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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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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上,劉珂一直看著手中的銀行卡。眼睛看得花了,仍在看。

薄薄的,沒什麽分量。但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是父母一輩子積攢的心血。

父母早年有工作,退休後,全靠退休金,雖然每個月她都有打錢回去,可也並不多。且不說她工資本就不高,她還要養自己。很難想象,他們是怎麽攢下這麽多的。

葉沈手伸過來,壓著她的手。劉珂視線轉向他。

他輕聲說:“別看了。阿姨已經給你了,就收著吧。”

劉珂吐出一口氣,“知道什麽意思嗎?”

葉沈老實地搖頭。

“嫁妝呢這是。”劉珂笑起來。雖沒哪個母親給女兒銀行卡當嫁妝的,但也差不多了。

葉沈說:“我以後工作了,會加油賺錢的。”

“還遠著的事兒呢。”說實話,劉珂希望他讀研究生。這個年代,學歷就是一張最好的通行證,也是人的臉面。

“我不想讓你和我父母太大壓力了。”

“葉沈,”劉珂摸了摸他的臉,“你盡管去外面闖,背後我替你撐著,你父母該休息了。”

“沒有這樣的道理。”葉沈悶聲說。

劉珂:“哪有的道理?”

葉沈:“沒有讓女人賺錢養家的理。”

劉珂笑:“上次你說我思想封建,自己也沒見著與時俱進啊?”

她說:“咱們情況特殊。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老師沒教會你?怎麽考上的大學,嗯?”說著,笑容越擴越大,眼裏的笑意也愈發明顯。

“你別老笑我。”

見他臉漲紅了,雖知他不是氣,而是羞,但她仍故意打趣他:“喲,別不是誤打誤撞,考的工大吧?”

劉珂越說越跑題,葉沈又不及當老師的她能言善辯,實在說不過她,索性一賭氣,不說了。

她笑得不行。他這可愛的樣子,讓她忍不住抱著他狠狠地親了口。

劉珂說:“你之前就說,我服侍你不對,給你一個堅強的後盾,怎的又不行了?”

兩人說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葉沈:“我不要你來養我。”到底還是自尊心作的祟。

劉珂哭笑不得:“你讓我養,我還養不起呢。”她說,“我的意思是,你有什麽困難,我幫你想辦法;錢也好,事也好,總不能一個人撐著。懂嗎葉沈?”

葉沈說:“懂。那天我們聊過的。”

“行,”劉珂拉上羽絨服帽子,遮住了眼睛,“我先睡一會兒,到了叫我。”

“好,安。”

劉珂坐在裏面,頭抵著車窗沿,有一陣一陣的震感。實在是困頓,沒多久,也將就著睡著了。葉沈看她那麽睡,怕她不舒服,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的腦袋,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

他雖單薄,可肩膀也能借她依偎。

她動了動,葉沈以為驚擾了她,擔心著,她卻換了個姿勢,繼續熟睡。

葉沈看著她的面孔,一瞬不瞬的。

她長得好看,沒有人可以否認。眼睫毛不長,卻翹,此時那雙眼闔上,愈發顯得睫毛卷翹。她眉毛淺淺細細的,當堪“遠山長黛”。她若是睜開眼,瞳孔更漂亮,是近黑色的深棕。笑起來時,眼睛有很細的紋,像畫筆勾的一樣。

劉珂沒紮頭發,青絲披散,一部分搭在他肩頭,一部分懸著。

葉沈擡手,碰了碰她的耳垂,車裏開了暖氣,她耳朵緋紅,微燙,也軟得像棉花。

在劉珂之前,他沒對哪個女生如此上心,如今只感嘆,女生皮膚怎這樣好,綢緞似的。

車內其他人大部分睡了,有鼾聲,有壓低的說話聲,有引擎的嗡鳴聲。世界卻好似很闃靜。

劉珂睡得香甜,不知她短暫的夢裏,是否撇開了現實生活中的煩擾?葉沈想起了曾經看過的《盜夢空間》,若他會築夢,定要給她個伊甸園。

最情堅不移的愛情,也許是百看不厭。

劉珂醒來,葉沈也在看她。那個在梓鄉的夜晚,在她醒來前,他也是不厭其煩地看她,反反覆覆地用目光描摹她的輪廓,臉,身體。

她撐起身,坐直了,身高恰巧齊他耳,柔聲問:“沒睡?”

