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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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有風從演武場上吹上來, 吹起來蕭聽瀾的衣袍與發絲，顯得他好像下一秒就會逐風而去一般。
但實際情況卻恰恰相反。
這位登基了三年的新帝顯然並未被錦繡富貴灼蝕意志，當下立於此地, 如淵渟，如岳峙，竟是千軍難撼。
同坐在這角樓觀看演練的魔蠍那與阿刺海俱是眼神一暗。
巨龍生出了脊骨, 如今的大啟果然不能再用當年看天胤的舊眼光去衡量了啊。
大弓被拉到極致, 幾乎劃出一個完滿的半圓。
弓弦崩得極緊, 下一支箭已然是蓄勢待發。
這是能取人性命的一箭！
魔蠍那沈吟了片刻，炎珠此刻還不能死。倘若就這麽死了, 他便要成為幕前之人了。
正要開口說話，未防阿刺海先於他開口了。
“哇，陛下您竟然真的拉開了這把弓誒！不過這麽大的弓您真的能把握準星嗎？”
她說著, 臉上露出了懷疑的神色，“我看陛下您還是別射這一箭了，到時候倘若沒射中我哥哥, 得多丟臉啊。”
“阿刺海！”魔蠍那斥道，“你怎麽能這麽同陛下說話？”
阿刺海臉上露出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幾分天真的苦惱表情：“我不過是擔心我哥哥的安危嘛！”
我看你是巴不得你哥哥快死。
魔蠍那在心中冷嗤了一聲，隨後向蕭聽瀾恭敬地行禮：“我們此番而來, 是朝賀陛下身體康健, 四海安平, 並無再起戰亂的意思。”
蕭聽瀾這會兒終於瞟了他一眼。
當然他此時確實能一擊射殺炎珠。除去這樣一員猛將, 想來於兩國的將來有所助益。
但靺鞨內部顯然暗流湧動, 並不平靜, 他倒不願在這樣的場合為他人作嫁衣裳。
而況且他倘若此刻射殺炎珠, 必然將挑起兩國的戰亂。
不，應當是在炎珠身死的那一刻, 下面演武場上就會立即爆發仇殺。
蕭聽瀾的目光落在場中發髻散亂的女子身上，沈吟片刻，收了弓。
炎珠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松懈下來，幾乎是有些癱軟地坐在了地上。
戰鼓再次敲響，標志著此次演練圓滿結束。
大啟的士兵們發出震天的呼喝，戰靴踩在演武場的地面，激起潑天的灰塵。長槍敲擊著盾牌，發出震撼人心的“隆隆”之聲。
而靺鞨人顯然不再像剛開始那樣趾高氣揚，他們一個個沈默地從大啟的軍陣旁路過，難掩眸中的屈辱與敵視。
沈千意策馬擋在了蘇懷月身前，隔斷了那些赤裸裸的射來的目光：“蘇娘子，怎麽樣，還有力氣麽？”
蘇懷月其實已經沒什麽力氣了，方才同炎珠的那一場追逐，令她的心跳至今還未平覆下來。
但她知道，那些靺鞨人正虎視眈眈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故而她仍舊道：“我沒事。”
一松馬疆，緩緩從馬背上踩到了地面。差點沒站穩，好險被沈千意扶了一把。
蘇懷月此刻是連同沈千意道謝的力氣也沒有了，只微微點了點頭。
士兵撿回了頭盔，蘇懷月接過，同沈千意緩緩向角樓走回去。
角樓下頭，候著幾個人。
走得近了，看清楚其中一個是柳眉；另一個是阿刺海，想來是等她哥哥炎珠的。
柳眉看著蘇懷月灰頭土臉的，臉頰一側還有擦傷，連忙拿出幹凈的手帕來幫她擦拭。
蘇懷月感激道：“謝謝眉眉。”
所幸蘇懷月傷的不是很重，只是淡淡一條血痕，很快就止了血了。
