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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野星為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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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野星為燈

十二月的北霖, 屬於高緯度的低溫籠蓋整個校園。

教室窗外的銀杏葉全都落光了。

上午最後一節課,下課鈴聲剛響,同學們便烏泱泱地往外沖, 爭分奪秒賽跑著奔向食堂。

都說在九中三年,唯一為之拼過命的就是食堂一樓的板栗燒雞, 每天限時限量,先到先得。

顧嘉年這麽慢悠悠的性子,還從來沒機會嘗過。

她同桌也十分不屑這種搶飯行為, 每天跟著她一起晃晃悠悠到食堂, 有什麽吃什麽, 全然不挑。

吃過午飯, 兩個姑娘繞著籃球場散步,宋旻雯收斂了大長腿以作遷就。

呼吸在空氣裏凝成白霧。

球場裏那幾個打球的男生時不時往這邊看一眼, 有幾個膽子大的還沖她們吹起了口哨。

宋旻雯在九中憑借萬裏挑一的美貌稱王稱霸了三年,現在又覆讀,接連禍害了好幾屆青春懵懂的小男生, 對這場面自然是司空見慣。

顧嘉年卻是這幾個月才有過這樣的經歷, 多少還有點不習慣。她將雙手攏進羽絨服的口袋,低著頭不去理會那些起哄聲。

繞過籃球場,兩個人在布告欄下駐足。

左側貼著上一屆北霖大學空軍飛行員的錄取名單。

顧嘉年還在想著早上收到的信, 心不在焉地一行行往下看。

“高三二班, 陶子默。”

“高三一班, 聞景。”

“……”

“高三一班, 裴越。”

宋旻雯的視線略過前幾個名字, 伸出手戳了戳最後一個名字,隨口說道:“裴越,我前男友。”

顧嘉年有些驚訝。

裴越這個名字就連她這個新來的轉校覆讀生都十分熟知, 被人科普過好多次——是上一屆九中的級草、北霖大學尖子生,風雲人物。

不過顯然,她同桌的名氣不在他之下,並且沒有任何尖子生光環加成,出圈全靠美貌。

顧嘉年註意力在那個“前”字上,忍不住問道:“那你們為什麽分手了?”

宋旻雯撇了撇嘴,滿臉惋惜:“好端端的一個人,突然想不開去部隊當飛行員去了,從甜甜的小奶狗變成了兇狠的大狼狗。唉,他長得還蠻帥的,我以前還挺喜歡他的呢。”

“……”

顧嘉年總是沒辦法跟上她同桌的腦回路。

不過同桌顯然不認為因為這種離譜的原因把人甩了有什麽不對的,開開心心地看起另一側的校園新聞,嘴裏還絮絮叨叨著:“哇,這個高一廣播社的妹子也太萌了吧,都快趕上我們小嘉年了!改天我要去勾搭!”

“……”

顧嘉年不再企圖順著她的思路走,心思又回到那封回信的結尾和信封上的校徽。

雖然她通過那個校徽猜測到遲晏在北霖出差,但卻並不知道他具體在做什麽,又是什麽行程。

早自習前,顧嘉年如同抓心撓肺般把那封信翻來覆去看了好久,依舊沒有任何頭緒。

遲晏大概是擔心打擾她學習,在信中完全沒有透露他在北霖。

她在學校裏又沒有別的消息渠道。

顧嘉年有些沮喪,發了一會兒呆,突然想起什麽,眼睛一亮問道:“那個……雯雯,你今天帶手機了嗎?”

“帶了,怎麽了,你要用?”

宋旻雯說著,大剌剌地從校服口袋裏拿出手機,遞給她。

顧嘉年:“……就在這裏?不會被發現麽?”

“放心吧,老師們都吃飯去了,沒人來這兒。”

顧嘉年還是找了一個保險點的地方,是教學樓後面鮮有人來往的拐角處。

她在樹蔭後的石階上坐下來,開始搜索與“硯池”有關的新聞。

瀏覽器上頓時彈出來的幾條最近的新聞,顧嘉年點進第一條,發現這新聞重點並不在“硯池”身上。

新聞報道的是一個電影的首映發布會,十二月六號晚上六點,在北霖大學的星光劇院舉辦。

十二月六號,那不就是今天晚上?

顧嘉年頓了片刻,繼續往下看。

文章主要的篇幅都聚焦在電影導演、制片人和主演的那個頂流明星身上,只有文末的寥寥幾筆提到過“硯池”。

顧嘉年飛速抓取著信息。

一旁的宋旻雯也坐下來,歪著腦袋看屏幕,怔了一會兒,感興趣地問道:“這不是韓遂的轉型電影,《晝夜》的首映發布會嘛?韓遂可奶了,我還挺喜歡他的,沒想到小嘉年你也喜歡這一款?”

