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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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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第六十七章

翌日直至午時, 崔閭的房門才將將打開,擔憂了一夜寸步未離開的崔誠,忙帶著小廝上前, 彎腰扶著崔閭,聲音一如既往的親和,“老爺餓了麽?竈上溫著參榮魚翅粥, 小火吊了一晚上,口感正適時, 要上一盅麽?”

崔閭就著小廝的手洗漱, 拿了巾子細細擦面,鬢角脖頸處更用溫帕子縛了一會兒,直感覺腦子終於醒過了神, 思維清晰, 眉眼恢覆如常, 這才掀下失了溫的帕子,重新沾水搓手, 邊搓邊輕聲應答,“嗯,上一盅來吧!”

崔誠立即哎了一聲,顛著腳親自往廚下去了,只臨去前,將早備好的茶水端放在了一旁的桌幾上, 崔閭的習慣, 醒後必得先飲一杯溫茶潤喉,清嗓子。

等小廝將洗漱用具撤下去, 屋中便只得他一個了,這時, 崔閭才算是真正完成了從剛起床時的慵懶狀態裏,過渡到外人眼裏的精明幹練大老爺武裝下,一日精力開始高度集中期。

恢覆了常態,理智也就跟著回來了,特別是一覺醒了之後,那爆棚的燥郁情緒,也跟著消減,端起溫茶潤口時,也順帶理起了眼前局勢。

自從做了那個夢後,他一向不吝以最惡的心思揣度人,因為沒有準確方向,便瞧著哪個位重錢權者,都像是要搞破他家族的推手,連最初與畢衡接上頭時,都還起過防範之心。

他太急了,便瞧著誰都像惡人,極致整個江州在握,才有種我命由我不由天感,可這種感受,在遇到至今天下最尊貴之人,那種仰天不能極的防備心理,徹底主控了他的神經,叫他瞬間陷入草木皆兵狀。

人太上皇或許不是那個意思,他所有的反應,都建立在夢裏那場奇遇裏,提前窺得了“天機”,可萬一太上皇現在還沒起征伐海上的心思呢?或許只是人家初初草擬的一個未來計劃呢?他這般大的反應,就跟人家已經將事情做了似的,提前審判了人家的功過。

崔閭撫額,理智回籠後,他不得不承認,論心計城府,他不及太上皇多矣。

現在可怎麽弄呢?他竟是把太上皇給弄牢裏去了。

且依著太上皇那網狀的心眼子,他指定要懷疑自己了,搞不好這會兒他的人已經往滙渠去了。

正思忖著要怎麽把這一截漏洞給糊弄過去,那頭崔誠已經捧著托盤從外頭進來,身後跟著目前擔任衙差班頭的陶小千。

大宅那邊並脫不了人,吳方跟著老二夫妻走了,目前府宅守衛暫由副隊錢鑫管理,雖說對這個兒子挺失望的,可到底也不能真的無視其生命,更何況還有二兒媳跟著,她這次的表現倒挺令他刮目相看的,從允了她可以參與一股生意起,她就開始聯絡各路供貨商,不僅帶著娘家兄弟,連兩房妯娌那邊,也帶攜出一份幹股,叫她們只出銀子等分利,從出發時起,幾乎隔兩天就借著驛站往家送信,倒叫崔閭知道了不少鹽隊運輸過程中的曲折事。

果然,從車隊進入西北長廊線開始,那一波波打著各路名號,來抽頭的地霸路匪就來了,聽說畢衡日日難以合眼,雪花似的拜帖投出去,卻反饋者寥寥,大家都在觀望,都在等著看那一路的鹽臺道的反應。

崔閭斂目,覺得畢衡還是太小心了,行事過於謹慎,反倒失了氣勢,會被人瞧輕,反打一波下馬威。

似這種本來就與錢掛鉤的商賈爭鬥,涉及利潤巨大到朝廷都顧忌的地步,他一出招時,就不該想著還能有和談的可能,換他作為押車官,是不會與人先禮後兵的,直接以強硬之姿撕開這等表面平靜,先把水攪渾了再來摸魚,也比被人先下了面子再用強,來的更提氣。