倒是沈千意，被箭桿砸了額頭，額角破了一塊，鮮血沿著眉骨直往下淌。雖則是倉促擦了一擦，但面上血跡混著灰塵，十分狼狽。
只是他是個男子，柳眉倒不好給他遞手帕，只道：“沈大人先上去處理傷口罷，我扶著阿月待會就來。”
沈千意點點頭，正要走，角樓上又“嗵嗵”跑下來個人，卻是張彤兒。
她臉色很是有些別扭的樣子，對他喊了一聲：“你等一下。”便先跑到蘇懷月身前去了。
低著頭，往蘇懷月手中強行塞了小藥瓶，快速道：“這個是能祛疤的，很好用，給你。”
蘇懷月一楞，還未來得及說什麽，張彤兒轉頭便跑了。
回到沈千意身邊，拿了手帕和藥瓶，塞到沈千意手中：“怎麽弄得這樣？我舅母說你當年跟著我表哥，也很厲害的呀。”
沈千意微微一笑：“多謝張小娘子。”
張彤兒不知為何，倒覺得很有些不好意思，轉頭便又跑回角樓上去了。
沈千意帶著笑慢慢往回走，一面用手帕擦掉臉上的灰塵與血跡。
走到樓梯口，看見不遠處阿刺海與炎珠正在說話。
炎珠一雙眼睛死死盯住了他，目露兇光。
阿刺海不知說了些什麽，炎珠忽反手一掌，狠狠摑在阿刺海臉上，極響亮的“啪”一聲，沈千意都楞住了。
隨後炎珠氣勢洶洶一把推開阿刺海，又狠狠撞了一下沈千意，自往角樓上去了。
沈千意等炎珠的身影在視線內消失，這才側了側身去看阿刺海。
女子的半邊面頰紅腫起來，浮現清晰的手掌印，看來著實是打的十分重。
只是這靺鞨女子性子倒是剛強，被這樣甩了一巴掌，臉上竟而一絲波動也無。
見他目光射來，竟而還笑起來：“我這哥哥，總是這樣暴躁。我不過說了句他太輕敵了，竟就發這樣的脾氣，當真是令人厭惡。”
沈千意同她倒沒什麽好多說的，聽了這話也只能點了點頭。
轉身欲走的時候，見阿刺海傷勢不輕，倒有些於心不忍，便將手中瓷瓶遞了過去。
阿刺海驚詫地笑起來：“我聽說過你，沈千意。我父君說你過於仁心，在戰場上本該是活不長的。”
沈千意：“……”
怎麽聽起來對面像是在罵他活太久呢？
“謝謝你的善意，不過很可惜我不能收。”阿刺海接著道，“被哥哥看見，他又會打我的。”
沈千意倒沒料到這靺鞨兄妹之間相處起來如此兇殘，點了點頭不再說話，轉身上樓了。
剛上到樓梯口，沒料到張彤兒正在那候著，狠狠往他肩膀上一錘：“我送你的東西，你敢送別人？”一把將那瓷瓶搶去，氣呼呼走了。
等蘇懷月要上角樓的時候，未防皇帝卻從上面下來了，看那模樣是要去演武場中央那群戰士們身邊去。
經過蘇懷月身邊的時候，蕭聽瀾略頓了頓。
似是不經意一擡手，指尖從她臉頰上的那道擦傷輕輕撫過去，微帶著笑意：“你做的很好，今日辛苦了。”
*
演武結束以後，靺鞨人又待了幾天，便到了返程的時候。
返程時大啟又為靺鞨設了筵席，大啟的京官也都來參宴了。趙太後身子已全然恢覆，同樣在有芳池設宴宴請京官的家眷以及靺鞨跟來的女眷。
一時間彼此暫且放下仇恨，倒也算和樂融融起來。
皇帝在筵席上露了個面，便打算回延英殿批奏折。
沈千意見他起身，忙不疊也跟著退出來了：“宋大人今兒可真是怪異，平時滴酒不沾的人，這會兒都喝了快三壺了，我可是陪不住了。”
蕭聽瀾蹙眉道：“你一身酒氣，莫帶到朕的延英殿去。”
沈千意嗤了一聲：“小氣。”
經過有芳池時，聽得那頭傳來十分吵鬧的聲音。小太監回報，說是張娘子又在找人要同靺鞨的那幾位女子比賽踢毽子。
沈千意忍不住笑了一笑：“這個熱鬧倒值得去看一看。”
蕭聽瀾對這種事本來是沒有什麽興趣的，但此時不知為何，倒也覺得沈千意的話十分有理。兩人十分默契地同時轉身便朝有芳池畔去了。
張彤兒果然組了個小隊，正同靺鞨的那位阿刺海公主掰扯比賽規則。
