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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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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崔閭又做夢了。

是感覺自己在做夢, 卻有如一種身臨其境感。

“崔景玨,我喜歡你,如果你答應我了, 我保證能讓你的族人,在荊南這片土地上,安居樂業, 並待之如族人,給你們分地, 教你們養蠱, 你們無須再擔憂外界紛爭,我族蠱兵會保護你們的。”

面前的女孩昂著矜貴的脖梗,背著雙手站在他面前, 腳尖不自覺的劃著圈圈, 明明一副驕矜樣, 卻有著不安的忐忑之意,好像很怕他拒絕似的, 有種自尊心不容人踐踏,卻又對一樣東西實在是喜歡的執著感。

矛盾裏透著嬌俏。

崔閭一瞬間就猜到了這女孩的身份,他立即轉頭尋找,想看看她與之對話者在哪,結果,視線裏除了面前的女孩, 再無其他人, 周邊開著紫藤花,頭上遮天的樹冠裏, 有細碎陽光砸下來,他這才發現, 這裏除了他與這個女孩外,再無別人,而說話的女孩顯然被他飄移出去的散漫態度激怒了,聲音不自覺的拔高。

嬌斥隨之而來,“崔景玨,我在跟你說話,你能不能看著我?”

崔閭的視線立即又轉了回來,想開口問她崔景玨呢?

結果,出口的句子卻是,“我聽見了,但是宓娩,我不能應你,這關乎我兩族今後的延續和發展,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也不是我能決定的……”

話音卻被女孩跺著腳的打斷,“我是問你喜不喜歡我,你要是也喜歡我,就算族長他們不同意,我也能磨得他們同意,崔景玨,我長的挺好看的,真的不比外面的貴女差,你看看我啊……”

然後,崔閭就看見面前的女孩,張手轉著圈的給他展示身段,一身殷紅裙裝,帶著荊南蠱族異服風情的繡花紋飾,手上腳上隨著動作,還發出銀器相撞的叮叮當當響聲,年十六七般的嬌嫩肌膚,在碎銀般的陽光下,透出健康的紅暈,是不屬於他族貴女的恣意風情。

崔閭就感覺自己心頭有冒出一股酸酸澀澀之感,他正疑惑這心態怎麽回事,就突然回過味來。

這不是他的感受,或者說,宓娩面對著的人是崔景玨,又不是“崔景玨”。

他好像附身到了他高祖的身上,以崔景玨的視角在看百年前,有關於荊南聖女跟崔氏宗子的故事。

女孩轉著圈展示著自己玲瓏有致的身形,臉頰微紅的垂了眼,扭著手指低聲道,“我族有合歡密法,我肯定會叫你更喜歡和我睡覺的,真的,你要不信,我們可以先試試嘛!”

崔閭騰一下,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燒,這大膽的發言,和話中的意思,別說百年前如何驚世駭俗,便是百年後,也沒人敢如此直白大膽,他簡直可以想見他高祖當時的心態了。

又窘迫又想逃,佇立不安,還有士大夫教條裏的惱羞成怒。

“宓娩,你一個女孩子,怎如此……如此,不知羞恥?這等話以後,以後不許掛嘴上……不,想都不要想。”

崔閭感覺自己嘴巴沒動,聲音卻是沖喉而出,便知他高祖有點子氣急敗壞在裏面,然而,他在細細感受了一番後,卻沒感受到高祖真在生氣,甚至,他心裏有種怪不好意思的躍躍欲試感。

漂亮的女孩子,天真的眼睛裏,偏帶著嫵媚成熟的身段,是他二十二年中未曾遇見過的女子模樣。

他太出色了,宗族為他配婚的姑娘,總有些不大不小的瑕疵,挑來挑去的,總覺得應該會有更好的沒篩選到,於是,一來二去的,耽擱的他年過二十還未娶妻,婢妾倒是有的,但他卻一個也沒動,總覺得動了,便是對今後的妻子不尊敬了,所以,外面幾無人知道,他其實還是個雛。

