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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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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高福應下, 立即便將兩壺桂花酒呈了上來。

皇帝喝罷,方回榻睡下。但不知是不是睡前飲酒過多,他這一睡卻十分不安穩。

夜半也不知是什麽時候, 但覺得一陣濃郁的桂花香似乎包裹了整座寢殿,蕭聽瀾忽而睜開了眼。

守夜的小太監不知是不是偷懶打盹去了,本該長明的燭火這時卻已盡數熄滅, 窗外那輪圓月便愈發顯得亮, 愈發顯得明。

蕭聽瀾起身, 從寂寂無聲的寢殿穿過,推開了大門。漫天遍地都是水銀一般的月色, 將其包裹其間。

夜深人靜,秋蟲長鳴。

微風輕拂而過,樹影搖曳, 發出簌簌的聲響。星星點點的桂花瓣於半空中輕盈舞動,花香馥郁,肆意流轉。

忽而蕭聽瀾一怔, 鳳眸朝某個方向看去。

暗香浮動之間,竟有人提燈踏月而來。

那是…蘇懷月。

女子發髻上簪著他親手雕刻的那支木頭簪子。

身上裹著的,是他那日扯下來的深紅色的披風。此刻迎風而行, 那披風緊緊地貼在了女子身上, 勾勒出玲瓏曼妙的軀體。

披風不長, 將將落在膝蓋上方, 便能看見一雙筆直的腿自披風下露出來。其瑩白雪色, 便連這月光與其相比, 也黯然失色了。

蕭聽瀾心中十分詫異, 想要質問女子何以這個時辰來到此處?可不知為何,直到女子走到了他的眼睫之下, 他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蘇懷月提著燈,仰起頭,朝他笑起來。

那眸光倒映著月色,倒映著秋光,更倒映著此刻他的面龐。

他心中萬千的疑惑,此時不知為何,卻十分自然地伸手把住女子的後腦勺。

俯身,就吻了上去。

女子手中的燈籠“啪”一聲掉在了地上,伸手來推他的肩。

可他巋然不動,於是那樣軟弱的推拒很快就在他灼熱的唇舌之間消失了蹤影。

女子發間濃郁的芬芳剎那湧入他的鼻尖,隨著他一步步攻城掠地,女子在他的懷裏漸而化成了一抔江南的春水。

他的呼吸漸而粗重,漸而急促,放開女子,伸手卻解開了她身上裹著的披風。

剎那間這漫天的月色也好似被這軀體吸收了似的,只在這昏黃夜色裏散發盈盈的光芒。

女子害羞似的,喊了一聲:“你不許看!”

可那聲音也好像貓叫,在他心中只是一撓,點起那樣一把燎原的火來。

這熊熊烈火轉瞬走遍他的四肢百骸,輕車熟路地就向著某個地方奔湧而去。

蕭聽瀾低低笑了一聲。

伸出手,攬住了女子的腰。

他忽而就想起來很久以前,曾於金水河畔的土坡上喝酒。擡頭,就是一彎極細極細的上弦月,正同此刻他手底捧著的這一彎一模一樣。

那時他只能於飛沙走石間在腦海中想象千裏之外的江南究竟是何模樣。

有起伏的丘陵,有一望無際的平坦湖泊,有潺潺流水的溪谷。

孩童的歌聲在蓮葉田田之間響起:“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

而如今,所有的想象似乎都在剎那有了其實質。

蕭聽瀾但覺周身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愉悅與舒適,靈魂深處也泛起來一陣電流般的酥麻。

他悶哼一聲,忽而猛睜開了眼。

促急的喘息在這寂靜的大殿中響起。

他一怔,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哪有什麽提燈而來的蘇懷月,不過仍是他榻上明黃的床幔在夜風中輕舞。

他獨自一人,還躺在自己的龍床上。

隨即他立即就感受到一股異樣,猛掀開了薄被,翻身就下了床。

高福立即醒了過來:“陛下?”

夜色裏皇帝褻衣微開,能看見脖頸上一層薄汗。

其神色晦暗難明,忽而道:“叫水,朕要洗浴。”

高福偷偷往榻上一瞄,眉頭情不自禁一跳,忙不疊應下。

跨入冰冷的水中,蕭聽瀾急促跳動的脈搏漸而冷靜了下來。

是她?

怎麽是她?

他但覺一陣又一陣的惱怒。

可這惱怒之中不知為何,又生出一種本該如此的想法來。

本該如此…麽?

“嘩啦”一聲,蕭聽瀾整個人都浸到了那冰涼的水中。

*

中秋後,綠石書院果然重開。

托張彤兒的福,蘇懷月也能跟著去綠石書院湊個熱鬧。

熙熙攘攘的人群以綠石書院為中心,將永嘉坊大街小巷圍堵了個水洩不通。

張彤兒的馬車堵在大道口進不去,最後兩人都只好下車來步行。

可步行也要過五關闖六將。

天氣雖則涼爽,也禁不住兩人在人群中這樣簇擠。很快就擠得兩個一身大汗,只把張彤兒氣得火冒三丈:“這麽多人!趕著來投胎呢!不就是本破書,犯得著到這種程度麽?”

