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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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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存

林妙音美好的散學時光毀在了夫子手中, 帶著滿腦子的之乎者也,腳步虛浮地走出私塾。

緊接著眼睛驀然睜大。

宗越又跟別人打起來了!

林妙音趕緊把書袋一甩,沖了過去。

就在這時, 宗越被杜若一拳打倒在地。

杜若看著自己的拳頭, 呆住。

旁邊跟著打的小弟拳頭停在虛空,也呆住。

剛才這小子不還很能打嗎?打起來不要命似的,一個人打他們幾個人都綽綽有餘。

怎麽突然杜若一拳下去, 他就倒了?

小弟左看看右看看, 最後絞盡腦汁地憋出來一句:“杜哥,威武!”

“威武你個頭啊!”杜若給他頭上也來了一拳。

只見林妙音幾步跑來這邊,彎下腰扶著宗越, 關切地問:“你沒事吧宗越哥哥?”

宗越搖了搖頭,但看上去完全不像沒事的樣子。

林妙音不忍,憤怒地仰頭看杜若, 質問:“你在做什麽?你找我不痛快就算了, 你打宗越哥哥做什麽?他都這麽可憐了, 身上的傷也還沒好,這麽柔弱,你幹嘛打他?!”

“我……”杜若是真感覺到了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感覺, 方才宗越拳拳到肉, 打得他痛的死去活來, 現在成了他欺負宗越?

雖然好像就是他先開始找事的, 但那不也沒打成嗎?

“我什麽我?杜若,以後你離他遠一點,有什麽事沖我來, 再讓我發現你打他,我饒不了你!”

杜若眼睛都氣紅了, 放下拳頭,眼眸氳起水色。

他看了林妙音好一會兒,才顫抖著嘴唇大喊:“好,這是你說的,咱們走著瞧!”

“杜哥你慢點……”小弟趕忙上前扶他。

杜若一把甩開他的手,倔強地自己獨自一瘸一拐地走。

起初他還走很慢,等了半天也沒見林妙音叫他,粉雕玉琢的小郎君落下淚來,忍著痛離開了。

林妙音低頭查看宗越的傷勢,心疼不已:“你幹嘛要跟他們打架呀,他們那麽多人,你以為你是我嗎?”

宗越一言不發。

林妙音有些生氣了:“你不說的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宗越擡頭望向她,眼底是彌漫的水汽,像是一顆晶瑩剔透的琉璃珠。

兩人四目相對,林妙音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宗越道:“他們說你是沒有爹的野種,我才和他們打的。”

林妙音的眼睜得大大的,這句話是完全沒聽進腦子裏去,怔怔地看了宗越許久,才磕磕絆絆地說:“就、就這事兒啊,隨他們說吧,能咋的?”

男人嘛,造謠詆毀無非是兩種情況。一種就是沒你厲害說不過你,另一種就是得不到你。

杜若這群人,仗著家裏家大業大胡作非為,林妙音起初還生氣,後面被說多了,臉皮厚起來,權當他們是在放屁。

念在宗越是為自己出頭,林妙音聲音軟和了些,道:“很痛吧,走,我扶你回去。”

她攙扶著少年,沒註意到比起上次,這次沒費多大勁就把少年送回了家。

*

“事情就是這樣,他是為我才動手的,不過他這個總跟人動手的毛病可不好,所以我才打了這個項圈。我聽夫子說,悟空每次不聽話的時候,唐僧就念緊箍咒,雖然我不會緊箍咒,但這個項圈倒是可以送給他。”

林妙音把項圈翻來覆去地看,越看越滿意。

“剩下的邊角料我就打了一只手鐲,這可是我攢了好久的錢才換來的,以後他看到這個銀項圈,就會好好想想,這個架是非打不可嗎?”