畢衡打頭這一戰,估計要吃虧。

陶小千覷著崔閭將一盅粥吃完,才拱了手開口,“大人,前衙那邊,武將軍已經等了您半日,瞧著似有緊要事相商,若非屬下等攔著,怕早闖進後院了,只目前屬下們也攔不住了,武將軍叫了人,將衙署大門堵了,嚷嚷著說您再不現身,他就……”

在崔閭瞥過來的眼神中,陶小千躬身道,“……他就拆了我們衙署大門……”

那就是個混不吝的兵痞子,陶小千能阻他半日,已是極限,再若阻下去,那真要拆家。

從滙渠出來時,陶小千身上還帶著少年人的活潑,但經一次海戰,又與漕運幫眾,以及保川府那頭過來的官兵們,打了兩個多月的交道後,整個人便脫胎換骨般的成熟沈穩了起來。

崔誠在旁描補,“老爺休息後,武將軍來了好幾趟,後來就幹脆坐等在前衙不肯走了,小千也是盡力了。”

崔閭點頭表示知道了,聲音聽不出喜怒來,沖著陶小千道,“你回前衙去,就說本府剛起,還在用膳,態度慢怠高傲些,拿捏著點語氣,把他激出氣來,然後作勢攔上一攔也就是了。”

陶小千摸了把腦袋,崔誠在旁輕拍了他一下,將他推走,“別動真格的啊!略攔一攔就把人放進來。”

武弋鳴的急迫態度,倒是解決了崔閭的難題,他擺好了茶盤,一副消閑之姿,坐等魚上鉤。

前衙那邊果然沒攔住人,叫他帶人沖進了後院,結果以為的府臺大人休息之說,果然就是用來阻擋他的搪塞之詞,人家正煮茶品茗,好不悠哉呢!

頓時間,武弋鳴就氣冒了煙,上前就要掀了崔閭的茶盤,好在陶小千跟後頭及時趕來了,刀也不敢拔,棍也不好使,幹脆張臂從後頭一把將人抱住,邊抱邊將人拖離開自家大人面前,嘴裏還不斷道歉,“對不住,得罪了,冷靜啊武將軍,冷靜。”

崔閭閑坐在鋪了錦墊的石凳上,對陶小千道,“不得無禮,還不快放開。”

說著又似自言自語,“本府這套茶具乃祖傳古物,武將軍便是打碎了,也應當能賠,沒事,全當一起聽個響了,回頭將賬單送到武將軍府上就是。”

武弋鳴的將軍府空的能跑馬,否則也不能對著被拉空的江州碼頭倉庫瞪眼跺腳,然後只能聽從崔閭的提議,去打東桑奪船搶錢,一套祖傳的古樸茶具,聽起來就很貴,叫他霎時就不敢再動,並遠遠的站離茶盤邊,免得有被人栽贓訛錢之嫌。

崔閭輕哼一聲,自顧自斟茶自飲,半點沒有要開口質問他,強闖內院是怎麽個意思的話。

好歹也是一府之主,哪怕強闖者是個將軍,也該問一聲罪責才對,武官闖文官府邸,在京裏可是要被逮著參本的,你倒是問一問啊!

問了他不就好借此話頭,引出因他入監的幾人,不過是誤會一場,該放就放的話術了麽?

你倒是問啊!

那怕回頭參我一本呢!

武弋鳴也是苦逼,他接受到了主上叫他不得擅動的眼神,可他師傅卻一副等你小子來撈的自信,他要不做點什麽,鬧點動靜響聲,回頭就得接受他師傅的暴揍,所以,這個衙,他不得不來闖一闖。

但要人的借口,卻一時半會沒想出來,此時又不免氣結於婁文宇的缺席,當然也不能怪人家,他滯留在江州久不歸,保川府總要有人坐鎮,婁文宇也是實在分身乏術,忙不到他這邊。

崔閭似不見他的窘迫躊躇,態度溫和的閑閑發問,“武將軍這般急切尋我,是有什麽事?或者,武將軍是特意趕來問詢……”

武弋鳴眼巴巴的盯著他喝茶的動作,就見崔閭眼神一閃,開口道,“武將軍是擔心昨晚沖撞了你的人,被本府……”

他大喘氣的頓了一下,欣賞著武弋鳴緊張繃緊的肩背,和攥著腰刀青筋畢露的手,語氣輕緩閑適,“被本府網開一面,放出監牢?”

