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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番外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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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世界的他們·一】

如果有平行世界。

如果他們的人生有另外一種可能。

劉珂聽從父母的建議,學了護理專業。畢業後,分配進市中心醫院住院部。實習工資少得可憐,她和張萊在醫院不遠的小區租了間房,不到七十坪,兩人也足夠了。

兩人從小學起,不是同班,就是同校,關系好得不得了,好得連對方什麽時候來初潮都記得。

劉珂長得好看,她的美是樸素的、內斂的,乃至是不張揚的,不施粉黛,也觀著悅目。

張萊卻其貌不揚,別人都說劉珂找她做朋友是為襯托她的美。綠葉襯鮮花那樣。張萊從來不介意,甚至當他們打趣時,她也自揶兩聲。她們都知道不是。那種關系太膚淺了。她們是共過生死的。

那年,她們摸上屋頂,張萊踩在油紙布上,剛下過雨,又濕又滑,而背後便是樓梯。劉珂為了拉回她,自己跌倒,手臂磕在磚塊上。即便天色暗昧,張萊也看得見刺目的血染紅她的衣袖。

血染得太快,太艷,反倒像某種顏料。假得真實。

劉珂父親煙都來不及碾熄,抱著她下樓,找人借了車去縣裏的醫院。

張萊全程跟著。

又是剪掉衣服,又是擦凈血上藥,劉珂眼淚糊住了眼,但就是一聲不吭。

倒是張萊,哭得稀裏嘩啦的。

劉珂手臂被包粽子似的,一層又一層,完了,又被領去另一間屋子。護士說是要打破什麽針。

長大後,張萊才知道,露天的磚塊上細菌、真菌多,為免感染,要打破傷風疫苗。

護士戴著白色帽子,帽沿上別了很多黑色發卡。長而寬的護士服下是一雙裹了肉色絲襪的細腿。

張萊擦了擦眼淚,看她取了支針管,針頭紮破橡膠,紮進一個小玻璃瓶裏,汲完瓶中透明液體,又紮入劉珂的血管,推著活塞,藥液流入血液之中。這時,劉珂才哼了一聲。

護士速度很快,不到兩分鐘,就讓劉珂自己摁著棉花團走了。

好像有什麽,在她尚懵懂的記憶中殘留下來。

那名護士長相普通,看過即忘,可她當時的動作、姿態,張萊怎麽也忘不掉。

高中畢業後,劉珂問她想做什麽,張萊驀地回憶起當時的情形,脫口而出:護士。好像,這不是一時之念,而是長期以來的理想。

劉珂自己沒主意,回家問了爸媽,覺得護理可以,又確實想和張萊一起,便一道上了醫專。

所以,不僅僅是“共過生死”,還有這一層。

其實就像張萊對護士“一見鐘情”,劉珂也曾對“老師”動心過。

高中班主任出差兩天,找了個代課老師。很年輕,二十多歲。穿一襲長裙,一頭長發燙了波浪卷。這在那時,是很時髦的打扮。

在班主任的魔爪下茍活了這麽久,陡然來這麽一個溫溫柔柔的老師,他們很不適應。

不過很快他們就愛上了她。

只知道老師姓趙,不知何名。她上課不愛叫同學看課本,總是像閑聊一樣,東扯西扯,最後一節課過完了,課文也沒教到一半。但他們都聽得出來,她是見過世面的。她聊美國,聊政治,聊藝術,還聊課本上沒有的詩人的八卦。

以前劉珂上語文課,不是看課外書,就是睡覺。那兩天,她卻破天荒地,撐著下巴,聽老師講“課”。

班主任回來,她還失落了很久。她第一次那麽喜歡一個老師。

她身上有很多他們所不具有的東西。它有著極強吸力,緊緊地吸住劉珂全部註意力。

可惜,她一走,她身上的特質,連帶著那種吸力,一起消失了。

在醫專裏,劉珂就是級花。她的名聲都傳去隔壁工大醫學系了。

醫學系是陰盛陽衰的重災區,還都是些頭發稀疏、木頭木腦的男生,單身率特高。

醫專和隔壁大學醫學系一起去醫院實習,有個男生,學臨床學的,大三。對劉珂一見鐘情,實習結束,他就開始追求劉珂。他只要一得空,就跑來給劉珂送奶茶、零食,幫她打水、買感冒藥,殷勤得不行。

