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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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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崔閭沒有料到畢衡會找到荊南來。

算算時間, 韓元愷應該帶著聖旨進了和州。

畢竟曾是帝黨的中流砥柱,已經因著一通騷操作丟了臉,此次若再大張旗鼓的罷了他的官, 哪怕有別的官職可抵,也難免要成為對家暗戳戳,離間其他寒門官員的說辭, 給這個老臣的最後體面,也是不想太寒和州衙署一眾人的心

畢衡除了大局觀不行, 在任上為官, 對於衙署官員和治下百姓,那是有著清廉好官的名聲,其人在和州的民望是不差的, 尤其這次給和州百姓發放免費的海鹽之舉, 更得了一波民心。

他早早便將與江州合作開鑿河渠的事, 給宣揚了出去,並且信誓旦旦的對外揚言, 其與江州總督崔閭之間的友誼,堅不可摧,有著二三十年的深厚情分。

徐應覺作為他的友鄰州府,且兩人還屬同派盟友,比之梁堰又自覺親近了不少,因此, 當荊南內裏出現變化後, 他第一時間就給畢衡去了信,想借著他與崔閭的關系, 討一波巧,哪料畢衡久無回應, 而他卻巧合的與“崔懷景”建了交,如此,他倒卻忘了還有畢衡這一層關系,等畢衡突然上門拜訪,他還驚詫的不明所以。

彼時他正在家中宴客崔懷景,這次只他單獨請的人,且拜托了病體剛有起色的夫人,親自定的菜單,監管著小廚房弄的席面,目地就是為了顯出他對崔懷景的重視。

徐夫人在宴席開始前,由小丫鬟扶著出來與崔懷景見了一禮,很溫柔婉約的一個小婦人,看得出來身體確實贏弱,走才沒兩步路,就臉色煞白,香汗淋漓的,在徐應覺的攙扶下,向崔閭表達了他贈藥的感激之情。

崔閭當然是謙詞連連,並附上了一張單方,那是他來赴宴時,特地去找了鶩術要的,徐應覺替妻求藥,自然是說了具體病癥的,崔閭將之說與鶩術聽,後者只略一思索,便給他擬了養身的方子,比之財帛什麽的,這顯然是一份誠意十足的禮物,因此,徐應覺夫妻更覺“崔懷景”其人可交,待之比宴前準備的更加熱情。

兩人邊吃邊喝酒,也沒有旁人陪,就在徐家偏院的花房內,搭有一個全景玻璃亭,四周鮮花著錦,看著非常燦爛美麗,隱隱花香隨風送來,伴著其間行走的婢女,和閃爍著一角裙擺的舞姬美人,營造的一種朦朧心跳之美。

徐應覺邊飲宴邊觀察崔閭,想從他臉上看看對於美人之想,若有那意思,便當是回禮送了,可惜他細觀了半天,也沒見崔閭臉上有半刻對美姬的迷饞,只有單純的欣賞而已。

他既有在高門富戶裏攀爬的本事,與人作聯也是一項建交業務,這美姬自然不是他養的,連這花房也不是他財力能支撐的,都是最近為了與崔懷景加深情誼,從其他府宅化緣來的。

當然不是說像出家人那種化緣,人家與他這些東西,想的自然是荊南內裏業務,那麽大的土地面積,等建府之後,首歸的便是衙署產業,地契什麽的都肯定在崔懷景這個當府官的手中,那些人想染指荊南地產和林木草藥生意,自然是買賣固定資產更便宜。

他現在拉的就是這門生意,且若他自己有財力,也很難不動心內裏一片無主之地。

崔閭與他酒過三巡,也大致懂了他的意思,這徐應覺呢,是帝黨沒錯,但他支持皇族,與真北境帝黨還有一個不同,他並不十分堅定的是支持太上皇的均田制的,他是當今武濤的帝黨,不是太上皇淩湙的帝黨,其言詞裏的意思,是覺得太上皇行事太過極端了些,有些想法也太異想天開了些,一番推心置腹之意,是想讓崔閭用荊南地契變現,與地方小世族世家搞好關系,拉攏他們,以此壯大現今帝黨的威勢。

他的思路有一部分是對的,就是以點及面的,用穿透全國各地的小世家豪門,與京畿大世勳形成抗衡之力,與太上皇現在整合貧苦百姓,先分貧瘠不毛之地,再包圍富碩豐饒區,其實是一個意思,所不同的就是發展對象,沒有購買力的貧苦百姓,被他摒棄在了拉攏圈外,他可以為治下百姓求掙錢門路,卻並不想拉他們一起參與到固定資產分配當中來,可能潛意識覺得,就憑他們的能力,即便得到了土地,也可能守不住,會像早前、早早以前那般,因為各種各樣的意外,而將手中的田地典賣出去。

所以,不如一開始就不帶他們玩,沒有想頭就不會有期待,更不會有失去後的痛苦,本質上,他是對太上皇制定的新政,並沒有信心。

崔閭捏著酒盞,故作沈吟,“徐大人說的那幾家,是真真的有意投誠當今,願遵當今以為馬首是瞻?”