顧嘉年沒有回答,目光登時停留在文末的那段話上。

“本次首映發布會,該電影的原著作者、新晉木華獎得主、作家硯池也會到場。在發布會結束後,硯池將應舉辦方邀請進行原著書本簽售活動,歡迎讀者們踴躍參加。”

顧嘉年的目光定住。

他今天會在北霖大學參加《晝夜》的首映式?

還要舉行簽售活動?

《晝夜》是遲晏大二銷聲匿跡之前連載的最後一篇長篇小說,之前聽賀季同說過這本去年簽了影視版權,沒想到一年時間過去,電影已經拍完,開始首映了。

猜測得到驗證,顧嘉年的心跳逐漸加快。

遲晏真的在北霖。

北霖距離晝山有一千多公裏遠,那是她難以跨域的距離,想要見他一面簡直是異想天開。

可現在,他人在北霖。

就在距離她幾公裏之外的北霖大學。

雖然他在信中刻意隱瞞,大抵不願讓她分心去找他,可顧嘉年實在沒辦法錯過見他一面的機會。

怎樣才能偷偷地去看他一眼呢?

不需要見面,只用遠遠地看一眼就行。

她躊躇片刻,擡頭問宋旻雯:“今天晚上是哪個老師帶晚自習來著?”

“是老班自個兒帶,怎麽了?”

宋旻雯說著,想起剛剛看的首映式日期,突然楞住,半晌後咋舌道:“小嘉年,你不會告訴我你想翹課去看韓遂吧?沒看出來啊,你追星這麽狂熱的嗎?”

“不過你要是想逃學,算是找對人了,九中圍墻的所有狗洞我都一清二楚。”

顧嘉年搖了搖頭:“我不是去見韓遂啦,而且……”

她是想偷偷去見他一面,但這一次她不打算翹課逃學。倘若讓他知道她為了見他而逃學。恐怕他會很不讚成吧。

顧嘉年笑道:“而且我打算跟老班請假……我只是想去見一個人,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

“跟老班請假?”

宋旻雯聞言露出一臉她在異想天開的表情,信誓旦旦道:“不管去見誰,那臭老頭要是能放你出校門,我宋旻雯三個字倒過來寫。”

*

當天傍晚,顧嘉年堂堂正正拿著請假條走出校門,剛沿著校門口的青石板路走了五六步,突然聽到左側下方傳來低聲的呼喚:“小嘉年,等等我。”

顧嘉年以為自己幻聽了,回過頭循聲看去,見到她同桌那張花容月貌的臉出現在鐵圍欄下的某個被植被覆蓋的生銹破口處,腦袋上還頂了一片枯葉,笑得滿口白牙:“你連手機都沒有,長得又這麽乖,被人拐走了怎麽辦?讓我雯旻宋跟你一起去。”

“……”

顧嘉年笑著走過去,伸手拉她爬出來,拍掉她腦袋上的落葉,心裏卻有點暖。

她剛剛一個人出校門,又沒有手機查路線,還真有點打怵。

從九中到北霖大學距離有將近十公裏,坐公交車需要倒好幾趟,時間恐怕趕不上。

好在宋旻雯帶了手機,在校門口叫了輛滴滴,五分鐘之後,兩個人便上了車。

市區內的交通十分擁堵,車窗外屬於現代都市的萬家燈火與高樓切割著這個城市的天空。

氣溫已經有零下五六度,卻難得沒有雨,天空一片清朗,火紅色的夕陽洋洋灑灑地填滿建築物之間的每一處縫隙。

顧嘉年看著窗外的建築物不斷倒退,知道距離在一點點地拉近。

腦子裏亂亂的,說不出是緊張還是興奮。

又覺得像是在做夢,昨天晚上的這個時候,她還坐在教室裏爭分奪秒地覆習,今天,卻已經在去見他的路上了。

連她自己都沒想到會這麽順利。

老班聽她說要去參加一個作家的發布會,詳細打聽了時間地址之後,竟然完全沒有為難她,批了請假條,讓她記得在熄燈前回來。

顧嘉年回過神來,想了想,把羽絨服外面的校服脫掉,就著宋旻雯的手機原相機整理了一下頭發,然後笑了一下。

鏡頭裏,女孩兒五黑長發早已過肩,肌膚白皙,笑容溫軟,可眼下卻有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嘴唇也十分幹裂。

