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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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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第二十五章

畢衡此時是真一個頭兩個大, 他用李雁釣嚴修的時候,就疑惑過紀百靈的用意。

婦協部工作指導考察團,與他的奉察保江兩府巡按儀仗隊, 本是兩條不同的路線,他領旨出京畿走的西雲茳州官道,為了避開沿路可能有的江州眼線, 他還特意繞著走了一趟北曲長廊,從兆縣的小路直入保川府, 比預期到達的時間點還遲了三五日, 然後將招人眼的儀仗隊,比如官牌、旌旗、響鑼等宣告地位官職的東西,全丟在了離保川府十裏外的驛站裏。

按常規腳程來講, 紀百靈帶領的隊伍是不可能走到他前頭來的, 可他帶隊進入驛站的時候, 紀百靈等人就已經在驛站裏了,等雙方寒暄過後, 畢衡才知道,紀百靈沿路根本沒停下做工作,她是領著人一路急趕,目標明確的就沖著江州來的。

畢衡記著自己當時還勸過她,說江州目前局勢覆雜,不適宜你普及婦協部的理念, 很不如在周圍縣區先搞一波宣傳試點, 尤其曾被太上皇親自帶兵光顧過的兆縣,那裏當能有效的實現婦協部理念的推行, 雖然地處偏僻了點,也不大富裕, 可但凡工作能展開,都是她此次出京考察的一大功績。

紀百靈年二十有六,擱一般地區早成親生娃了,可她生在北境,北境那地方有明確規定,女子不到二十不許說親,也不許不顧女子意願的強行配婚,早在北境還未起兵之前,就廢止了朝廷對於不婚或晚婚女子收取的單身人頭稅,很是解決了許多百姓人家大齡女子不婚,帶來的家庭額外支出稅的負擔,也讓年齡到後焦慮婚姻的女子少了胡亂嫁人的念頭,又有男女同工同酬工作制度的改善,到大寧建國期,整個北境女子的平均婚配年齡,已經拉到了二十二三,所以,紀百靈的年齡,在北境以外的地方是個紮眼的存在,在北境裏面真不是異類。

可即便如此,畢衡也本著一個長輩,和久經官場老油條的經驗,告訴她工作當怎麽開展,遇到別人質疑她年老色衰不嫁人的不善言詞時,該怎麽應對,官場裏的默認潛規,以及與地方官打交道時應當把握的分寸感。

本著同僚情分,以及與自家孫女年紀相仿的愛護,他是真的有把紀百靈當做晚輩引領,和諄諄教導的。

崔閭熟悉的那個性烈如火,遇事剛直不阿,做什麽都橫沖直撞,以飛蛾撲火之姿,不達目地誓不罷休的清正官員畢衡,早在後二十幾年的官場浸淫裏,變的圓滑,變的會審時度勢,變的知道從眾,從善如流。

也就心裏還有一桿子為民奔忙的信念在,讓他堅持住了為官的底線,沒有與貪汙受賄為伍,雖仍會受到一部分官員小團體的彈劾,但在當今和太上皇心裏,畢衡仍是朝廷中,外放官員裏不可多得的清正好官,遇事也是真敢上的可靠人,所以,當畢衡遞了秘折,說想要主持這一年的保江課稅巡視時,他就能被抽簽的司監準確的抽中。

紀百靈的提議,正是他憂愁怎麽不打人眼的入江時起的,當時他就覺得這姑娘可能有別樣心思,更多的只往無傷大雅的小矛盾上想,女孩子麽,偶爾鬧個別扭也是常事,她想以長官的手腕治一治手下人,這在官場上是用來收報手下的常見手段,齷齪是齷齪了點,但有用。

