靈明灌註到身體中,暗色的樹幹發出微弱的光澤,來犯的黑氣像是被當胸紮了一刀,跳開了。林砧再看被黑氣碰到的地方,光澤略微暗淡,卻有著玉石一般的質地。

他頓時明白了:這玉石質地他可太熟悉了,那些被埋葬了多年的玉骨,那個逐漸變成玉人的侍拿人,這一切都是左土的“傑作”。

左土的人來了。

一瞬間,林砧心中幾乎要爆炸,數不清的情感爭先恐後地冒出來,差點把他淹死。他不知道抵抗左土的正確辦法,不知道能不能救下工垂人,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命;千裏之外,正在搬遷的其他族人,他們又該怎麽辦?

彌歷的面孔浮現在眼前,那是一張常年淡泊的面孔,沒有太多表情,只有溫和的笑意,這張臉現在懸浮在林砧的面前,不聲不響,像是在詢問,又像是在嘲笑。

在這些念頭冒出來的時候,緊張的精神面臨崩潰,靈明跌宕起伏,保護的屏障忽然變弱,一道黑氣乘虛而入,擊中了一個工垂人。這個可憐人一聲沒吭,倒在地上抽出,身體逐漸化為透明的液體,繼而凝固,成為蠶蛹似的東西,奇形怪狀,駭人之極。

工垂人見到這一幕,齊刷刷地發出恐懼的尖叫,聲音差點刺破林砧的腦袋——盡管他不清楚自己有沒有腦袋。

不行,絕對不行!林砧沖自己發火:絕不能跑神,只有用靈明撐住,才能保護工垂人。江匪淺怎麽辦?其他的族人怎麽辦?這些都是後話了,且顧眼前。

林砧這麽想著,長長嘆息,將靈明遍布在枝枝丫丫上,像是在大樹上掛起了一張巨網,將周邊的一切籠罩其中。

黑氣越聚越多,不久就昏天黑地,林砧看不見外面是否還有工垂人,只能盡其所能將聚在他身邊的工垂人保護好。慶幸的是,這裏的工垂人已經很多了,多的差點站不下,很多人開始往林砧的枝幹上攀爬,他們爬的很費力,但是努力了很久,也不過占據了林砧枝幹下面一部分的位置,廣闊的上方還有很多可以藏身的地方,只要他們假以時日,就會成功。

但是更多的人現在在樹蔭之下,雖然現在外面黑風怒吼,沒有陽光,但是他們仍然手搭涼棚往外看,似乎要看出一個太陽來。

林砧的視線完全不在他們身上,而是緊盯著保護層外面的世界。黑風越來越猛烈了,像一陣東海才有的龍卷風,林砧懷疑這一現象和土地分離沒有絲毫關系,而完全是左土人的所為。

他猜不透左土人的最終目的是什麽:是將後土人斬草除根來抒發造化神占據他們土地的憤怒?還是直接重新將後土占為己有?無論哪一種,結局都不會是善終。至於未來會怎樣,林砧根本不敢想。

局面也沒給他思考的機會,沒等他做出任何及時或不及時的反應,大地的震動就帶來了工垂人的另一陣海潮一般的喊叫,好幾個人被劇烈的震撼晃了下去,栽倒在人群中,壓倒了不少人,想必受傷不輕。

晃動確實是分離的結果,林砧在黑風中隱約看到有東西像洪水一般落了下來。但是他不能動,靈明凝聚,堅固如同銅墻鐵壁,是否活命在此一舉,絕不能掉以輕心。

冰塊,石頭,泥漿劈頭蓋臉砸了下來,像是火炮,又如同飛蝗,打在林砧身上。靈明縱然強大,但血肉之軀到底無法完全幸免,林砧身上不一會兒就遍體麟傷,索性他沒有血液,不然他已經是血淋淋一個血人了。

有個屁用?林砧暗中謾罵:血液雖然不流,痛感卻並未消失,戴勝給他的身體很“貼心”地保留了林砧很大一部分感受,還用戴勝特有的方式強化了各種感覺,叫林砧看得見每一個飛行的石頭和冰塊。於是,林砧只好忍受“看見躲不開”的痛苦,任憑一個個利刃似的東西打在身上,活生生給剜下“肉”來。