她搖著手腕上的鐲子,上面墜的鈴鐺叮當作響,發出清脆的聲音。

聞櫻沈默了一會兒,撓撓頭:“這不好吧,他都這麽大的人了還戴項圈,聽起來跟小狗似的。”

她就不會給男人戴項圈。什麽鎖鏈啊,小黑屋啊,項圈啊,聽起來就不正經。

“他個半妖,他哪懂這個。”林妙音美滋滋地把項圈放進盒子裏,抽空打算送給宗越。

聞櫻覺得,宗越應該不會要。

誰料過了幾日,宗越脖子上就戴了一副細細的銀項圈。

聞櫻看著兩人這不清不楚的手鐲項圈,沈重閉目。

真是沒眼看。

不過好在,項圈是送出去了,宗越心情好了,倒是願意跟林妙音說話,兩人的關系也愈發形影不離起來。

林妙音是張揚的,宗越倒像是一抹跟在她身後的影子。

但林妙音還是很愁。

聞櫻問她:“不是和好了嗎?怎麽還悶悶不樂的。”

林妙音撐著腦袋郁悶地說:“本來我到年紀了,是時候該讀書,我如果不讀,祖父肯定會傷心,所以我還是硬著頭皮去了。但是他們好像也沒有很開心,最近每天飯桌上大家都愁雲密布的,我也不知道發生什麽了。”

“可能是發現你課上睡覺吧。”

林妙音大驚:“你怎麽知道我睡覺?”

因為在飲冰樓,上無聊的理論課的時候,你也天天睡覺。

聞櫻也撐著腦袋,粲然一笑:“我詐你的。”

林妙音氣的直打她。

到了夜裏,祖母把她叫過去,打開一塊四方包著的布塊,裏面是串起來的銅板。錢數都很小,但是零零碎碎地攢了很多。

祖母光是細細地數過去,就數了好一陣。

林妙音心裏面愈發忐忑起來,她佯裝輕松地問:“我們哪兒來這麽多錢啊,阿婆。”

湊這麽近,她才發現,阿婆已經滿頭白發,臉上的褶皺像是飽經風霜的樹皮,眼睛下面是浮腫的眼袋。

阿婆的眼睛早就熬壞了,她從前為了供林舟修仙,沒日沒夜的賣秀品,熬壞了眼睛。

因為修仙需要很多很多的錢。

錢這種東西,不光流通在凡間,哪怕在修仙界,也是硬通貨。

林舟需要很多錢去打點同門。

他是闊綽的,光風霽月的。同門不止一次地打趣他,出手這樣大方,人又生的氣度不凡,家裏非富即貴吧。

每到這時,林舟總是神秘一笑,扯開話題:“祖上略積攢了些銀錢罷了,說起來你們上次購入的丹藥是……”

話題便這樣不留痕跡地被扯到了別的地方。

祖母一點一點,用燈油和針線,將他送上萬人之上的位置。

他踩著累累骸骨登高,從此不再回頭看一眼。

不過他已經好多年沒有再問家裏要錢了,聽說他在那邊混的很好,有的是人給他送錢,想來也不再需要家裏這來路。

現在他更迫不及待地,是跟這個累贅的家脫離關系。

祖母握著這些零碎的錢,等了一年又一年,也沒等到他回來看一眼。所以她今日把這些錢都拿出來,是想留給林妙音:“我和你祖父都是活了今天沒明天的人了,這些錢你拿著,去找你爹吧。”

林妙音沒有接,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

她在計算這些錢,是由多少針線,多少燈油、還有祖母多少心血組成的。

許久,她擡起頭,淚流滿面地撲進祖母的懷裏。

“我不要走,我不要離開你們,我說過的,我要給你們養老送終。祖母,你是想趕我走了嗎?你不要我了嗎?”

祖母也流下淚來,將她緊緊摟在懷裏。懷裏的孩子還是那樣的年幼,她遠沒有見過這世間的風風雨雨,可是他們夫妻倆已經垂垂老矣,陪不了這孩子很久。

她也舍不得,她每天都在向老天祈求多活一天。

老天聽到了,從手指縫裏漏出一天給他們兩個,但是這個指縫哪一天合上,他們並不知道。

這件事就像是一個陰霾,重重地壓在他們心頭,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擔心一睡不起,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他們並不畏懼死亡,而是害怕死去的那一刻,還沒安頓好林妙音未來的事情。

