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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戰等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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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戰等三天

女王和上次相比沒什麽變化,那張叫人神魂顛倒的面孔上仍然掛著妖冶的笑容,嘴唇被不知道什麽東西染成了鮮艷的紅色,比伊獻心嘴巴的顏色濃郁一些,像是幹涸的血跡,但是這種放在任何人臉上都叫人悚然的顏色在這位女王的臉上竟然展現出非同凡響的效果,讓她整個人像是盛開在深淵中的一朵黑紅色的花,叫人畏懼卻著迷。

可惜的是,江匪淺並不懂得欣賞這些細節方面的問題,他看到的只是女王換了一件衣服——一件透明的紅紗,紅紗重疊,但是仍然十分通透,軀體就在下面若隱若現。江匪淺感覺散不盡扭過頭去不看女王,嘴裏嘟囔著什麽。

“我們又見面了。”女王心情很好的樣子,慵懶地坐在上面的座位上,翹著腿,白皙的小腿就露了出來。

散不盡在女王開口的時候試圖面對女王站立,但卻被女王的姿勢嚇住了,整個人像是即將下油鍋的面食,扭得很厲害。江匪淺在心中笑,這個人之前雲淡風輕的局限性太強了,稍微變換一下情況,狀態就會灰飛煙滅。

江匪淺雖然看著女王,但是目光卻再女王左近游走,目光似乎是淩空的,就是不落在女王身上。他回答:“這一次,我是代表周和您談判的。”

“為什麽代表他們?你分明是獨立的。”女王玩弄著自己和嘴唇同樣顏色的指甲。

“不管立場是什麽,我要做的都是同樣的事情。倒是我要問你——我們本來已經有了約定,你為什麽南下圍困周?你對我們不放心嗎?”

“這和你們有什麽關系?”女王睜大了眼睛,驚訝的樣子像是個不知世事的小姑娘,江匪淺這才發現她的眼睛之所以看上去極其深邃,是因為她在眼睛周圍塗抹了像是灰塵的東西。女王:“我不是不相信你,只不過是想要和周換換位置。”

真是不可理喻,江匪淺覺得自己沒法用正常思路揣摩她,幹脆直接問:“你要周的地方做什麽?我已經保證了,會給大家一個公允的安排。”

“啊。”女王緩步從座位上走下來,倚靠在江匪淺的身邊,身體稍微蹭到了散不盡,後者頓時僵硬成了一塊木頭。江匪淺卻像是石頭,神色沒有絲毫變化。

女王:“但是,我不想要公允的安排,就想要周的地方,怎麽辦?”說著,細長的指尖從江匪淺的胸口劃過,像是要剖開他的胸膛,看看他的心肝。

“這不是你的主意——誰要你這麽做的?是呼紇吉?”江匪淺猜測,他不相信女王會突發奇想,這沒道理,沒緣由。

女王的眼睛轉了轉,她的眼睛大而明亮,這一轉,像是星星在水中顫抖。她笑了:“好吧,你真是聰明,是呼紇吉說的。”

“讓我見呼紇吉,我有話對他說。”

“你說什麽呼紇吉都聽不懂。”女王露出得意的笑容:“只有我能聽懂。”

呼紇吉的前身是光明神的孩子,而自己也是算是光明神的養子,半子,總該能聽懂呼紇吉的話吧?江匪淺不想讓女王聽到他即將和呼紇吉說的,於是推脫:“我能聽懂,我和呼紇吉同出於一門。”

“這算哪門子一門?你說清楚?”女王開始瞪眼睛了。

就在這時,外面一聲嚎叫,隨行而來的周人發出陣亡之前慘烈的叫喊,接著就是四散奔逃的腳步聲。

“膽小鬼哦,”女王掛掛臉蛋,做一個鬼臉,瞧不起這些周人。

呼紇吉用腦袋頂起了帳篷的簾子,走了進來,他高大的身形在帳篷有限的空間中顯得越發巨大了,江匪淺有種感覺,只要呼紇吉跳一跳,帳篷就會被頂飛。女王看到他,跑上去,將臉埋在呼紇吉濃密的長毛中,咯咯笑起來,像個小姑娘。