黑風越加狂放不羈,撕扯著林砧的枝條,像是要將他撕成碎片,林砧盡量不去感受周圍有什麽,一門心思為下面的工垂人擋著。猛聽到一聲響,聲音不大,但是深遠綿長,似乎是從極深的地方傳來,帶著摧枯拉朽的力量。

這時候,連遮擋視線的黑風也掩蓋不住即將到來的東西,林砧看的遠,便越發清晰地看到了——天崩地裂。

這不是誇張,天塌了。

陸羽沒花多長時間就適應了天旋地轉的感覺,他要感謝古大譜澤常年惡劣的環境練就了他異於常人的承受能力。

空間的拉伸沒有給人帶來致命的傷害,不過是叫人難受罷了,在這種朝不保夕的時節,這種變化算是溫和的,陸羽更擔心的是即將到來的更大的挑戰。

冠九也適應得很快,只有伊洩心一直難受,久久無法睜開眼睛,最後還是冠九在一邊嘲笑,伊洩心因為憤怒才睜開了眼,勉強站穩了腳跟。

“這是什麽情況?林砧怎麽走了?戴勝為什麽回來?”伊洩心虛弱地問。

這一串問題誰也回答不了,陸羽面色陰沈:“我們快走吧,時間不等人。”

這回他無需解釋,大家都感受到了時不我待,每個人都恨不得一步跨越到海蜃的陸地上。冠九轉身就走:“走了,我帶人去。”

陸羽看著頭暈眼花的伊洩心,無奈地問:“你這樣子,怎麽走?我自己去吧。”

“不行。”伊洩心扶額,但是堅決地說:“我一定要去。”

“你會很慢,是累贅。”

伊洩心不說話了,低下了頭,承認陸羽說得對。這一來,陸羽反而不忍心了,但他還是堅決地命令:“去找冠九。”說著奔跑而去。

伊洩心在原定穩定一下精神,放眼遠眺:四下渺茫,不見人煙,伏苦和周尚未開戰,這是戰爭之前的平靜。但是這場仗終究註定打不起來了,空間的巨變意味著什麽,大家都明白,這個時候,就算是陸羽不去報信,大家也會倉皇逃竄,但是只會像無頭蒼蠅一般亂竄。

但是,空間的變換又給陸羽報信帶來了很大困難,且不說他還能不能找到西方的那群人,就算是見到了,他們能在著天翻地覆的空間中急行軍嗎?

伊洩心越想越覺得希望渺茫,真希望就此罷手,原地等死。他頹喪地坐在地上,似乎真就不再往前走一步,但是忽然,他坐直了,眼睛閃亮起來。

片刻之後,伊洩心身邊的空氣開始輕微震動,像是熱浪下地面之上的波紋;震動的範圍越來越大,逐漸擴展到一個令人驚愕的大小,從天上看,這個震動圈子中心的伊洩心不過只有一顆豆子大小。如果伊洩心自己看到,也會驚訝,但是他拼盡了所有力氣,眼睛絕望地閉著,因此失去了這個為自己自豪的機會。

生效了!平生第一次,伊洩心竟然是在扭曲的空間中看清了世界的面貌,眼睛無法找到的東西被星露之力找到了,那個屬於他的同類的東西驚喜地震動地,似乎也在為被伊洩心發現而激動萬分。

這是一個神道的入口。

人不到絕望的境況中是不會“做傻事”的,這也就是為什麽絕望中求生的總會有機會。任何一個正常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都不會打神道的主意。自從神道被斷定錯亂之後,大家的註意力就從神道上面轉移了,以至於在這樣危機的關頭,沒有人想到這個叫人鋌而走險,但是值得一試的方法。

伊洩心深吸一口氣,向著神道的入口狂奔而去。面前的空間在不斷曲折,眼睛此時看到的一馬平川在瞬間之後就會變為曲徑通幽,但是這種現象持續的時間很短,但多數時候他看到的還是上下長,左右窄的世界。這一路跑的很艱難,伊洩心不斷需要暫停,抑制住想要嘔吐的暈眩感,但是好在,他終於到達了。