然後,不等武弋鳴給出反應,就緊接著道,“武將軍放心,他們並非本府友人,不過昨日裏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本府絕不會因為與他們同行一場,就放任他們對將軍不敬,是以,這監牢他們蹲定了,唔,至少得蹲個十天半月,才能叫他們記住武將軍的威儀,保證下次他們見著武將軍的臉,就遠遠的繞開,再不敢輕慢沖撞。”

武弋鳴在崔閭說話時,幾次蠢蠢欲動的想張嘴,奈何崔閭就不給他機會出聲,直等他將話說完後,才笑瞇瞇的擡眼望向他,似在等一個“同流合汙”的讚許之意。

很有一種,我們既是同僚又是同盟,但有人敢對你不敬,哪怕受指摘也要頂住壓力力挺你的義氣,一副是不是很夠意思的意味眼色。

堵得武弋鳴心頭發苦,舔著嘴唇來回磨纏,終於,還是異常艱難的,非常氣弱的出了聲,“那什麽,崔大人,其實您大概、約莫是誤會了,那個……他們,我,呃……”

崔閭耐心十足,也不催促,終於,等到了武弋鳴一咬牙心一橫的遮掩之詞,“他們是我認識的人,過江看我來著,昨晚我就是想與他們開個玩笑,並非是真的沖撞了我,崔大人,都是誤會,您把人放了吧!”

可憐他扯個謊汗都要流下來了,主上不準他暴露他們的身份,想來想去,只能用認識二字來糊弄糊弄,可到底從內心裏覺得,對主上不夠尊敬,有墮了主上威儀之罪,顯出一副心虛之感。

崔閭訝然直起了腰身,驚道,“原來竟是將軍熟人啊?怪道他們能輕易踏入江州呢?武將軍,你這事可幹的不地道,熟人來探看你,怎地還給人開這種玩笑,竟開到監牢裏去了,真是罪過,快,來人,隨本府陪同武將軍一起,去把人接出來。”

說著又似安撫他道,“武將軍放心,本府先前說了個小小的謊言,對於那幾人雖不是友人,倒底也有一路陪同參觀之義,故爾在入夜時分,是囑咐了家奴給其準備了夜宵,沒有過分苛待,呵呵,這不怕將軍怪罪本府不與您一條心麽?這才沒敢說招待夜宵之事,如今看來,倒是沒有弄巧成拙了,幸事幸事啊!”

他一副感慨慶幸樣,演的那叫一個不著痕跡,讓武弋鳴一下子撇了那股異樣感,感激的連連拱手,“沒有弄巧成拙,沒有弄巧成拙,哎呀,崔大人還是做事周到,處處周全,武某佩服,感謝,多謝哈!”

太好了,以他師傅每日的消耗,夜宵是不能斷的,有了崔大人的照拂,想來他師傅那邊,當不會因為斷食而心生暴躁了,他這頓錘總算是逃過去了。

武弋鳴走路的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崔閭落他身後半步,笑的眸中深意連連。

二人直往前衙旁的偏院去,衙署監牢就設在那邊,此時剛過午時,牢中放飯不久,守在監牢門前的衙差們,三三兩兩的,正捏著鼻子躲門邊上來透氣,見著崔閭一行人過來,忙齊唰唰束手來迎,一個個低聲下拜,“見過府尊,這大午下的,您怎到這骯臟地了?大人想要提誰,只管叫卑下們捉了往前堂去就是,這裏可進不得。”

崔閭板起臉來,故意提了聲音道,“衙署之地,哪處是本府不能踏足的?你們當著值,不在牢內看管,怎地一個個偷閑歇在外頭?回頭自去找刑房領板子,各仗五下。”

那說話的衙差一臉苦相,擡眼望向崔閭欲言又止,武弋鳴心裏咯噔一下,撥開崔閭急聲發問,“你這阿臜貨,吞吞吐吐的有什麽不能說的,難道昨晚進去的人,有什麽不好不成?”

