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真是作孽啊

關燈
真是作孽啊

林砧有一點期許,只有一點,那就是奉歌君會像耕煙君和雲機君一樣和他說話,但是並沒有,他雖然很享受梨花樹的慰藉,但除此之外什麽也沒發生。

正當林砧感到失望,決定站起來的時候,一陣劇烈的搖晃撼動了他。這陣搖晃來自虛空中,像是空氣顫抖不已,大地依舊穩定,不容置疑,但是空中被撕裂了,一切私密的,保護的都灰飛煙滅。

林砧雖然目不視物,但是他的耳朵告訴他山下的流水在褪去,像是海水退潮似的,幹燥的陸地裸露出來,瞬間長滿了搖晃著的綠草;本來沒有陰晴的天空中投射下了明亮的陽光,一道雲彩飛來遮住了太陽,人眼前又是一暗。

林砧終於明白了:神道崩塌了,但原因並非舫人的手腳,而是後土的震動,而震動的原因,則不外乎是兩片土地即將分離。

江匪淺說過,三個月,他們最多只有三個月,期限一到,一切不覆存焉。一想到這個,林砧就攥緊了拳頭。

人聲鼎沸,林砧不知道周圍在發生什麽,但是他明白自己已經暴露在舫人的視線中。神燈在哪裏?如果再不找到神燈,就沒機會了,已經暴露的人,沒什麽全身而退可講了。

你的秘密,到底在哪裏?林砧用手指緊緊扣住梨花樹的樹皮,太過用力,一縷鮮紅滲入樹皮之中。梨花樹不為所動,柔軟的花瓣繽紛落下,輕撫林砧的面龐,梨花樹用母親的姿態涵養著,包孕著。

林砧忽然明白了,確切的說,他不是明白,而只是打定了主意做一件事情。“我可真是作孽!”林砧這麽呢喃著,從懷中一個油紙包裏面取出火折子。

林砧從神道進入人間,嚇壞的不是他本人,而是舫人。這群可憐的家夥先是被周攻陷了一小半的土地,好容易逃到了沼澤之後的屏障之地,還遇上了林砧這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禍害。

舫人不是沒料到神道會發生異常,他們只是不敢相信這一切來得如此之快。舫中不是沒有聰明理智的人,觀先生就是一個,他能掐會算的機靈顯然不止體現在他的算術本領上,事實上,他所具有的應該是一種算數的頭腦:他在想問題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將算數時候的嚴密帶進去,不得出一個穩妥的答案誓不罷休。

對於舫王開神道的事情,他並非不讚成,但是對於自己的王預備深入神道,甚至開挖神山的計劃,他可就不敢茍同了。這不是他敬畏老神,更不是因為他不盼著舫從神道的開發中獲益,而是他對族人的本事有著自知之明:以舫人的本事,和老神師的神秘力量抗衡,他們還遠不夠資格。

但是很可惜,這個唯一理智的人話並沒什麽人理睬,自從舫王沈浸在挖掘神山的夢想中之後,舫的全體人員似乎都同時失明失聰了,他們像是沒了自己的感官,一切順從這舫王的意思來。這其中有一半以上的人這樣做是因為他們沒有什麽見識和學問,另一些是為了討好舫王,還有很少的一部分則是懷著和舫王相同的野心。很巧的是,這些人的地位都不低,幾乎都是位於舫王略下——這足以說明,地位相近的人在頭腦壞死的時間點上極其相似。

舫先生起初含蓄地表示了自己的看法,但是很快,他就發現含蓄只會招致忽視,於是他難得激烈地表示了抗議,在謀臣的見面會上鬧了一番,但這樣做的結果就是,舫王既沒有責怪他,也沒有聽取他的建議。

看到舫王這樣的表現,觀先生徹底失望了:舫王的舉動比表現出激烈的情緒還要可怕,這樣平靜的表現只有一個意思,那就是舫王心意已經決定,絕不更改,因此他不會因為自己的搖擺不定和別人的耳邊風而大發脾氣;至於舫王不和他計較這件事,雖然這是好事,但觀先生明白,這並不是因為自己的地位有所上升,而只是因為舫王這個時期格外需要自己。

當觀先生被舫王派去監督神道的開發的時候,他就知道總有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手下,就在自己開發神道,最為風光的時候。他本以為問題會是神山中沖出神仙妖怪,將他們一口吞下去什麽的。

但是很快,他發下自己想得太簡單了——神山不是小兒故事,沒有那麽多的精彩的跌宕起伏,反而是以永寂面對著你,人和神山相對的時候會覺得自己像是在和高手對弈,對方捉摸著一步棋,你也提心吊膽地緊張著;這情形也像是兩個高手劍客在過招,兩人都不動,安靜著,看誰先露出破綻。