丘陵起伏,山丘被拉成奇怪的形狀,但是仍然看得出,這裏之前是一個頗為威武的大坡,上面長滿了圓滾滾的樹木,但是此時,圓形的樹木已經都變成了橢圓形,而且在微微發抖。伊洩心左圖右撞,逐漸失去的耐心和身體上的痛苦不允許他再氣定神閑地尋找神道的入口。

還好,一個大坑很快就出現在他眼前,坑底是縱橫的荊棘,上面開著白色的花朵。伊洩心懷疑這些百花是幻覺,是讓他感受好一點的幻覺。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他跳了下去。

荊棘是真的,活生生的□□受到荊棘的撕扯,鮮血飛濺,伊洩心潔白的面孔上出現一道道鮮紅的痕跡。他本可以護住面孔,但是他現在實在沒這個功夫。就算變成醜八怪又怎麽樣?伊洩心昏昏沈沈地想,現在做一切都出於本能。

落地,不很疼,下面似乎有鋪墊。

甩甩腦袋,伊洩心精神了。

不同於外面的天翻地覆,這裏的世界是平靜而穩定的,空間並不在搖晃,甚至更加凝重。看上面,沒有荊棘的痕跡,他果然是通過神道,來到了一個地方。但這是哪裏?

伊洩心忽然害怕起來,他迅速攥緊十根手指,將兩個拳頭並攏在胸前,暗暗祈禱:請讓我到神山,請讓我到神山。世界亂套了,不要管甚麽教條了,千萬不要拒絕我。

清風拂過,腳下的青草柔軟,空間似乎在伊洩心的身邊飛過,帶著神秘的氣息。他睜眼,沒有陰晴的世界很美,穩定到叫人不淡定,層疊的峰巒像是俊秀的肢體,起伏之間展現出無盡的秀麗。

這就是神山嗎?伊洩心揉揉眼睛,不敢置信。這裏太舒服了,空間的錯亂讓伊洩心生不如死,這地方簡直就是洞天福地。縱然如此,他也沒有享受的資格,他有任務在身。

伊洩心觀察著,陷入思維的深洞,但一陣雷聲將他拉了回來。回頭一看,伊洩心幾乎崩潰:和他所站的地方同體的一座雙子峰正在塌陷,很快就要落在這裏。跑,卻往哪裏跑?

正在伊洩心閉眼等死的時候,一個東西將他托舉起來,在空中猛然轉了一圈。速度很快,快到伊洩心幾乎失去了驚叫的能力。等旋轉停止,伊洩心掀開發紅的眼皮,終於看到面前一團流動的,卻似乎又是堅硬的東西;冷冰冰的,手一般的東西將他托起,捧到“臉”跟前。

按理說,伊洩心從沒見過這東西,但是他就是福至心靈地明白了,跪下道:“山鬼君!”

此時的山鬼離開了山體,失去了那恐怖的,壓迫人的氣勢,只有高大的石頭身軀彰顯著他的非凡。但他的面孔卻又不是純然的石頭,反而像是液態的,流動的,迷離如同幻覺。

“山鬼君救我們,後土就要毀壞了,請出來保護族人。”

山鬼久久沒有表示,“面對”著伊洩心,似乎陷入了沈思。伊洩心急了,加快了語速:“西方人本來要搬遷到東方的海蜃上,但是現在空間扭曲,沒時間了,他們肯定沒法在土地分離之前到達。我知道可以等,但是,但是如果等的話,誰知道會發生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伊洩心的話起了作用,山鬼黑乎乎的面孔上忽然發出光來,就像是暗夜中雲彩散開,忽然露出了明星。

“哎哎!!”伊洩心忽然間被扔到了山鬼的肩膀上,這個龐大的黑家夥,帶著伊洩心朝著懸崖峭壁沖了過去。

直到懸崖邊,山鬼都沒有一點減速的意思,伊洩心心驚肉跳,嚇得緊緊閉上眼睛。下一刻,他的身體被藤蔓纏住,接著被接連拋出去幾次,終於落在一堆軟綿綿的東西上。沒等伊洩心睜眼看看,同樣的過程再次襲來,緊接著,像是整座大山都蘇醒了,數不清的踩踏聲,口哨聲,樹葉摩擦的聲音紛至沓來,沖擊著伊洩心的耳鼓,讓他既害怕,又期待。