於是,兩人就在這種心照不宣的算計裏,讓李雁被嚴修的人帶走了。

面對崔閭直淩淩射過來的寒芒,畢衡有些羞愧,“我知道李雁這事兒也有我的責任,嚴修那老東西是真不當人,本來是捉了人來配給他那病兒子的,可李雁為了脫困,就說他病兒子不行,這才讓他起了自己來的主意,兒子不行老子來,李雁那姑娘肯定就不幹了,就一直鬧一直鬧,江州這地兒啊,那老嬤子是真會想法子折騰人,把個好好的姑娘脫光了綁在床柱子上,用羽毛瘙……地方的癢,逼人家就犯,害,姑娘的羞恥心當場就炸了,抽搐,吐白沫,爾後叫了大夫來紮針,人是醒了,精神卻崩了。”

這是從李雁院裏抓到的那幾個老虔婆嘴裏審出來的情況,事實上還有些手段更能催毀人心,是實實在在的精神虐待。

崔閭閉了閉眼,咬牙切齒,“李雁是荊南的聖女,你知道聖女是什麽意思麽?她的身心、思想,包括從小接受到的人和物,以及周遭的教養環境,都是潔的,哪怕後來有聖女可以婚配的規定,但就前幾代的聖女仍堅持獨身來說,她們對自身的貞潔和心靈的凈化,是最最不容人褻瀆和把玩的,你們……你們……你們讓她落入那樣一個被羞被辱的境地,她一個單純沒受過這種惡毒心思昭揭的小姑娘,你讓她怎麽能穩住心態?怎麽能不瘋?”

那小姑娘才剛滿十八歲,頭十年生活在親人無微不至的寵愛和包容裏,後幾年雖在異鄉,可有武氏皇族的庇護,她周圍知曉其身份的人,也對她給予了無限的善意。

她是真的從小被愛包裹,沒有嘗過一丁點的人心險惡。

畢衡懊悔的直跺腳,“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以為能進婦協部的姑娘,城府和心態應該都有得到鍛煉過,至少有能在危險境地裏自救的能力,我真的不知道那小姑娘這麽……這麽脆弱。”

敢跟男子同朝為官,敢去各地宣講朝廷推行的新思想理念,那怎麽也應該是個心理堅強,有一定劣勢承受力的人。

他太想當然了!

崔閭一語戳破他內心,“你心裏根本就沒有把她,或者那些女官,放在與自己同等的身份地位上,你只是順著上頭的意思,向她們展現出你的友善,你的心裏仍舊有將女子歸於後宅的想法,這才有了與紀百靈達成共識的基礎和前提,因為你甚至想過最後撈不出李雁的後果,大不了就真讓她委身於嚴老賊,也便於你在江州期間好利用這份關系,暗中行事,甚至……”

畢衡被崔閭盯的低垂眼眸,似被戳中內心般更加無地自容,“……甚至你都替李雁想好了後續安排,萬一她真不能在心裏接受這段關系,你就用北境的婚姻條例來開解她,北境女子和離歸家並不為恥,只當這是一次失敗的婚姻罷了,是不是?你的心裏,其實對北境的婚姻制度非常排斥,根本無法接受女子放浪形骸的外出游走或工作,所以,你想用現實教育包括紀百靈在內的女子,告訴她們被男人統治的社會有多麽殘酷,告訴她們該安分的歸於後宅相夫教子,告訴她們,她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崔閭失望的看向畢衡,同時又像是在對自己說話,“我以前也將女子的付出視作平常,並未覺得一個家族中,女人能有多大的貢獻,她們生來就是要靠男人庇佑的,沒有男人她們就沒有立足於世的根本,連官家律法,從古傳至今的文字記載,都顯少有女人的地位和身影,畢衡,我們老了,思維受困於這個時代,思想也跟不上太上皇推行的新教育理念,我從前看各地世家豪族反太上皇新思想教育的事情,覺得他們做的一點都不過分,誰要是動了我大半輩子學的士大夫教養理念,跟我推行狗屁的男女平等,我也要跳腳怒罵,甚至刀兵相向,可是畢衡,女人、女性和男性的差別在哪裏?要是給她們同等的教育資源,同等的仕途進階規劃,同等的出行自由,她們應當會全力以赴的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做到許多男人都不能及的事,所以畢衡,不要小看女人,是我們從來沒給過女人機會,或者說,男人的內心裏就懼怕會成長的女人,以及成長後實力堪比男人的女人,是我們利用男人的個體力量,一味的遏制了女人的發展,才造成女人性本弱的固有印象,而一但她們覺醒了,會反擊了,那……”世界就該變了。