蕭聽瀾的目光從張彤兒的小隊成員中一一掃過，不料卻沒有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坐了一陣，趙太後照例是要把話題引到成家之上來。沈千意借著張彤兒來找他湊人數，忙不疊溜了。蕭景明同楊九娘不知在吵些什麽，聲音鬧得人心煩。
他愈發便覺得無趣，不過半盞茶便起身離開了。
沿著有芳池往廊子上走，又看到那紫藤架，不知想起來些什麽，嘴角微微勾了勾。
恰在此時，身後忽傳來一道女聲：“陛下！”
蕭聽瀾下意識回頭。
來人是柳眉。
他揚起的眉落下去，說不清是一種什麽樣的情緒，淡聲道：“何事？”
柳眉期期艾艾地走近，雙手遞出，捧上來一個扳指。
那是射箭時候護手用的，做工精致，倒同市面上的別有不同。
“上次在演武場，瞧著陛下的手似乎傷了，故而特意尋了這個。”
蕭聽瀾想起來了，那日他高臺拉弓直指炎珠，因事發突然，並未來得及帶護指，因此虎口被割了一線。
不是什麽大傷，他早忘了。
這會兒看著柳眉手上的這個扳指也就不接。
柳眉也不說話，捧著那扳指的手便抖起來。
她本是因為知道了蘇懷月要回南邊去，故而生了這麽一點勇氣來送扳指，沒想到……沒想到還是不成的。
蕭聽瀾知道，下一秒她就會為了這麽一點小事哭到上氣不接下氣，連聲說：“是我思慮不周，還請陛下恕罪。”回去後便要大病一場。
他眉眼間浮起不耐，忽開口道：“你是什麽八字？”
柳眉一怔：“我、我八字屬木。”
蕭聽瀾淡淡道：“朕八字屬火。木生火，火旺而木焚。怪道是你跟在朕的身邊並無什麽助益，原是朕的八字於你有所妨害。”
柳眉一句“沒關系的！”直沖到喉嚨裏頭來，頓了一頓，擡頭對上天子的目光，腦海中忽而一片清明。
皇帝突然問什麽八字？
他不是突然來同她閑聊了，是在委婉地提醒她，他已經煩了，不想讓她總來擾他了。
柳眉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樣的感受。
堂堂一國天子，厭煩了某個人，直接斥責便是，誰敢說半句不是？
可偏偏、偏偏眼前這九五至尊拐著彎說自己的八字不好，對她有所妨害！
倒好像不是她打擾了他，而是他對不住她似的！
柳眉那一句“沒關系”便堵在了喉嚨口，再也說不出口。咽回去，化成心底一片汪洋的酸澀。
怪只能怪她父母怎麽沒挑個更好的時辰生了她，這樣皇帝便沒法用這樣的理由，便能更無情些拒絕她，讓她心底不再留著那樣滑稽的希冀。
她終於站住了腳。
皇帝側眉看她。
柳眉使勁睜大了眼，強忍著眼淚，擠出一絲笑：“陛下說的不錯，我可是父母的寶貝女兒，惜命最要緊，看來還是離陛下遠點兒為好。”
講到最後，她尾音一顫，已是要變了哭腔。
皇帝沒說話，朝她點了點頭，轉身便繼續往前走了。
她像是被釘在了原地，眼睜睜看他愈走愈遠，直走到拐彎處，那最後一片衣角也消失不見了，都不曾回頭。
她終於是忍不住，垂著頭，悶聲哭起來。
*
蕭聽瀾從小路上轉出來，緊接著便要踏上長廊往延英殿去。
到了這會兒他心裏忽然也冒出來個莫名其妙的想法，蘇懷月是屬什麽八字的，同他合不合呢？
這念頭一出來，他便不耐地“嘖”了一聲，對自己冒出這種狗屁倒竈的矯情想法表示深深的蔑視。
卻沒料到，好像有人同他想到一塊兒去了。
長廊的另一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阿月，老、老師就想告訴你，老師、老師可以照顧好你。對了，老師還是屬金的，同你的庚辰十分相配，不管怎麽樣，老師總歸、總歸能成為你背後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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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風從演武場上吹上來, 吹起來蕭聽瀾的衣袍與發絲，顯得他好像下一秒就會逐風而去一般。
