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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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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跟我

姚春娘在床上坐著吃飯,齊聲就坐在旁邊的凳子上陪著她。

她胃口不佳,吃得慢,一小碗雞蛋羹只吃了一半,飯也只吃了幾口。

她本想放下碗,但看了眼安安靜靜陪著她的齊聲,又不想拒絕他的好意。

她撥開碗面上的肉菜,舀了幾勺底下的白飯放進裝雞蛋羹的小碗,把松散的米飯和雞蛋羹攪和攪和拌在一起,再就著菜一小口接著一小口往嘴裏塞,慢吞吞嚼爛了才咽進肚子裏。

兩人之間從來是姚春娘話說得多,她一靜下來,齊聲仿佛徹底成了啞巴,木頭樁子似的挺直背坐在屋子裏,進門好半天了,卻沒主動說個什麽話。

屋內裏安靜得出奇,姚春娘用勺子碾碎碗中粘在一起的小飯團,低著頭問他:“今天早上,你為什麽和我說那樣的話?”

她說話有氣無力,問題也問得不清不楚,若不是齊聲一直註意著她,怕都不知道她問的是什麽。

他想起下午在河邊聽來的那些話,仔細地解釋道:“小安回、回來那天,吃、吃飯的時候牙、牙疼,蛀了,今天我帶、帶她去看牙,醫生說她吃、吃了太、太多糖,以後不能再、再吃了。”

他很少一次說這麽長的話,平時話說的短,結巴的口音有時候並不明顯,如今姚春娘聽他一大段話說得磕磕絆絆,楞了一下,輕輕“哦”了一聲。

姚春娘知道自己錯怪了他,心裏難免有點愧疚。她氣上頭時,不曉得自己具體罵了什麽,但依稀記得自己叫了他“結巴”。

她自己討厭別人喊她寡婦,齊聲也一定不喜歡別人叫他結巴。

“對不起。”她忽然說。

齊聲眨了下眼睛,想說什麽,又聽見姚春娘低聲道:“我以後不給她吃甜的了。”

他收回沒出口的話,點了點頭:“好。”

屋子裏很快又沈默下來,姚春娘吃著吃著,從碗裏夾起一塊肥肉,左右看了看。

她不愛吃肥肉,自己一個人炒肉從來不炒肥的,但肉價貴,不吃又覺得可惜,她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把肥肉撥到了一邊。

眼角瞥過齊聲的褲腿,她像是忽然想到屋內還有一個人。她看了看齊聲,把那塊肉重新夾起來,遞到了齊聲嘴邊:“你喜歡吃肥的嗎,不吃浪費了。”

她手擡著,袖子往後滑了一截,露出了細瘦白凈的手腕。齊聲怔了一瞬,目光掃過她拿著竹筷的手,低頭張開嘴,乖乖吃了。

他小心著不碰到筷子,但嘴唇卻仍在筷尖上蹭了一下,姚春娘也不介意,繼續用筷子往嘴裏送飯。齊聲喉結滾了滾,從她唇上撇開了視線。

床邊小桌上油燈漸弱,他拿鑷子挑出縮進蓋裏的燈芯,緩緩道:“我聽說了街、街上的事。”

他不是個愛聽閑話的人,姚春娘以為他在說街上傳揚開的那對老夫妻的事,接話道:“你說那兩人到處找孩子的老人嗎?怎麽了?已經到咱們村裏來了嗎?”

沒想齊聲卻不解地“嗯?”了一聲,反問她:“什、什麽老人?”

姚春娘聽見這話,擡眼看他,見他神色疑惑,這才後知後覺他說的是糖鋪子前她和那個老潑婦吵架的事。

她問:“你從哪兒聽說的?我和別人吵架的事。”

齊聲道:“從河、河邊經過的時候,聽見有、有人在說。”

姚春娘顯然很在意這事,嘴裏包著飯,鼓著腮幫子撇了撇嘴:“她們怎麽說的?”

齊聲只字未提那些難聽話,也不說自己是怎麽扔了帽子又假裝蹲在河邊一邊洗一邊聽,只說:“她們說,那話是、是一個媒、媒婆傳、傳出來的。”

姚春娘聽他一說“媒婆”二字,就已經猜到是誰,她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李清田是吧,我就曉得是她。”

提起厭惡的人,剛才還蔫耷耷的姚春娘忽然又恢覆了精神,她怒氣沖沖道:“長舌婦的老王八蛋,我遲早要收拾她。”

齊聲聽她這麽說,有些好奇地問:“你要怎、怎麽收、收拾她?”

他語氣四平八穩,但姚春娘卻莫名覺得他像是在笑話自己,她皺了下眉:“你不相信我?”