宓娩卻以他嫌棄她了,一瞬間就濕潤了眼眶,撅著嘴盈盈欲泣,她在本族裏是眾多男子的追求對象,只要她點頭,合歡樹腰上的歡房內,早便有了男子身影,可她就是覺得自己應該再等等,說不定會有更好的出現,於是,終於叫她等到了崔景玨,結果,這人居然不喜歡她。

她心裏好難過,落寞的垂下了脖頸,像求歡的松鼠收起了蓬松的大尾巴,蔫噠噠的沒了精神。

崔閭便感覺自己心裏生出一股不忍來,哦,那是他高祖的心態。

然後,下一刻,他就感覺自己的嘴動了。

崔景玨躊躇了一下下,聲音到底柔和了些,“我沒有兇你,只不過這是兩族大事,我們不好做決定的,聯姻雖是兩族之好,可目前很明顯的,你族族長是想收我族為低一等的蠱民,宓娩,我族雖然因戰亂躲僻而來,卻不是非得要如此寄人籬下茍活的,但等外面有了新主,平定安穩後,我族仍是要回到故地,行衍嗣發展之道的,我們不可能永生永世紮根在這個深山老林裏的,你懂麽?這是大事,很大很大的事。”

可是宓娩不懂,她眨著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他,聲音帶著不解,“我族在人數上實際比不上你族人口的,因為我,才讓族長答應了你們的入駐要求,如果許了你們與我族蠱民平等地位,族長他們會擔心我族會被你們吞並掉的,且這塊土地本來就是我族的,我們讓了地,並且保護了你們,許你們在此繁衍生息,躲僻殺伐,只是讓你們低一等的讓些地位而已,怎麽就不行呢?我族對蠱民都很好的,親如一家,才不會有你們外面的三六九等,只是對外的說詞,不是真要你們為奴為仆的伺候我們的,真的,我們沒有貶低你們的意思。”

崔景玨無奈的看著面前的女孩,小聲解釋,“可是再如何親如一家,對外都是低人一等的侍蠱賤民,你們將蠱蟲視為聖物,這才是我們兩族不能融合的根本,我們的禮教是以人為本,你們……當然,我沒有貶低你們的意思,畢竟各族有各族不同的活法,但讓我們也尊蟲為聖,這是不能的,我族只想求一塊土地自衍自息,便是交租租地也行,可你們族老會不同意,非說不加入你族,便不能入駐你們的土地內,宓娩,連你這個聖女,也不過是……只是被他們用以聚攏民心的一種手段而已,你就沒發現,建於樹腰的合歡房,是個毀人心人倫的悖逆之物麽?”

誰家好人會專門建個屋子,讓自己家的姑娘當眾與人敦倫啊?便是聽壁角的嬤嬤,也沒這麽明目張膽的,都是縮在不知明的角落,不叫人知道的。

宓娩瞪眼,張嘴怒斥,“你不許如此臆測我家長輩,他們待我如珠如寶,當然全心為我,我們族人才不像你們外面人那樣,心思詭異,狡詐奸滑,我們族人都很淳樸善良,人心不可測,只有蠱蟲才是最忠實可靠的夥伴,永遠也不會背叛我們……你、你真是什麽也不懂,哼!”

崔景玨便閉了嘴,他心有七竅,一見宓娩如此,便知這姑娘深受本族文化侵襲,是從心裏覺得合歡房文化沒有問題的,也不覺得自己在族老會那邊是被利用的關系,她深刻的以自己的身份為榮,並且,深以為本族固有文化,超外面人心百倍。

這是他們之間永遠不可調和的,民族文化意識形態的發展和矛盾,多說無益。

兩人不歡而散。

崔閭以為這是兩人決裂場面,宓娩沒得到崔景玨的答覆,然後才有了強行擄人之舉。

然而,事情的發展並不是這樣的。

崔景玨回到荊南蠱族暫時租借給他們的過渡區,就靠著漓水河邊上,整個崔氏宗族以及扈從部曲近三千眾,占了漓水河沿壩上十裏區域。

他回到臨時搭建的大帳中,父親正端坐於大帳中央處,其下手兩邊的地墊上,端坐著十二位族老,此時正激烈的爭論著什麽。

崔閭透過崔景玨的眼睛,看見了天祖難看的臉色,聽見了眾族老們口沫橫飛的議論聲。

“一群蠻夷,人數只千眾,憑我族兩千部曲的戰力,完全有一戰的可能,族長,你若是怕了,便由我出面,下令十部曲眾去剿滅了他們,屆時,整個荊南便是我崔氏的了。”