畢衡張著嘴,忽覺有些失態,繼而掩飾性的咳了聲清了清喉,“閭賢弟,我知道你現在心裏著急,你罵我的,指責我的,我都接受,但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有些事情或者說朝廷政令的推行,不再某件事上,或某些人的意願上,大勢如此,上千年來的文史書集,耄老學究,他們不出面,不吭聲,那各地的府學教諭們,也大都是表裏不一的奉承上意而已,就你說的,給女子同等的教育資源一事,朝廷的女學成立也有好幾年了,可年年都不滿員,給機會了麽?給了啊!可她們頭上有父兄,一句出門閑逛有辱門風,就足禁了那些女子外出的心了,所以,閭卿啊,你說的那些根本實現不了,而且,而且我尚能掩飾對女子為官的真實想法,願意與她們同行一路,那京畿裏關於女官的流言,和各種鄙夷不恥的指點,沒有一顆堅強的大心臟,是真沒法生活在那邊的……”所以,才叫他誤以為李雁的內心也該是強大而無堅不摧的。

崔閭眼神閃爍,擡眼看向他,突然哼笑了一聲,“那如果,江州陰盛陽衰,需要京畿裏那份被人不屑一顧的女學教育資源呢?畢衡,你有沒有能力把女學搬到江州來?你有沒有信心勸說朝廷,對江州新設女學的事情,廣開方便之門?比如,延請名宿前來教學?曉諭大寧各州府的有才之士,前來女學任教?”

畢衡不知怎地,突然激靈靈的打了個顫,望著崔閭的灼灼目光,陡然有種對方非常認真嚴肅之感,一時語塞聲堵道,“除非我能拿下江州制控權,或者朝廷能主導江州日常事務權,否則,短時間內,我沒有那個能力,而且女學易開,名師名宿難請,各地有才之士就更難了,除非是履試不第的舉子,否則但有想在科舉場上有名錄的,都不可能會願意給女學當教授,閭卿,越陰盛陽衰的地方,男子掌控力越絕,只有男子數量多到不懼女人反了天的地方,才會允許女人有放松說話的場地,這是古早就有的例子,太上皇推行的新制,太過於……呃,理想化了些!”

所以,理想被現實打敗了,太上皇也暫緩了新政令的推行,改而派人一個地區一個州府的進行試點。

崔閭趴在榻上閉目養神,心裏卻道,朝廷不辦,我自己辦,就憑我祖上傳下來的那一庫的藏書,就算沒有名宿耄老肯來,我找些會認字的秀才舉人照本宣科,我也定要在蠱災顯現之前,讓肯踏出門或願意向學的女子,學會個傍身技能。

畢衡以為崔閭被他勸熄了心,結果,就聽他悠悠道,“我決定擴大族學規模,設立女學部,畢大人,那些老學究玩固名宿們,沒有阻礙一個族學裏,自行設立的教學項目吧?呵,就算他們有閑言,我也只當他們放屁好了,我自己花錢給族裏的女孩子普及教育知識,他們要還愛指手畫腳的,哼,我定找人上他們門上潑糞去。”

很好,這最後一句話,才算是彰顯出了一個鄉下老財的潑皮本色。

畢衡被噎的無言以對,想了想道,“你那地方偏僻,若打著設族學的名頭,估計還真不惹人眼,我看應該可行,就是不大好招講師教授什麽的,普通舉子秀才對文章的理解總差了些意思,你想要向朝廷輸出女官,怕是難啊!”

