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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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櫻楞怔。
“這一切你可以理解為兩個神在博弈, 正如同你我。其中一個神不想玩了，或者是厭倦了這種無休無止、你來我往的博弈，他掀翻了棋局, 剝奪了另一個神上桌的權力。”
他望向遙遠的, 茫茫無盡的海面，繼續道：
“在這世間萬事萬物都有運行的規則，神也有自己需要遵守的規則。一戶人家殺了人, 想想也知道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來主持公道。為什麽非得是縣令, 非得是太守，非得是權臣才能主持公道呢？因為他們有權柄。神亦如此。”
他拿起一枚黑子，放到聞櫻的白子之間：“神之間的殺戮並非依靠流血戰爭就能奪取權柄, 而是一種滲透。你圍剿了我，奪得我的氣，就能接手我的權柄。”
有氣則生, 無氣則亡。
“攻略者就是滲透的通道。攻略這個位面的天命之子, 讓她沈溺於情愛, 愛是使人安逸的溫床，從而完成權柄的交接。 ”
周策微微笑起，殘酷地說道：“這就是攻略的真相。”
“所以他攻略我, 是因為我是天命之子, 是嗎？”聞櫻問。
周策先是點點頭, 而後卻又搖頭。
“這正是我想與你說的, 姜傘是個意外。掌管攻略者的那個神估計這會兒已經嘔死了，因為他的攻略者愛上了攻略對象。
現在這個世界已經是重啟多次之後的結果，具體重啟了多少次, 到後來的時候我已經沒有精力去數，姜傘在那個世界一定不會是一個小人物, 因為他擁有非常多的，難以想象的積分。”
第一次世界重啟，周策作為另一個攻略者也感應到時間線的變化，他想這個攻略者還挺有實力，居然願意拿這麽多積分來重啟世界。不過這麽多積分，這個新手世界就算攻略成功，也未必能賺到這麽多吧？
何必呢？
第二次，他有些感慨，有些人因為沒有積分差點就被抹殺，有些人積分多到燒的，一次不行還來兩次。
第三次，他終於意識到有些不對勁。這人是賭上頭了，還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看在大家都是攻略者的份上，本著人道主義關懷，他也不是不能幫助一下。
然後他開始刻意的尋找這些時間線中，每一次做出不一樣選擇的那個人。
他驚恐的發現，另一個攻略者居然就是他的便宜徒弟！
而他的徒弟更不是因為賭上頭，也不是因為遇上了麻煩。
他好得很！
他單純墜入愛河了。
到後來，周策已經習慣了某日一睜眼，發現時間線又重啟的感覺，他此時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
姜扶雪真有錢。
這已經不是有錢燒的可以形容的了。
聞櫻聽完這一切，輕聲道：“所以說，你的意思是，每一次他重啟，都是因為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是嗎？”
“是，而且他想要的結果很簡單。”周策直視聞櫻，認真道，“好幾次，其實我覺得這個世界的結局還算不錯，你愛上了他，已經算攻略成功，但他依舊選擇重啟，因為你死了。”
“他想要的不是你愛他，而是你活著。”
聞櫻垂眸，沈思了很久。
這些超乎尋常人想象的東西，確實讓她有些吃驚。