但實際情況卻恰恰相反。
這位登基了三年的新帝顯然並未被錦繡富貴灼蝕意志，當下立於此地, 如淵渟，如岳峙，竟是千軍難撼。
同坐在這角樓觀看演練的魔蠍那與阿刺海俱是眼神一暗。
巨龍生出了脊骨, 如今的大啟果然不能再用當年看天胤的舊眼光去衡量了啊。
大弓被拉到極致, 幾乎劃出一個完滿的半圓。
弓弦崩得極緊, 下一支箭已然是蓄勢待發。
這是能取人性命的一箭！
魔蠍那沈吟了片刻，炎珠此刻還不能死。倘若就這麽死了, 他便要成為幕前之人了。
正要開口說話，未防阿刺海先於他開口了。
“哇，陛下您竟然真的拉開了這把弓誒！不過這麽大的弓您真的能把握準星嗎？”
她說著, 臉上露出了懷疑的神色，“我看陛下您還是別射這一箭了，到時候倘若沒射中我哥哥, 得多丟臉啊。”
“阿刺海！”魔蠍那斥道，“你怎麽能這麽同陛下說話？”
阿刺海臉上露出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幾分天真的苦惱表情：“我不過是擔心我哥哥的安危嘛！”
我看你是巴不得你哥哥快死。
魔蠍那在心中冷嗤了一聲，隨後向蕭聽瀾恭敬地行禮：“我們此番而來, 是朝賀陛下身體康健, 四海安平, 並無再起戰亂的意思。”
蕭聽瀾這會兒終於瞟了他一眼。
當然他此時確實能一擊射殺炎珠。除去這樣一員猛將, 想來於兩國的將來有所助益。
但靺鞨內部顯然暗流湧動, 並不平靜, 他倒不願在這樣的場合為他人作嫁衣裳。
而況且他倘若此刻射殺炎珠, 必然將挑起兩國的戰亂。
不，應當是在炎珠身死的那一刻, 下面演武場上就會立即爆發仇殺。
蕭聽瀾的目光落在場中發髻散亂的女子身上，沈吟片刻，收了弓。
炎珠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松懈下來，幾乎是有些癱軟地坐在了地上。
戰鼓再次敲響，標志著此次演練圓滿結束。
大啟的士兵們發出震天的呼喝，戰靴踩在演武場的地面，激起潑天的灰塵。長槍敲擊著盾牌，發出震撼人心的“隆隆”之聲。
而靺鞨人顯然不再像剛開始那樣趾高氣揚，他們一個個沈默地從大啟的軍陣旁路過，難掩眸中的屈辱與敵視。
沈千意策馬擋在了蘇懷月身前，隔斷了那些赤裸裸的射來的目光：“蘇娘子，怎麽樣，還有力氣麽？”
蘇懷月其實已經沒什麽力氣了，方才同炎珠的那一場追逐，令她的心跳至今還未平覆下來。
但她知道，那些靺鞨人正虎視眈眈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故而她仍舊道：“我沒事。”
一松馬疆，緩緩從馬背上踩到了地面。差點沒站穩，好險被沈千意扶了一把。
蘇懷月此刻是連同沈千意道謝的力氣也沒有了，只微微點了點頭。
士兵撿回了頭盔，蘇懷月接過，同沈千意緩緩向角樓走回去。
角樓下頭，候著幾個人。
走得近了，看清楚其中一個是柳眉；另一個是阿刺海，想來是等她哥哥炎珠的。
柳眉看著蘇懷月灰頭土臉的，臉頰一側還有擦傷，連忙拿出幹凈的手帕來幫她擦拭。
蘇懷月感激道：“謝謝眉眉。”
所幸蘇懷月傷的不是很重，只是淡淡一條血痕，很快就止了血了。
倒是沈千意，被箭桿砸了額頭，額角破了一塊，鮮血沿著眉骨直往下淌。雖則是倉促擦了一擦，但面上血跡混著灰塵，十分狼狽。