一張屬於忙碌高三學生的臉。

顧嘉年驀地摁滅手機。

反正她又沒打算同他相見。

出門時尚且晴朗,然後等她們到達北霖大學電影發布會場外之後,天空卻忽然開始飄雪。

落日餘暉迅速被烏雲掩蓋,天色驟然暗下來。

星光劇院在北霖大學的東南角,大門朝著校外,此刻門口已經熙熙攘攘地擠了不少人,大多都是主演的粉絲。

其中不乏北霖大學的學生們,都在門口等著檢票,還舉著清一色的粉色燈牌。

電影首映式還沒開始,門口站著一排安保人員,還有嚴密的安檢措施,沒有票不能進去。

宋旻雯拉著顧嘉年的胳膊,說道:“跟我來,這種一般都是買票進場的主入口,工作人員和明星會走另外一條通道。”

她說著,帶著顧嘉年繞過正式的入場口,成功找到一個不起眼的側門,那裏也聚著一片粉絲。

宋旻雯熟稔地擠進人群裏,問一個舉著橫幅的女孩子:“妹妹,你也是遂遂的粉絲?你們都有票嗎?”

女孩子搖了搖頭,答道:“沒有,門票太難搶了,一個月前就搶光了。我們打算在門口等著,一會兒遂遂會從這裏進場。”

顧嘉年聞言忍不住問道:“那……其他參加的人也都會從這裏入場嗎?”

“嗯,”小粉絲點頭道,隨口加了句,“除了幾個主演和導演、制作人之外,聽說今天好像《晝夜》的原著作者也會來,叫什麽池塘還是河海的……”

“什麽池塘河海,他叫硯池,去年的木華獎得主。”

聽到這裏,一旁幾個北霖大學中文系的學生同樣擠進來,七嘴八舌地參與起討論:“我們都是沖著他來的,這部電影聽說他親自參與了編劇把關。你們家哥哥轉型的第一部 電影能出演他的作品,說明團隊真的很有眼光,這格調可不是一般的高。”

他們說著,旁邊有許多人頓時被吸引過來,從零散的各處歸湧到一起。

顧嘉年這才意識到,手上沒拿燈牌的人們,大多都是硯池的讀者。

數量雖然不如韓遂的粉絲,但竟然也不少,而且平均年齡要大很多。有北霖大文學社組織的學生、夾著公文包剛下地鐵的上班族,甚至還有幾個挺著啤酒肚、穿著厚厚大衣與夾襖的中年人,他們零零星星地分布在成片的粉色燈牌中,多少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是啊,硯池是《傾言》上我最喜歡的作者了。我讀過他三四本書,有一本長篇小說去年還不聲不響地拿了木華獎。連我們導師都說硯池的文章是近些年內地作家裏數一數二的,可惜前幾年突然銷聲匿跡了,為人又太過低調,不然興許早就聲名鵲起了。”

“那當然,好在前幾個月他又開始在《傾言》上連載最新的文章了,水平更甚當年。只不過他這麽多年來從未露過面,不知道真人長啥樣啊?”

“他的文風平實又銳利,涉獵很廣,我覺得應該是個閱歷很深的和藹老頭子。”

“也可能是個風華絕代的奶奶,官方從來沒透露過作者的性別吧?”

“猜來猜去有什麽用,反正一會兒結束之後作者大大還會在劇場宴會廳舉行簽售會,那個不需要門票,到時候還能要到簽名。”

離六點還有二十分鐘,劇院外的人行道上蓋了薄薄的一層雪。

等待著的人們也漸漸白了頭。

顧嘉年戴上羽絨服的帽子,用厚厚的圍巾遮住半張臉,包裹住脖頸之間的縫隙,不讓淩冽的寒風有機可乘。

在離開雲陌三個多月的這個傍晚,漫天的雪與清冷的風取代了記憶裏屬於大山的夏風。

她聽著大家嘰嘰喳喳的討論,胸腔裏的心臟穩當而紮實地跳動著,呼吸卻格外紊亂難控。

放在身側的手緊張地攥著羽絨服收緊的袖口。

哪怕只是打算遠遠地來看他一眼,可這般等待的過程中,她仍然忍不住地緊張起來。

宋旻雯再是遲鈍,也稍微察覺到了她緊繃的情緒。

她停下和韓遂粉絲們的交談,思忖了片刻,眼神恍悟地問她:“小嘉年,這個硯池,就是你要見的人?”