齊聲回得毫不猶豫:“沒、沒有。”

姚春娘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放下碗,挪到床邊湊近他,問了個怪問題:“齊聲,如果我和李清田打起來了,那我萬一又打不過她,你能來幫我一下嗎?”

她要他幫忙的事從來沒有簡單的,上回是要他和她親近,這回是要他幫忙揍人。

這個要求難免有些為難齊聲,畢竟女人打架,他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一插手,李清田就只有挨打的份。

姚春娘目光殷切,好像這村子裏就只有齊聲能幫她的忙。齊聲看著眼前亮晶晶望著自己的眼,並沒有痛快答應下來,而是回了個模棱兩可的答覆:“看情、情況。”

姚春娘自然也不是要齊聲當真幫她揍人,她並不氣餒,追問:“那什麽情況你會幫我?”

齊聲認真想了想:“如果你一、一直挨打,我可、可以假裝拉、拉架,擋在你面、面前攔住她。”

姚春娘很滿意這個答案,她心情一好,坐回去,端起碗又吃了兩口。

吃著吃著,她又想起一件事來,她問:“那你聽見她們說我的時候,有沒有聽人說我的秧苗是被誰扯走了?”

齊聲一楞:“秧、秧苗?”

姚春娘悶悶不樂道:“是啊,我田裏撒的秧種,都到了移種的時候了,但我今天趕集從那兒過的時候一看,田裏光禿禿的,秧苗卻被人扯幹凈了,一根都沒剩,草都給我拔了。”

姚春娘越說越氣:“他們背後罵我就算了,以後等我嫁了人,他們也不能再說什麽。可人人都要揭鍋吃飯,拔我的秧苗算什麽事。”

齊聲聽著覺得有點不對勁,而後又聽姚春娘罵道:“那稻種可是我從倉裏挑了好久的肥種,不曉得是哪個黑心肝的東西,臭棺材瓤子,……”

齊聲聽她罵得難聽,開口打斷她:“春娘,我、我扯的。”

姚春娘聽見這話,怔了一下,而後聲音猛然止住,表情也跟著僵在了臉上。

齊聲像是怕她那張嘴再罵出什麽難聽話,抿了抿唇,又重覆了一遍:“我扯、扯的。”

他道:“我已經把、把秧苗插在河、河溝邊你那、那塊水田、田裏了,你的秧、秧苗沒被人扯、扯走。”

姚春娘眨巴眨巴眼睛,顯然沒想到惱了一上午的煩心事竟然是齊聲幫的忙,她怔忡地看著他,忽然直起身,伸手在他兩只耳朵邊飛快彈了幾下。

雜亂的風流聲在齊聲耳朵邊響起,姚春娘急道:“忘了,忘了,把剛才我罵你的話通通忘了。”

齊聲握著她的手拉下來,配合道:“已經不、不記得了。”

這幾句話無論誰聽了都得記仇記上個兩三年,可齊聲卻沒當回事,他指了指兩只碗,問姚春娘:“還、還吃嗎?”

他忘了,可姚春娘卻忘不掉他方才聽見她罵人時那些許錯愕的表情,她道:“吃不下了。”

說著,她急急下床:“放著,我來洗吧,我洗好了晾幹了再給你拿過來。”

齊聲沒說話,只是拿著碗進了她家廚房。

飯是人家幫忙做的,秧苗是人幫忙插的,姚春娘還不分青紅皂白把人罵了一頓,她心裏歉疚得很,忙穿上鞋襪跟過去。

她半死不活躺了一天,鍋裏還留著今天早上的碗泡著沒洗呢!

姚春娘進廚房時,齊聲已經點燃油燈,拿起掛在竈臺邊上的洗碗布,利索地幫她收拾起來,

廚房狹小,竈臺也修得不高,姚春娘用著合適,齊聲用起來便顯得矮了些。

他微微彎腰站在竈前,背對著廚房門,燈光在他身上照下了一層柔和的柔光,姚春娘腦子裏突然蹦出兩個字:賢惠。

姚春娘這麽一想,跳脫的思緒就止不住發散到往日見到的齊聲的一舉一動上去。

他是個木匠,能做活,會做飯,還會洗碗洗衣,待人也好。

可是姚春娘又想,他好像也不是對所有人都這麽好,當初李清田帶著禮上門時,他就沒讓她進院。

他也不幫別人插秧,也不給別人做飯吃,也不給別人洗碗。

姚春娘這樣一想,腦子忽然變得一片清明,她在門口緩緩停下腳步,盯著齊聲寬厚的背影看了好半晌,突然叫了他一聲:“齊聲。”

齊聲轉身看過來,等著她開口。

姚春娘認認真真地看著他,腦子一熱,脫口就是一句:“要不你跟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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