崔閭挑了挑眉,擺手,“我可沒那麽大的志向,我的族學只負責傳授書本上現有的知識,能叫她們認字向學就行,至於學沒學成,有沒有可能向上舉官,那可就不在我能力的範圍內了,當然,若能有一兩個天資聰穎,舉一反三一目十行的,日後若能踏上天聽,再帶攜一下同門,那就是個賺翻天的買賣,定能叫我的族學一朝回本。”

畢衡瞠目,歪了腦袋打量崔閭,猶疑道,“你是想把女學當生意做了?”

怎麽感覺怪怪的呢!

崔閭瞇眼,點頭,“你就這麽理解吧!回頭跟人介紹我開辦的族學時,也可以這麽宣傳,我家族庫裏的書可多是珍藏本,你知道的,以後凡事想要找我借書抄書的,必須得先簽協議,要呆在我的族學裏教授課業半年至兩年不等,總之吧,我這裏再沒有免費的藏書可借抄咯!”

好主意,回頭就去族裏安排,早前怎麽沒想到呢!

崔閭瞬間感覺自己又活了,被蠱災攪的一腦門漿糊豁然開朗,他突然就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做什麽了。

先從滙渠縣開始,所有的女子必須先識字,斷文弄墨往後放,識字算賬排第一要務,必須得教會她們在面對突發災難或事端時,有能應對和解決的手段和心態。

很快,畢衡派出去的手下就來匯報了,“大人,紀大人被請過來了,秋大人被屬下誆去大夫那邊看李姑娘了,李姑娘生氣微弱,大夫那邊說不大好的樣子,恐……”

崔閭立即挺起身體,望向簾外,“把紀大人請進來,就說是畢總督有話問她。”

到底他只是一個舉子,說他要問話,容易落人口舌,且有被治僭越之罪的由頭。

畢衡跟後頭頷道,“帶進來。”

紀百靈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推了進來,她臉上有些發白,額頭正中間卻有一個小指大的鼓包,正不斷的左沖右突往兩邊挪移,而她的表情也隨著鼓包每一次的移動而顯出痛苦的忍耐,卻見她硬是咬了牙硬忍著一聲也不吭。

為了永葆青春,長命百歲,她可真拼啊!

畢衡讓屋內所有人都退了下去,自己則站到了紀百靈的面前,低頭看著她,嘆氣,“紀大人,你真是好算計啊!騙得本大人以為,你是真心想幫我排憂解難呢?原來竟是藏了如此私欲。”

紀百靈痛的赤紅的雙眼直直瞪著他,“畢總督,您什麽意思?本官不明白。”

畢衡點頭,指指她的額上,“幼王蠱,被你吸納進身體裏了吧?紀百靈,你為什麽早沒告訴我,李雁的特殊身份,以及她爆了血蠱的嚴重後果?你知不知道,你不僅害了本官,更害了江州這一地的百姓?還有你自己?”

紀百靈不說話了,身體痛的直打哆嗦,可見幼王蠱排她性正是嚴重期,她要是一次不能成功將它納入,第二次會承受雙倍以上的痛苦,所以,她現在根本不敢分神。

畢衡卻不願意放過她,繞著她走了一圈,見她冷汗浸了全身,官服都泅濕了一大片,不禁頭搖的更厲害了,“紀大人,把幼王蠱還給李雁,本官就當你什麽都沒做過,更不會寫折子密告你,所有在江州發生的一切,都將抹去你們來過的痕跡,怎麽樣?”

紀百靈哼笑了一聲,紅著眼睛望向畢衡,臉龐被幼王蠱折磨疼痛的近似扭曲,“不怎麽樣,我帶她來走這一遭,為的就是她身上的幼王蠱,我好不容易到手了,怎麽可能再還回去?呵,你也不用嚇我,現在整個江州已經沒了可承嗣的男丁,等過個三五年,朝廷將可以不費一兵一卒的全面接管江州,那些眼裏只盯著江州稅賦的老家夥們,定會為我求情開脫的,再有我紀家的功勳在,太上皇、當今聖上,只多關我幾年,不會把我怎麽樣的,李雁已死,幼王蠱在我身上,我將會是荊南新的聖女,而且由我來對荊南女性進行教化傳播新思想理念,肯定會比一個小丫頭來的事半功倍,太上皇想要的民族大融合一統,我就能幫他實現,李雁能做的,我只會比她做的更好。”