微微睜眼,眼前晃動的綠色讓伊洩心一呆。山鬼君還在一邊,但是他們下載已經不在方才的懸崖上,伊洩心趕緊回頭一看,倒吸一口涼氣:他們已經從山巖上下到了山谷中。

山谷中的樹木數不清,絕大的石頭浸泡在水中,耀武揚威,枝枝蔓蔓像是纏繞不清的青蛇白蛇,就差吐信子。

這一切本來都應該是靜態的,但是現在,面前的一切卻活躍起來,像是吸食了人血的鬼怪。樹木簇擁在山鬼身邊,他們雖然沒有戴勝那麽龐大,卻也極其威武,肥大的根系在冰冷的溪水中劃船似的,弄出嘩啦啦的聲音,伊洩心沒躲開,被濺了一身。沈甸甸的大石頭左搖右擺,像是無數放大的不倒翁,接著,他們竟咕嚕嚕滾了出來,圍繞著山鬼轉圈子,有幾塊小石頭圍著伊洩心不放,像是小鬼繞著火焰跳舞。

這一番雖然混亂,卻進行的很快,不一會兒,山谷中的活物的全部集中了。山鬼在他們中間緩慢移動著,面盤朝下,似乎在檢點甚麽。

沒等伊洩心問他在幹什麽,山鬼忽然發出沈重的嘆息聲,一瞬間,地上的草木土石紛紛跳躍著朝山鬼奔去,一陣眼花繚亂的動作之後,一座沈重而巨大的山在伊洩心面前升起,他不可置信地揉眼睛,不明白山鬼怎麽一瞬間化為了一座移動的山陵,但是容不得他多想,他所在的地面就被這移動的大家夥硬生生擡了起來,強迫伊洩心和他一同前進。

“你要做什麽?”伊洩心朝著空氣大喊,他不知道山鬼現在在何處。

腳下的大地發出類似咕噥聲的回應,這是山鬼在說話嗎?他想看看山陵是如何移動的,難不成下面長了腳?但是往下一看,只看見下面一片飛馳而過的幻影,讓人頭暈目眩。伊洩心此時已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他決定不再試圖解釋正在發生的事情,而心甘情願地聽從山鬼的號令。

在這個過程中,空間始終平穩如常,但是忽然間,伊洩心有所感應似地伸長了脖子,看向遠方。他的感覺是正確的,就在這個瞬間,原本穩定的空氣中傳來嗶嗶啵啵的聲音,像是大火在烘烤充滿水分的豆子,豆子就在火中雀躍,似乎下一刻空氣就要爆炸。

這就是空間扭曲的地方吧,伊洩心猜測,他暗中祈禱:山鬼啊山鬼,求求你吧空間糾正過來吧!

很可惜,他的祈禱並沒有起到作用,爆豆子的聲音到達了頂點,穩定的空間忽然裂開了,就像強行被彎折的硬木頭終於折了,眼前頓時又變成一片光怪陸離,要花很長時間才能重新辨認出什麽是什麽。

伊洩心發現,在自己離開的這段並不算長的實踐中,空間的曲度又發生了很大變化,現在,空間不是上下長左右窄了,而是帶了一點過分的弧度,似乎是一張上下方向被拉開的弓。

沒等他作進一步的觀察,腳下的“土地”忽然也隨著空間的方向彎曲了,並迅速延長,像是一灘面糊倒在了煎鍋上,舒展開去,最後變成一張形狀固定的餅子。

這個比喻是伊洩心想出來的,西方不怎麽用煎鍋,他是在出使的時候看到這種烹餅方式的。在這個時候想這個比喻似乎不可理喻,但是伊洩心有充分的理由:山鬼彎曲的結果和攤餅的結果一樣令人喜悅——

“怎,怎麽回事?”侍拿王踉蹌著問,現在空間的震動停止了,世界正常過來,他反而難受了,腦袋疼的厲害,且胃裏翻江倒海,如果不是為了維護王的身份,他的反應必然更加激烈。