沈吟片刻，聞櫻擡頭問：“那您是怎麽逃過抹殺的？”
如果說姜扶雪是用積分換取重啟的機會和留下來的機會，那麽周策呢？一個沒有積分的人，憑什麽逃過神的抹殺？
周策許久未言。
因為那些事情現在想起來，都足夠讓他疼的牙齒打顫。
“……因為我向原本掌管這個世界的神，也就是被鎖靈淵鎖起的神，獻上了我一半的靈魂。所以我成為了守夜人，得以留在這個世界，卻不能離開東極島。”
聞櫻又沈寂下來。
她望著姜扶雪的背影出神。
周策的用意並不難猜。
或許他也意識到姜扶雪重啟的機會太多，想讓聞櫻給姜扶雪一個機會，不要讓他輸的太慘。
姜扶雪付出的一切即便從周策的只言片語中，聞櫻也能感受到一部分。
但。
聞櫻重新看向周策，問：“你為什麽不覺得，這一切是那個攻略的神早就算計好的呢？”
周策的眸子驀然睜大，像是聽到什麽極不可思議的東西。
聞櫻繼續說道：“神主宰世間萬物，你口中的積分本就是神的締造物，師兄拿著神的締造物去跟神做交換，你不覺得這聽起來很可笑嗎？神為什麽要答應他？就看中了他手中的積分？這樣的東西，神隨時都可以產出，要多少有多少，不費吹灰之力。”
透過聞櫻的眼神，周策頭皮發麻。
更讓他心驚的是，這一切都是超出聞櫻理解能力範圍之外的東西，而她卻在短時間內可以想什麽多，甚至已經能夠反駁他的想法，提出另一種可能。
“師兄能夠重啟一定是有神能夠看重的東西，總不能是被愛感化吧。”聞櫻輕笑，眉眼輕輕挑起，“我更傾向於，神算計到了今天你會跟我說這些話，而我會被師兄這一次又一次不計得失的付出而感動，神借此達到他原本的目的。”
讓聞櫻沈溺於情愛，從而完成權柄的交接。
周策張了張嘴，說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那豈不是姜扶雪這次攻略也不會成功了？
一旦成功，這個小世界就會被神徹底滲透，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會死。
可如果這次攻略不成功，姜扶雪會死嗎？
“所以你……”他不確定地看向聞櫻。
所以你要怎麽選呢？
聞櫻沒有回答，而是給周策講了姜扶雪曾經講過的那個故事。
越講，周策的臉色越一言難盡。
“你可能不知道，他給你講的是我們那個世界所有人耳熟能詳的一個故事。海的女兒，裏面的主角是小美人魚。”
聞櫻：……
周策也不好繼續說下去。
他這徒弟是把自己當成小美人魚了。
他這一句話，將聞櫻也弄沈默了，只能尷尬地把話題往回帶：“那你是如何選擇的？”
那一次，聞櫻的回答是——
“如果是我來寫結局的話，我就寫女王既守護了江山子民萬世無疆，又將鮫人留在身邊，琴瑟在禦，莫不靜好。為什麽一定要選一個呢？選擇江山就不能要美人了嗎？選擇美人就一定要丟失疆土嗎？我不服。我這麽強，換作我的話，我一定兩個都要。”
換做現在，她的答案依舊不會變。
*
周策將聞櫻送到神廟入口，道：“我知道的所有都已經告訴你，如果還有別的疑問，只能你親自去問問神了。”
聞櫻愕然：“神不是在鎖靈淵的下面嗎？”
“是神的化身，神的一部分意志，你可以問，但神不一定會回答。”
不。
神會回答。
因為聞櫻手中握有支線任務的獎勵。
她將血滴入陣法，青銅門轟鳴洞開，聞櫻順著甬道往深處走去。
甬道深處，無數淩亂的金色線條像是游動的蝌蚪，照亮神廟的盡頭。
聞櫻伸出手，輕輕一點，那些線條親昵的往她靈脈鉆去。
就如同她當年在禁地看到的那些，滿含親昵的靈力一般。
當她感受到龐大的靈氣降臨時，聞櫻拿出宿玉，使用了那個獎勵。