“嗯。”

“怎麽一直看我?”

“嗯。”應完了,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問他原因。他說:“你好看。”

劉珂笑了,輕聲叱他:“油嘴滑舌。”

“你看出了什麽嗎?”劉珂摸了摸自己的臉,“變老了?還是變醜了?”問過,才覺得緊張。

葉沈搖搖頭。

都不是。

我細細地看你眉眼,許久,才敢確定,你是我的劫後餘生。

下車時,劉珂腿已經坐麻了,竟然還得葉沈扶著。相較裝了義肢的葉沈,反倒是劉珂更像殘疾人。她調侃著這麽與他說了,他也笑笑。

到劉珂家後,兩人將就著下了碗面條飽腹,兩根青菜,一個荷包蛋,也食得饜足。

中午,劉珂本該午睡的,可在車上睡了挺長時間,就無法入睡了。

接了滿桶水,倒了氧凈粉,劉珂脫了羽絨服,只著紅色薄毛衣,挽起袖子,拿著抹布打掃衛生。葉沈也脫了衣服,來幫她忙。

房子雖不大,但每樣東西擦下來,也是一下午了。水都換了兩桶。

打掃完後,兩人齊齊癱倒在沙發上,沈沈地呼氣。

太久沒這麽動過,渾身筋骨被捶打了遍似的。

與自己的男人,在午後,一起打掃家裏,窗明幾凈,讓她有說不出來的滿足感。

已是老夫老妻了般。

葉沈說:“這麽勞動過,肚子有點餓了。”

劉珂看了眼時間,五點不到。她打算去給他下碗面,當做犒勞。葉沈拉住她,說不用,晚點再說。於是又躺回去。

臨近傍晚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地板上未幹的水跡閃閃發亮,瓷板如上了層橘黃的顏色。

“有種‘歲月忽已晚’的感覺。”劉珂喟嘆。

“你才二十多歲,時光還長。”葉沈不知自己煞了風景。

劉珂白他一眼,“你就是讀書讀得太入迷,沒一點情趣。”隨即又嘆氣:“沒兩年就而立了。”這樣一比較,才突出了兩人的年齡差。

說起來,她還有點羨慕葉沈,他才是真正的正值大好年華,而女人過了三十五,人生就基本一錘定音了。

葉沈忽然發現了什麽,“你這毛衣……”

“毛衣怎麽了?”劉珂奇怪道。她以為弄臟了,低頭查看著。

“你還記得,我高一那年,被人從樓上推下來嗎?”

“記得。”

怎麽可能不記得?

那回,是她人生中經歷過的,為數不多的心跳驟停的時刻。不過她掩飾得很好,並未讓那群慌裏慌張的學生覺察到。

“那天,你就穿著這件紅色毛衣。”那個背影,他至今記憶猶新。

“是嗎?”她倒沒印象了。

葉沈有些恍惚。像穿過了泛舊歲月,立於人聲嘈嚷的教室內,望著離去的劉珂,而她另一側,是常青的香樟樹。手裏,是熱騰騰的面包。

不知是那一次的契機,讓他對她產生了朦朧的愛戀。也許是她對他念史鐵生的句子,也許是她在躺在地上輕聲喊的他的名字,也許僅是那個背影……太多個瞬間了,連他自己也理不清,說不明。

墮落大抵是最容易的事了,第一次,是母親幫了他;第二次,是劉珂。如果不是她,那次從樓梯上跌落,他大概,會退學,然後過著如今想象不了的生活吧。他是那樣脆弱的一個人。

對她的愛,像融了骨血,再分不開了。若試圖剝離,則是血肉模糊。

原來愛情如此殘忍,不給人一點轉圜餘地。

至今,兩人都是身染沈屙的人。

葉沈脫了褲子,卸掉義肢,劉珂看著他的動作,覺得奇怪。他再重新穿上褲子,站在她面前。

“對我說的第一句話,記得嗎?”

劉珂見他脫褲子時,以為他想做了,想說時間地方都不合適,可他又沒有。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又繃緊了臉,極其配合他地,神情冷淡地說:“同學,你是新來的嗎?”

葉沈像當初那樣,飛快地看她一眼,接著低下頭,以很輕的一聲“嗯”回她。

“哦,”劉珂看他,臉色不變,眼中卻有笑意,“需要幫忙嗎?”