江匪淺和呼紇吉對面而站,他深吸一口氣,才有勇氣說:“呼紇吉神,真沒想到,您也來了。”

呼紇吉居高臨下看著江匪淺,後者挺直身子,就像第一次見到呼紇吉似地,臉上寫滿了嚴肅,這分明是學生面對老師的神態,但江匪淺控制不住自己,難以不露出這樣的表情,這頭比自己年長很多的狼每一次都像是在審視自己,江匪淺覺得務必要露出一個值得稱許的儀態來。

呼紇吉發出沈悶的聲音,女王不高興地撅起嘴巴,說:“憑什麽,這是我的帳篷,我是女王,我還從沒被趕出自己的帳篷呢!”

呼紇吉不知又說了什麽,女王悶悶不樂地轉身走了,走之前用尖尖的指甲戳了呼紇吉一下,那樣子就像是小女孩在和父親鬧脾氣。

直到女王離開,帳篷中只剩下呼紇吉、他和散不盡,散不盡盡管雙腿哆嗦,但是還好沒有昏厥,他碰碰江匪淺,示意他開口。江匪淺眨眨眼,問:“呼紇吉神,您為什麽讓女王南下搶奪周的地?”

他問話的時候,內心惴惴,因為他毫無把握,呼紇吉到底該怎麽回答他。呼紇吉安靜了幾個呼吸的時間,臉上忽然露出猙獰的表情,一張兇悍的面孔像是忽然被撕裂了,被熔化了,開始扭曲變換。這下,連江匪淺也無法無動於衷,他低聲驚呼,退開幾步。

等呼紇吉身體的變化停止了,站立在江匪淺面前的是一個渾身赤裸著的人,江匪淺說不清他的年紀,只知道他是個再健康不過的人。這個人的身體十分勻稱,是人之美的極限,但是眼睛中卻帶著動物似的野性。而那過分勻稱健康的身體也讓他看上去不像是經受了人間的波折,因此看上去未免有些失真。

“荒山——前輩。”江匪淺很艱難地稱呼著,說實話,任誰也沒法在一個不穿衣服的前輩面前泰然自若。

荒山也意識到自己的形象不是很妥當,於是從坐榻上取下一幅布系在腰間,這才說話。他的聲音好聽,但是僵硬沙啞,像是很多年沒說話了:“你是他的徒弟。”

江匪淺一楞,忽然反應過來荒山問的是自己是不是老光明神的弟子,於是他肅然回答:“不是。”

“養子。”還是波瀾不驚的聲音,江匪淺開始懷疑荒山是不是忘記了疑問句的使用方法。但他還是規規矩矩回答:“是,半子。”

“哎!”好堅硬的嘆息,與其說是情感的噴發,不如說是例行公事,生搬硬套,江匪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荒山:“你知道我。”

江匪淺不明白知道多少算知道,但是他本著見面就是知道的原則,鄭重點頭。

“我為什麽是呼紇吉,還是人?”

霍荒山這是在考他嗎:不是說知道我是誰麽?那麽我的經歷你知道嗎?

江匪淺啞口無言:這個問題縱然是老神師重生也回答不出來,他就算是了解呼紇吉,也不至於了解到這份地步吧?

荒山自問自答了:“當時我被吃了,但是那不是死了,我現在是呼紇吉,和它一體了。”這是一個和死而覆生一樣驚悚的故事,荒山簡單的語言背後是難以想象的波瀾,江匪淺在安靜中感到一陣驚心動魄,他忽然在想:他的君父知道荒山重生了嗎?

荒山自認為解釋清楚了,長出一口氣,道:“我們南下,不是為地,而是為了消失之地。”

江匪淺一驚:“消失之地,那就是東方人所說的東方陷落之地——但是為什麽你要欺騙女王?”