事實上,在江匪淺和林砧出現之前,觀先生已經忍受了很多天神山的寂靜,這種安靜快把他逼瘋了,但是這也倍加讓他知道,神山的沈著穩重超乎想象,人不要想著用自己微末的智慧對付他。

但是手下的人不聽。這些人並不以他的話馬首是瞻,而是將舫王的話牢記心中,在觀先生斥責他們的時候將其擡出來當擋箭牌。且不論他們的頭腦是否勝任神山開發的工作,只說人員調度方面,觀先生堂堂領袖竟然做不了主,這支隊伍就很成問題。

觀先生平常雖然不問政事,但是人卻聰明的很,他一見自己手下的隊伍如此風氣,也就先在心中作罷了——這樣的隊伍,做的成什麽事情呢?但是讓給他倍加煩惱的就是,這不僅是一支不成事的隊伍,還是一直莽撞而不聽人勸的隊伍,甚至當觀先生放下領袖的身姿,以軍師的口吻和這群人說話的時候,這些臉色蒼白的,只知道在水中逞威風的人還是不知悔改,甚至更加趾高氣昂。

觀先生並不覺得自己很失敗,沒能領導好這支隊伍,相反,他唯一的念頭就是:不該幫助他們。平生第一回,觀先生為自己的聰明而後悔,他的聰明獻給了錯的人,如果不是他解讀出了弗圖,舫人怎麽會企圖開發神山,事情怎麽會如此不可開交?

但是,神道並不理會這個人覆雜的心理活動,它按部就班地根據自己的規律運行著。於是,身處神道中的舫人逐漸發現,這個一直以來遺世獨立的空間慢慢出現了毛糙的地方,像是一把鈍刀的切口,在這些切口所在的地方,他們會莫名其妙地回到人間。起初他們以為觀先生的計算出了問題,但是經過後者幾次三番的檢驗,確鑿證明這是神道的問題。

觀先生本來陷入了深深的糾結,他不明白神道怎麽會出問題,但是思考了片刻,他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神道的問題何在根本就不是重點,重點在他可以借此機會將舫人勸出神道。

很快,這位不善言辭的先生就洋洋灑灑寫了一篇大文章張貼出來,裏面的驚世駭俗地寫著這樣的內容:

舫人擾動,神道崩塌在即,若不即使撤離,就將被埋在神道中。

舫人先是對這一說法表示強烈懷疑,因為至今為止,誰也沒見過神道崩塌的樣子,更沒人被埋在神道中,這些似乎離他們很遙遠,於是誰也不相信。

但似乎是運氣傍著觀先生,這一次,他的話很快靈驗了:就在告示貼出來不久,舫人群情沸騰的時候,一個小隊的士兵失蹤了。整整一個小隊,十二個人就在外出巡邏的時候失蹤了,不僅人失蹤了,連小船也不知去處。

當這個消息傳回來的時候,舫先生竟有幾分慶幸,因為這件事情的發生必然會對搖擺不定的舫人們起推動作用,迫使他們做出選擇。

果不其然,在三天搜尋無果之後,舫人們的沸騰逐漸平息,大家平心靜氣地想了半天,終於同意了觀先生的看法:神道並不安全,大量舫人長期駐紮其中開發容易損兵折將。當然,這只是官方的說法,在舫人看到了同伴失蹤之後,他們也生出了離開的心思,為了自己一條命,誰也不願意在這個見鬼的地方多呆了。

終於,在觀先生持續不懈的努力之下,開發神道的工作終於告一段落,大部隊回到了舫,只留下少部分士兵看守已經被勘察清楚的神道。這些留下的人明顯帶著不情願的表情,幾乎要造反,直到聽說每天都會輪換的時候,他們才老老實實地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

最讓觀先生驚訝的是,當他回到舫後,那一隊失蹤的士兵竟然出現了,還特地跑到他的府上拜見了他,生怕他不知道他們的遭遇,於是,觀先生聽到了這麽一個無與倫比的故事:

這些士兵按照一貫的路線外出巡邏,當他們行船的時候,周圍的水忽然消失了,他們的船在一片草地上,動彈不得。這些人還以為自己神志不清,特地下船檢查,但可惜的是,他們清醒的很,他們的船真真切切是在一片草地上,而這片草地正是舫境內的某處。他們想要回到神道中,卻死活找不到神道的入口,無奈之下,只好回到了軍營中,等待觀先生他們的歸來。

半信半疑地聽完這個故事,並在保證不會算他們臨陣脫逃之後,觀先生終於將這些人趕走了,疲倦地坐下來思考,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不可能再撇開神道的問題不管了。他反覆演算,並仔細覆盤了草稿,終於得到了某種假設:神道之本源,也就是造就了神道的東西,動搖了,導致了神道的破裂。

