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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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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蕭聽瀾好笑道:“便暫且給蘇娘子留著罷。”

蘇懷月喜不自勝,興奮地湊近,眼睛彎起來如同月牙,眸子亮晶晶地由下往上看著蕭二。

“那我就等郎君的好消息了!”

一縷清淡的幽香,隨風鉆入了蕭聽瀾的鼻尖。眼前女子的眸中,此刻似乎裝盛滿斛的春水。

蕭聽瀾不著痕跡拉開了距離。

“蘇娘子,方才蕭某說有所疑惑,還需娘子解惑。”

蘇懷月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

蕭聽瀾將書冊打開,遞至蘇懷月跟前,修長手指在書頁上輕輕一點。

蘇懷月順著他所指看下去,蕭二翻出來的正是她在“梭子谷之役”旁給當今天子寫的批語。

“姑娘何以…做出這般議論?”

蘇懷月本有些迷茫,擡頭對上蕭二探究的眼神,隨即反應過來蕭二想問什麽。

她父親蘇忠文是出了名的前朝太子擁躉,在這本書裏也毫不忌諱地大罵當今天子為亂臣賊梟。

蕭二想問的是,她既是蘇忠文女兒,何以卻在這《紀聞》裏為天子說話?

既然蕭二這句話問得毫無忌諱,蘇懷月便也直言。

“是,我父親因受前朝皇帝知遇之恩,確實很是厭惡當今天子,但我卻向來與父親意見不同。”

蕭二挑了挑眉:“如何不同?”

蘇懷月垂下眸:“我也不懂什麽大道理,只知道前朝皇帝在時,我們總是打敗仗,常常賠款割地,邊疆從無寧日。而當今天子,他雖然…”

說到這兒,她面上忍不住露出幾分懼怕的神色,又立即斂了斂神,往下說道:

“…卻迫得靺鞨偌大一個王庭又分裂為十八部,再不敢南犯。我為人子女,本不該批駁父親,何況我亦受過思宗恩澤,理應為君諱言。但父親教過我,為學所求,乃“真”,乃“信”,萬萬不能以個人得失,影響筆下文字公正。故而有此議論。”

蕭聽瀾哼笑一聲:“可你父親下筆,全然不是自己說的這麽回事兒。”

蘇懷月抿了抿唇。

話既然說到了這裏,索性一鼓作氣說清楚,也許她今日所言還會借由眼前男人傳至皇帝耳中。

因而蘇懷月鼓起勇氣又繼續道:“其實我父親亦從未想過要破壞心中原則。先父早在去世前就已經完成這本《紀聞》,卻一直不曾公開,直到臨死時才交給我…”

“倘若真有心攪弄風雲,活著的時候將其公之於眾,豈不是更有影響麽?如此看來,父親雖則下筆有失偏頗,但卻從未打算因現實立場而破壞心中原則。”

蕭聽瀾默了默,忽道:“蘇娘子很是以自己父親為榮了?”

蘇懷月沒做聲,算是默認。

蕭聽瀾卻開口道:“但蘇娘子的父親曾寫過投敵詩。”

蘇懷月立即反駁:“不可能,我父親絕不是那樣的人,定是有人誣陷。”

蕭聽瀾淡淡道:“就當做是為了報答蘇娘子解惑之恩,蕭某可告訴娘子,那首詩的確是蘇娘子父親所作。”

蘇懷月霍地站起了身:“郎君此言,究竟是什麽意思?”

