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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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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來由

自去年聖誕節以後,他們便沒有再見過面了。

那天他下樓之後,天空飄下一場很大很大的雪,空氣裏除了冷若冰霜,還夾雜著篝火焚燒木頭,松樹上掛著的榛子的味道。

闊別京都將近十年,齊灝南實在不喜歡這樣拒人之外的寒冷溫度,會讓他格外想念在美國的房子,那張壁爐旁的地毯,和芙提一起玩過的卡牌。

去年今日,他和他的朋友,芙提和秦懿,大家聚集在一起,好不熱鬧。

酒過三巡,秦懿開始教他們打麻將。芙提逃走後,他也跟著逃走了。

她抱著酒瓶在烤火,齊灝南問,“今年願意做我女朋友了嗎?”

不行的話他明年再問。

芙提卻說可能沒有明年了。

“為什麽?你要回去?”

想起他們初識的時候,明明看起來並不話多,卻總是在喝醉以後一股腦地把煩惱倒給他聽。

“你也是來自京都?好巧。”

齊灝南並不避諱自己的出身和過往,甚至覺得自己的叛逆很酷。於是芙提說,他也說,“……所以就是這樣咯。我不肯繼承家業,想搞音樂,恰好父母離婚,就被放逐了。”

她紅著一張喝不下的臉繼續灌自己酒。

齊灝南趁機摸摸她的腦袋,“你呢?你是為什麽而來?”

這座自由之都,容納著很多心碎的人。

芙提說,“我和你不一樣。”

“嗯?”

“我不是被放逐的。”她哭了,眼眶無聲地落下淚水,“是我把自己放逐了。”

那是齊灝南第一次,接不上她的話。

從那一天開始,他就知道,這個無話不說的小姑娘是個有故事的人。

可能來到這裏的,想要做出點什麽成績的,誰是沒有故事的呢?欲望之城不需要神奇撰寫,更不需要誰的偉大經歷為其踱金。它愛看的只是徒勞之人的奔跑。

可芙提卻做到了。

她很聰明,雖然還是有些笨拙。

笨拙地將愛情當成很重要的一部分,又聰明地在無法如願以償後將其看成錘煉之地,把不被重視的情緒和承受的憂愁分割出肉體,使精神變得殘缺,但挽救了頹廢的未來趨勢。

即便帶著痛苦也要走完每一步。

這是他身上所不具備的。所以除去對她的救命之恩,興趣的開始還得從意識到她的倔強與堅強說起。

她走了。

齊灝南沒被通知,卻心知肚明。

他懶得追逐,想放任愛而不得的情緒發展看看。看看依賴時差,依賴短信和視頻,依賴兩個國度之間的距離能不能把這層癮戒掉。

結果發現,好像,不是很行。

但他還是忍到了聖誕,這樣才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

每年這個時候,樂隊都是最忙的。他們雖是街頭藝人,但在當地小有名氣,甚至前段時間已經拿到了經紀公司的名片,就差著節日當天在最火爆的舞臺上一鳴驚人。

可齊灝南還是買了機票,飛回來,想看一看她。

看一看究竟是怎樣的獎項,才值得她放棄三年來苦心修築的城墻,翻山越嶺地回來。

“好久不見。”

她是詫異的,可能驚喜更多。因為在反射出容顏的玻璃桌面上,齊灝南看見了芙提笑開的眉眼。

那天以後他並沒有急著回國,甚至呼朋喚友地見了好幾個發小,最終也沒能等來他想要的電話。

心如死灰拉著行李箱去機場的時候,看見對面高樓大廈昨夜換過的橫幅廣告,季芙提三個字就像烙印一樣刻在代言人旁邊。

她的光彩無論在哪裏都能四射。

曾經聽聞她和秦懿驅車去密西西比州度假,他連夜趕過去都還要靠手機聯系才得以會面,如今卻在異國他鄉的某個小酒館裏重逢。

齊灝南腦子裏突然想起一句,或許不那麽合時宜的話,“暮然回首,那人在燈火闌珊處。”

可她沒有在等人。

他很清楚。

就像當初清楚芙提和他說那麽多話,只是純粹地把他當垃圾桶,而不是打算和他交心一樣。

可即便清楚,他也還是為自己這份原本只是打算玩玩的喜歡,而感到心酸了。

“好久不見。”