崔閭訝然,同時感受到了崔景玨的不耐煩,不及反應,就感覺“自己”一把掀了帳簾出現在眾人眼前,聲音裏透著隱怒,“六叔,此等目中無人之舉,還是謹慎做的好,您也不要仗著我族人多,就不將本地族群放在眼裏,此地形勢,人家經營幾輩子了,在我們來之前,定然早有不少人曾在此駐停過,過最後呢?荊南還是蠱族的,那些覬覦他們的人呢?”

早成灰了。

這一點他們早做了調查,連朝廷軍隊都不敢輕易涉足的地方,六叔憑什麽如此狂妄?

崔景玨心中盛怒,為其中幾位族老眼中的輕蔑不屑,感到失望。

現今都什麽形勢了?居然還如此端著世族高傲的性子,不知道人在屋檐下麽!

“呵,宗子怕是被那聖女迷了心吧?怎麽就這樣想入贅?”

崔景玨冷冷的看著說話之人,盡管對方輩分高,可在他靜靜的冷漠註視裏,開始漸漸坐立不安,面容漸白。

“九叔,有些傷情分的話,您最好少說,我是什麽性子您清楚,色迷心竅的事別說永遠不會發生在我身上,便是萬一真有狐媚女子敢來試我,我也敢能保證自己立身持正,坐懷不亂,您呢?”

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樣子,是哪來的資格說他?

整個帳內,被崔景玨的氣勢壓的靜悄悄,這時,坐於正中的族長才終於開了口,他淡然擡眼,沖著崔景玨道,“景玨不可無禮,給幾位叔叔道歉。”

崔景玨憋著氣,隨意的沖帳兩邊拱了拱手,然後默默的走到其父之下的位置坐下,就聽正中主位之人開口道,“正因為我族之人超於荊南蠱族族民,才叫他們生出危機感,怕被我等搶占主心位,劃撥這塊暫居地,就是在忌憚我等,想來他們的蠱兵已經在左近埋伏好了,此時我族部曲但有異動,必然要惹得他們先發制人,他族百姓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無處不在的蠱蟲大軍,我朝早年派過軍隊到此清剿過,然而蟲不滅,族不滅,他們是殺不絕的,且報覆心重,現今局勢,認真算來,有他們一份功勞,所以,我們不能憑人數壓制他們,這不實際。”

崔閭點頭,他天祖是個清醒的,與他高祖一樣,對本族地位認知清楚,沒有過分高估了自己的實力。

帳中一時陷入寂靜,良久,便聽人悵然嘆道,“那不然怎樣?真讓我族宗子去娶那妖女?這太委屈景玨了,而且,依那妖女的身份,萬不能成為我族宗婦的,她不配。”

“是極,一個沒有教養的妖女,行止荒誕,言行無狀,怎堪與我們景玨相配?不可不可。”

崔閭就感受到了崔景玨心中的嗤意,一副果然如此的嘲諷。

他有些訝然,以為自己感受錯了,卻在下一刻,聽到了一句虛無縹緲的嘆息聲,“孩子,你沒有感覺錯,我並不覺得娶宓娩,會失了我的身份,她雖沒有受過貴女的教養,可憑她荊南聖女的身份就夠了,今時今日,我考慮的只是如何帶領族人平安躲過災禍,個人榮辱,其實不重要,配不配的也不由人說了算,我在意的,是能通過兩族聯姻,換個我族與蠱族平等相交的地位,呵,偏族中尊崇的地位、臉面統統舍不下,以為人人都當依世家譜系,將他們奉若上賓,讓土讓屋,他們太自大了,自大的忘了遷徙流亡的窘境。”

天祖顯然也是不想委屈兒子的,他垂眼盤握著手中玉盞,便是遷徙途中,他所用器具也是無有不精無有不貴的,帳中鋪的全羊毛地毯,坐墊全金銀繡線所織,面前小幾一水的紫檀木,角落的香爐熏著沁人心脾的龍涎香,周邊侍候的婢子都容顏嬌俏,真真顯露著千年世家的精珍玉貴樣。

崔閭立即開口,生怕這好容易有的聲音會消失,“高祖?崔景玨?我……你……”

他一時之前,竟然不知道如何說話,激動的整個心緒震蕩不已,感覺眼眶裏有濕意在聚攏,“帷蘇,拜見高祖,您還活著麽?這是哪裏?”