她這麽一說,旁邊就有個牽著驢子跟著在人群中擠的書生道:“誒,姑娘此言差矣。綠石先生是前朝大儒,乃江南明珠。當年其詩賦但凡一出,就總是洛陽紙貴,如今這臨死的遺作定然是心血結晶,又怎麽能叫做破書呢?”

張彤兒狐疑道:“聽你這話裏意思,不像是來批駁此書的啊?”

書生道:“我自然是來瞻仰綠石先生遺作的!哼,先生雖已長逝,不能再開口為自己說話,但卻還有我們這些人為其振臂。誰要膽敢借著皇令肆意誹謗,我們也絕不會容忍!”

他說著,就舉了舉自己手中的筆給兩人看。

張彤兒與蘇懷月對視一眼,都不由笑了一笑。

到了綠石書院門口,才發現當真是裏三層外三層的水洩不通。

有的是跟那書生一樣,是來瞻仰遺作,維護先人名聲的;有的是想借此機會展示才華,以博聲望的;還有本來看不慣蘇忠文之人,想要趁此機會來找茬批鬥的;當然也少不了吃瓜來湊熱鬧的。

無論如何,這是這麽一段時間以來難得的一件大事,故而也算萬人矚目了。

幾個小吏在綠石書院大門一側搭了個臺子,收納諸人毛遂自薦交上來的文章策論,已經排起來如龍一般的長隊。

另一側則搭了個棚子,展示《綠石紀聞》原稿與批駁稿,供諸人評看,也是人山人海。更有人發現細微的錯漏之處,當場便寫下來交給綠石書院的管理人員。

沈千意往來與大門口與內堂之間指揮調度,只是十分忙碌。

張彤兒高聲徑直喚道:“餵,沈千意!”

連叫了好幾聲,才終於教往來於大門與內堂忙碌調度的沈千意註意到二人,著了個小吏將二人從側門領了進來。

蘇懷月但覺自己都要被擠掉了一層皮,只是大汗淋漓。

可一看內堂長桌上那樣忙碌的聲勢,同書院外浩浩的人聲交相輝映。她思潮湧動,又禁不住熱淚盈眶。

擡頭,正堂的墻壁上掛著蘇忠文栩栩如生的畫像。眼光灼灼,仿佛其父仍舊在世。

院子裏那方影壁被擦洗幹凈,陽光之下,依稀又見她的父親倚石而立,正同她念“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蘇懷月禁不住想,九泉之下,她的父親如有所知,定然也會為這一天感到欣慰罷。

只不過這欣喜中也夾雜著一些惆悵。

因為從今天開始,她父親的書稿便會被一章一章公之於眾,接受萬千眼目的審視與批判。

這會兒前三章已經掛了出去,綠石書院也收回了不少批駁的文章。

蘇懷月淺淺翻了一翻,自然是各種角度都有。

有些還算言之有理,可另一些就全然是斷章取義,胡攪蠻纏了。更有甚者,故意曲解文字,徑直攻擊起其父親的人品作風。

蘇懷月只是幽幽地嘆了口氣。

宋白硯不知何時行到了她的身側,蘇懷月悵惘一笑:“那時父親病痛纏身,只是常常同我說,‘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乎’。我那個時候還同他頑笑,說什麽‘知你罪你,其惟紀聞乎’。未曾想,如今竟是一語成讖。”

宋白硯安慰她道:“你放心,這些批駁的文章先生都會仔細檢查把關,有道理的留下,胡亂之語皆會當眾燒毀。你父親這本書實在也是心血之作,字字珠璣,發人深省。其中偶有細節錯漏,乃人之常情,並不會十分影響你父親的名聲。”

蘇懷月微笑點了點頭:“嗯!”

“對了,”蘇懷月忽又想起來什麽,“我此次帶了近些日子的文章策論,請先生過目。”

宋白硯自然知道她是什麽意思,接過道:“眼下先生十分忙碌,恐怕還看不了。過幾日先生再給你答覆。”

蘇懷月笑道:“我等先生的通知就是。”

“對了,桂花酒如何?”

蘇懷月不好意思摸摸頭,“很是有些滋味,我都喝醉了。”

宋白硯搖頭笑了一笑,伸手便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彈。

正巧張彤兒閑逛玩一圈回轉來,見到這一幕,不由擠眉弄眼笑了一笑。

蘇懷月這些日子以來同張彤兒是愈發熟悉,也對張彤兒的性子了解了不少。

見她這一笑大有些深意,忍不住過來撓她的腋窩:“這是我老師,你不要亂想。”

張彤兒嬉笑道:“我什麽也沒說吶!你自己心虛吧你!”

蘇懷月愈發是來扭她:“教你亂說。”

宋白硯隱約聽得這對話,搖頭笑了笑:“好了,這書院不是你們胡鬧的地方,莫要驚到旁人了。”

這麽說著,張彤兒笑著往後一退,便差點撞上了階上走過來的人。

正是忙得告一段落的沈千意:“你們說什麽這麽高興?我也來聽聽?”

張彤兒與蘇懷月自然是不會回答這個問題,都把神色收斂了,張彤兒問道:“我如今來了這綠石書院,沈大人可需我做什麽?”

沈千意聞言,卻有些為難。

他雖說同張彤兒相處不多,卻也十分了解這皇帝的表妹絕不算是個文化人,一時倒還真不知道安排她做什麽。

忽而一頓,想起來什麽,道:“張小娘子來的正好,我們如今正有件事十分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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