祖母含淚,說:“不走,我們不走,祖母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

祖孫兩個抱緊,嚎啕大哭起來。

門外,林老頭的煙抽了一鬥又一鬥。

*

茉娘的肚子愈發大起來,夜裏總是吃不好,睡不好,孕婦該有的反應她都有,吃什麽都吐。

她一吐,林停戈也緊張得要吐。

聞櫻和宗越並肩站著,沈默地看著倆人,不知道的還以為這院子裏住了兩個孕婦。

林停戈吐完,告誡聞櫻和宗越,茉娘再有兩個月就臨盆了,他不在家的時候,聞櫻和宗越要保護好她。

聞櫻可靠地點點頭,接下了這個重擔。

她心疼地走到茉娘身邊,踮起腳把安胎藥端給她,然後跑到床尾撫摸著茉娘的肚子,久久不語。

茉娘勉力笑起,問她:“在想什麽?方才是不是嚇到你了。”

聞櫻頭搖的像撥浪鼓,她悶悶地說:“我只是覺得懷孕這麽辛苦,我娘當時應該也很辛苦吧,那她應該很討厭讓她這麽辛苦的我。”

“怎麽會呢。”茉娘招招手,喊她過來,撫摸著她的發頂,溫聲道,“雖然晚上常常水腫到睡不著,吃什麽都想吐,但是我還是很開心,因為我馬上就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了。”

她含笑,眼裏是柔和的水光。

“我一想到,也許馬上就會有一個漂亮的女孩出生,她會越長越大,張口學會的第一個字應該是娘,她會越來越漂亮,我可以為她梳漂亮的頭發,教她念書識字,繡花彈曲,待她再大一點,我們可以共飲對酌。”

“想想這些,我忽然覺得什麽苦都沒有了,我很期待她,期待我和你林叔叔的孩子。所以你娘也應該是懷揣期待的,期待你來到這個世界上。”

聞櫻顫動了一下眼睫,乖乖笑起,壓抑眼底的淚意。

因為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

沒有孩子,沒有念書識字,沒有繡花彈曲,沒有共飲對酌。

她們的死是註定的結局。

她只是站在終點,短暫地遙望過去的一個節點。

她忽然很難受。

因為比起死去的老百姓,更讓人難過的是,聞櫻曾經親身經歷過。

她們明明都是善良的,活生生的好人。

*

有的時候事情就是這樣,越不想發生什麽,就偏偏會發生什麽。聞櫻來的時候還是初秋,現在已是盛夏,燥熱的陽光灑滿大地,地面被燒灼的滾燙。

聞櫻已經在這個境中快要過了一年,她從一開始思考境主究竟是誰,到現在每天躺在床上,覺得愛咋咋吧,反正敵不動我不動。

境內外時間流速不同,但境內的時間都是實打實的切身經歷過,偶爾深夜想起姜扶雪,感覺也沒當時那麽氣了。

情緒一上來的時候,人氣得要命,時間會淡化很多情緒,她現在甚至偶爾反思自己當時是不是有點強人所難,太過分了。

也不知道姜扶雪現在怎麽樣了。

不過只是偶爾,更多的時候,她都將註意力放在茉娘身上。

外面傳來吵鬧聲,聞櫻蹭一下從床上爬起來,趴在窗戶上,問宗越:“外面發生什麽事了?”

宗越正在練劍,聞言默了默,道:“好像是來了很多修士。”

修士啊。

聞櫻隱約感覺正戲要來了。

她穿戴好,跟宗越去了對門,發現的確是有很多修士擠在林妙音家裏。

宗越沈默地靠在樹下,發間的金色飄帶被風吹的高高飄起。聞櫻站在他身邊,兩人盡職盡責地扮演旁觀者。

那些修士身上穿著聞櫻熟悉的天目玉蘭,白衣素雅,端方持重。原本屬於祖父祖母的位置,被這兩個修士坐著,祖父祖母佝僂著背,局促地站在一旁。

“這就是小姐吧。”其中一個人問。

祖母擡頭,訥訥地應了一聲,看向林妙音的眼光哀傷不舍。

“你們是誰?”林妙音戒備地問。

沒有由來的,她對面前這兩個修士充滿敵意。

她不明白,是什麽樣的人來到她們家擺譜,反而讓祖父祖母站著。

“我們是玄劍宗的人,你應該還不知道吧,你父親是玄劍宗掌門,他聽說自己還有一個流落在外的孩子,所以我們是奉命來將你帶回玄劍宗。”

說這話時,那人神情洋洋自得,居高臨下,仿佛他們在座所有人是受了什麽天大的恩惠。

仿佛他們天生高人一等。

“那我祖父祖母呢?”

