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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街失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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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街失馬

大河滔滔,從平原一路咆哮而來,到了這個沖口,分作幾條支流,分別通向不同的方向。其中一條不緊不慢地流入密林深處,滋育著深林中繁茂的植被。

陽光正好,成束狀的陽光夾雜著飄渺的塵埃投入林中,被茂密的林子染成了綠色。除了鳥鳴啁啾和穿林而過的河水聲,林中沒有一絲聲音,更不見行人。

但是——是這樣嗎?

一個鉛灰色的影子飛快地在林中穿行,絆腳的樹幹和滑膩膩的青苔對他構不成任何影響,那一雙步履穩健的腳似乎能將一切的不平坦夷為平地;又或者,這是一雙能夠飛檐走壁的腳,根本不在乎一點小小的起伏。

但是漸漸地,這雙腳慢了下來,少年不再疾走如飛,而是來到河邊,盤腿坐了下來。

坐下的第一件事,不是喝水,不是吃幹糧,而是麻利地從身後的背包中掏出一卷東西來,從上摸到下,仔細檢點,末了,放心下來,小心地重新放回包中,這才取出水囊,從河裏面取水來喝。

喝了兩口,少年停住了,狹長的眼睛瞇起來,看向很遠的地方。

雖說有陽光,但林中到底陰暗,他又能看到什麽?但少年舉著水囊,伸長脖子,僵直地維持著那個姿勢,使勁看。

忽然間,他像是受到了驚嚇,猛然跳起來,躲到了河邊一叢灌木之後。

不一會兒,河上悠悠地有東西漂過來,像是船,卻又不是——平平的一塊大木頭,兩端翹起來,左右各樹立著一根長桿子,上面掛著白綾子。在這塊木板上,直挺挺地躺著一個人,面色灰白,死去多時了。

這個死人順流而下,忽悠地一下子,就到了少年的切近了。少年躲在灌木後面不吭聲,蘊含著精光的眼睛瞪大了,只是看。

在死人漂過的一瞬間,少年的眉毛忽然一跳——死人動彈了!本來是僵硬的軀體,忽然顫動了一下,一只和臉一樣蒼白的手伸出來,抓了抓脖子,接著又收了回去。

這個死人終於是過去了,少年卻仍沒有動,反而隱藏得更深了。

不一會兒,一連串相似的船板漂了過來,每一片上面都承載著一個死人,只不過,這些死人遠不如第一個那麽老實,大多是坐起來的,胳膊舉在半空晃啊晃;還有幾個更過分的,竟然站了起來,他們身姿輕盈,一手攬住那桅桿似的桿子,另一只手搭在眼睛上四處張望。

就在他們這一行死人即將全部過去的時候,其中一個操著口音問:“還有多久?”聲音竟莫名動聽。

“就快了吧?我以前來過,大約不遠了,過了這片林子……”

死人們漂遠了,聲音被林木吸收,少年再也聽不清楚。他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沒事兒人一樣飛速遠去了。

繁華。這是江匪淺對周的第一印象。

青石板鋪就的大道寬闊且光滑,兩邊的房屋大多低矮,人們進進出出,一派繁忙景象。時不時的,一座稍高的精致小樓從低矮的房屋中鶴立雞群地拔地而起,華麗的飛檐像是鳥兒的羽翼。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周,卻絕不是第一次聽說周。君父和師父早就告訴過他,這一片地域原本是儺亞的,但幾世幾年,儺亞不覆存在,一族劃分為四族,周,舫,覃,儺,瓜分了原本完整的地域。

周位於東方大平原的最西方,他一路東下,探究山川河流的走勢,繪制弗圖,畫到東方,最先要畫的就是周了。

江匪淺信步在街上走,完全沒有了在深林中急促的模樣。他的步履仍然穩健,但多了從容,不大合身的灰衣服長長的下擺晃來晃去。他的臉色並不好看,是因為長期趕路的緣故,配上這一身潦草的衣服,活像一個叫花子,路上的行人看到他,下意識地向兩邊躲開。