“嗯。”

顧嘉年點點頭,輕輕掃落圍巾上的雪,正想同她解釋,忽然聽到耳邊炸耳的驚呼。

幾秒鐘後,松散的人群瘋狂向入口處歸攏,那些覆了雪的燈牌與橫幅被舉起,小粉絲們目光激動地盯著左側的道路盡頭。

顧嘉年隨著看過去。

道路盡頭,拐角處的那棵大槐樹後,緩緩開過來幾輛保姆車。

第一輛車門打開,下來兩個助理,在車前撐開了傘。

長相俊秀奶氣的頂流大明星韓遂妝造齊全地從車上下來,走進助理的傘中,向著粉絲們露出完美的營業笑容。

那一瞬間耳邊驟然響起的應援歡呼聲仿佛要掀掉劇院厚厚的大理石屋檐。

閃光燈亮起,像機快門的聲音不絕於耳。

嘈雜鼎沸的巷道裏,顧嘉年擠在熱鬧的人群中,手腳已經站到冰冷。

雪花肆無忌憚地掃過眼前。

她的視線越過前面兩人肩膀的間隙,落在那個在韓遂身後下車的人身上,手指驀地蜷起。

心跳在此刻倏然暫停。

昏黃的薄暮裏,隔著紛飛皎潔的雪。

劇院屋檐上的頂燈白澈。

跟在韓遂後面的年輕男人肩寬腿長,眉目英俊出挑,此刻身著正式合禮的筆挺黑西服與白襯衫,虛扶著車門下車,神色一如尋常般淡薄。

真的是他。

許久不見的他。

顧嘉年睜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任由狂風掠過眼眶,卷起一陣強烈的酸澀。

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的一舉一動如同電影中的慢動作,沈沈地映入她眼眸。

他下了車,視線短暫地掠過人群卻絲毫沒有停留,隨即伸手接過工作人員手中的黑傘,邁著長腿,漫不經心地遙遙綴在韓遂身後。

微薄的雪隨風卷入黑傘下,落在他挺括的西裝領口與肩線。

他就這樣慢悠悠地經過她所在的地方,距離最近的時候,大概只有兩米之遠。

張袂成陰的人群裏,顧嘉年露出圍巾外的一雙眼緊緊盯著遲晏近在眼前的側臉,呼吸停滯了幾瞬。

她情不自禁地擡起手,緩緩咬住凍到僵硬的指節。

而後難以抑制地,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身後韓遂的粉絲不斷往前擠,大聲呼喚著自家愛豆的名字。

顧嘉年被擠得踉蹌幾步,在宋旻雯的幫扶下才堪堪站穩,視線卻舍不得從那人身上挪開片刻。

許久不見的幾個月裏,他當真聽了她的話,在這熱鬧非凡的俗世中活得很好。

曾經在小鎮集市的餛飩攤上頹喪到低眉斂目、拒人千裏的人,此刻站在備受註目的人群中卻足夠安然自若,於這雪天裏如同閑庭漫步。

他的身上,竟依稀又有了當年那般眾星捧月的少年風貌。

顧嘉年忽然感到些許溫熱模糊了她的眼眶。

他是年少成名的作家。

他有千萬人挑一的天賦和才華,如若沒有現實的蹉跎,他本就應該是這樣。

萬眾矚目,受人追捧。

而這偌大巷道裏,顯然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註意到他。

烏泱泱的應援人群中,此刻接連響起成片吵嚷的驚嘆。

“你們快看,走在最後那個男的是誰?好他媽帥啊我去。”

“不會是這電影的某個配角吧?不可能,官宣海報我看過幾百遍,幾個配角的微博我都關註了,沒見過這個帥哥啊。”

“難道是新加的角色?內娛冒青煙了,這帥得我他媽都要爬墻了!”

“你是個假粉絲吧,他們倆風格不一樣,那帥哥是很帥沒錯,但一點親和力都沒有。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明星,居然傲慢連營業都懶得。我還是最愛我們家奶遂,如今已經是頂流,但為人最謙遜有禮,就和剛出道時一樣。”

除卻這些粉絲之外,顧嘉年也聽到奔著硯池來的人們細碎的討論。

“奇怪,來的怎麽只有這些明星?難道硯池大大不是跟著片方一起來的?”

“老年人都守時,會不會早就到了?”

“也是哦,我媽每次坐火車都得提前仨小時起步,更別提敬業的老文學家了,興許已經進去了。我們還是等一會兒的簽售吧。”

“……”

眾說紛紜中,片方的一行人沿著拉起的警戒線往裏走。

直到快進入口的時候,粉絲口中那位謙遜有禮的愛豆韓遂停下腳步,轉身比了個禮貌又恭敬的手勢。

昏暗雪夜之下。

愛豆奶氣俊秀的臉上笑起一個酒窩。

“硯池老師,您先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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