一炷香的時間開始流動。
“第一個問題，前幾世，我是否劈開鎖靈陣？第二個問題，我失敗的原因是什麽？第三個問題，姜雉能否覆活？第四個問題，只要我愛上姜扶雪，他就不會死，對嗎？”
神：……
第一個問題剛出來的時候，神正準備回答。
她這問題的答案有點長，興許要回答很久。
聞櫻就是擔心這個，擔心神磨磨唧唧地回答一炷香的時間，那她豈不是很虧，所以她直接一股腦的把所有想知道的問題都先問完。
神就沒見過這麽會鉆漏洞的人。
但這是獎勵，她也沒有違反規則，神沒有拒絕回答的理由。
神與她意識短暫觸碰，先回答了第三個問題。
不能。
緊接著是第四個問題。
是。
再然後，神直接讓她走馬觀花地看遍前世死亡節點前後的事情。
因為她死的次數太多，神已經很難用簡單的是與否來回答她。
即使是天命選中的人，也未必會一帆風順。
沒有正道弟子會做出破壞鎖靈陣的行為，而鎖靈陣只能由正道弟子入內，前世聞櫻靈脈盡斷，只能依靠邪修證道，所以她根本無法接近鎖靈陣，反而是因此暴露了自己。
鎖靈陣被修士們層層保護起來。
哪怕聞櫻綁走姜扶雪這個傀儡，也無濟於事。
所以聞櫻做了另外一個選擇。
她破境飛升之時，一劍劈開上界通道，龐大、源源不斷的靈氣傾湧而出，被引入此間。
而她因為觸犯天道，被雷當場劈死。
姜扶雪趕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被劈死墜落的場景。
所以姜扶雪一次又一次，利用宿玉幫她避開邁入邪修一道的風險，想讓她以正道弟子的身份接近鎖靈陣，不用再吃那麽多苦，再走那麽多彎路，再一次次的鋌而走險。
除此之外，她看到了她破境飛升的場景。
邪修修煉不易，這片大陸自古以來就沒有一個人是以邪修之道飛升的，以殺證道從來都有違天理，破境時候所承受的雷劫是尋常修士的數倍。
多少邪修死在破境雷劫之下，就像顧寒雙，壞事做盡，一道雷將他劈的身死道消。
聞櫻也殺過很多人，每一承受的雷劫都是她還是劍修時候的數倍。
到九破境入十階的時候，雷劫便已聲勢浩大，足以媲美飛升雷劫。
這一次在雷劫中，天道讓她重新經歷了一遍被蕭凡背刺，用來襯托他的不凡的瞬間。
明明當年是她把蕭凡帶回鎖靈淵，但聞櫻住在風陵渡的那些年，他一次都沒來探望過。
他在做什麽呢？
他和這個門派的小師妹掉入了秘境，在裏面攜手並進，又和那個門派的大師姐掉進了山洞，在裏面發現了某某秘寶，要麽就是和某個魔族少女種了不可言說的毒藥，必須得依靠某種不可告人的戲份才能解毒。
聞櫻輕輕嘆了口氣。
氣息從始至終沒有紊亂分毫。
這樣的場景她每一次破境都會經歷，天道想要激起她最大的負面欲，靈氣紊亂，心境倒退。
有時想讓她怨恨生父生母將她拋棄。
有時想讓她怨恨顧懷若的偏心，讓她一遍又一遍重覆跪在風雪中的場景，清晰的放大膝蓋，身軀被凍到麻木的痛楚。
有時想讓她怨恨寧紅玉，顧其淵，怨恨每一個或加諸，或目睹的人。
這些都曾是她吃過的苦。
但都不重要了。
在看完蕭凡的作為後，天道緊接著將她送回到了和蕭凡初遇的節點。
這一次，你還要救他嗎？
聞櫻平靜地望著當時還只是乞丐的蕭凡，在蕭凡不解的目光中，聞櫻傾身在他身前破爛汙臟的碗中放下了一枚玉質令牌。
蕭凡眼睛一亮，寒風中被凍僵的嘴角彎起，血源源不斷的滲出。
他忐忑而艱澀地問道：“您是仙人嗎？”
他在這裏徘徊這麽久，就是為了偶遇仙緣，而這個少女看著就不似凡人，幹凈潔白的像是山巔冰雪。
聞櫻搖頭，平靜地告訴他：“我是一個普通人。”
她沒有選擇殺掉蕭凡，也沒有選擇報覆當時只有十幾歲的蕭凡。