祖母生怕林妙音得罪這些修士,趕忙攔住她,哄道:“妙妙,祖父祖母年紀大了,腿腳不便。此去仙家之地,路途遙遠,我們兩個這破身子骨遭不了這罪,我們就不走了。你小時候不是常問你爹在哪裏嗎?現在你爹爹來找你,你不開心嗎?”

那位修士聽到祖母的話,點點頭,算是對祖母的識相感到滿意。

“你錯了,祖母。”

林妙音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麽堅定,她推開祖母的手,望著那兩個修士,一字一句道,“我早就過了問我爹在哪兒的年紀,我已經很久沒有問過這個問題了,因為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你們將我養育到現在,他可以不為你們養老送終,我卻不能做這個白眼狼,我不會離開金陵城半步,除非我死。”

那位修士面色一變,斥道:“小姐,你怎麽能這樣對掌門不敬?”

“我不是什麽小姐,我是金陵城杏花巷的林妙音。”

林妙音說罷,又冷笑起來:“什麽流落在外的女兒?你們還不知道吧,林舟他忘恩負義,他拋棄發妻,他在凡間有妻子,他就是一個陳世美!”

那弟子拍案而起:“小姐,我們本來不想這樣的,如果你乖乖跟我們走,也能少受些罪。既然你執意如此,我們也只能說聲抱歉了。”

兩人上來架起林妙音的胳膊,就要把她強行帶走。

林妙音沒想到他們居然這麽無恥,兩個壯漢把她架起來的時候反抗不了分毫,她才十幾歲,她引以為傲的力氣在這些人面前什麽都不是。

她瘋狂地踢踹撕咬,在剛才大放厥詞的弟子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

那弟子嘶了一聲,面色一沈,擡手就要往林妙音天靈蓋打去。

他們是修士,走哪兒不是被捧著,被萬人尊敬?這該死的凡人!

另一名弟子連忙攔下,拽著他的胳膊搖了搖頭:“再怎麽樣,她也是掌門的女兒。”

兩人不再多言,將林妙音五花大綁,就要帶走。

林妙音瘋了一樣扭動掙紮。

她不能走,什麽玄劍宗?什麽爹?

她出生到現在只有祖父祖母,她只認祖父祖母。

“不要!我不要!你們放開我!”

她哭喊著,聲音嘶啞,讓人不忍再聽:“救我,阿公阿婆救我!”

祖父祖母見此模樣,更是失態,忍不住上前一步伸出手,那修士看著兩人冷冷道:“她去玄劍宗是要去享福的,你們不應該阻擋小姐的前程。你們年紀都這麽大了,活不了幾年,別耽誤小姐。”

兩位老人的手落寞地垂下去。

不舍,歉疚,心痛,忍耐。

三個人的眼淚撒入腳下這片土地。

那扇門在她面前一寸寸關上,正如當年隔開她與母親一樣,命運又一次從她身邊隔開了至親的兩個人。

聞櫻擡手,卻發現境主不知什麽時候,限制了她的靈力,她現在就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小孩子。

她用力地拔腳,腳卻仿佛被粘在地下,動不了分毫。

境主鐵了心要讓她看著這一切發生。

先出手的是宗越,然而還沒動作,就被林停戈死死壓制。

“她不會死的,如果你現在出去,死的會是你,你是半妖,他們會直接殺了你!”

少年目光死死落在林妙音身上,額頭的青筋因為用力而暴起。

所有人都沒想到,真正沖出來救林妙音的,居然會是杜若。

嘴毒卻連雞都沒殺過的公子哥撲上來:“放開她,你們沒看她不願意走嗎?”

那修士不耐煩地揚袖揮開他,罵道:“你是什麽東西?敢擋你爺爺的路!”

杜若被一掌掀翻到墻上,像一塊破布無力地垂下,跌落在地上。

血慢慢從他嘴角滲出來。

太守的兒子,那又是什麽?