崔閭心頭也跟著一緊,他借著武弋鳴的由頭,好自然的將昨晚之事過渡過去,就算是亡羊補牢,至少形勢上,指在身份未破之時,己方好不至於落處下風,畢竟他也不想那麽生硬的,自打嘴巴的把人放出來,用武弋鳴作伐子,頗有種掩耳盜鈴之感,但自己至少不會再深陷被動之中了。

那衙差見兩位大人誤會了,忙急的連連搖手,指著牢裏道,“大人若不嫌棄……”

話沒說完,就見牢門整個從內裏被人拔起,裏面跳出來一個小姑娘,捂著鼻子一連串幹嘔,直跑到院內空曠處,才仰了脖子大口呼吸,邊吸氣邊跳腳,“臭死我啦!個死幺雞,簡直太討厭了。”

喊完才發現院內的好幾雙眼睛正盯著她,一瞬間,她就又恢覆成了一個無害的小女孩,捏著嗓子道,“你們在這裏多久啦?”

武弋鳴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無語道,“在你拔門而出時,就在了。”

崔閭假裝沒聽見這小姑娘剛才的喊聲,背對著她望向牢門處,沖著那仍躬著身的衙差道,“你聲音大些,剛說什麽了?”

那衙差只得接著將話說完,“……大人不嫌裏面臭味難聞,就……”

然後,從牢門處又閃現出一個身影,卻正是太上皇淩湙,此時也是一副忍耐樣,只不像跑出門的淩嫚拿袖子捂鼻而已,單腳踏出門檻時,見著門外的崔閭和武弋鳴,還能維持風度威儀的點點頭,輕聲吩咐,“去找個大夫來,裏面……嗯,我那護衛鬧了肚子。”

武弋鳴有些茫然,舉起腳便往牢裏進,然後兜頭就被一股子臭味給熏了出來,耳邊傳來了他師傅捂著肚子哼哼聲,“哎喲,老子要拉死了,這什麽海鮮粥的,是不是叫人下了藥啊?可怎麽他們倆沒事,就老子一人有事啊?”

崔閭隔著窗子聽見裏面的聲音,一時間與出得門來的太上皇面面相覷,眨著眼睛虛虛辯解,“本府……沒下毒。”

雖然是想來的,可一想到太上皇身上那能解百毒的王蠱,他根本連試都懶得試。

別偷雞不成蝕把米,提前超度了全家才好,是以,之前那惡狠狠的想法,終究沒實施。

淩湙卻對著他那閃動的眼睛,微微點著頭笑了,聲音松快,“我相你,粥沒問題,只是我那護衛對海鮮可能不大耐受,又貪嘴吃多了,這才引動了腹鼓雷鳴……”白話就是,竄稀。

一時間,崔閭都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同情了,臉上肌肉抽動,沖著旁邊一衙差道,“還不快去找個大夫來?”

那衙差跟得了特赦般,哎一聲墊著腳就跑了。

武弋鳴期期艾艾的隔著窗子向裏面喊話,“那個……您還好吧?要更衣麽?我給您尋身幹凈衣裳來?”

裏面傾刻間就傳來一把爆怒聲,“滾,老子沒拉褲兜子,裏面有恭桶的。”

武弋鳴跟沒長心眼子一樣,嘀咕道,“可衣裳上肯定沾了臭啊!”

叫裏面的人劈裏啪啦又一頓的拉肚子聲給遮蓋了,崔閭抿著嘴,想笑又不敢笑,臉上的表情就跟抽抽了似的,眼角都跟著抖動。

淩湙已經站到了院子當中,顯然也是受不了這股味,對著崔閭那抽動個不停的臉頰,揶揄道,“崔府尊小小扳回一城,心情似是不錯,怎地貴腳踏賤地,到這來了?”