只是選擇和他成為陌路，斬斷曾經的緣。
幻境破碎，聞櫻破境邁入十階。
而在飛升之時，聞櫻沒有再看到這些熟悉的面孔。
黑雲壓境，雷聲轟鳴，大陸的每一處都被雷雲所籠罩。
如此大的陣仗，只有飛升成神才有。
仙尊們暗暗心驚，望向雷雲最濃郁的地方。
凡間的晚舟渡。
而那裏住著誰，不言而喻。
顧懷若仰頭望著那深厚的雷雲，久久不語。
他在想，邪修，憑什麽飛升呢？那麽多出世平亂，造福人間的修士難以飛升，一個殺人如麻以此堆積修為的邪修又憑什麽飛升呢？
靈力狂舞，清出一片空地來，聞櫻就坐在其中，準備迎接雷劫。
比雷劫先來的，是天道。
天道問她，階級自古而存在，人生來分三六九等，沒有絕對的富有，亦沒有絕對的貧窮，她要舍棄這種微妙的中庸，值得嗎？
聞櫻答，值得。
眼睛傳來劇痛，兩行血淚蜿蜒而下。
她被剝奪了視覺，天道取走了她的眼睛。
因為她無法對人間冷暖視而不見。
天道又問，以她的修為，必將飛升，何苦為了凡人的一些無病呻/吟，斷送自己的前程？
聞櫻答，既然長了耳朵，就要聽八方之言。
那一瞬間，她的世界陷入了絕對的死寂。風聲，喧囂聲，雷鳴聲被人攫取。
她被剝奪了聽感。
天道問，即便偶有波折，她的人生也本應一片坦途，如果不是為了凡人免受苦難而選擇封印魔主，她的靈脈不會斷；如果不是為了問世，為了將那些沒錢的凡人帶回鎖靈淵修煉，就不會觸碰到玄劍宗修士的利益，導致最後和這些人反目成仇，值得嗎？
聞櫻答，值得。
她被剝奪了嗅覺。
人世那麽多種氣味，為何不能沈溺於甜蜜的虛幻，而總要去嗅那些清苦的人生？
天道又問，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五陰盛。她生來擁有註定不平凡的身份，超越眾人的天賦，原本不必吃這麽多苦，何苦一定要將凡人的苦痛背負在自己身上，將自己反覆煎熬，值得嗎？
聞櫻答，值得。
下一瞬，她失去了味覺。
最後，天道問，無知本應是最高的境界，全然無知是傻，而有所知，有所不知則是智慧，庸碌的做著玄劍宗劍道第一人的親傳弟子，難道不好嗎？被世俗淩遲到如此境地，也要選擇去觸碰世界的另一面，也值得嗎？
聞櫻知道這是最後一個問題。
可答案依舊是值得。
她失去了最後的觸覺。
天道沈默許久，問她悔否。
聞櫻答，不悔。
所有人只看得到雷劫的浩蕩震撼，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雷劫當中的女人已經五感盡失。
頭破血流也不悔。
失去一切也不悔。
從頭再來依舊不悔。
雷劫滾滾而下，淬煉著她的筋骨。
而她以邪修身份，證了屬於她自己的道。
蒼生道。
雷劫散，她閉著眼，血淚肆意流淌。
高懸九天之上，天光微霽。
神女撥開層層堆疊的雲霧，露出無悲無喜的面容。
她扯出書卷，正要點化。
空地中央的少女卻閉著眼站起身來，提起身側長劍。
暗紅色的流光在劍身淬煉而過，一滴血淚滾落在嬰寧劍身，紅光大盛，帶著無與倫比的煞氣和尖嘯，傾吞著周遭靈氣。
她閉目舉劍，在神女眼中看似不過輕輕揮出一劍。
這一劍，劍氣被靈氣裹挾，呼嘯著破碎虛空，踏破山河的氣勢，斬向天際。
虛空之中，似乎有什麽東西隱隱破碎。
此間與天外的交界之處，一道裂縫延展開來。
先是一條線。
緊接著碎如蛛網，破出一道狹窄的口子。
上界充沛的靈氣一股腦的往此間湧入。
雷劫再度降世，貫穿了聞櫻的身體。