這些人無論身分高低貴賤,在修士眼中只有一個身份。

凡人。

伸手就能碾死的凡人。

林妙音的聲音逐漸消失在了杏花巷,林停戈也松開了宗越,宗越往前追了幾步,已經沒有了林妙音的身影,他頹喪地,跪在了地下,背影消瘦落寞。

他們帶著林妙音走了,林妙音終於體會到了她口中的禦劍術。

但這傳說中神奇的禦劍術,卻是為了拆散他們一家。

聞櫻能動了,雖然還是不能使用靈力,卻好歹有了自由行動的權力。

她小小的身影走到杜若身邊,將這個小郎君的身體翻過來。

他已經死了。

沒有凡人能在修士帶有靈力的一掌中活下來。

聽聞現在這個太守只有這一個兒子。杜若死了,在後面的現實世界中,他的父母又去了哪裏?

其實不難猜測,聞櫻可以預料到他們的未來。

她的拳頭在身側攥緊。

那麽你呢?林妙音你呢?

你在進入這個境後,去了哪裏?

你的執念是什麽?

你為什麽會拋下魚常劍,手無寸鐵地自願進到這個境中。

聞櫻合上眼,咽下最後一個問題。

你最悔恨的,應該是沒有手刃那兩個人,任由他們把你帶走吧。

所以,你要什麽時候才會動手呢?

*

林妙音被捆了一層又一層,安放在劍上。她仰頭望著碧藍的天空,身側是飄飛的雲絮,麻木的安靜著。

男人一旦無聊下來,最喜歡的討論的,無非是誰長得漂亮,誰身材好。

前面禦劍的弟子就談論起了寧紅玉:“要說娶妻,我還是喜歡寧師妹。溫柔善良,偶爾有些小性子,但是乖巧純潔,這種人最適合娶回家,也有情/趣。”

“好是好,就是身材差了點,看起來跟小孩似的,沒意思,她師姐倒是身材不錯,叫什麽來著?”那人想了許久,問,“好像姓沈吧,叫什麽我是真不記得了,就記得名字挺拗口的。”

“那師姐還挺低調的,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不過……你是怎麽知道她身材不錯的啊?”那修士嗤嗤笑起來,滿懷惡意的調侃著。

“我遠遠地看過,拿手比劃了一下,得有……這麽大吧。”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忽然,其中一人的笑聲噎在了嗓子裏。

旁邊那個修士的笑容一瞬間消失殆盡,目光滿是驚恐地順著同伴的後腦勺向後看去。

林妙音就站在兩人身後,一拳砸進了那個修士的腦子,將他的腦殼砸了個粉碎。

她臉上沒有多少表情,目光平靜地看向還活著的那個人。

死亡的訊號瘋狂警告。

那名修士下意識地想要禦劍逃跑,又是一拳砸在了他的臉上,將他的五官全部砸癟進去。

林妙音一腳踹開兩人,禦劍回頭飛去。

她是年幼的林妙音,也是那個飲冰樓的女修。

她禦劍,重新停在了杏花巷,她瘋狂敲門,在祖父祖母震驚的目光中,撲入他們的懷裏。

這次,她有反抗能力,她想要和他們在一起。

見到聞櫻的時候,她滿是淚水的抱緊聞櫻,聲音悶悶地說道:“對不起,又讓你們擔心,還麻煩你們回來找我。”

她將自己的記憶封存,假裝自己從未離開過杏花巷,從未離開過祖母身邊。

直到重新被帶走的那一刻,她意識到,她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

你還要繼續做那個懦夫嗎?

明明現在的你已經有足夠的力量,改寫曾經的一切。

所以她選擇重新接納所有的記憶,將那兩個修士一拳打進土裏。

聞櫻被她抱緊,過了片刻伸手在她後背拍了拍:“沒事呀,本來卻扇師姐我也拉著她進來了,但不知道為什麽,境主只放了我一個人進來。”

林妙音楞了一下,松開她,問:“難道說,這個境和你也有關系?”

聞櫻不確定地點點頭:“不過暫時,我也不太清楚是哪裏有關系。對了。”

她和林妙音並排在葡萄架下坐下來,問:“在過去的時間線中,你離開了杏花巷,被他們帶走之後,發生了什麽?”