只是他是個男子，柳眉倒不好給他遞手帕，只道：“沈大人先上去處理傷口罷，我扶著阿月待會就來。”
沈千意點點頭，正要走，角樓上又“嗵嗵”跑下來個人，卻是張彤兒。
她臉色很是有些別扭的樣子，對他喊了一聲：“你等一下。”便先跑到蘇懷月身前去了。
低著頭，往蘇懷月手中強行塞了小藥瓶，快速道：“這個是能祛疤的，很好用，給你。”
蘇懷月一楞，還未來得及說什麽，張彤兒轉頭便跑了。
回到沈千意身邊，拿了手帕和藥瓶，塞到沈千意手中：“怎麽弄得這樣？我舅母說你當年跟著我表哥，也很厲害的呀。”
沈千意微微一笑：“多謝張小娘子。”
張彤兒不知為何，倒覺得很有些不好意思，轉頭便又跑回角樓上去了。
沈千意帶著笑慢慢往回走，一面用手帕擦掉臉上的灰塵與血跡。
走到樓梯口，看見不遠處阿刺海與炎珠正在說話。
炎珠一雙眼睛死死盯住了他，目露兇光。
阿刺海不知說了些什麽，炎珠忽反手一掌，狠狠摑在阿刺海臉上，極響亮的“啪”一聲，沈千意都楞住了。
隨後炎珠氣勢洶洶一把推開阿刺海，又狠狠撞了一下沈千意，自往角樓上去了。
沈千意等炎珠的身影在視線內消失，這才側了側身去看阿刺海。
女子的半邊面頰紅腫起來，浮現清晰的手掌印，看來著實是打的十分重。
只是這靺鞨女子性子倒是剛強，被這樣甩了一巴掌，臉上竟而一絲波動也無。
見他目光射來，竟而還笑起來：“我這哥哥，總是這樣暴躁。我不過說了句他太輕敵了，竟就發這樣的脾氣，當真是令人厭惡。”
沈千意同她倒沒什麽好多說的，聽了這話也只能點了點頭。
轉身欲走的時候，見阿刺海傷勢不輕，倒有些於心不忍，便將手中瓷瓶遞了過去。
阿刺海驚詫地笑起來：“我聽說過你，沈千意。我父君說你過於仁心，在戰場上本該是活不長的。”
沈千意：“……”
怎麽聽起來對面像是在罵他活太久呢？
“謝謝你的善意，不過很可惜我不能收。”阿刺海接著道，“被哥哥看見，他又會打我的。”
沈千意倒沒料到這靺鞨兄妹之間相處起來如此兇殘，點了點頭不再說話，轉身上樓了。
剛上到樓梯口，沒料到張彤兒正在那候著，狠狠往他肩膀上一錘：“我送你的東西，你敢送別人？”一把將那瓷瓶搶去，氣呼呼走了。
等蘇懷月要上角樓的時候，未防皇帝卻從上面下來了，看那模樣是要去演武場中央那群戰士們身邊去。
經過蘇懷月身邊的時候，蕭聽瀾略頓了頓。
似是不經意一擡手，指尖從她臉頰上的那道擦傷輕輕撫過去，微帶著笑意：“你做的很好，今日辛苦了。”
*
演武結束以後，靺鞨人又待了幾天，便到了返程的時候。
返程時大啟又為靺鞨設了筵席，大啟的京官也都來參宴了。趙太後身子已全然恢覆，同樣在有芳池設宴宴請京官的家眷以及靺鞨跟來的女眷。
一時間彼此暫且放下仇恨，倒也算和樂融融起來。
皇帝在筵席上露了個面，便打算回延英殿批奏折。
沈千意見他起身，忙不疊也跟著退出來了：“宋大人今兒可真是怪異，平時滴酒不沾的人，這會兒都喝了快三壺了，我可是陪不住了。”
蕭聽瀾蹙眉道：“你一身酒氣，莫帶到朕的延英殿去。”
沈千意嗤了一聲：“小氣。”
經過有芳池時，聽得那頭傳來十分吵鬧的聲音。小太監回報，說是張娘子又在找人要同靺鞨的那幾位女子比賽踢毽子。
沈千意忍不住笑了一笑：“這個熱鬧倒值得去看一看。”
蕭聽瀾對這種事本來是沒有什麽興趣的，但此時不知為何，倒也覺得沈千意的話十分有理。兩人十分默契地同時轉身便朝有芳池畔去了。
張彤兒果然組了個小隊，正同靺鞨的那位阿刺海公主掰扯比賽規則。
蕭聽瀾的目光從張彤兒的小隊成員中一一掃過，不料卻沒有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坐了一陣，趙太後照例是要把話題引到成家之上來。沈千意借著張彤兒來找他湊人數，忙不疊溜了。蕭景明同楊九娘不知在吵些什麽，聲音鬧得人心煩。