戲劇性的是,張萊也喜歡上了他。當然,直到他們在一起,又分手,她也沒告訴過任何人。

他們在一起半年多,劉珂也帶他見過父母。他母親是個勢利眼,嫌她家條件不好,百般阻撓,後來就黃了。

雖是他提出的分手,可他比被甩的劉珂還要死要活。

聽他朋友說,請了兩天假,在上課時也心不在焉,被老師批評了好幾次。中午吃飯也沒食欲,塞幾塊餅幹了事。

這是把心、魂都丟劉珂那兒了。

張萊不忍心見喜歡的男生難受,勸劉珂。

她說:“既然都分了,再在一起,如果無法廝守,也是給雙方增添痛苦。”

張萊說:“也許可以爭取一下呢?”

劉珂搖搖頭,“他媽媽的態度你又不是不知道,算了吧。”

張萊知道,劉珂是個很理智的人。從小到大都是。哪像她,莽莽撞撞的,不知在無意中闖了多少禍、犯了多少錯。連愛上一個人,也是直直的,沒一點緩沖。

她見劉珂以前寫過一句話:癡人才信永垂不朽。張萊不懂,“癡人”是指她嗎?她憧憬愛情,也信地老天荒。

漸漸地,那男生也從失戀的苦痛中走出來了,沒過多久,又找了個新女友,長得沒劉珂好看。這些是劉珂聽張萊說的,也才知道,原來張萊暗戀過他那麽久。

其實,她沒太大感覺。他雖是她的初戀,但她說不上多愛他,兩人關系也僅止於親吻。

過年回家,父母問起去年帶回來的男朋友,劉珂一聲不鹹不淡的“分了”就打發了。父母以為她傷心,不敢多問。

除夕,他打來電話,她沒接。十二點整,電視中的煙花炸開,春晚主持人齊齊祝賀新年快樂。她收到一條短信,來自他:

珂珂,新年快樂。

那年頭,不興在社交軟件上群發祝福。祝福簡單些,情意卻更厚重。

去年,他是當面對她說的這句話。如今物是人非,說的、聽的人,心境都不一樣了。

她看了眼,出於禮貌,也回了句“新年快樂”,隨後刪掉。

既然斷,就斷得幹脆些,不要藕斷了,絲還牽連著。

畢業前,劉珂又另外談了兩個,都不超過半年,就因為各種原因分了。最後一個,他提出想要上床,劉珂沒同意。她並非保守,只是覺得時候未到。她想留給恰當的人,即便無法相守一生,她也不會遺憾。說到底,是不夠愛。

反而是張萊,剛進中心醫院,就和一個病人好上了。

那男的是來吊水的,張萊紮了好幾下都沒紮中血管,男人哭笑不得,也沒罵她。吊完水,也是她給他拔的針,口裏哼著歌,動作比紮針時利索。他找她要聯系方式,她沒回過神。男人沖她一笑,那笑很簡單純粹,她就給他了。

剛開始,她還忸怩著,不肯答應他的約會,後來一來二去,也就在一起了。

那男人和朋友合夥開店,還算有錢。就是年紀有點大。張萊才二十剛出頭,那男的已經二十九了。幸好年齡差也不算太誇張,張萊也無甚可圖,不然劉珂總怕這個沒心眼的小姑娘受騙。