崔景玨聲音很虛弱,斷斷續續的,“人怎麽能活百多年呢?這裏是我借血蓮臆造出的幻境,孩子,高祖等你很久了啊!”

崔閭心中哽塞,正試圖穩住心緒,再仔細詢問一番,就見眼前景物輪轉,他作為“崔景玨”的身份,跟著天祖去與荊南族長見了面,兩方依然就兒女婚事進行商談。

荊南族長身後跟著宓娩,小姑娘滿臉嬌羞,偷偷打量崔景玨,一眼一眼的想忽視都忽視不了。

崔閭能明顯的感覺到他天祖的不高興,顯然對這個兒媳婦相當不滿意,可形勢迫人,他在崔景玨的勸說下,覺得之後等安定下來後,再替崔景玨娶一房平妻也行,於是,便只能忍著滿心憋屈,來與荊南族長說事。

“孩子們既然看對了眼,我這做長輩的,萬也沒有棒打鴛鴦的,辛老,我族便只提一點要求,兩族地位不分上下,共治荊南,可行?”

那叫辛回的族長斜眼冷哼,“不可以,崔老,你要弄清楚一件事,荊南永遠是我蠱族的,兩族族民可以不分上下的相處,但共治就算了,我們聖女不缺夫婿,若非她認定了你兒子,你以為你們憑的什麽條件,來與我談?”

崔閭就看見天祖的拳頭立刻攥緊,顯然一副怒極的樣子,聲音裏也帶上了怒意,“荊南之地上千裏,爾族只小小一撮人,憑的什麽占如此大土地?既修兩族之好,怎麽就不能共治?我又沒有要主治權?憑我族在外界世家的頭等地位,便是皇帝也要禮讓三分,我兒子配得皇族公主,娶你族聖女已是委屈,你莫不要……”

對方一把掀了桌幾起身,垂眼望著崔氏族長,譏笑道,“那就讓你的兒子去娶皇家公主唄!我族聖女自有佳婿配,崔老,你們外界的世家譜,在我們荊南不頂用,跟我擺世家譜,您真是夠了,如此沒有誠意,我看這親不結也罷,請走,不送!”

崔閭心中焦急,恨不能跳出來代替天祖談判。

不是,知道您是舍不得讓兒子屈就,可人家說的也對,都逃亡遷徙了,就不要拽著以往榮耀說事了,兩族族民不分上下的相處,這點就很好了,至於共治,完全可以徐徐圖之,咱有的是時間慢慢圖謀,憑我高祖的能力,用不了幾十年,這荊南族老會定然有他一襲之地,屆時,您要的共治不就實現了麽?

幹嘛一下子要把意圖說的如此清晰明了?您迂回迂回啊!

兩個小年輕再次因為長輩們的沒談攏,而處於尷尬交往期。

崔景玨有著世家公子的禮儀穩重,倒還維持得住,可小姑娘宓娩不行,她一顆心全在這位迷人的公子身上,眼裏心中全是他,趁夜跑到了他的帳中,可憐巴巴的問他,“我都勸動族長讓步了,怎麽你爹還要得寸進尺呢?不能共治的呀,真的不能。”

她很努力了,撒嬌賣癡的讓族長依從她,讓崔氏族人與她們蠱民擁有一樣的生存物資,和族群地位,以後相處久了,自然就是一家人了。

卻沒料還不行。

小姑娘耷拉著肩膀,沮喪的不行。

崔景玨靜靜的望著她,心裏覺得挺對不住她的,自己其實知道自己在持靚行兇,就仗著這姑娘迷戀自己,要求她在族中斡旋,可他父親的要求,他也無法辯駁,若沒有共治的話語權,就一個兩族族人地位相當的口頭承諾,其實是不保險的,萬一蠱族族老會之後不承認了呢?