這麽一瞬間,眼前這溫婉女子突然變得氣鼓鼓起來。大有一種他不把事情說清楚,就要跳起來撓他的架勢。

像一只炸毛的貓。

蕭聽瀾忍不住想道。

“三言兩語難以說清…”

他看了眼天色,表示今日沒時間再告知她背後真相。

蘇懷月雖是急得百爪撓心,但蕭二既然不開口,她也無可奈何。

當夜,蘇懷月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一方面記掛著那本書的下場,一方面又糾結蕭二關於她父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堪堪入睡,又被屋子外頭的聲響吵醒了。

原來折騰了大半宿,天已蒙蒙亮,到了宋白硯上朝的時候了。

蘇懷月翻了兩個身,睡意全無,索性穿了衣服提了燈籠,來送老師出門。

宋白硯瞧她困懨懨的模樣覺得好笑,囑咐她:

“既然下地能走了,就得把前頭落下的功夫補回來。先生此次帶了不少書冊,你這幾日便挑一些都仔細讀了。”

蘇懷月嘟囔著應一聲。

宋白硯又道:“先生日暮時方歸,你自己在家,須得記著好好吃藥,好好吃飯,知道麽?”

蘇懷月送宋白硯到宅子門口,懨懨道:“學生知道啦。”

又忍不住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宋白硯失笑,還想說什麽,忽而註意自己那枚玉佩被蘇懷月掛在了脖頸上。

他不由道:“既然不是小孩子了,那這玉佩該還給先生了罷?”

蘇懷月聞言,立即把玉佩放進了領子裏:“這可不行。先生你既賜給了學生,就是學生的東西了,可不許反悔。”

宋白硯本意倒並不是想拿回東西,只是想笑話蘇懷月兩句。

但看著那玉佩落入蘇懷月衣領間,紅繩襯著如雪的肌膚,不免讓他心中升起幾分怪異的感覺。

他忙挪開了視線,隨後頗是有些拿蘇懷月沒辦法般,無奈地搖了搖頭。

宋白硯出門後,蘇懷月自去收拾洗漱。

早上她便遵師之言,老老實實讀書寫字。

過了午,蘇懷月便有些坐不住了,琢磨著還是要去蕭府找蕭二才行。

出府後,她先買了些蜜餞果子,還特意給明明帶了支糖畫,才往蕭府去。

明明見了她來,十分開心。作為糖畫的回禮,還送了她一張自己畫的小畫。

畫上是一張女子的臉,只能說是個人樣。

明明指著道:“這是漂亮姐姐!”

蘇懷月忍不住噗嗤一笑,接過了。

其間吳夫人出來過一次,竟還記得她,喚她“弟妹”,蘇懷月也只好尷尬地應了。

陪著明明玩了一會兒,吳婆婆就催促明明趕緊去寫字,否則交不上習字的作業,得被二叔打屁股。

明明一張臉皺得像根苦瓜:“可我根本不會啊!”

吳婆婆道:“你二叔不是教過你麽?”

明明氣道:“他每次教我,都寫得極快。臉還那麽兇,我連問題都不敢問,怎麽學得會嘛!”

蘇懷月不由想象了一下蕭二教明明的模樣。以蕭二的氣勢,定是一個眼神就把孩子給嚇住了,忍不住好笑地搖搖頭。

左右無事,便道:“那姐姐來教你,好不好?”

明明立即歡呼一聲:“要是蘇姐姐教我,我肯定學得會!”

蘇懷月笑著摸了摸他的頭。

這小男孩平時看起來愛鬧貪玩的模樣,一旦認真起來,倒還有模有樣。腦筋也轉得快,不一會兒就寫滿了兩張紙。

蘇懷月認真仔細教他筆劃,吳婆婆端了茶水果子進來,偶然瞟了一眼,驚嘆:“哎喲,這字寫得可真不賴。”

明明擱了筆,去拿果子吃:“婆婆你又不識字,看得懂嗎?”

吳婆婆道:“婆婆雖不識字,但也曉得整不整齊啊。這可比你二叔教你的時候齊整多了。”

明明嘿嘿笑道:“是漂亮姐姐的功勞!”

蘇懷月道:“你二叔怎麽教你的,我瞧瞧?”

明明往腳旁竹篋裏翻出來幾張紙,遞給蘇懷月:“喏,二叔的字是不是很醜。”

蘇懷月接過一看,不由無奈搖搖頭。

紙上一手狂草,如大漠風沙,驚雷霹靂。即便是收斂了幾分,仍然字形難辨。

漂亮是漂亮,但怎麽教孩子嘛?