崔閭立刻整理了表情,來到他面前作揖,“寧先生莫怪,原是我誤會了,今早武將軍就到了衙署來分說,已經教本府清楚了您與他之間的關系,先前因著您幾位登陸江州有違府令,便教我提了些小心,怕混入了某些不明勢力,現已弄清您幾位竟是被武將軍帶進的江州,這才打消了顧慮,趕緊來給諸位賠罪了,順便請您賞臉一道用個晚膳。”

淩湙瞇眼,定定的瞧著他,據秋紮圖探來的情況,這人昨夜裏可不是這樣子的,沒料一夜醒來,竟又恢覆了原態,真是很強大的心理素質了。

那邊武弋鳴一邊聽著牢裏的聲音,一邊聽著這邊的談話,及至崔閭提到他的名字,才扭了臉來憨憨一笑,邀功似的沖著淩湙道,“先生不要擔心,崔大人已經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追究昨晚之事了,以後先生盡可以在江州橫著走,嘿嘿!”

淩湙移開目光,只覺他此時的神情特別蠢鈍,被人拿了作伐子,當擋箭牌都不知道,他還在想著,依昨夜這人發的一通火來看,今日指不定要找什麽由頭來與他釋冰呢,結果,竟是這小子主動投上去,給人利用了,個大傻子。

大夫很快就來了,鼻子上戴著面罩,武弋鳴也拿了一個戴臉上,跟著大夫往牢裏去,崔閭感嘆,“武將軍對你那護衛倒是好的很,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關系。”

淩湙在旁邊談談道,“小時候指點過他幾日,我那護衛腦子不好,身手卻是一等一的,教這小子幾手,就被他給訛上了,處處以其徒自居。”

崔閭長長吟哦了一聲,扭頭望向淩湙,“那寧先生呢?有這樣的貼身護衛跟隨,身份定然不同凡響,就不知是京裏哪戶高門家的貴人?”

淩湙低頭與他對視,半晌呵呵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崔府尊如此玲瓏剔透的心思,有些話還是莫要問的那樣清楚,寧某現在就是一閑散游俠而已,天為被地為床,走哪算哪。”

崔閭側臉呵了一聲,明顯一副不信的樣子,這窗戶紙也就差一陣風來吹了,但顯然,太上皇不想叫這陣風來,非要與他揣著明白裝糊塗的演一演。

經過昨晚的情緒波動後,崔閭已經給自己制定了另一套策略,來應對眼前這個幾乎不可撼動之人。

他大逆不道的想,人人懼你如虎,見你沒有不腿軟欲跪的,那我就偏不覆這種常態,不要演麽?可以,那就演吧!看誰演得過誰!

崔閭心一橫眼一閉,鼓足了氣概道,“武將軍在本府面前極為推崇寧先生,誇讚寧先生文武雙全,乃天下第一蓋世英雄……”

淩湙幾乎在他一開口時,就知道這話絕不是出自武弋鳴之口,不由挑了眉駐足等著他下文,就聽眼前這江州新任府臺大人道,“本府主理江州日淺,許多事物忙忙亂亂理不清,寧先生既有如此大才,不如就接下衙署門前的聘書,給本府做一些時日的幕僚吧!嗯,寧先生請放心,月俸定不負你畢生所學。”

說完也不等他回答,擡了腳卷了袖子也入了牢內,留下一副落荒而逃的背影。

崔閭只覺自己怕是瘋了,根本也不看回頭去看太上皇的臉色,狂悖過後就是一背的冷汗和急促的心跳,只好借著探病的姿勢,沖出這片被太上皇身上乍起的威勢所籠罩的地方,免得像其他衙差似的,瑟瑟發抖的縮著脖子動也不敢動。

他不能在這個人面前丟醜,是以哪怕是後怕,也得跑到他威懾力罩不到的地方後怕。

嘔!

崔閭捂著鼻子差點窒息,內裏接二連三的傳來武弋鳴和老大夫的作嘔聲,他聽著裏面奄奄一息的郭將軍呻、、吟,突然就樂了。

雖然太上皇沒吃壞肚子竄稀,可他那一身威不可侵的氣勢,到底是受到了波及,想來是實在忍不了這樣的臭味,這才沒阻止那個小姑娘破門而出。

哈哈哈,人吃五谷雜糧,這太上皇也聞不了臭嘛!

崔閭一想到之前太上皇也捂著鼻子忍耐著臭味的模樣,就越心情大好。

該,就該臭死你!