江匪淺渾然不覺,只顧走著。前方忽然轟然大響,像是幾十面戰鼓同時雷動,行人尖叫著,紛紛閃退到道路兩邊。

江匪淺聽得明白,這雷聲是多匹馬的馬蹄聲,但這蹄聲相當沈重,說明馬的身上必然套了很重的東西。

身體忽然被人狠狠推了一下,江匪淺不由自主向著路邊摔倒——行人們躲避得太匆忙,裹挾著江匪淺一起到了路邊。

“哎!”江匪淺一摸後背,發覺背囊的背帶斷了,背囊不知道飛到哪裏了。一扭頭,正看到,他那寶貝背囊正了無生趣地躺在路當中。

要去救,馬蹄聲卻更加接近了,此時江匪淺已然能看到:從轉角跑來的,是四匹高頭大馬,清一色的純黑,沒有一絲雜色;馬拉著一輛他從未見過的偉岸大車,瘋狂地順著石板路跑下去。一個士兵模樣的人站在車上手忙腳亂地拉著挽具,但性如烈火的馬卻不是他用蠻力能阻止的,馬的腳步雖然略微放慢,卻仍然雷鈞萬霆地沖下來,好像懸崖上落下來的瀑布。

瞄一眼,江匪淺可以斷定:如果馬沖下來,即使他的背囊不被馬蹄踩爛,也會被這輛大車壓爛。

不能等。

車夫滿頭大汗地拉著韁繩,忽然見一個人躥到了路中間,頓時魂飛魄散,心中一瞬間將這個不要命的死鬼罵了二百遍,更用力地拉韁繩,手上拉出兩道血痕,卻到底拉不住了。

江匪淺身體靈活,撿到背囊,便準備沒風度地就地滾走,一回頭,卻見馬的影子已經籠罩在他的身上了。

還是不夠快。江匪淺抱緊了他的背囊,閉上了眼睛。

摧枯拉朽一聲巨響。

馬蹄沒有踩在他身上,四匹馬齊聲嘶叫,聲音痛苦;一陣叫人牙齒發酸的摩擦聲入耳,險些刺破了江匪淺的耳朵。緊接著,一切安靜下來。

一個聲音從高處響起來:“這麽大的十方街,連一個戰車都看不住,虧你是我的兵。“不像是訓斥,反像是嘲笑,意味不明,輕飄飄好像春天的柳絮,飛濺的泉水。

“你。“落地聲,江匪淺睜眼的同時,胳膊被一個人拉住了。

“小孩兒,你太渾了,戰車失馬,你還敢沖上來?”

看清楚了,面前高個子的青年人穿著破舊的軍服,膝蓋上幫著兩塊快要磨破的皮革,手套是最堅硬的皮革,鞋子像是兩個大鐵塊,全然是堅固實用的風格。反差很大的是,他帶著風帽,像是個常年的旅行者,頭發束在後面,沾滿沙礫。

江匪淺抱著背囊慢吞吞站起來:“我不是小孩兒。謝謝你。”轉身就走。

青年人的眼光追著他好一會兒,忽然一把拽住他:“看看你,手破了,腿破了,衣服也爛了。這是我們的過失,跟我們來吧。”

江匪淺想說不用,青年人卻不由分說,帶著他就走,頭也不回地吩咐那車夫:“收拾好了再回來。下次再看不住戰車,打你二十大板。”

“是,是。”那車夫汗顏,卻不是很害怕的樣子,通紅著臉收拾殘局,跟街上的行人道歉。

江匪淺看了車夫好半天,問青年:“那戰車,你怎麽制住的?”

“嗯?膽小鬼,剛才閉眼睛了吧?幹嘛不睜開呢?大人我剛才行雲流水的動作別提多好看了。”

大人。江匪淺無聲地重覆,問:“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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