“不知道,我不知道。”陸羽是一路奔跑而來的,路上受了不少罪,現在他只比侍拿王更難受,根本擡不起頭來,索性跪在地上,用雙手捧著腦袋,似乎在捧著沈重的負擔。

“上面是什麽?”侍拿王迷迷糊糊地問,從他的角度往上看,頭頂似乎有一個穹窿,天光從縫隙中灑落進來,看著愜意。

陸羽突然從迷糊中擺脫出來,立刻去看上面的天頂,忽見一只觸手似的東西從上面垂下來,將一個人放到地上。

“伊洩心!”陸羽喊。

伊洩心快步來到陸羽身邊,笑道:“太好了,終於趕上了。”

“這是什麽?”陸羽望著罩在頭上的穹頂,敬畏地問。

“我進入了神山,求山鬼救族人。”

陸羽咋舌良久,道:“我還以為神師真的拋棄我們不管了呢,沒想到還有後手。”

“神師不管人間事情,這是真的,你沒看後土鬧得天翻地覆,森是也沒出現嗎?”

“我反而覺得神師允許我們救人,允許山鬼幫助,這就是一種許可和縱容。”陸羽有一套自己的想法。

這時候沒必要仔細辯論這個問題,伊洩心眺望四野,巨大的穹頂籠罩了數以萬計的人,但是他無法確定這些是不是全部。陸羽看出了他的心思,搖頭道:“這是他們的造化,沒進來的人可以抓緊時間進來,如果趕不及,就沒有辦法了。”

伊洩心剛想說他出去看看有無遺漏,世界忽然就暗淡了下去。山鬼凝聚而成的山並未將族人籠罩其中,而是將人們半包圍起來,上面和西方是墻壁似的遮擋,東方卻毫無遮攔,那裏雖然是空的,但是卻和西方毫無區別,只要是穹頂下面的地方都是安全的。

從東面那片開闊的空間中,大家看見了外面襲來的東西:黑色的煙霧從西方滾滾而來,像一頭暴虐的野獸,啃食著山鬼的保護,想將這一層堅硬的屏障撕爛,但是無奈山鬼極其堅韌,任憑讓他們費盡心力,也無計可施。

這一切來得很快,族人並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其中一個楞頭青不解這黑色是什麽,小心翼翼地將一只腳伸出了保護層。吼叫聲瞬間響起來,回蕩在空闊的空間中,這個人的腳在接觸外面的一瞬間融化了,並重新凝固曾扭曲的樣子,他的身子也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往外拽,如果被拽出去,就是全身融化,必死無疑,還好這人被一邊的族人拉住了,他被大家甩到地上,驚魂未定,而剩下的人則紛紛像是躲避瘟疫一般對保護層的邊界敬而遠之。

這只是發生在很遠之外的小插曲,伊洩心他們並沒註意到這一幕,他們正忙著和兩個部族的王解釋事情的發展。

侍拿、慕德二王聽了伊洩心的解釋,神情嚴肅,慕德王問:“工垂還在西方,他們怎麽辦?東方人沒有庇護,他們怎麽辦?”

“這兩個問題,我一個也回答不了。”伊洩心嘆氣,焦慮神色溢於言表,“現在我們只能保證你們的安全。”雖然西方三個部族之間經常有爭端,和平時期大家心中相互犯別扭,但此時,大家拋棄了部族之間,惺惺相惜起來。

天變得像鍋底一樣漆黑,看不見的爪牙啃食著保護層,大家的心無時無刻不提在嗓子眼,生怕下一個瞬間自己就會被這黑氣吞噬。

剛才那個倒黴的侍拿人的腳變成了玉石似的東西,變形的像是雞爪,逐漸地,他的身體也被那“玉石”侵染,變得不人不鬼,終於在無聲無息中化為一座“石雕”。大家遠遠離開他,縮在不同的角落。伊洩心聽到這個消息,來到那人身邊,見一灘純白的東西匍匐在地上,看著好看,卻不知為何叫人毛骨悚然,好歹給他埋葬了。

大家的眼睛都望著外面的天空,期盼著天晴。之後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道,但沒人發問——這個問題,大概連造化神也回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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