擡起來的手不小心摸到琴弦,發出一陣雜音。

架子鼓打響的時候,整個場子的氣氛就已經熱起來了。

不少人借著音樂節奏,從坐得安穩的椅子上下來,如一尾銀魚般滑進了熱舞中心,和那些被鼓舞激勵的同伴們一起,墜入這個醉生夢死的漩渦。

似明似暗的燈光斑斕下落,被不同的腳印踩得細碎。

芙提回頭靜靜看了一會兒臺上奮力演出的幾人,視線所及只能在逆光和煙霧裏瞅見發絲的形狀,她覺得無趣,還好有音樂送酒。

酒保還是賊心不死,想著和她多說說話,不標準的英語在問,“怎麽不下去和他們一起玩?這個樂隊可是巡演,很少見的。”

芙提心想,我見多了。

半小時後,那身高肩寬的男人朝她走過來,酒保又默默地擦著杯子走開了。

十一月份的蘇黎世很冷,他卻只穿長袖,外面套一件牛仔夾克。耳釘在逆著沖刺的光線下顯出幾分不羈,他又染頭發了,在稍微明亮點的光線下便亮眼。

“知道嗎?”芙提的五指撐在杯口,“別人都說耳洞打在右邊的,一般是gay。”

齊灝南一邊輕嗤,“我是不是你最清楚。”一邊伸手去揉那泛紅的耳骨,指腹刮過耳釘,還帶著未褪去的痛感。

“你這段時間都在到處跑啊?”

又來了。這人無論是以什麽樣的結局與自己告別,再見面都能變換回朋友。

偏偏齊灝南就吃這套。

“是啊。”

“缺錢?”

他“嘖”了一聲,“不缺。”

頓了頓,又說,“我如果說缺,你能不能現在就給我打錢?”

“多少?”

“兩百萬。”

芙提就著吸管喝了口剛端上來的雞尾酒,“卡號。”

“……”齊灝南好想掐住她的臉,疼得她頂不了嘴最好,“你還是別說話了。”

芙提很是無所謂,“哦。”

結果沈默了五分鐘,他又不習慣了。自己找話題問,“你來蘇黎世幹嘛?”

“來玩唄。”

“一個人?”

“是啊。”

“男朋友沒陪你?”

芙提以為他看了國內的新聞,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麽男朋友?記者亂寫的。”

“我是說,上次頒獎之夜碰到的那個男人。”

那天碰到了兩個。

“段昱時?”芙提攪著杯子底下的薄荷,“他也不是我男朋友。”

“是麽。”

他別過頭去,把菜單遞給酒保。

兩個人無聲地看著服務員端著酒瓶酒杯上來,拔開瓶塞,倒入杯中,再象征性地碰了碰。

“那你找到了嗎?”

“什麽?”

“你想要的答案。”

“我有什麽想要的答案?”

齊灝南看著她,不說話。

對峙許久,他嘆了口氣,“或許我不該給你留下太幼稚不羈的形象。”

才會導致,認識多年後,你也不願意將你真正心事敞開,讓我窺見一角。

“說了也沒用。”芙提說,“說話能解決問題的話,誰都會說。”

“可氣氛很合適。你不覺得嗎?”

異國他鄉、酒館、醇厚的貝斯、錯過的巴士、窗外下陷的月色、滾滾路過的冬風,和他亮晶晶的眼睛。

芙提突然伸出手,“那你把你的威士忌分我喝一口。”

“……”

齊灝南拿她沒轍,朝酒保多要了一個杯子。

對方看他的眼神活像情敵,到嘴的鴨子飛了。

他恍若未覺,徑直給她滿上。

芙提照單全收,一股氣倒進胃裏。

齊灝南看得頭痛,“現在可以說了?”

“再給點。”她扶著腦袋,還笑得出來,“嘿嘿。”

他們是傍晚才到達蘇黎世的,見證了一場醺紅落日,都不似眼前她緋紅的臉蛋美艷。

可被這小混蛋騙了半瓶,也沒能從她嘴巴裏撬出什麽話來。

站在孤零零的瘦弱街道,偶爾開來的汽車沒有一輛能夠載他們。

齊灝南背著吉他,芙提背著自己疲憊不堪的身體。

突然她就在綠燈面前蹲下來,面對斑馬線感到迷茫。

鳴笛聲和風聲裏,齊灝南聽見她小聲說。

我還是太年輕,太理想主義了。

以為愛、陪伴是永遠的,是無限期的。

當它分解、被割碎,露出它會消失的本質和保質期時,我的主義,順帶著我一起崩塌了。

他知道,這話芙提不是說給他聽的。

而是說給自己。

老式打火機的釋放會有金屬摩擦的聲音,他中指上帶著的骷髏戒指和細長煙支在漆黑夜幕裏,都會發光。

說了什麽人生大道理?齊灝南自己都忘了。

只記得芙提擡起頭,又問了一個問題。

“可我不明白為什麽人會變。”

“大家都會變的,你也是。”

“倘若我說我不會呢。”

“那你自討苦吃。”

“我想留下來。”

“沒人能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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