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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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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因為淩嫚的原因, 太上皇是知道荊南蠱族有豢養蠱奴的習俗的。

蠱蟲的培育,其中有一條最為殘酷,除了聖王蠱這一脈無須進行吞噬訓練(它們生來自帶天賦就是吞噬), 其他的蠱卵在生出時,就得接受同蠱吞噬法,只有最後留存的那個, 會被植入人體,得到人體精血的供養。

百蠱得兵, 千蠱得將, 萬蠱成王,聖王蠱統一所有。

如此,在荊南蠱族心裏, 能入人體進行培育的蠱蟲是珍貴的, 而能成為蠱奴, 是他們認為最高的榮譽,每個蠱民都以能豢養蠱蟲, 而感到驕傲。

但這是百年前。

崔閭最終仍是進了荊南蠱族聖地,有太上皇和胖虎,來接人的幾個在頭碰頭商量了一會後,由烏靈帶著淩嫚先往族地去稟告族老,太上皇則帶著崔閭跟後頭慢慢行。

順著漓水河分叉支流走,往草木茂密處行進, 一路都有小動物在探頭探腦, 烏叢比較跳脫,他跟烏靈是姐弟, 個頭小小的特別靈活,見爾善跟鄂四回盯著崔閭, 他便背了箭簍就去獵物去了,不過一會兒,就扛了只野鹿回來,沖著太上皇亮出八顆大白牙,聲音裏滿是雀躍,“聖王,鹿血補身,回頭做鹿肉鍋子吃。”

太上皇笑著沖他點頭,誇他,“箭法精進了不少,回頭等幺雞來了,跟他再比比。”

烏叢立馬開心的直撓腦袋,不住的點頭,“嗯嗯,我天天練的,都有按照您的指點一日不曾落下,今次我定能與幺雞打得平手。”

旁邊鄂四回斜眼噴道,“廢物,打個平手值得什麽高興?勝過他才叫好呢!”

爾善眼神不善的望了他一眼,低斥,“閉嘴,還想被踹是不?”

荊南雖四季如春,可冬日的風還是夠勁的,人從河裏上來,濕衣裳貼在身上,叫那冷風一吹,仍舊透心涼,於是,鄂四回便不吭聲了。

太上皇的武力值,是他們千人護法隊都困不住的強悍,且這還是在沒有胖虎的幫助下,若再加上胖虎,他完全可以在族地裏來去自如。

烏叢這一支隸屬於早期的榮譽蠱奴營,後來本族的蠱民不再擔任養蠱重任後,他們便同其他支族民一樣,得了護法隊參選資格。

護法隊有三個編,一為聖王編,很好理解,就是聖王蠱的護法隊,一為聖女編,也就是護衛聖女的護衛,還有一隊是族老編,專為護持族長族老們的。

烏叢屬於聖王編,爾善屬於聖女編,鄂四回就是族老編的,但因為聖王蠱的寡王屬性,導致本代聖王編護法有趨於落寞之勢,盡管有替身蠱的存在,但替身終究只是替身,在蠱民們心裏,它是替代不了真正的聖王蠱的,如此,屬於聖王編的護法隊,近年來幾乎隱於暗處,不怎麽受調用。

承接替身蠱的那個人,是爾善的哥哥爾扶,盡管替身蠱很溫順,可到底精養它的人不一般,導致後接手的爾扶,需用滿身精血供著,人便一日日的虛弱了下去,曾經壯如鐵塔的漢子,現在瘦的風吹就倒,爾善不敢怨怪聖王蠱,只能盼著能有一日叫聖王蠱歸位,還了他兄長的命來,所以,聽說太上皇這次是來收替身蠱的,心裏便又高興又忐忑,一路上悶著頭往前走,恨不能立即將人帶回族地,好替他兄長解除性命之危。

趨於原始的森林裏,行路本來就難,還有很多藤蔓擋路,更別提一腳踩中個地老鼠窩,把人崴一腳栽跟頭的事,崔閭走的小心翼翼,盡管別人已經放慢了腳程遷就他,他仍舊漸漸落了後,而太陽眼看著就將落山,再往裏還有好一段路要走,鄂四回被冷風吹的手腳冰涼,實在有些熬不住,粗聲粗氣,“到底是富貴老爺,才走這麽一段路就受不了了,你能不能……”

砰一聲,他的身子被飛來的刀鞘撞了出去,咕咚咚滾出好遠,摔的找不著北。

太上皇則一眼也沒看他,走至崔閭身前蹲下,拍了拍寬厚的肩背,“上來,我背你。”

爾善大驚,忙撿回了太上皇的刀鞘上前,躬身道,“聖王,還是讓奴下來背吧!”