他從小學的就是君君臣臣之道,深知朝中無人的弊端,族群關系,猶如一個小朝廷,族人地位,跟中央族老會有直接關系,不是一句承諾就可以的,至少他們得占有一個決斷地位,就像朝廷內閣一般,他父親的顧慮,就是如此。

小姑娘可憐巴巴的望著他,扭著手指頭道,“要不我們……生米先煮了?等我揣了你的崽,測出聖蠱資質,屆時他們兩邊就該讓步了,玨哥哥,我的玉蠱已經長成了,它撐不了多久的,在它自己出去尋找配偶之前,我得先給配上,我的身體真的不能等太久……”

崔景玨咬牙,他其實不太相信所謂聖王蠱的生成方式,什麽玉蠱發情期會主導主人意志,盲尋夫婿之舉,可宓娩的表情不似假的,她蹲在他面前,仰了臉望著他,大大的眼睛裏滿是恐懼,“我之前的聖女姐姐,就被情欲期的玉蠱瞎找了個人,在育了一只聖子卵後就自殺了,玨哥哥,你幫幫我好不好?我才十七歲,我不想跟不喜歡的人睡覺,我知道你爹之後還會幫你娶個貴女當妻子,我不介意的,你只要每個月來與我合一次,其他時間都可以跟你的貴女妻子生活在一起,你不要我生的孩子,那我也可以不生,我只要幫族裏孕育聖子卵就成,真的,我真的不奢求你能與我長相廝守的。”

說著,宓娩喚出了奄奄一息的聖王蠱,瘦巴巴的一條小蟲子,她盯著它道,“玉嬌姐姐去時,生剝了那個被玉蠱盲選中的夫婿,從他那邊搶來了聖王蠱,可它太虛弱了,我養不住它,它一直在血蓮池裏沈睡,我今天將它偷出來了,玨哥哥,你收了它,你會長壽,會擁有比一般人都健康的身體,等我們合了蠱,族老會的人就算不想讓步,也不得不讓了,好不好?”

崔景玨手指頭動了動,看著那玉色小蟲,心裏麻麻的。

崔閭有些詫異,原來百年前的聖王蠱是養在血蓮池裏的,得等聖女挑中了夫婿後,才能來引蠱上身,而不是百年後,太上皇那樣,全由聖王蠱作為主導地位,挑玉蠱相配。

然後再想想蠱族繁衍規律,是了,她們一直是母系為尊,理當也是玉蠱為尊,聖王蠱既為雄性,也不當有挑玉蠱的權利,看來,是之後的事情,改變了這一規律。

崔景玨沒動,他垂眸望著眼前的小姑娘,輕聲道,“宓娩,這於禮不合,我父親之意便是我之意,我身為崔氏宗子,天然就擔負著宗族發展和傳承,若與你茍合,便更沒機會立你為正妻了,你可以不在意,可我在意,你起來,我教你回去怎麽做。”

崔閭驚訝極了,這和他聽聞的全然不同,怎麽這個聖女在他高祖面前的姿態如此低呢?一點不符合強搶民男為夫的蠻橫傳言。

場景再次轉換,這次出現在崔景玨面前的小姑娘,面帶淚痕,指著他道,“你騙我,你一直在利用我,你教我的辦法,就是讓族長爺爺被你們活捉,以此為要挾我族讓步,你太卑鄙了,崔景玨,我真心待你,你怎麽可以這樣利用我?”

崔景玨咬著牙,一力承擔了這不由他控制的局勢,望著傷心欲絕的小姑娘,輕聲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我父親……我父親明明……”

明明沒有要兵圍蠱族族長的,是他六叔和九叔破壞了他的計劃,徹底把蠱族給得罪了。

宓娩失望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招手喚出了荊南蠱兵,指著他們的暫居地,冷聲下令,“殺了他們,只留崔景玨。”

辛族長抱著給崔氏最後一次機會,在宓娩按照崔景玨的教唆下,不帶一兵一卒的進了崔氏大帳,甚至為表誠意,連跟隨的蠱兵都留在了外面,所談條件,也放寬到了荊南土地兩族各占一邊的份上。