“這件事情太覆雜,和她解釋不清楚,不這樣說,她不會來。”

“現在該如何?女王還以為你要讓她奪周的地?”江匪淺意識到呼紇吉的玩笑開大了。

“她要,盡管去搶,誰搶到就是誰的,這本來就是公理。”荒山冷眼說,聲音中毫無情感。江匪淺明白了:無論過去多少年,這個人傳說中的冷血是不會改變的,於是他只好轉變方向,問:“你如何知道東方的陷落之地?”

“我以呼紇吉之身來到過東方,這是我從沒到過的地方。我夜間睡在地上,四野都是陸地,但是第二天醒來,晨光微熹的時候,我見到了東海。”荒山越說越多,話語逐漸流利。

江匪淺震驚,猜測道:“是那一塊大地飄走了嗎?但是怎麽可能?”

“我就在那裏呆著,直到太陽全出來,晃我的眼,我眨眨眼,再睜開,眼前重新是陸地了。”荒山說,當時的景象還歷歷在目。

但這時候,江匪淺卻沈吟了,他在計算著自己還有多少時間:左土之王說了,最多三個月,事變就會發生,如果到時候他仍然無法將執吾劍的殘片交到左土之王的手中,那麽等待他的就是生不如死了。

到此時,時間已經過了三分之一,雖然神道中的時間十分模糊,但是他們晝夜顛沛,四處奔走,中就已經耗費了很多時間,如果他再這樣無休止地管閑事的話,那麽時間就將不足,到時候就算是江匪淺以死相搏,也沒有意義了。他想到了林砧和伊洩心——如果這兩個夥伴在就好了!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如何了。

但是轉而一想:東方的陷落之地事關後土族人的搬遷,如果這塊陸地存在,那將是天大之喜,他又怎能不去一探究竟呢?但是這一去,誰知道要花費多少時間呢?江匪淺焦灼不已,五內俱焚,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有一瞬間,他甚至開始期待伏苦人將周滅掉,這樣他的麻煩就少了一個。但事實上,他不僅不能讓周滅亡,反而因為成為了周名義上的使者而需要盡力維護周的利益。

荒山看著江匪淺欲言又止的樣子,若有所思:“你想很多事情,為什麽?”

江匪淺頓時感動不已,他本來以為荒山會不耐煩,之後拿他出氣,於是他誠懇地將後土即將發生的事變描述了一番,又詳細講了他策劃的搬遷之法,最後總結道:“如果東方陸地存在,西方人就可以搬遷到那裏,這就免除了很多沖突。但是,現在看來,這塊陸地只有在很少一部分人的眼中存在,如果我們能夠弄清這塊陸地到底是什麽,就有了搬遷的底氣。”

荒山臉色不善:“你卻沒說伏苦去往哪裏。”

江匪淺苦笑:“自然是和西方人一同去那塊地——但是話說回來,到時候你們不滿,盡管自己去搶好了,反正你們也都是盜匪一樣的人物。”江匪淺沒忍住,最後諷刺了一句,荒山倒也不在意,挑釁地笑了笑。

江匪淺揉了揉發冷的手指關節,道:“你讓女王陳兵不要輕舉妄動,我們去打探東方陷落之地的秘密。”

荒山翻個白眼,這個動作放在他英俊的臉上未免違和——大概是他還沒習慣從呼紇吉轉變為人。他說:“陳兵需要補給,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現在兵臨邊境,人想要活,就要吃東西,沒有東西,只好去搶。”

江匪淺微微動氣:“那麽讓她帶著這些人回去。”

“回去路上補給照樣不夠,還是不行。”

江匪淺忍不了了:“你們出兵不做好補給,這就是你們的失策,還好意思說別的嗎?”

荒山皮笑肉不笑:“我們本沒打算靠補給。”

江匪淺明白了:伏苦人向來是漂泊浪蕩的,這次出兵,勢在必得,於是根本沒有留後手。他為伏苦人的自大和思想的簡單而冷笑:“你們可想過,如果失敗了……”

荒山一個手勢制止他:“我們不失敗——現在的局面就是最好的證明。”

江匪淺啞口無言:確實,按照現在的情況,伏苦人沒有失敗的可能。面對這種局面,江匪淺失語了,他悻悻然道:“我還有什麽法子讓你們不去進犯周?”