不過瞧著這些字,她不知為何,卻總有些似曾相識之感。這感覺來得莫名其妙,她搖搖頭,同明明笑道:

“你二叔的字確實不該現在學,以後姐姐教你,好不好?”

明明立即高興地歡呼了一聲。

吃完喝完,小男孩就開始犯困,往門口的躺椅上一蜷,便嘟囔著要睡了。

蘇懷月失笑,尋了薄毯同他蓋上。自己在屋子裏撿了本書,隨意翻了兩翻,漸漸也有些倦意上來,不知不覺間靠著幾案也闔上了眼。

就這麽短短的一個盹,蘇懷月竟還做了個夢。

夢中她似乎又回到了蘇州太湖畔自己的小屋子裏。

正在批註父親的《紀聞》呢,房門忽被推開,是蕭二走了進來。

男人高大的身影幾乎擋住了所有的光亮,手中提著一桿似曾相識的染血長槍。

看著她的眼神冰冷至極,提槍便刺。

蘇懷月一個激靈,嚇醒了。

一睜眼,眼前晃過一道鋥亮的槍頭光,槍後正是蕭二。

蘇懷月腿一軟,跌了回去:“你想做什麽?”

蕭聽瀾收回長槍,蹙眉看了她一眼,有些莫名:“你說什麽?”

蘇懷月喘口氣,冷靜下來,這才發現蕭二不過是在擦拭這桿長槍。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道:“你什麽時候來的?”

蕭聽瀾道:“來了有一陣了。見你睡得沈,便未喚你。”

他瞟了蘇懷月一眼:“做噩夢了?”

蘇懷月想起夢中內容,又看了一眼他手中長槍,不由問道:“這長槍是你的麽?”

蕭聽瀾的眼神一瞬間變得有些晦暗,他盯著長槍看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不,是我阿兄的。”

蘇懷月聽見這樣的回答,心底隱隱松了口氣。

蕭聽瀾擦完槍,一擡頭,就見到蘇懷月亮晶晶的眸子又期待地盯著他。

不由失笑:“皇帝還在考慮你的建議。”

蘇懷月登時頹了下去,旋即又打起精神:“那你,那你昨日離去時說的那番話,又是什麽意思?”

蕭聽瀾這時走到了案幾旁,瞧見了桌案上明明練的字。確實是一筆一畫,非常工整,比之他教的時候,效果好了不少。

檢視了一陣,忽回頭道:“此事我懶怠與你解釋。明日你仍舊來此地,我帶你去綠石書院,你一見便知。”

綠石書院是他父親當年書院,存放著他父親幾乎所有的文章書信。新帝攻入上京後,綠石書院被封,裏頭的東西就再未見過天日了。

蘇懷月立即點了點頭。

蕭聽瀾又道:“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他轉身,朝蘇懷月走來。

男人身形高大,走過來時有龍行虎步之姿,蘇懷月忍不住退後,又忍不住退後。蕭二仍然步步逼近。

她鼻尖倏爾湧入蕭聽瀾身上清淡的熏香,整個人都有些局促緊張:“你、你說就是,不必…”

下一秒,蕭聽瀾同她擦身而過,在她身後的書架上抽出一本千字文來:“嗯?不必什麽?”

蘇懷月:…

默默把“挨這麽近”四個字咽回了肚子裏。

蕭聽瀾將書冊遞給她:“我的條件,便是將這書冊上所有的字教會明明,能做到麽?”

教小孩子寫字?這可是她的強項,她在楊府可一直給楊家九娘做啟蒙先生呢。

蘇懷月沒有一絲猶豫便答應了。

她註意到,自己答應之後,蕭二的神情明顯輕松了許多。

蘇懷月忍不住想道,難道蕭二很頭疼該如何給小孩啟蒙麽?

想到這樣一個看起來無所不能的人也會有無可奈何之事,蘇懷月忍不住微微一笑。

蕭聽瀾挑眉:“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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