林妙音悵然道:“那時候我被他們打暈了,帶回了玄劍宗,也見到了林舟。”

那個斯文的,被人們傳誦賢德的掌門,微笑地看著她:“你醒了,妙妙。你快看,這屋子漂不漂亮,我特地命人給你準備的。”

林妙音怨毒地看著他,起身要和他拼命,卻被林舟一擊壓制。

他只是伸伸手,就將她壓制的動彈不得。

她仰望著這個看不出歲月痕跡的男人,眼裏是厭惡絕望和怨恨。

他只用一招,就讓她認識到兩人之間的差距。他佇立在那裏,像是一座不可攀折的高山,又像是一個永不可能戰勝的對手。

林舟的笑容淡下來:“我不明白,你寧願在凡間做個低賤的凡人,也不原來鎖靈淵嗎?我對你很失望,因為作為我的女兒,你真是太愚蠢了。”

林妙音不理他,鬧著要回家。

他拂袖而去,臨走前吩咐下人們看好她。

林妙音想盡所有辦法,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一遍又一遍以凡人之軀試圖沖破這個房間的禁錮陣法。

她恨林舟。

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抽他的筋,扒他的皮。

他辜負了母親,辜負了祖父祖母,現在還要將她從祖父祖母身邊帶走。

直到終於有人來看她,下人們低眉順眼地行禮,喚她掌門夫人。

是的,林舟成親了,娶得還是上一任掌門的獨女。若不是因為這樣,他還真不一定能坐上掌門的位置。

難怪,難怪他不肯再回金陵城。

難怪,雪片一樣的,寫滿死訊的書信寄到鎖靈淵,都石沈大海。

別人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成為了高高在上的仙人,那一家老弱病殘居然還在抱著虛無縹緲的希望苦等。

蠢,太蠢了。

林舟把他們一群人當傻子玩。

林妙音絕望地閉上眼,不想看這個和林舟相濡以沫的夫人。

掌門夫人擡手,屏退左右。

她在林妙音床邊坐下,輕輕拉起她的手。

林妙音收手,想要撤回,不給她牽。

掌門夫人也沒生氣,而是淡淡笑起:“你應該不知道林舟在鎖靈淵成親了,所以見到我的時候,才會這麽生氣,對嗎?”

林妙音擡眼,眼底滿是慍怒。

她已經幾天沒吃飯了,無法掙脫掌門夫人的力道

她直直看著掌門夫人,似乎想要看穿她‘偽善’的皮囊:“你知道嗎,林舟他在金陵城還有妻子,還有孩子?”

“我知道,但我從前不知道。”

她微微笑起,說道:“那時候他剛拜入鎖靈淵,天分極高,我父親相中了他,問他可有婚配。他說沒有,於是我們便結為了道侶。父親死後,他順理成章地接任掌門之位,我在他房中發現了許多來自金陵城的信件。”

見林妙音不再掙紮,她拉過林妙音的手,細致地給她塗抹上藥。

“他或許是覺得自己大權在握,前段時間和我坦白了一切,說自己在凡間還有一個女兒。將你接回來的前一天晚上,他甚至還譏諷我是不會下蛋的母雞。”

林妙音聽完,垂眸笑了笑。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畢竟林舟看起來就是這樣的渣滓。

話本裏總說男人一朝得勢,便成了陳世美。

是,也不全是。

男人只會想著既要又要,眼看實在瞞不住才撕破臉皮化作陳世美。

你若是問出令男人難堪的問題,他便東拉西扯一番,顧左右而言他;你若是恰好戳破男人的謊言,他便會勃然大怒,本末倒置,先倒打你一耙。

究竟誰是那個不會下蛋的雞,還說不準呢。

掌門夫人塗完最後一抹,她擦幹凈手,揉了揉林妙音的頭發。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別總是用傷害自己的方法來跟他對著幹,他不會心疼的。”

第二天,林妙音發現身邊伺候的侍女被更換,掌門夫人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的視野裏。