“你現在缺少的,恐怕只是一個更大的亂子。”散不盡在一邊呢喃,江匪淺這才記起了他的存在。隨著他的話音,女王一頭鉆進了帳篷中,她的目光定格在荒山的身上,眼睛瞪大了。

江匪淺還沒來得及解釋什麽,女王就捂住了嘴巴,愕然驚呼:“你是!你是!”

“他是呼紇吉。”江匪淺這才有機會說話,並問:“什麽事情?”

女王並不理他,全心全意打量著呼紇吉,仿佛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江匪淺心中暗自感到慶幸:幸好帳篷中有一塊布匹,不然這兩個人見面的時候不知道要有多麽尷尬。

見女王繼續神游天外,江匪淺咳嗽一聲作為提醒:“女王,發生什麽事情了?”

女王這才略微恢覆了固有的矜持,她的眼睛仍然粘在荒山身上,回答道:“是西方人,這群白鬼來了。”

西方人面容潔白,這是他們的炫耀的資本之一;伏苦人久居風霜,面色較黑,於是每次提到西方人,他們就會用略帶輕蔑的口吻稱對方為“白鬼”。能聽出這個侮辱性的稱呼體現了伏苦人心中自卑的小九九,但是誰也不說破。

江匪淺疲倦地掐住眉心:“他們為什麽也來湊熱鬧?真是嫌東邊不夠亂。”

“西方人不是傻子,就算他們舍不得西邊那一畝三分石頭地,大災難面前還是不能不有所動作的。”

盡管女王的話語尖酸刻薄,但江匪淺還是聽明白了:“西方發生什麽事變了?”

女王尖尖的指甲點在下巴上,嫵媚的大眼睛眨了眨:“我怎麽知道?”

江匪淺甩甩腦袋:“現在沒時間管他們了,我和呼紇吉神去東邊找那片陸地,剩下的事情你們自己看著辦。”

“這怎麽行?”女王尖銳地叫道:“呼紇吉神不能走。”

“這次,非走不可。”荒山聲音低沈動聽,他很堅決,但也是對女王的一種安慰。在他面前,女王沒有絲毫成熟的樣子,撅著嘴巴像是小姑娘似地撒嬌:”你別走,你走了,我們打不贏怎麽辦?”

“不可,不可!”散不盡大聲道:“使君,您是周的使君,怎麽能半途離開?您走了,周怎麽辦?”

“打不贏是你們活該,我們要打,就算是他在,也無濟於事。”女王兇狠地道。

看散不盡的樣子,他快要哭了,江匪淺在心中長嘆一聲,問女王:“休戰,原地駐紮,你們能堅持幾天?”

女王不解其意:“四五天的樣子。”

江匪淺咬咬牙:“好,三天,三天內我給你回覆,如果東方的地找到了,那裏就是你們的新家。”

女王這時候還不明白江匪淺和荒山的打算,她見江匪淺沈著篤定,反而慌了:“你在說什麽?什麽東方的地?什麽三天?”

她揉搓著手指,像是還要問什麽,這時候荒山忽然上前,將女王摟在懷中。他不發一樣,只是緊了緊雙臂,將女王抱緊了一點。女王的呼吸像是急促,繼而逐漸緩慢,最終趨於平靜。等到荒山松手的時候,女王的眼神已經清澈如水了,她平靜地說:“好,我等你們三天。”

江匪淺松了口氣,轉而向散不盡交代:“伏苦已經答應,必然不會動兵,西方也來人了,但我沒時間和他們周旋,周之後如何,就靠你們自己了。”

散不盡聽著,鼻子一酸,不知不覺間,他和周似乎已經將這個年輕人當作保護傘了,盡管這個人直到現在為止所做的都還是正常人能做的事情,沒露出什麽特異的能力。

但是人間奇異的事情,向來還不都是平凡人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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