“不用了,謝謝老師。”

兩人的對話,與最初的最初,分毫不差。

劉珂再忍不住,“噗”地笑了,“真是幼稚,陪你玩這種游戲。”

葉沈語氣一轉,說:“如果這個時候,我向你求婚,你會答應嗎?”

求婚?劉珂一楞。葉沈神情認真,不像是開玩笑。可地是濕的,假肢也卸了,他該如何單膝跪下?她這時想的,不是這件事的真假,而是可操作性。畢竟,他們的關系,實質大於形式,只差一紙法律認證了。

“會嗎?”見她不答,他又追問了句。

這是來真的了?

劉珂抿了抿唇,站起來,捧著他的臉,吻他,動情地說著:“你說呢?”

事情來得突然,可她也接受得很快。她幾乎已經做好了準備:葉沈會從口袋裏掏出不知何時買的戒指,然後套上她的右手無名指。

一個女人,或許最期待的事,便是最愛的人,向她跪地求婚。

可葉沈的話,卻是結結實實地潑了劉珂一盆冷水。

“可惜了,我沒買戒指。”

劉珂臉變得飛快,拉下臉,從沙發上抄起個抱枕,二話不說往他臉上砸,沒好氣地說:“葉沈!滾吧你!”

葉沈接住抱枕,笑起來,“生氣了?”

他還有臉。她撇開臉,不理。

興起而至的玩笑,惹她生氣可劃不來。

他放下抱枕,她幹脆轉身背對他,他也沒繞去她面前,而是從她身後,在她脖子上,掛了條項鏈。他手笨,搭扣系了好一會兒,才系好。

劉珂待他系好,才轉過身,說:“你就拿這個求婚?”

葉沈說:“我要說是,不得立馬卷鋪蓋走人?”他還有閑心開玩笑。

劉珂“哼”了聲:“你知道就好。”

葉沈攬著她的腰,親親她,“只是個禮物。”

他看得出來,劉珂嘴上那麽說,她心裏是很喜歡的。葉沈還是頭回送她禮物。

一條很簡單的925銀項鏈,吊飾是個正方形的框,裏面有粒紅色相思豆。劉珂看著是很喜歡。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讀這句詩時,劉珂還是少女,卻未對愛情充滿希冀。雖簡單,也難為他費了這份心。

劉珂踮起腳,吻他嘴角,“謝謝。”

“生日快樂。”

劉珂又是一楞。她還未對他提起過她的生日,他竟曉得。她以為他從她身份證上看到的,畢竟車票是他買的,所以未多問。

其實她若費上那麽幾秒鐘一想,便知這種情況不可能。他今天一直陪她打掃衛生,沒出去過,哪掐時間掐得這樣好。

因不是小孩子了,她這幾年不怎麽期待生日,也只有母親,每年在她生日時,必打來個電話。她若有心情,買個小蛋糕給自己慶生;若沒心情,便稀裏糊塗地過了。

學校的同事倒會備上生日禮物,可這東西,心意大於用處,譬如說,去年張黎送了套精致的碗盞,至今沒用過。曲喬送了一捧花,插在花瓶裏沒幾天便枯萎了。

可葉沈與旁人不同,他是男朋友。就算他送一支玫瑰,意義也與其他不同。

劉珂有時候是這樣的,她在乎的人,做什麽,她都珍惜;不在乎的人,禮貌擺上臺面,不會入心。

其實是劉珂母親,在劉珂不在時,和葉沈談過次話。

老人家也沒說多的,只聊了些劉珂小時候的事,說她心事打她父親去世後,就重了起來,既然和他談戀愛,定是撤下了心防的,她比他大了好幾歲,都說女比男大,女方就會多吃虧,這次找他聊話,也不是為別的,只是希望兩人能好好過,首先是,葉沈得顧著點劉珂。雲雲。最後說,再兩天,就是她生日,怎麽說,你也得提前做準備。

項鏈倒是年前買的,是準備在她回梓鄉那天送的,圖一個“相思”之意,趕上她生日,就提前送了。

和她母親私下談話的這件事,葉沈沒告訴劉珂,也不準備告訴她。不管怎麽說,她開心,就是最重要的,旁的事,不必她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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