這就是她的第九十九次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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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櫻楞怔。
“這一切你可以理解為兩個神在博弈, 正如同你我。其中一個神不想玩了，或者是厭倦了這種無休無止、你來我往的博弈，他掀翻了棋局, 剝奪了另一個神上桌的權力。”
他望向遙遠的, 茫茫無盡的海面，繼續道：
“在這世間萬事萬物都有運行的規則，神也有自己需要遵守的規則。一戶人家殺了人, 想想也知道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來主持公道。為什麽非得是縣令, 非得是太守，非得是權臣才能主持公道呢？因為他們有權柄。神亦如此。”
他拿起一枚黑子，放到聞櫻的白子之間：“神之間的殺戮並非依靠流血戰爭就能奪取權柄, 而是一種滲透。你圍剿了我，奪得我的氣，就能接手我的權柄。”
有氣則生, 無氣則亡。
“攻略者就是滲透的通道。攻略這個位面的天命之子, 讓她沈溺於情愛, 愛是使人安逸的溫床，從而完成權柄的交接。 ”
周策微微笑起，殘酷地說道：“這就是攻略的真相。”
“所以他攻略我, 是因為我是天命之子, 是嗎？”聞櫻問。
周策先是點點頭, 而後卻又搖頭。
“這正是我想與你說的, 姜傘是個意外。掌管攻略者的那個神估計這會兒已經嘔死了，因為他的攻略者愛上了攻略對象。
現在這個世界已經是重啟多次之後的結果，具體重啟了多少次, 到後來的時候我已經沒有精力去數，姜傘在那個世界一定不會是一個小人物, 因為他擁有非常多的，難以想象的積分。”
第一次世界重啟，周策作為另一個攻略者也感應到時間線的變化，他想這個攻略者還挺有實力，居然願意拿這麽多積分來重啟世界。不過這麽多積分，這個新手世界就算攻略成功，也未必能賺到這麽多吧？
何必呢？
第二次，他有些感慨，有些人因為沒有積分差點就被抹殺，有些人積分多到燒的，一次不行還來兩次。
第三次，他終於意識到有些不對勁。這人是賭上頭了，還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看在大家都是攻略者的份上，本著人道主義關懷，他也不是不能幫助一下。
然後他開始刻意的尋找這些時間線中，每一次做出不一樣選擇的那個人。
他驚恐的發現，另一個攻略者居然就是他的便宜徒弟！
而他的徒弟更不是因為賭上頭，也不是因為遇上了麻煩。
他好得很！
他單純墜入愛河了。
到後來，周策已經習慣了某日一睜眼，發現時間線又重啟的感覺，他此時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
姜扶雪真有錢。
這已經不是有錢燒的可以形容的了。
聞櫻聽完這一切，輕聲道：“所以說，你的意思是，每一次他重啟，都是因為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是嗎？”
“是，而且他想要的結果很簡單。”周策直視聞櫻，認真道，“好幾次，其實我覺得這個世界的結局還算不錯，你愛上了他，已經算攻略成功，但他依舊選擇重啟，因為你死了。”
“他想要的不是你愛他，而是你活著。”
聞櫻垂眸，沈思了很久。
這些超乎尋常人想象的東西，確實讓她有些吃驚。
沈吟片刻，聞櫻擡頭問：“那您是怎麽逃過抹殺的？”
如果說姜扶雪是用積分換取重啟的機會和留下來的機會，那麽周策呢？一個沒有積分的人，憑什麽逃過神的抹殺？