崔閭徹底聽不下去了,撈起手邊的茶盞就扔了過去,兜腦門澆了她一臉,盞碎聲止,屋裏一片死寂。

半晌,崔閭才撐著身體歪向她,“紀百靈,你是真蠢,還是裝蠢?你明明知道你話裏漏洞百出,還這麽強行洗腦信念支撐自己,你心裏也害怕吧?也不像你表面說的這樣鎮定不懼吧?找那麽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就是也在擔心自己的腦袋不夠硬麽?真要如你說的那樣,此時你應該昂首挺胸,不屑與畢總督對峙,還喋喋不休的使勁安慰自己不要怕,呵,你裝什麽裝?”

紀百靈額頭泅出一絲血線,瞪眼怒目的看向崔閭,張嘴就斥,“大膽,你什麽東西?怎敢這樣與本官說話?竟還敢傷了本官,待本官將事處理完後,定要治你以下犯上之罪。”

崔閭冷眼看著她,突然發問,“你是怎麽知道李雁身上的蠱是王蠱幼崽的?我相信李雁在出荊南族地之前,她族裏的長輩肯定有告誡過她,不許她對任何人提及這個秘密。”

紀百靈楞了一下,突然揚臉得意的笑了起來,咯咯咯的,“當然是她跟我好啊!我以互相分享小秘密就可以成為最好姐妹為由,教她自己告訴我的,她可真天真啊,竟然真就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訴給我了,呵,她真是好命,本是族裏無父無母的孤兒,結果被選為了聖女,還能得到同太上皇一樣的好物,我比她可強多了,怎麽就沒有這樣的運氣?所以我才想搶她的寶貝的。”

也許是埋心裏的話無人述說太久了,話匣子一打開,紀百靈就自己往下說了,“我出生時太上皇已經坐上龍椅了,那樣的高高在上,我努力讀書、習武,向他靠攏,結果他突然讓位雲游去了,你說可不可笑?那樣的尊位,他說放下說不要,就立馬全丟了,我怎麽辦?我努力了那麽久,那麽久……後來,他偶爾回了一次北境,我很高興,買了很多東西去看他,然後,我就看到了一張年輕的,只有二十八九的臉龐,那樣尊貴、清俊,滿身帶著威嚴的背對著我,聲音是那樣的好聽,一點沒有被我撞見秘密的惱怒,還笑著叫我幫他保守秘密……”

她說著,臉上顯出一股子紅暈,也不知是被幼王蠱折磨的,還是女子的嬌羞,反正就紅的不正常,連聲音都帶著澀啞,“我看出了他對李雁的特別關照,就特意靠近李雁和她交好,後來熟悉後,果然從她嘴裏套出了話,因為王蠱可以延長壽命,便也就有了駐顏有術的功效……我想代替郭叔成為他的左膀右臂,永遠跟隨在他身邊,所以,我必須得拿到李雁身上的幼王蠱。”

崔閭憐憫的望向她,“你就沒有問李雁飼養幼王蠱的條件麽?你這麽冒然的把幼王蠱引到身上,不怕反噬?”

紀百靈緊攥著手中的竹笛,笑的一臉篤定,“自然是問了的,李雁的幼王蠱因為還在成長期,本身是沒有什麽戰鬥和自保能力的,所以,她隨身的蟲囊裏會養有幼王蠱的傀儡蠱,只要操縱它們,就能為幼王蠱戰鬥擋災,我以好奇為由,哄著李雁教會我用竹笛驅使它們,呵呵,不然,你以為李雁為什麽逃不脫那幾個老虔婆的鉗制?因為我提前支走了她蟲囊內的傀儡蠱,一只也沒給她留。”

畢衡感覺自己有些透不過氣,他從未想過,女子間的嫉妒心,會能使人用出這麽惡毒的手段,他後悔了,他不該急功近利的答應跟這個女人合作,間接導致另一位無辜女孩的受害,崔閭說的沒錯,可能他從心底裏,就沒把女子放在與他同等的位置上看,可即便這樣,他也不能接受一個女人會朝另一個稱呼為姐妹的女人下黑手。

太狠了!