太上皇接回刀鞘,點著遠處懵頭懵腦爬起來的鄂四回,“你記住,再敢這麽對崔總督不恭不敬,我便讓你親身去萬蠱窟嘗嘗萬蟲啃噬的滋味,滾,別再讓我看見你。”

總督乃官方身份,即便他們對崔氏再如何排斥、不歡迎,可在官方身份的壓迫下,也得給他三分薄面,忍也得忍著見面。

鄂四回的態度,也側面反應了族老會的態度,他們確實非常不待見崔氏,比太上皇來前估測的還要嚴重,怪不得在船上時,崔閭一而再的提醒他,莫要對此行太樂觀。

這百年前的那場糾紛,顯然不單純有扣下一支崔氏族人為質之事,其中應當還有更為隱秘的糾葛在。

崔閭身體實在抵不住,這山路太難行,又一直呈上蜿蜒狀,他感覺後背衣裳都汗濕了,腿也跟灌了鉛般沈重,太上皇出手教訓鄂四回時,他甚至沒看清他怎麽出手的,當真是眼花耳鳴的不行。

太上皇還半曲著身體催促,“上來,這裏又沒有外人,不會叫人指摘你不成體統的。”

他以為崔閭遲遲不動,是擔心君臣有別,過不了心裏的尊卑觀。

崔閭深深吸了口氣,根本懶得顧及體統之事,伸手扒住了太上皇的肩膀,聲音帶著點虛弱,“多謝,回頭我補償你。”

聖上脊背,普天之下,怕沒幾個人上過,崔閭便是知他心無上下人等區分觀念,也知道在現時來講,確是不能叫外人看的,逾矩受參不說,指責他藐視君上,欺壓聖體,他都只能咽下辯解,受罰受懲。

太上皇扶膝起身,顛了顛重量,歪頭笑道,“背你一回就要補償我,那帷蘇準備拿什麽補償?”

崔閭穩住身形,拍了拍他厚實的肩背,“我能有什麽?除了錢,我也沒別的能拿得出手的,回頭我再給你拿百萬金,幹脆直接把汾溪河改鑿成運河,直通和州算了,省得弄個渠,往後還得每年耗資,去疏通淤泥。”

做運河,那沿邊三個州都能帶惠到,那窮的連褲叉子都沒得穿的合西州,便能靠著這條運河發展起來,再也不會是現在這般,夾在荊北與和州之間茍延殘喘了。

爾善豎著耳朵聽兩人說話,在百萬金如百十兩般,輕描淡寫從崔閭口中吐出來時,整個人都楞住了,這令他不禁想起,近日在各地做藥材生意的族人,傳回來的話,說太上皇近日交到一位超闊綽的友人,出手百千萬兩,黃金用車裝,現在看來,這友人指定就是這崔氏的族長了。

怪不得太上皇要如此厚待他,換他遇上這麽個有錢人,馱一回得換百萬金,馱十回,他能把全族木屋全更換成青磚石瓦屋。

值、太值了!

太上皇叫崔閭這豪綽樣逗的直笑,邊笑邊道,“你這手也太松了,出手就是百萬,帷蘇啊,你那些家底就不怕全進了我的口袋,給花的傾家蕩產啊?”

崔閭拍拍他的肩膀,堅定道,“不會的,我這是一本萬利,我相信你不是個幹賠本買賣的人。”

呵,他倆都不是!

太上皇就笑,馱著個人走的箭步如飛,半點不吃力,漸漸的,過了那段最難行的藤蔓林,就有沿漓河水兩邊搭建的吊腳樓出現在了眾人眼裏,而先行一步的淩嫚,則帶著幾個人,擡了一個竹橋來,應當是考慮到路難行,特意來接崔閭的。

遠遠的,她便瞪大了眼睛,致近前時,嘴巴張的能塞個蛋了,樣子呆呆的令人發笑,指著太上皇及他背上的崔閭,咿咿呀呀的比劃半天,這才一抻脖子道,“五哥啊,你為錢折腰的樣子,可太……”那啥,能屈能伸。

她朝太上皇豎起個大拇指,一副小妹佩服的模樣,叫太上皇抽手釘了下腦袋,將人推開,“去後頭看看雁兒去,她整理個禮物,整理的人都不見了,再晚野獸就該出沒了。”

李雁從登船開始,就成了透明人,說是給族老會眾人帶了禮物,其實是怕受責難,怕因為幼王蠱受傷之事,受到族老會懲罰,因此,磨磨蹭蹭的不敢跟上來。

淩嫚墊腳往後頭看,在冒頭的齊人高草叢裏,看見了一臉膽怯的李雁,揮著手朝她道,“聖女姑姑叫我來接你,你去聖女姑姑那邊住。”

李雁聽見了,從後頭立馬奔了過來,激動的眼睛發亮,拉著淩嫚道,“真的,聖女姑姑真的叫我去她那邊住?”

淩嫚點頭,李雁就抱著她直跳,“好嫚嫚,謝謝你,太感謝你了。”

有了聖女的維護,即便族老會要問責於她,她也有了依靠,不用擔心會被關了。

崔閭拍了拍太上皇的肩膀,“前面路好走了,你放我下來吧!”