徐應覺捧杯聞言大喜,腦袋連連直點,“崔大人,徐某可與這幾家的嫡公子們交好幾年了,透過他們也能窺出其家主近些年的行事手腕,都是年久積善人家,對下人與門下佃農都非常仁慈,他們離京那邊太遠,且家門不夠那邊大人物看的,所謂世族統一戰線之說,很輪不到他們理會,只要咱們稍微攏一攏人心,他們指定就以當今為首,聽憑召令了。”

崔閭笑了一聲,斜睨向他,提醒道,“荊南地大物博,產物頗豐,他們之前是夠不上京裏大世家,之後得了這些土地財力,是不是就有資本入了那些人的眼了?徐大人,你這個不是拉攏,而是給他人做嫁衣吧?”

徐應覺叫他噎了一下,張嘴數次啞了火,確實,他沒往那方面想過,只想著能就近拉攏一批人就拉攏一批,總好過全大寧世族,不管大的小的,都跟帝黨二心要好,且他時常有種危機感,總感覺萬一太上皇的兵力不那麽強盛後,就武氏皇族那一家子,還能不能把皇位坐穩的憂慮。

天下大財,盡歸世族勳貴手中,連銅鐵礦都與皇族平分秋色,若不是前掌兵者的強橫威力在,怕這天下早沒有這樣安寧了,可就這形勢,也隨著久無消息的太上皇,在減小、勢衰。

他是必須在站在帝王身邊的,否則以他的出身,這輩子都可能混不進三品高官的堆裏,更別提有一日能位列朝班,當京官了。

他身邊現在聚集起來的小世族鄉紳,只能維持他每年進京的基本打點,憑他那點朝俸,怕連仆奴都養不起,是以,他想要拉攏更多的小世族鄉紳,能成勢的將自己擡進京,這牽線搭橋,為他們在荊南資產上謀些利,便是他給予那些人的依附回饋。

徐應覺以為他這提議,會得到崔閭的應肯,畢竟“崔懷景”是個從沒當過官的,天上掉餡餅得了這個州府之位,恐怕還不知道怎麽利用現有資源,斂一波固有財富,且這屬於各州府固定土地置換的銀錢,是無需上交戶部的,完全屬於地方財政可自由支配。

他不信有人能無視這筆財富,且能冒著得罪周邊富戶鄉紳之舉,一丈地都不肯吐。

做官的,真要是死腦筋不知變通,那這官是做不長久的,別看那些富戶鄉紳沒有明面上的大靠山,可誰也保不準他們有零散的分於六部親朋,遇事動點小手腳,就夠遠離天子腳下的地方官吃不了兜著走了。

徐應覺圓滑的地方就在於,他深知治下百姓是如今帝黨的逆鱗,當今考核地方政績,最重要一點就是,治下百姓的生活水平,一地民生是否能自融自洽,他在與富紳公子來往間,並未因為錢財不足,而行苛刻百姓之舉,用的是自身才能,和一點地方官的身價,來賺取兩者之間的游刃有餘。

他不是貪官,卻有著非常清醒的為官之道,並且兩者之間一直能比較好的,保持著平衡。

但顯然,他這種為官之道,與崔閭是不能投的,都是聰明人,崔閭甚至都不用多說,他便知道在衙署買賣地契一事上,沒有什麽可商量的餘地了。

只是多少還有點不死心,試圖再委婉勸說一番,“崔大人,荊南地界有合西州近三個大,其間密林和無法耕種區占了一半,荒山禿地亦有三分之一,真正能用來開發的不過只一個合西州大小,你衙現今人不多,開荒費力,耕種亦無人力可驅使,難不成都空置著?且據我所知,您準備籌建的藥林基地,培植期長達六年之久,或者小十年才能看到收益,那這中間的財稅收入,你衙難不成全靠現在手中的銀錢支撐?那蓋的房子,和修的官道,處處用錢,江州那邊雖與你為本家,但人家也不可能年年支應吧?”

江州崔氏再與你親,也不能這麽當著冤大頭使!

身為一州主官,還是要有點為民謀利,為朝廷納稅的自覺的,除了給自家衙署留點進項的產業,其他多出來的土地山林,大可賣與有實力的富紳,爾後年年收產業稅不香麽?

爛在手裏的荒山野林,跟賣與人投資發展,造福鄉裏,哪樣更能出政績,這還看不出來?

怎麽就非寸土不讓呢?