不用說她也知道是誰的手筆。

她被林舟關了整整兩年,為她洗筋伐髓,調理身體,想要讓她修仙。

所有人看重的都只是林舟的女兒,而不是林妙音本身。

這兩年的每一日她都經受伐髓的痛苦,那種痛苦就好像有人將你的骨頭生生扯出,撕斷與骨頭拉扯的神經與皮肉,將骨頭洗幹凈再給你填進來。

好疼。

為什麽不能直接去死。

每一次侍女端著東西請她洗凈伐髓時,她都渾身顫抖地想要躲起來。

躲到床下,又被人拽出來,繼續忍受生不如死的痛苦。

侍女不忍心,給她偷偷削減了洗凈伐髓的時間,第二日她就再也沒有見到這個侍女,新來的侍女在逼問下告訴她,那個侍女被林舟活活打死了。

林妙音笑了。

笑得眼淚都出來。

鼻涕眼淚流了滿臉,她趴在地上,捶著地大笑。

披頭散發,看上去跟厲鬼沒有區別。

她一定要殺了林舟,把他挫骨揚灰。

她沒有紙筆,就用血記錄夜間巡邏間隔的時間,然後鎖定最適合逃離的時間,連夜奔逃。

林妙音一路躲避玄劍宗弟子,往南方跑。她記得祖母說過,鎖靈淵就在凡間的北方。

但她還是被發現了,慌不擇路之下滾落山崖,她險些以為自己要死了,渾身劇痛難忍。

她的關節一定流血了,可她太想要跑出去,咬著牙從地上爬起,嘴裏還罵著:“該死的林舟,該死的玄劍宗。”

這下掉到溝裏,就算不被餓死,也會死於野狼之口。

忽然一道陰影站在了她面前。

林妙音擡頭,先看到的是天上高懸的明月。

然後目光聚焦到了面前姑娘的臉上。這位姑娘白凈的像月下玉蘭,先是一楞,而後輕輕向她伸出了手。

周遭響起亂糟糟的搜尋聲,姑娘看看山坡,再看看林妙音,一臉了然。

不知道為什麽,林妙音會覺得這位姑娘是可信的,或許她本身就是一個三觀跟著五官跑的愚民。

她將手放入姑娘的手心,姑娘輕輕一拽,把她背起來。

兩人往山上爬。漸漸的,山路兩旁滿是霜雪。

姑娘好心地解釋:“這是風陵渡,用作懲戒犯了錯誤的弟子。”

“那你為什麽在這裏?”林妙音問。

“因為……”姑娘頓了一下,輕聲道,“可能我犯了錯誤吧。”

“什麽錯誤?”

“很難一兩句話說盡。”她三言兩語地揭過這茬,問,“你呢,你為什麽會在宵禁時間出現在這裏?”

林妙音將所有事情傾吐而出。

姑娘思忖了一會兒,道:“如果想要離開鎖靈淵,必須要有護花鈴,這是進入鎖靈淵的唯一通行證,如果失去護花鈴,就像織女丟失羽衣,再也無法回到天上。”

所以,林妙音想要離開鎖靈淵,必須先得成為一名修士。

可她真正成為了修士也不意味著一定就能逃脫林舟的掌控,林舟現在對她高度警戒,她的一舉一動都在林舟的註視之下。

“林姑娘,其實修煉也不是什麽壞事。只有自己足夠強大,才能夠真正地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林妙音默默記下了這句話。

在這之後,她便在玄劍宗住了下來,成為了玄劍宗掌門的獨女。

但她依舊沒有收斂自己的爪牙。

如果她表現得太過乖順,以林舟多疑的性格一定會懷疑她想要逃跑。

她只能蟄伏,靜候時機,反咬林舟一口。

為了母親,為了祖父祖母。

她讓自己表現得囂張跋扈,是一個美麗廢物,掌門夾菜她轉桌,掌門開會她嘮嗑,掌門隱私她亂說。

當林舟表面生氣,實則漸漸放松了對於她的管控的時候。

她知道,她的方法奏效了。

*

“所以,我想要殺掉林舟。”

林妙音看著聞櫻,推出了自己的底牌。

這是她內心藏得最深的秘密。

聞櫻笑起來:“巧了。”

她附耳道:“我想要滅掉鎖靈淵。”

林妙音看她許久,沒有問為什麽,而是鄭重道:“我懂,我跟你幹。”

玄劍宗是鎖靈淵之首,龐大的峰脈,數不清的弟子,由林舟和十二位長老一同監管。

滅掉鎖靈淵,意味著先得滅掉玄劍宗。

滅掉玄劍宗,就一定會殺掉林舟。

“不過在此之前,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先破掉這個境。”聞櫻道,“到現在境主都沒有出手,大概率是想把我們留到那件事發生的節點。”

兩人對望,異口同聲:“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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