周策許久未言。
因為那些事情現在想起來，都足夠讓他疼的牙齒打顫。
“……因為我向原本掌管這個世界的神，也就是被鎖靈淵鎖起的神，獻上了我一半的靈魂。所以我成為了守夜人，得以留在這個世界，卻不能離開東極島。”
聞櫻又沈寂下來。
她望著姜扶雪的背影出神。
周策的用意並不難猜。
或許他也意識到姜扶雪重啟的機會太多，想讓聞櫻給姜扶雪一個機會，不要讓他輸的太慘。
姜扶雪付出的一切即便從周策的只言片語中，聞櫻也能感受到一部分。
但。
聞櫻重新看向周策，問：“你為什麽不覺得，這一切是那個攻略的神早就算計好的呢？”
周策的眸子驀然睜大，像是聽到什麽極不可思議的東西。
聞櫻繼續說道：“神主宰世間萬物，你口中的積分本就是神的締造物，師兄拿著神的締造物去跟神做交換，你不覺得這聽起來很可笑嗎？神為什麽要答應他？就看中了他手中的積分？這樣的東西，神隨時都可以產出，要多少有多少，不費吹灰之力。”
透過聞櫻的眼神，周策頭皮發麻。
更讓他心驚的是，這一切都是超出聞櫻理解能力範圍之外的東西，而她卻在短時間內可以想什麽多，甚至已經能夠反駁他的想法，提出另一種可能。
“師兄能夠重啟一定是有神能夠看重的東西，總不能是被愛感化吧。”聞櫻輕笑，眉眼輕輕挑起，“我更傾向於，神算計到了今天你會跟我說這些話，而我會被師兄這一次又一次不計得失的付出而感動，神借此達到他原本的目的。”
讓聞櫻沈溺於情愛，從而完成權柄的交接。
周策張了張嘴，說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那豈不是姜扶雪這次攻略也不會成功了？
一旦成功，這個小世界就會被神徹底滲透，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會死。
可如果這次攻略不成功，姜扶雪會死嗎？
“所以你……”他不確定地看向聞櫻。
所以你要怎麽選呢？
聞櫻沒有回答，而是給周策講了姜扶雪曾經講過的那個故事。
越講，周策的臉色越一言難盡。
“你可能不知道，他給你講的是我們那個世界所有人耳熟能詳的一個故事。海的女兒，裏面的主角是小美人魚。”
聞櫻：……
周策也不好繼續說下去。
他這徒弟是把自己當成小美人魚了。
他這一句話，將聞櫻也弄沈默了，只能尷尬地把話題往回帶：“那你是如何選擇的？”
那一次，聞櫻的回答是——
“如果是我來寫結局的話，我就寫女王既守護了江山子民萬世無疆，又將鮫人留在身邊，琴瑟在禦，莫不靜好。為什麽一定要選一個呢？選擇江山就不能要美人了嗎？選擇美人就一定要丟失疆土嗎？我不服。我這麽強，換作我的話，我一定兩個都要。”
換做現在，她的答案依舊不會變。
*
周策將聞櫻送到神廟入口，道：“我知道的所有都已經告訴你，如果還有別的疑問，只能你親自去問問神了。”
聞櫻愕然：“神不是在鎖靈淵的下面嗎？”
“是神的化身，神的一部分意志，你可以問，但神不一定會回答。”
不。
神會回答。
因為聞櫻手中握有支線任務的獎勵。
她將血滴入陣法，青銅門轟鳴洞開，聞櫻順著甬道往深處走去。
甬道深處，無數淩亂的金色線條像是游動的蝌蚪，照亮神廟的盡頭。
聞櫻伸出手，輕輕一點，那些線條親昵的往她靈脈鉆去。
就如同她當年在禁地看到的那些，滿含親昵的靈力一般。
當她感受到龐大的靈氣降臨時，聞櫻拿出宿玉，使用了那個獎勵。
一炷香的時間開始流動。
“第一個問題，前幾世，我是否劈開鎖靈陣？第二個問題，我失敗的原因是什麽？第三個問題，姜雉能否覆活？第四個問題，只要我愛上姜扶雪，他就不會死，對嗎？”