崔閭面無表情的看著她,覺得什麽話也不必問了,便朝畢衡伸手,沈聲道,“扶我起來。”

紀百靈見畢衡撐著崔閭一步步朝她走來,有些怔楞,爾後身體直往後退,驚斥大喝,“你想幹什麽?你不許動我。”

崔閭垂眼看著,嘲諷的看著她,“你以為將李雁的傀儡蠱全耗完了,幼王蠱就沒有戰鬥和自保能力,可以讓你予取予奪?紀百靈,你真是太異想天開了,至少,這裏還是有人會移蠱的。”

說著,就從袖袋裏抽出一柄金色小匕首,一點點的往紀百靈眉心探,在她驚恐瞪大的眼睛裏,攸爾轉向她兩處太陽穴,各自點出一個血洞,沿兩邊血線劃至耳側,開出一道血溝。

畢衡都看傻了,紀百靈喉嚨裏嚇的發不出聲音,半晌才嗬嗬的透出瀕臨死亡的喘氣聲,崔閭卻並不停手,一把將她僵直的身體推的倒地,然後四刀劃開了她的手和腳,依李雁爆蠱倒地時的樣子,模仿出了一個同樣的爆蠱場景,只是這次,紀百靈的血液裏並沒有蟲卵蠕動。

崔閭做完這些,又牽扯的後背傷口流血,他忍著疼痛沖畢衡道,“去把李雁帶來。”

李雁就在這家醫館的隔壁,侍衛很快就將人抱了過來,隨後跟進來的還有秋三刀,他一見屋內紀百靈的樣子,直接拔了刀欲替紀百靈報仇,但崔閭比他更快一步,道,“秋統領,你的刀很快,但是,如果你想和她一起承擔九族俱滅的後果,你盡管動刀。”

畢衡望著秋三刀,拿手指了指已經被擺放在地上的李雁,“荊南聖女,太上皇親選的王蠱繼承人,你不知道吧?”

秋三刀沈默了。

他知道。

可他就是默默允許了紀百靈的瘋狂。

崔閭一見他的模樣就知道他大概跟紀百靈有糾葛,便道,“你若不想看著她被幼王蠱吸幹精血而死,最好別攔著我做事。”

秋三刀終於退到了門旁邊。

崔閭讓畢衡的侍衛,將李雁與紀百靈放一處,不顧紀百靈的掙紮,讓二人的血液侵蝕交融成一片,然後,抽出了紀百靈手裏的竹笛,遞至嘴邊開始吹出一種只有荊南人才能聽得懂的異腔調,似蟲翅振飛,似蟲聲鳴叫,沙沙啃噬著血液精華的聲音。

良久,久到眾人盯著泅了一地的血跡開始眼暈的時候,終於,從紀百靈額穴處,開始有蟲翅伸出,從左到右跑了一邊後,終於尋到了一處適合突圍的地方,自臉頰耳線那邊破開的口子,啪嘰一聲掉進了血液池裏,然後,開始隨著崔閭吹的笛響,一點點的往李雁處爬去。

而紀百靈這邊,臉色瞬間蒼老,烏黑的頭發直接白了一半,整個精氣被巨大損耗過的後遺癥顯現了出來。

她瞬間老了十歲不止。

李雁微弱的聲息陡然深沈,跟陷入惡夢中又極速清醒了一般,突然就睜開了眼睛,嚇的周圍人倒抽一口涼氣,等著看她下一步反應,然而,沒有,她就那樣靜靜的躺著,躺了好半晌都不帶動的。

然後,還是崔閭讓畢衡扶著他上前,彎腰與她對上了眼,輕聲喚她,“李雁姑娘?雁兒姑娘?”

