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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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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開學,學校下來兩個指標。下鄉支教,兩年。有一年以上支教經歷的,才有資格評高級教師。然而這卻不是人人爭的好差事。

大學暑假,劉珂曾跟隨公益團隊支教過一個月,這種志願的教學,又在環境艱苦的鄉下,能稱得上“值得”的,只有“意義”。支教的老師回來,不是黑了,就是瘦了,雖然有補貼,但除非必要,也仍沒幾個老師願意去。互相推諉一番後,當指標落在劉珂頭上時,她倒無謂。

同行的還有個高二的女老師,叫淩婧,教數學,三十多歲。

兩人都放下了手頭的教學工作,準備後續事宜。

中午閑聊時,淩婧說:“前兩年,我先生去支教,回來跟我抱怨不疊。人黑得像是從非洲挖完煤。”

劉珂聽過淩婧的丈夫,是另一所學校的老師,同樣教數學,在市內頗有名聲。

她說得詼諧,劉珂被逗笑:“鄉下太陽這麽毒嗎?”

“也不是,”淩婧邊給她倒了杯水,邊說,“主要是,一天到晚,大部分時間都在室外,又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時間保養。”

劉珂接過水,啜了口,看著墻上的空調,“嗯”了聲。

去的地方,與她家鄉很大不同。那兒更落後,到處都是樹、草,大片大片的荒地、山地未開墾利用。

讀大學時,她還細皮嫩肉的,去走那一遭,痘啊,蚊子包啊,各種蟲咬的包,齊齊出現在皮膚上,越撓越癢,不撓,更不舒坦,本地用的蚊香壓根沒用,熏不走蚊子。最令人難受的,不是各種疾苦,反而是這些。

“不過他個大男人的,也還好,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消。”淩婧自己沒關系,有點擔憂她,畢竟還是未結婚的姑娘,更在乎外表些。

劉珂笑了笑:“我老家也是鄉下的。”

淩婧松了口氣:“那就好,到時我有啥不懂的,也仰仗你了哈。”

她們去的地方叫梓鄉,離市裏六七個小時的車程。

不知道當地環境怎樣,能備的,都得備好,到時再臨時采購,窮鄉僻壤的,肯定不方便。

既已決定去支教,學校的課都交代給其他老師了。

晚上,劉珂和淩婧約好一同前往超市。

淩婧是個有生活智慧的女人,又是理科老師,對於要購置的東西,清單已成形在腦海裏,條理清晰,劉珂反倒插不上手,只幫她推購物車。

走到蔬菜區,淩婧說:“今晚上來我家吃飯吧,做頓豐盛的,到梓鄉可能就清湯寡水了。”她先入為主地將未來的支教生活想得清苦。

淩婧去挑魚時,劉珂靠著冷藏櫃,購物車拉到身邊,掏出手機,給葉沈發了條微信。

他很快回了。大學這時都在軍訓,他情況特殊,想必得了假。也不知道他是在宿舍,還是在其他哪兒。

葉沈:去多久?

劉珂:兩年。

那邊有兩分鐘的沈默。他可能正想著如何回覆。

劉珂先發制人:在看書?