神：……
第一個問題剛出來的時候，神正準備回答。
她這問題的答案有點長，興許要回答很久。
聞櫻就是擔心這個，擔心神磨磨唧唧地回答一炷香的時間，那她豈不是很虧，所以她直接一股腦的把所有想知道的問題都先問完。
神就沒見過這麽會鉆漏洞的人。
但這是獎勵，她也沒有違反規則，神沒有拒絕回答的理由。
神與她意識短暫觸碰，先回答了第三個問題。
不能。
緊接著是第四個問題。
是。
再然後，神直接讓她走馬觀花地看遍前世死亡節點前後的事情。
因為她死的次數太多，神已經很難用簡單的是與否來回答她。
即使是天命選中的人，也未必會一帆風順。
沒有正道弟子會做出破壞鎖靈陣的行為，而鎖靈陣只能由正道弟子入內，前世聞櫻靈脈盡斷，只能依靠邪修證道，所以她根本無法接近鎖靈陣，反而是因此暴露了自己。
鎖靈陣被修士們層層保護起來。
哪怕聞櫻綁走姜扶雪這個傀儡，也無濟於事。
所以聞櫻做了另外一個選擇。
她破境飛升之時，一劍劈開上界通道，龐大、源源不斷的靈氣傾湧而出，被引入此間。
而她因為觸犯天道，被雷當場劈死。
姜扶雪趕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被劈死墜落的場景。
所以姜扶雪一次又一次，利用宿玉幫她避開邁入邪修一道的風險，想讓她以正道弟子的身份接近鎖靈陣，不用再吃那麽多苦，再走那麽多彎路，再一次次的鋌而走險。
除此之外，她看到了她破境飛升的場景。
邪修修煉不易，這片大陸自古以來就沒有一個人是以邪修之道飛升的，以殺證道從來都有違天理，破境時候所承受的雷劫是尋常修士的數倍。
多少邪修死在破境雷劫之下，就像顧寒雙，壞事做盡，一道雷將他劈的身死道消。
聞櫻也殺過很多人，每一承受的雷劫都是她還是劍修時候的數倍。
到九破境入十階的時候，雷劫便已聲勢浩大，足以媲美飛升雷劫。
這一次在雷劫中，天道讓她重新經歷了一遍被蕭凡背刺，用來襯托他的不凡的瞬間。
明明當年是她把蕭凡帶回鎖靈淵，但聞櫻住在風陵渡的那些年，他一次都沒來探望過。
他在做什麽呢？
他和這個門派的小師妹掉入了秘境，在裏面攜手並進，又和那個門派的大師姐掉進了山洞，在裏面發現了某某秘寶，要麽就是和某個魔族少女種了不可言說的毒藥，必須得依靠某種不可告人的戲份才能解毒。
聞櫻輕輕嘆了口氣。
氣息從始至終沒有紊亂分毫。
這樣的場景她每一次破境都會經歷，天道想要激起她最大的負面欲，靈氣紊亂，心境倒退。
有時想讓她怨恨生父生母將她拋棄。
有時想讓她怨恨顧懷若的偏心，讓她一遍又一遍重覆跪在風雪中的場景，清晰的放大膝蓋，身軀被凍到麻木的痛楚。
有時想讓她怨恨寧紅玉，顧其淵，怨恨每一個或加諸，或目睹的人。
這些都曾是她吃過的苦。
但都不重要了。
在看完蕭凡的作為後，天道緊接著將她送回到了和蕭凡初遇的節點。
這一次，你還要救他嗎？
聞櫻平靜地望著當時還只是乞丐的蕭凡，在蕭凡不解的目光中，聞櫻傾身在他身前破爛汙臟的碗中放下了一枚玉質令牌。
蕭凡眼睛一亮，寒風中被凍僵的嘴角彎起，血源源不斷的滲出。
他忐忑而艱澀地問道：“您是仙人嗎？”
他在這裏徘徊這麽久，就是為了偶遇仙緣，而這個少女看著就不似凡人，幹凈潔白的像是山巔冰雪。
聞櫻搖頭，平靜地告訴他：“我是一個普通人。”
她沒有選擇殺掉蕭凡，也沒有選擇報覆當時只有十幾歲的蕭凡。
只是選擇和他成為陌路，斬斷曾經的緣。
幻境破碎，聞櫻破境邁入十階。
而在飛升之時，聞櫻沒有再看到這些熟悉的面孔。