他愈發便覺得無趣，不過半盞茶便起身離開了。
沿著有芳池往廊子上走，又看到那紫藤架，不知想起來些什麽，嘴角微微勾了勾。
恰在此時，身後忽傳來一道女聲：“陛下！”
蕭聽瀾下意識回頭。
來人是柳眉。
他揚起的眉落下去，說不清是一種什麽樣的情緒，淡聲道：“何事？”
柳眉期期艾艾地走近，雙手遞出，捧上來一個扳指。
那是射箭時候護手用的，做工精致，倒同市面上的別有不同。
“上次在演武場，瞧著陛下的手似乎傷了，故而特意尋了這個。”
蕭聽瀾想起來了，那日他高臺拉弓直指炎珠，因事發突然，並未來得及帶護指，因此虎口被割了一線。
不是什麽大傷，他早忘了。
這會兒看著柳眉手上的這個扳指也就不接。
柳眉也不說話，捧著那扳指的手便抖起來。
她本是因為知道了蘇懷月要回南邊去，故而生了這麽一點勇氣來送扳指，沒想到……沒想到還是不成的。
蕭聽瀾知道，下一秒她就會為了這麽一點小事哭到上氣不接下氣，連聲說：“是我思慮不周，還請陛下恕罪。”回去後便要大病一場。
他眉眼間浮起不耐，忽開口道：“你是什麽八字？”
柳眉一怔：“我、我八字屬木。”
蕭聽瀾淡淡道：“朕八字屬火。木生火，火旺而木焚。怪道是你跟在朕的身邊並無什麽助益，原是朕的八字於你有所妨害。”
柳眉一句“沒關系的！”直沖到喉嚨裏頭來，頓了一頓，擡頭對上天子的目光，腦海中忽而一片清明。
皇帝突然問什麽八字？
他不是突然來同她閑聊了，是在委婉地提醒她，他已經煩了，不想讓她總來擾他了。
柳眉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樣的感受。
堂堂一國天子，厭煩了某個人，直接斥責便是，誰敢說半句不是？
可偏偏、偏偏眼前這九五至尊拐著彎說自己的八字不好，對她有所妨害！
倒好像不是她打擾了他，而是他對不住她似的！
柳眉那一句“沒關系”便堵在了喉嚨口，再也說不出口。咽回去，化成心底一片汪洋的酸澀。
怪只能怪她父母怎麽沒挑個更好的時辰生了她，這樣皇帝便沒法用這樣的理由，便能更無情些拒絕她，讓她心底不再留著那樣滑稽的希冀。
她終於站住了腳。
皇帝側眉看她。
柳眉使勁睜大了眼，強忍著眼淚，擠出一絲笑：“陛下說的不錯，我可是父母的寶貝女兒，惜命最要緊，看來還是離陛下遠點兒為好。”
講到最後，她尾音一顫，已是要變了哭腔。
皇帝沒說話，朝她點了點頭，轉身便繼續往前走了。
她像是被釘在了原地，眼睜睜看他愈走愈遠，直走到拐彎處，那最後一片衣角也消失不見了，都不曾回頭。
她終於是忍不住，垂著頭，悶聲哭起來。
*
蕭聽瀾從小路上轉出來，緊接著便要踏上長廊往延英殿去。
到了這會兒他心裏忽然也冒出來個莫名其妙的想法，蘇懷月是屬什麽八字的，同他合不合呢？
這念頭一出來，他便不耐地“嘖”了一聲，對自己冒出這種狗屁倒竈的矯情想法表示深深的蔑視。
卻沒料到，好像有人同他想到一塊兒去了。
長廊的另一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阿月，老、老師就想告訴你，老師、老師可以照顧好你。對了，老師還是屬金的，同你的庚辰十分相配，不管怎麽樣，老師總歸、總歸能成為你背後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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