因為,崔景玨教宓娩以聖王蠱說事,說只要同意這個條件,他便願意用精血替蠱族培育聖子卵,並且為保證聖子卵的質量,他可以不育子嗣,反正他還有個嫡親的弟弟,宗子位讓出去並無不可。

男子精血尤其貴重,不育子的精血自然為貴中之貴,且崔景玨身為世家貴子,從小金尊玉貴的精養著,各種藥補滋養的精血,是普通平民男子所不能比的,他的一滴精血,就已經令沈睡中的聖王蠱醒了神。

宓娩捧著被崔景玨精血喚醒的聖王蠱,告訴辛老,只有他的精血能令聖王蠱恢覆培育力,如果再像玉嬌姐姐那樣,隨便挑個人來與她配,聖子卵就會斷代,甚至會滅絕。

為了得到優質的聖子卵,辛族長痛下決心,決定讓出荊南三分之一的土地給崔氏,只要崔景玨入贅他們蠱族,專心為他們培育聖王蠱。

他為表誠意,只身前來,結果,就讓一直想圍殲他的六、九兩位族叔,帶著部曲給堵在了帳內,拿出協議逼他簽署,割讓荊南最富饒的一大半土地的要挾模樣,這令辛族長異常憤怒,覺得自己又一次被騙了,在發現自己出不了崔氏大帳後,他直接喚出了身上的蠱蟲,試圖去攻擊崔族長,結果,卻叫崔景玨擋了一把,他的蠱蟲只咬住了崔景玨,而他則被六、九兩位族叔給斬於刀下,命喪當場。

所以,到宓娩帶人來時,崔景玨已經進入強弩之末,強撐著坐在凳子上,面如金紙的望著她,“對不起,是我錯估了人的貪婪性,宓娩,你不要恨我,我……”

他當著宓娩的面噴了一口血,驚的宓娩瞪大了眼睛,這才發現,他的氣息在一點點衰弱下去,她一瞬間就心軟了,在眾目睽睽之下,迅速將聖王蠱就著噴出的那口血,給引到了他的體內。

至此,所有畫面褪去,崔閭也從崔景玨的身份裏彈出,就聽崔景玨道,“我被宓娩帶走了,崔氏因為六叔九叔的擅自行動,徹底得罪了蠱族,他們領著族內部曲,與蠱兵大戰了一場,造成我族部曲死傷大半,族人折損三百,除了我父親,整個族老會再沒其餘人存活。”

就說了,強龍不壓地頭蛇。

他們殺了蠱族族長,蠱族蠱兵反過頭來,差點滅了整個崔氏宗族。

崔氏為了自己的傲慢,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崔閭無語,他已經從崔景玨的心裏,感受到了他對宓娩的喜歡,可能是出於愧疚,或許又有點別的情緒,對這樣一個全心全意待自己的姑娘,他做不到全然的算計利用,每一次宓娩的讓步,其實都讓崔景玨更有難以言說的情愫。

崔景玨從小受著名師教導,自然知道利用自己的優勢,他從一開始就存著利用宓娩的心,這個單純的小姑娘,被保護的太好了,完全不知道人心險惡,只知道面前這個如謫仙般的男人,一次次的用沈默表示自己的讓步,但其實,沈默更多的是引人遐想,不負責任的引導她做更多的讓步而已。

他的心思從來深不可測,又卑鄙無恥。

兩族的死仇就此結下,蠱族族老會面對執迷不悟的聖女,深感痛惜,將她關進了萬蠱窟,而引受了聖王蠱的崔景玨,則被丟進了聖池,要用他的身體養蓮。

崔景玨語氣波瀾不驚,好似說的不是自己的遭遇,“宓娩有玉蠱傍身,萬蠱窟只能困住她,卻傷不到她,可她的玉蠱發情期到了,若不能及時找到男人,玉蠱就會以她肉身為食,同萬蠱窟內其他蠱相合,成就新的玉子卵,那些族老就打著引新玉子卵的目地,想要犧牲她……”

崔閭心中微動,果然就聽崔景玨道,“是我對不住她,又怎能見她受萬蠱啃噬而死?”