太上皇顛著人道,“那不行,我得對得起你的百萬金,就快了,這是他們族地外圍,離中心聖地還挺遠的,你放心在我背上歇著就是,免得一會兒跟他們撕扯時沒有精神。”

崔閭一楞,不由笑了起來。

這人真是,知道他們會有一場撕扯,居然還說的如此輕松淡然,而且聽話音,那是無限站他隊的意思,讓搞不清狀況的,會以為他才是跟荊南蠱族有仇的那個呢!

整個族老會此時已經聚集在了聖地中心,如臨大敵般的望著通往這邊的小道,古樸的廣場上,圍滿了來瞻仰聖王威風的蠱民,高聳如雲的合歡樹上,華蓋傘型樹冠之上,坐著身著緋紅衣裙的聖女,在離她矮一階的枝丫上,則有一位執劍而立的護法公子守著,便是爾扶了。

一切,又仿如回到了百年前的那場執法大會上,堂堂博陵崔氏族長,含淚在此間與其最鐘愛的嫡長子惜別分宗,讓了本族最出色的宗子出去。

崔閭看著近在咫尺的蠱族聖地,一切都如祠堂裏那本記載著消失的族人薄中,所描述的一樣,百年來未有改變的場地,和未有改變的族老會規格。

“崔景玨,寧兄,我們這一支真正的高祖。”

至此,崔閭終於開口說出了真相。

崔景玨的出色,不止是博陵崔氏的驕傲,亦是當年清河崔氏對外的榮譽招牌,他承載著崔氏幾百年的發展期許,只要過了遷徙關卡,博陵崔氏這一支,或將不會隱沒上百年,提心吊膽的活著。

“天祖當年忍痛分了他出去,沒到江州就已經因心痛陷入彌留,若非受高祖一夜寵幸的女子有了身孕,他恐怕都過不了江州水路,後來,為了我們這一支能有個正宗嫡支身份,他將我的曾祖父,過繼到了次子名下,占了其次子嫡長的位子。”

太上皇驚訝的看著他,崔閭自嘲一笑,“世家講究嫡出嫡系,那臨時找來的女子,非高門望族,按平常時候,根本摸不到我家高祖的邊,可我天祖不甘心哪,憑我那高祖的天資,他的後代定然也是天人之姿,他想留下他的種,可那女子的身份,實在不與高祖相配,若生個女兒便罷了,偏生下的兒子長的與高祖一個模樣,天祖便撐著身子,替他謀了嫡長的身份,教我們這一支沒有成為旁支庶系。”

世家門裏的骯臟事,不揭開就百般好,一揭開便處處惡臭,為了保證他高祖的這個孩子的嫡出位分,天祖選擇犧牲次子,讓他們夫妻的長子胎死腹中。

所以,崔閭的這一支嫡支嫡長,其實是偷的別家的,只不過知情人極少罷了。

他從懷裏,小心翼翼的拿出了崔景玨的小像,上面的羽裳公子,執扇而立,眉眼俊如朗月,嘴帶一抹弦月譏誚笑,像是在睥睨著世間萬物,那不屑凡塵的臨仙模樣,直令人感覺神往傾慕。

太上皇定睛細看,訝然的發現,這小像上的人,竟然與崔閭像了七分。

崔閭垂眸撫著小像上的人,嘆道,“都說女子容顏過盛易招禍,可孰知男子亦同呢?”

如此勝人樣貌,舉止翩翩如仙的世家公子,過荊南被強招為聖女夫婿,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可聖女要招婿,招的是上門婿,他堂堂崔氏宗子,承載著一門榮耀的嫡長公子,怎麽可能會容此羞辱?自然是不肯的。

太上皇敏銳的觀察到了族老裏各人的異動,他們顯然也被崔閭這副容貌給驚住了,竟齊刷刷的倒退了一步。

他心中一動,低聲詢問,“那你家高祖有做什麽事,進行反抗麽?”

肯定反抗過的,那樣一個人,不用想就知道定然是心高氣傲的,便是聖女美若天仙,要招他當上門女婿,他也不可能會心動。

崔閭嗤一聲笑道,“知道他們後來為何不敢用自家的蠱民養蠱了麽?”

太上皇一楞,就聽崔閭道,“我那高祖,把人家聖池裏的血蓮,連根拔了,導致蠱民引蠱上身時,沒了藥引安撫蠱蟲,身體受不住反噬,便漸漸開始從外面逮人進來當藥人養。”

那強人所難的聖女不講究,在崔景玨明確告知其不能入贅後,仍強行綁了人進山,並且將人扔進了萬蠱窟,想以此令人折服,哪料崔景玨就不是個任人欺淩的,拼著萬蠱噬心之痛,闖進了聖池,把人家精心培養的血蓮當藥吃了,還吃的連根都不剩。

如此,兩族大仇是徹底的結了下來。

崔閭將小像收起,挺直了脊背,“我那高祖既不屈於淫威,一人做事一人擔,只他近隨部曲,與忠於他的一支旁系,願與其共同進退,陪他留下,至今百年,我不信以他的智慧才情,會沒有教出一個,能留存到今的。”

肯定有、定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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