對待愛情上,兩人態度完全不同。

張萊要熱烈,劉珂要平淡。

她們常常要值夜班,張萊男友就來給她送夜宵,劉珂也有份。

回到家中,張萊說,她想搬去和男友住。劉珂不同意。她的理由是,除非結婚,不然同居對女方一點好處都沒有。張萊說她太保守。

劉珂堅持,兩人便起了爭執。最後是張萊妥協了。她想起當年劉珂救她的那一幕,她想,劉珂總不會害她。

有天,劉珂很晚才下班。她們不在同一科室,值班時間常常岔開。

剛掏出鑰匙,便聽見屋內有奇怪的聲響。

房子舊,隔音差,劉珂雖未做過,但也非不懂,何況屋內那對男女的動靜那樣明顯,當下就明白了。

她想了想,下了樓,在樓下的小攤上買了碗餛飩吃。她吃得很慢,吃完了,見時間僅過去二十分鐘,又點了兩串燒烤。

路燈昏暗,行人漸少,蛾子繞著頭頂懸掛的燈泡飛舞。

劉珂手臂壓著油膩膩的桌面,看見小桌正對面的樓道口,一個衣冠整潔的男人走出。

他看見劉珂,沖她點了下頭。

她三兩口吃完,抽出兩張劣質的餐巾紙擦了擦嘴,跑上樓。

張萊還在慢吞吞地穿衣服,劉珂急忙問:“你們做措施了沒?”

當護士的,那些十七八歲的小女生,瞞著父母,由同樣不成熟的男朋友陪同來醫院墮胎,見的還少嗎?

她輕飄飄地瞥劉珂一眼,沒承認也沒否認。

劉珂才註意到,此刻的張萊,有多麽美。她面色紅潤,平日平淡無奇的眼角眉梢微翹著,眼若含秋波,還一圈圈蕩開著漣漪,仿佛還沈浸在方才的情/事中。

張萊穿好衣服,趔趄著,換掉弄臟的床單。

類似這種事,在半年內,又上演了幾次。男人來吃飯,一時興起,才做那種事。若是預謀,他們會在他家。但第一次後,她就常備避孕套。

劉珂也不再多問,若是撞上了,她就下樓等。有時他們結束很久了,還相擁著。見劉珂回來,他便離開。

半年後,張萊懷孕了。

做護士的,對自己身體,比常人要敏感些。連續兩天幹嘔,她便覺察到不對勁,趁劉珂不在,去藥房買了試孕紙,一看,兩條杠。

她呆了,也慌了。發生這種事,她一個想到的就是找劉珂商量對策。

先領證吧。劉珂建議。

張萊覺得,也只能這樣了。她恍惚著,怎麽自己才二十二,就要結婚生子了呢?

沒過幾天,她就搬去和他住。劉珂這回想攔也沒借口了。

本來房子小,兩個人尚嫌擁擠,可人一走,卻又覺得空,愈發想她的好。

房子在老城區,這一帶治安、衛生都不太好,晚上人又少,容易出事。以往她雖也經常一個人回家,但知道張萊在家,喊她一聲,她就會聽見,現在就算打電話,她也鞭長莫及了。

劉珂為防身,特地買了把折疊刀放身上。其實若真碰上了窮兇極惡之徒,憑她,也難以逃脫,但好歹是個心理安慰。

第二年的春天,張萊誕下一子。生了孩子後,她辭去醫院的工作,陪丈夫看店。婚後日子尚可稱作美滿。

兩人都有空了,便約出來敘敘舊,大部分時間,是劉珂聽她談柴米油鹽醬醋茶。雖是抱怨,劉珂也聽得出她的幸福。

她終於,開始過上了所有普通女人都會過上的生活。

既庸俗,又幸福。

張萊問:“你呢?醫院大把追你的,沒個喜歡的?”

劉珂擺擺手,“我現在對愛情沒什麽期望。”

張萊說:“其實我一直想說你,但是怕你聽了會介意。”

你既然怕介意,幹嘛還要提這個話頭呢?她以前說話都是直來直去,什麽時候學會委婉了呢?

劉珂說:“你說吧,我不介意。”

張萊苦口婆心:“你看,我們倆都是打農村出來的,我知道我不好看,但很幸運,找到了我男人。容貌是有個保質期的,你不趁正值芳華,趕緊找個好男人嫁了,以後就是別人挑你了。”

劉珂點點頭,不置可否。

劉珂這個人,骨子裏就和張萊不同的。她不願意將就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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