於是,他從聖池爬了出來,帶著已經根植於心口的血蓮種,去了萬蠱窟,看見了渾身被蠱蟲啃噬的面目全非的宓娩。

到此,崔景玨一直平穩的聲音裏,終於有了痛惜的波動,“她神志已經不清了,我把她從萬蠱窟內拖了出來,她目光渙散的看著我,說她後悔了,早知道會弄成這樣,就不強求我當她夫婿了,可是我……”

我是願意當她夫婿的啊!

我只是想盡可能的為族人,謀取最好的生存條件。

我錯了麽?

我竟害了這樣一個真心待我的好姑娘。

崔景玨悠長的聲音裏,帶著長達百年的悔意,“我抱著她,叫她引玉蠱出來,聖王蠱雖然虛弱,合一次蠱是能夠的……”

可是宓娩不願意,她知道聖王蠱還沒養好,強行合蠱,崔景玨會死,她已經這樣了,便是活了,就這副被蠱蟲啃噬過的醜陋樣子,也配不上這個世家公子了。

她望著他,搖了搖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崔景玨聲音淡的似快聽不見了,他道,“我在萬蠱窟守了三天,因為有聖王蠱的威勢,萬蠱窟裏的蠱蟲並不敢來咬我,我用自己的心頭血,引來了她的玉蠱,讓兩只蠱一齊上了我的身,我之後從萬蠱窟出去,又回了聖池。”

這就是外面傳言的,崔氏宗子被丟進萬蠱窟,後擅闖聖池的流言由來了。

我的身體養不住兩只蠱,它們在我的身體裏日夜吸□□血,很快,我就衰弱了下去,將死未死之時,憑著本能,我將長於我心頭的血蓮摘下來吃了,又將沈在聖池底的血蓮子挖出來一並啃了。

崔閭:……

崔景玨嘆息,“荊南族老們壓著我的父親,來到聖池面前,逼我自沈於聖池底,永世不得出,我看著一夜之間蒼老了數歲的父親,要他帶著剩餘族人跨江遠走,不要再想著與荊南蠱族割地分治的事,然後,我讓我父親,找了我的婢妾來。”

那個被他六叔九叔斬了的辛族長,居然好好的出現在他的面前,崔景玨這才知道,荊南蠱族裏還有一個叫無相蠱的東西,辛族長貴為一族族長,自然有無相蠱替身代他以身犯險,一模一樣的相貌,他家六叔九叔根本分不清真假,如此,便落入了蠱族設下的圈套裏。

他、宓娩,以及他們崔氏,從踏進荊南開始,就已經成了別人的獵物,可笑的是,他的好六叔九叔,還一直以為自己是占據主動權的那個,到死也不知道,他們早就是人家蠱蟲的養料。

那個他名義上的婢妾,他從未用過,可是這一次,他必須要用她,他用玉蠱留了宓娩的血,在聖池底,他無師自通了合蠱之法,用育聖子卵的方式,育了一滴屬於他跟宓娩的精卵。

他到底是不甘心被這樣算計的,替他,為了宓娩,他也得留個孩子下來。

他把這滴精血存進了那個婢妾的體內,告訴他父親,若此女有幸得子,便請善待她,給予她正妻之位。

崔景玨道,“我一直在此等待我的孩子,因為養了兩只蠱的原因,為了保存意識,那支跟隨我的族人,自願做了我的供體養份,只留了一支部曲在外面,等著我的孩子過來相認,我啊,不死心的想看看我跟宓娩的孩子,到底是什麽模樣啊!”

可是,之後每隔幾十年來的,都只有他一點稀薄的血脈之力,後來他才知道,荊南族老打著為他們族長報仇的名目,在他離開的崔氏族人身上動了手腳,哪怕有他跟宓娩的血脈相補,也差點被滅族。

他肉身早沒了,根本沒辦法離開聖池,只能憑著一股韌勁撐著,然後,他感受到了一股天欲滅其族的威壓。

崔景玨道,“我隔著天幕看見了最後一支崔氏的覆滅,全族被殺,我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我用養成的兩只蠱做為交換,換了本族最強者的一次覺醒機會。”

崔閭心中一動,怔然道,“所以,我做的那個預警夢境,是您賜予我的?”

崔景玨道,“你能來,那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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