黑雲壓境，雷聲轟鳴，大陸的每一處都被雷雲所籠罩。
如此大的陣仗，只有飛升成神才有。
仙尊們暗暗心驚，望向雷雲最濃郁的地方。
凡間的晚舟渡。
而那裏住著誰，不言而喻。
顧懷若仰頭望著那深厚的雷雲，久久不語。
他在想，邪修，憑什麽飛升呢？那麽多出世平亂，造福人間的修士難以飛升，一個殺人如麻以此堆積修為的邪修又憑什麽飛升呢？
靈力狂舞，清出一片空地來，聞櫻就坐在其中，準備迎接雷劫。
比雷劫先來的，是天道。
天道問她，階級自古而存在，人生來分三六九等，沒有絕對的富有，亦沒有絕對的貧窮，她要舍棄這種微妙的中庸，值得嗎？
聞櫻答，值得。
眼睛傳來劇痛，兩行血淚蜿蜒而下。
她被剝奪了視覺，天道取走了她的眼睛。
因為她無法對人間冷暖視而不見。
天道又問，以她的修為，必將飛升，何苦為了凡人的一些無病呻/吟，斷送自己的前程？
聞櫻答，既然長了耳朵，就要聽八方之言。
那一瞬間，她的世界陷入了絕對的死寂。風聲，喧囂聲，雷鳴聲被人攫取。
她被剝奪了聽感。
天道問，即便偶有波折，她的人生也本應一片坦途，如果不是為了凡人免受苦難而選擇封印魔主，她的靈脈不會斷；如果不是為了問世，為了將那些沒錢的凡人帶回鎖靈淵修煉，就不會觸碰到玄劍宗修士的利益，導致最後和這些人反目成仇，值得嗎？
聞櫻答，值得。
她被剝奪了嗅覺。
人世那麽多種氣味，為何不能沈溺於甜蜜的虛幻，而總要去嗅那些清苦的人生？
天道又問，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五陰盛。她生來擁有註定不平凡的身份，超越眾人的天賦，原本不必吃這麽多苦，何苦一定要將凡人的苦痛背負在自己身上，將自己反覆煎熬，值得嗎？
聞櫻答，值得。
下一瞬，她失去了味覺。
最後，天道問，無知本應是最高的境界，全然無知是傻，而有所知，有所不知則是智慧，庸碌的做著玄劍宗劍道第一人的親傳弟子，難道不好嗎？被世俗淩遲到如此境地，也要選擇去觸碰世界的另一面，也值得嗎？
聞櫻知道這是最後一個問題。
可答案依舊是值得。
她失去了最後的觸覺。
天道沈默許久，問她悔否。
聞櫻答，不悔。
所有人只看得到雷劫的浩蕩震撼，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雷劫當中的女人已經五感盡失。
頭破血流也不悔。
失去一切也不悔。
從頭再來依舊不悔。
雷劫滾滾而下，淬煉著她的筋骨。
而她以邪修身份，證了屬於她自己的道。
蒼生道。
雷劫散，她閉著眼，血淚肆意流淌。
高懸九天之上，天光微霽。
神女撥開層層堆疊的雲霧，露出無悲無喜的面容。
她扯出書卷，正要點化。
空地中央的少女卻閉著眼站起身來，提起身側長劍。
暗紅色的流光在劍身淬煉而過，一滴血淚滾落在嬰寧劍身，紅光大盛，帶著無與倫比的煞氣和尖嘯，傾吞著周遭靈氣。
她閉目舉劍，在神女眼中看似不過輕輕揮出一劍。
這一劍，劍氣被靈氣裹挾，呼嘯著破碎虛空，踏破山河的氣勢，斬向天際。
虛空之中，似乎有什麽東西隱隱破碎。
此間與天外的交界之處，一道裂縫延展開來。
先是一條線。
緊接著碎如蛛網，破出一道狹窄的口子。
上界充沛的靈氣一股腦的往此間湧入。
雷劫再度降世，貫穿了聞櫻的身體。
這就是她的第九十九次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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