李雁腦袋一寸寸的挪向崔閭的方向,眼睛澄澈清透,眨了眨看著他,聲音脆生生的似幼兒,“我怎麽了?你是誰?這是哪裏?”

崔閭嘆息一聲,李雁的心智受損了,她不記得之前發生的所有事,以及這裏的人了。

這大概算是好事?

崔閭朝她伸手,笑著哄她,“你先起來,爺爺讓人帶你去換洗一下,然後咱們吃點東西好不好?”

李雁楞楞的看著他,又朝畢衡和持刀的秋三刀瞅了瞅,最後選擇了對她笑的最和藹的崔閭,“好的爺爺,我身上好疼,頭也好疼,肚子也很餓。”

門簾突然被人扯開,一身狼狽的張廉榷從外面跑進來,“大夫,大夫,我怎麽看不見了?快、快幫我看看我的眼睛……”

崔閭嚇了一跳,這才想起來,他叫人打暈張廉榷後,就把他遺忘在了街角處,此時見他摸著邊踉蹌的跑進來,那睜的大大的眼睛裏,全是白色的羽狀物。

不好,這是蠱蛾子!

所有看過李雁身邊蛾變的人,嚇的臉色都變了,集體捂了口鼻往後退走。

只有李雁,楞楞的盯著他看了看,然後伸手朝張廉榷的眼睛處擦了擦,邊擦邊道,“我的寶寶怎麽跑到你眼睛裏去了?嗯,肯定是它們太調皮了,偷跑出來了,別怕,沒事,我把它們收走就好了。”

所有人楞楞的看著李雁用手指給張廉榷揉眼睛,而張廉榷的眼睛裏也漸漸沒了那些羽狀物,大概一柱香的時間後,張廉榷的眼睛恢覆了,也看清了屋內的情形,嚇的嗷一嗓子就暈了過去。

崔閭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好半晌,聲音才從嗓子眼裏擠出來,“雁兒姑娘,這些蛾子你還能收回去?那它們,對人體,就是那個繁衍的事,還有影響麽?”

李雁歪了歪腦袋,抓了抓散亂的頭發,想了想,“我能收回蛾寶寶哦,但是前提是它們不會被人體吸收,也就是說,三天內的蛾寶寶可以收回,過了三天,它們就會和人血融合,那我可就沒辦法了。”

崔閭與畢衡對視一眼,畢衡立即沖著侍衛道,“快去貼告示,就說這裏能治被蛾蟲叮咬過的人,讓……讓最近被蛾蟲近身的都過來治病。”

可如果人不相信怎麽辦?沒有像張廉榷這樣被蛾蟲叮至失明的人,恐怕不會主動的過來。

秋三刀已經抱起了陷入昏迷的紀百靈,看著神態顯幼的李雁,道,“可以帶著她全城走一遍,她應該能感應到哪些人的體內有蛾蟲。”

李雁躲到崔閭身後,很怕秋三刀似的沖他吐舌頭,“壞人。”

秋三刀頓了頓,最後沖著李雁點了點頭,“她對不住你,我替她跟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恨她,她只是一時起岔了意,今後我會看好她的,李雁,我希望你不要去你師傅那裏告她。”

李雁聽不懂,但李雁很討厭他,以及他懷裏的紀百靈,扯著崔閭道,“爺爺,抓他,他們欺負我,我要……我要……咦?我家呢?”

嚴修的家塌了,望著撲滿了院子,和滿頭滿臉的蛾子,他慌了,到處叫人拍蛾子,自己也被蛾子嚇的直打擺子,滿府的客人,有一大半都是江州有頭有臉的人家,此時也跑的沒了影,個個嚇的回家換洗衣物,都覺得剛剛那一幕太刺激了。

然後,流言開始在江州幾大世家豪門裏傳了起來,那紀百靈帶人堵著嚴府臺門口時說的話,以及威脅的言語,被人添油加醋的覆說了一遍,有人信,也有人不信,可不管信不信,嚴府臺讓他們遭的罪都不能這麽輕易的算了。

他已經不適合再坐鎮江州府了,是時候要換人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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