可惜的是,觀先生縱然有如此大才,卻到底無法知道神道的本源,更不知道後土之外的世界大千世界中飛星運行的軌跡,於是只好用這個半生不熟的結論滿足自己對事情的解□□望。

按理說,神道的開發告一段落,事情到這裏應該就結束了,但是不湊巧的是,舫王和觀先生在這個問題上發生了巨大的沖突,從舫王知道觀先生回來的那一刻開始,他就開始對觀先生施加壓力,命令後者務必加緊開發神道。

觀先生恨不得在舫王的腦袋上鉆一個洞,掏出裏面的東西來看看:他著實不明白,神道之崩壞已經是必然,為什麽這個冥頑不靈的王還要一意孤行?他生怕是因為自己的描述不到位,於是為舫王進一步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描述,除了神道崩塌的機制,其他的都仔細解釋了。

可惜的是,舫王並不為所動,還是要求觀先生不得耽誤,立刻返回。舫王的論據很簡單:觀先生放棄開發,就是擔心再次發生人從神道中消失的事情,但事實上,即便是從神道中消失,人還是會回到人間的,並不會真的“失蹤”。

觀先生氣得說不出話來,他此時的憤怒原因已經不僅是舫王貪得無厭要開發神道,更重要的是,此人竟然想不明白,雖然這一次人只是消失,但是保不準下一次人就會慘死——畢竟誰能保證神道中有什麽呢?

就在他們鬧得不可開交,舫王第四次威脅觀先生要將他撤職的時候,周來了。對於周的進攻,觀先生也持悲喜交加的態度,這似乎不合常理,但是看到自己終於不用和舫王就是否開發的問題爭論,觀先生很是開心。

這件事情雖然暫緩,但是就在周攻下了舫的半壁江山,舫龜縮在剩下一半的小世界中的時候,舫王再次提出了進入神道的主意。這個人簡直一刻不能閑下來,否則就要鬧幺蛾子。觀先生的臉色再次灰暗下去,他又要開始和舫王開始一場理論的拉鋸戰了。

但是值得慶幸的是,這次的理論之戰沒有持續多長時間。

戰爭的開頭部分,舫王獲勝,他強迫著一支隊伍進入了神道,但這支隊伍很快消失不見,第二天,外面傳來消息,說周昨晚殲滅了一支舫的隊伍,周人打了勝仗,卻很不解,因為他們無法解釋這支隊伍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這件事大大地震驚了舫人,特別是舫王,他沒想到,神道經不起實驗,一個不慎就會導致嚴重後果。但是,舫王並不甘心,他非但沒有氣餒,按而從積極的一面看待這個問題,然而他認為的積極的一面,簡直叫人心驚膽戰——神道雖然目前不是很好用,但是尚且可以作為打擊周的有力武器。

在舫王的堅持下,舫進行了如下的實驗:通過神道,將一輛戰車送到了周占據的地方。這輛戰車是舫王的驕傲之一,因為這是他們對周最新戰車的仿制。盡管長久以來,舫在這方面屈居人後,被周視為下輩子也無法自己造出好用的戰車的族群,但是他們的仿制還是很成功的。

於是,這輛承載著舫王希望的戰車就這麽孤身闖進了周的地盤。說實話,戰車和車上的人做的都不錯,他們至少幾乎傷害到了周的核心軍隊之一——燕足。

可惜的是,林砧的出現破壞了這一切。如果林砧知道這輛車是舫王臨時起意派出來測試神道好用與否的,恐怕林砧會當場破口大罵:他最討厭的事情就是將人命當作兒戲。

林砧從本質上來說不是一個喜歡冒險的人,他寧可被人稱為保守,也不願意用人命做測試。但是,這僅限於旁人的命,如果是他自己的話,就另當別論,這種時候,林砧反而會大膽起來,將自己的命揮霍,好像這只是一塊磨損嚴重的銅板。

戰車終究沒回去,這是舫王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他並不在乎。放在和平的時期,大家相互之間面子上要過得去,舫偷了周的車工圖,這件事情終究要遮掩一下,生怕人看見,這種情況下舫絕不會讓戰車暴露在周的眼中。但是在這個特殊的時期,被人發現盜竊的證據已經不是最大的事情了,“就好像車工圖不是我們拿來的周就不會繼續侵犯我們似的”——這是舫王的原話。

就在舫在崩潰的邊緣嘗試著各種瘋狂的想法的時候,林砧來到了。

在舫人看來,林砧的現身不亞於天神乍現。對於神道的破損,他們僅僅知道這個現象,卻不知道其內涵,因為如果他們稍微深入想一想,他們就會明白:既然神道七竅聯通,他們可以從神道中回到人間,那麽就意味著,神道中隨時可能會出現別的什麽人。

但舫人的心思根本沒往這裏拐,他們僅僅自己避開了神道,但是對於這個高危地區並沒有加強戒備,於是當林砧出現的時候,在場的人著實吃了一驚;當他們看到林砧正站在千山急雨臺的時候,他們臉色大變;而當他們意識到這個人手中拿著火折子的時候,他們簡直不能呼吸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