葉沈回很快:不是,在閑逛。

劉珂手壓在冰櫃的玻璃上,很冰,腰那塊也冰得很。想著他在走路,便沒再回他了。她往上翻著記錄,上一次說話,還是葉沈發來的錄取通知書。

葉沈的專業很冷門,氣象學。劉珂不了解這個,看到的第一反應是:你打算當天氣預報員?說完才反應過來,他那樣的情況,怎麽可能上電視。而且這麽一說,愈發顯得她眼界狹隘。

專門去搜了這門學科,除了知道是亞裏士多德建立,以及許多本科學氣象學的將來多數會轉業外,其他看得一頭霧水。天知道,劉珂高中多怵地理。

光沖畢業不好找工作這一點,大部分人也會勸。說到底,許多的興趣被枯燥的生活消磨到最後,也就變成了“慣性”。

但劉珂更希望的,是他按自己的意願來活。

所以當時,劉珂只是鼓勵他,說你要好好加油。

早幾年的劉珂,還沒有對命運妥協時,希冀著,有張兌換券,無限期地兌換世間所有幸運。

後來才知道,根本沒有派發這張“券”的福利站。

但,否極泰來,苦了這麽久的葉沈,也該有幸運來眷顧一下吧。

劉珂看向那邊的水箱,從箱底不停地冒著白色的水泡。分成一格一格的水箱裏,有各類的海鮮、河鮮,魚、螃蟹、蝦。戴著黑色皮質套袖的老板拿著網去撈。撈出來一條,魚的尾巴甩著,水珠四濺,淩婧說了什麽,似乎是不滿意大小,老板又重新撈了條。

這個時分來超市的,多是老人家或母親帶著小孩。有小孩的地方,便挺熱鬧的。

手機響了下,劉珂收回視線,轉而去看信息。

沈石:怎麽不回?

劉珂:我覺得你走路還是不要看手機得好。

沈石:我剛剛找地方坐下了。

劉珂:那你要註意。善意提醒下:天暗了,很有可能,你就會看見親吻的情侶。

沈石:看見了。

劉珂:嗯?

沈石:離我幾步外,樹下有一對親吻的情侶。

劉珂忍俊不禁,笑他運氣真好。

劉珂:吃了飯嗎?

沈石:沒。

有個小孩跑過來,撞得購物車滑了一下,劉珂忙伸手扶住。

劉珂向慌張道歉的孩子母親笑了下,繼續回葉沈:怎麽不吃?

葉沈:去得晚了,食堂的飯菜都沒了。後面又跟了條:於是現在餓了……

明明沒有什麽撒嬌或是抱怨的語氣,可莫名地,劉珂看著那幾個字,又忍不住笑了。好像,很久沒見到他了啊……

淩婧提著裝著魚的塑料袋走過來,見她笑,問:“在看什麽呢?”

“沒什麽。”劉珂給葉沈發了句“你買點東西吃吧,有事,先不說了”,就將手機收回了口袋。

笑意卻始終收不住。像粘在了臉上的什麽東西,再摘不下來一樣。

淩婧覺得她神神道道的。

葉沈見她那樣說,也把手機揣回了兜裏。

確如他所說,在幾米外,有對情侶正旁若無人地親吻。葉沈只是看了一眼,便出於禮貌,移開了視線。

兩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從初中畢業,到高三,回首,感覺就是一瞬的事。但有兩年,見不到她……卻覺得,會分外難熬。

葉沈說不清對劉珂的感情。想念是真,介意是真,若這麽長時間不見,怕是前者會占上風……

晚上沒吃飯是真,卻不怎麽餓。不知剛才,為何鬼使神差說了那樣的話。跟她苦哈哈地抱怨似的。然而,又有什麽立場?這種非師生非朋友非戀人的關系著實尷尬。

他吐了口氣,仰頭望著黑沈的天空,有什麽紓解不出,堵在腦海裏,悶悶地難受。

上了高速後不久,淩婧就睡著了。

路上顛簸,劉珂沒什麽睡意,一直望著窗外。

大清早,葉沈發來了訊息,祝她一路順風。話雖普通、客氣,劉珂讀著,亦感暖意。

早上出發,下午才到地方。一下車,便有候在路邊的人來接。

那個男人四十多歲的樣子,鄉下氣質很濃,穿著深色的衣褲,皮帶和皮鞋都磨得掉色,但看得出來,為了迎接她們,他還是有特地打扮過的。

男人自稱是梓鄉中學的校長,叫王萬喜。

淩婧剛睡醒過來,有點迷迷瞪瞪的。劉珂和王萬喜握了下手,他憨厚地笑著,主動接過她們的行李。淩婧不好意思,想自己提,但王萬喜有農村人的熱情和固執,她最終只搶回來兩個背包。

王萬喜自己帶的竹扁擔,挑起她們的行李,又拉了個行李箱,毫不吃力。

他用蹩腳的普通話給她們介紹著梓鄉中學的概況:“我們只有三個班,各年級一個,共兩百四十三個人,你們教初一。中午和學生一起吃飯,每天都有四個菜,肯定會有肉的。然後呢,要委屈你們和其他老師住一間屋,她們已經備好了新的床褥……”

越聽,越覺得心涼。淩婧和劉珂對視一眼。

梓鄉的條件,似乎比想象中的差……

老師版的《變形記》麽?