哈哈哈哈!

他扶著沒了門的門框子,笑的打跌,旁邊悠悠傳來一道聲音,“這麽高興?崔府尊怕不是在惋惜,寧某怎沒受此災難吧?”

崔閭擺手,憋的臉色通紅,他笑當然也不可能這樣明目張膽,全忍在肚腹內笑,被人這麽一點明出來,再也憋不住的撲哧撲哧出聲,趕緊扭了頭往外走,邊走邊道,“本府想起來前堂還有不少府務要處理,這邊就交給寧先生和武將軍了,若需要什麽貴重藥材補身,只管到前堂來找我,告辭。”

淩湙面對著轉變如此快的崔閭,眼眸微深,這人的一切行止,在自己面前竟然隨意了起來,完全沒了昨晚與自己相處時的緊繃感。

給人的感覺,像是豁出去全副的身家性命一般。

難不成自己愛砍世家勳貴的腦袋,竟叫他得知了去,然後發現擺脫不得,不想掙紮了?

這是不是也太消極了?

不得不說,淩湙有些真相了,崔閭不是知道他愛砍世家勳貴腦袋的性子,而是提前預知了自己家下人的結局,目前屬於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階段。

他努力的在調整著與太上皇之間的相處之道,力圖能在以後的接觸中,觸摸到太上皇那隱秘的心思,從而趨利避害。

說到底,他還是在為家族前途性命努力,是不能輕易就放棄求生意志的。

夢不能白做,人不能白遇,既然都到了眼跟前,若然還搏不出個生機來,那就是他無能了。

崔閭坐進了前堂辦差廳,望著堆積如山的府務,思緒卻是漂漂浮浮的不能落定,太上皇會給他親近自己的機會麽?

只不多會兒,董知事就從外面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崔榆,以及拎著長劍椅門望向他的太上皇。

董知事抹著汗,崔榆亦卷了袖子擦汗,兩人忙的深秋還一身汗味,可見府務之多之繁忙了,覷著崔閭的神色,委婉的再次提及招聘幕僚的事。

崔閭望著光倚著半邊門,就遮擋的半下午的陽光都弱了幾分的太上皇,緩緩開口,“介紹一下,這位寧先生,以後就是我們府特聘的幕僚了。”

幕僚數量貴精不在多,這是崔閭對董知事和堂弟崔榆的解釋,待兩人與太上皇行過禮,互通過姓名後,崔閭便揮手沖著三人道,“都去忙吧!先將土改的丈量方案提交上來,再著人去按著籍冊,將符合分田標準的百姓,一個鄉裏一個集鎮的招集起來,宣講告示。”

淩湙杵著長劍劍柄頂端,眸光深邃,半晌,從唇齒間吐出一個字來,“好。”

崔閭心跳如鼓,舉起的手揮動時,自己都感覺到了僵硬,憑本能的維持著自身儀表。

淩湙輕笑一聲,提起劍柄將之懸在腰間,走動時發出鐵器爭鳴般的響動,利落又幹脆,“嫚兒,走,幹活了。”

整個辦差廳瞬間空了下來,只崔閭感覺自己的心跳在以不正常的速度跳動,那鼓燥的響動,震的他幾乎聽不見外界的聲音,只有腦海中的一個念頭不斷來回的在震動,“他答應了,他許了我的近距離接觸,竟然……竟然……”

崔閭喃喃出聲,“我是瘋了麽?我一定是瘋了,竟然敢叫他替我辦差,日後就算是掉了腦袋,似乎也不冤?”

正呢喃著,一擡眼,就被門前的高影給嚇了一跳,卻是去而覆返的太上皇倚門而立,臉上表情帶著幾分嚴肅,張嘴就道,“忘了說,弋鳴出海之戰,我得跟上去瞧瞧,東桑島,早在收入囊中的規劃內,倒沒料你與我想到了一處,嗯,此戰必須贏。”

崔閭張了張嘴,跟著念了一遍,“此戰必須贏!”

竟是突然熱血了起來,難怪後世之人傳頌起眼前人時,那戰神稱號永不墮呢!

夠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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