崔閭笑笑,他當然不會現在就告訴他,荊南的所有土地,之後會全歸國有,重掀國有土地歸百姓,劃分自留田與租賃田兩種,前者絕戶回收,也不得買賣的新農政。

他要用行動表明,太上皇的新政不是失敗了,而是一直在伺機而動。

也正是這個時候,畢衡上門了,本來今天宴請崔閭,徐應覺是交待了門房不見客的,只不過畢衡身份特殊,門房那邊還是找人進來報了一聲,正巧這時候也到了兩人談話不歡的場景,徐應覺便借著畢衡下了臺階,笑著跟崔閭說要與他引見。

崔閭捏著酒盞的動作頓了一下,笑著點點頭,一副早聞畢大人清名,能得一見乃莫大榮幸之感。

是以,等畢衡跟著徐應覺家下的仆從,進了花房門廳時,便見著一臉熱情微笑迎上來的徐應覺,和坐著沒動,卻也表情溫和,一派謙謙君子樣的崔閭。

徐應覺與他熱情的見了禮,一副被他突然登門震驚到的模樣,然後又笑著拉他上前,說要與他引見一人,接著,便見崔閭施施然的從坐位上起身,輕撩長袖下擺與他拱手見禮,“荊南崔懷景,畢大人有禮了。”

畢衡揣著滿腹心事,卻在一見崔閭之下突然忘了個精光,他瞪著年輕版的崔閭,震驚啞然,然後跟見了鬼般的,劈聲道,“閭賢弟?”

這、這不就是他閭賢弟年輕時候的模樣麽?就是比年輕那會更豐神俊朗了些,更神采熠熠了些,更……更志得意滿了十分、百分、千分。

他一步跨近前,攥著崔閭的胳膊,用力道,“閭賢弟,救我!”

旁邊的徐應覺深覺荒謬,忙上前拉開他道,“畢大人,崔大人雖與那個崔大人,長相神似,可他們真不是一個人,江州的那位還在聖地裏養身體呢!”

畢衡猶疑的扭頭看他,才又轉了頭仔仔細細的看向崔閭,爾後又後退了兩步上下左右再看,終於像認清事實清醒了般道,“是了,人怎麽會返老還童呢?那是神仙本事,又或者,只有那位能辦到,普通人是沒那等機遇的,我眼花了,對不住!”

說著,他沖著崔閭拱了個手,神情一下子變得懨懨了起來,徐應覺接著他剛才求救的話問,“畢大人,您是發生了什麽事麽?”

畢衡抹了下額上虛汗,眼神發花,看著桌上的酒壺,猛的拿起來對嘴灌了兩口,飲的急還被嗆了一下,這才臉紅脖子粗道,“本官被貶了,現在已經不是和州總督了,呵呵呵呵……”

他苦澀中帶的笑裏,隱有悲泣之意,“我不知道找誰說理去,想入京,可聖上給的旨上說,不許延遲去新衙報道,我便只能先往新就任的衙門裏去,然後就拐道來了這裏,想到我閭賢弟在荊南的事,就想來問問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被貶官的事裏面,有沒有他的手筆?結果,外蒲鎮那邊管待客來訪登記的,居然說崔大人今天沒空,哈哈哈,他居然沒空見我!”

一股墻倒眾人推的悲憤感,還有種控訴崔閭見風使舵的意思在,崔閭在旁邊聽的挑眉,連徐應覺都驚訝了,一時間替崔閭辯解道,“可能崔大人是真沒空吧?”

畢衡拍擊了下桌面,憤恨道,“現在真正沒空的,應該是他崔懷景,崔閭一個江州總督,總不能越俎代庖的在荊南理事?他是來休養看病的,怎麽可能沒時間?他現在有的是時間。”

徐應覺被他一噎,低頭一沈思,覺得畢衡說的也對,現在整個荊南所有人忙的團團轉,就只有江州來的崔大人不可能真忙,那江州來的通信箭舟一天一回,看著事事條理,不像有多少公事,緊急要處理到不能見客的地步。

那就是找借口打發人了?

江州崔大人這麽勢力眼麽?

旁邊的崔懷景繞桌而過,拱手道,“徐大人有客到訪,崔某就不打擾了,告辭!”

畢衡這模樣,顯然是鉆了牛角尖,崔閭覺得與其在這裏聽他報怨,不如等他冷靜後,再尋時機見個面的好。

徐應覺的事沒辦成,心裏也不得勁,拱手與崔閭拜別,要親自將人送出府,卻叫畢衡一把搶了先,他被狠灌下去的兩口酒熏的眼睛通紅,上前抓住崔閭的袖子,噴著一嘴酒氣道,“我跟你一同走,你是荊南府主,肯定能帶我進去,我要去找崔閭……我要問問他……”

崔懷景頓了腳步,長身玉立,聲音清淺,“問他什麽?問他是不是去聖上面前,告了你的禦狀?畢大人,各人心裏都門清,何必呢!”

搞得大家都下不來臺!

說完,一甩袖,在兩人的怔楞中大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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