下車的地方是鄉裏的集市,街道很窄,旁邊盡是店鋪,一眼看過去,不像城裏的鮮亮,而是像路面一樣,蒙滿了灰塵。

耳邊充斥的,盡是不明其意的方言。如同進了異域。

梓鄉中學還要往裏走,王萬喜叫來了拖拉機,“嘎達嘎達”地載著她們。

淩婧雖沒抱怨,但劉珂看出了她的痛苦:顛得屁股痛。車裏的地面也臟,座位是那種板凳,直接架在車廂裏的。劉珂投以眼神安慰。

路上塵土飛揚,王萬喜和司機用方言說著,兩人都聽不懂,苦中取樂地看著山裏的景色。

淩婧是城裏人,鮮少來這種地方偏遠的鄉下,初始時不時拉著劉珂問東問西,可時間久了,興趣被拖拉機給顛沒了,便撐著下巴,苦哈哈地搭著眼皮看農田、青山、藍天。

王萬喜也陪她們聊,但拖拉機太響,加之他的普通話又極不標準,說了幾句,難以為繼。

風吹著,吹亂了劉珂的頭發,也送來了很多味道:拖拉機的汽油味、牲畜的糞味、塵土味。劉珂瞇起眼睛,閑散地靠著車門。頭發像波浪般,向後推送著。

淩婧看著她,覺得賞心悅目極了。

等到了梓鄉中學,已過了四點。學生還沒放學,遠遠地,從教室傳來讀書聲。

學校很小,只有一排平房,分成三個教室,活躍寢室、廚房之類的。中間的操場沒鋪塑膠,是水泥地,學生雨天踩了泥巴來,幹了後,又成了黃沙似的土。體育設施麽,有個籃球框,漆都掉完了,破敗的籃球網在風中飄搖。

教室門沒關,可以看到老師站在講臺上,拿著課本授課。他們聲音洪亮,劉珂隱約捕捉到幾個詞。後來才知道,他們沒有擴音設備,只能靠嗓子幹喊。

淩婧打量著學校。有個穿著白色背心的男人,曬得黝黑,趿著拖鞋出來,邊打著哈欠,邊拉了下房柱邊的銅鈴。突然響起的鈴聲嚇了淩婧一跳。

下課了。

過了一會兒,學生都是背著書包出來的。

是放學了?劉珂看了眼時間,比城裏放學時間早了兩個小時。

整個學校,只有六個老師,加上劉珂和淩婧,也就八個。一共三個男老師,五個女老師。

劉珂、淩婧和另外三個女老師住一間大寢室。王萬喜送她們到門口,屋子裏都是女人東西,他為避嫌,就沒進去了。

床是木板搭的,很矮,鋪著花花綠綠的床單。這麽一路過來,有王萬喜打的預防針,除了一開始的不習慣,到現在,淩婧已經麻木了,懶得再嫌棄,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結果床咯吱地狠狠響了聲。淩婧嚇得不敢動彈。

確定不會有事後,淩婧坐起身,與劉珂相視苦笑了下。

劉珂按了按床板,說:“想點好的,這種硬床睡了對脊背好,做老師的,常常伏案工作,背總有點毛病。”她倒是會苦中作樂。

“我就怕哪天,晚上睡著睡著,就塌了。”淩婧苦著臉說。

淩婧說:“別想了,就當下鄉體驗生活吧。”

劉珂看向窗戶,玻璃爛了大塊,此時的風正從哪兒來。夏天倒還好,吹著風涼快,冬天怎麽辦?

連蚊帳也沒有。

看來這兩年有的好受。

算了,能怎麽辦呢?忍吧。習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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