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骨
關燈
小
中
大
魔骨
聞櫻冰冷地看了姜扶雪一眼, 彎腰抱起玉碎，往山下走去。
她生氣了。
但或許就連聞櫻自己也沒發現，她在姜扶雪面前不再偽裝。換成從前, 聞櫻高低得虛與委蛇一下。
但她明晃晃的告訴姜扶雪, 她現在很生氣。
一個是無法開口訴說真心的人。
另一個是看不到真心就永遠無法相信別人的人。
聞櫻平靜地將玉碎葬在了烏熔山下，給她立了一塊碑，渾身濕漉漉地回了郡王府。
郡王府燈火通明, 曹氏他們都沒有睡。
聞櫻前腳剛踏進去, 就見李卻扇焦急的面容遽然一亮，沖上來握住她的手，急道：“師妹！妙音不見了！”
最害怕的事還是來了。
林妙音從落地金陵城的那一刻, 整個人就恍惚不安，聞櫻那時候就有留意她的情緒。
為什麽？
她和金陵城有什麽關系？
但後面林妙音又表現的和尋常沒有兩樣，聞櫻只能暫且放下心。
現在人真的不見了, 也算意料之中吧。
聞櫻深吸一口氣, 慢慢揚起笑容, 安撫李卻扇：“什麽時候不見的？”
“就是今天晚上。她之前問我有沒有什麽召魂的方法，我說這得令咒修煉至攻昧才能做到。”
這點李卻扇不是隨便說說，召魂這種秘術, 學藝不精很難用的出來。
“可她肉眼可見的萎靡下來, 我實在不忍, 就答應幫她翻書找找, 看有沒有別的方法。好容易找到一個看著挺靠譜的符箓，打算告她，結果去了發現她人不見了！這大晚上的, 她能去哪兒啊？”
她們三人自入門以來就玩到一塊，平日裏吃飯也是形影不離。現在一個人丟了, 李卻扇當然無法平靜。
“去她房間看看。”
兩人當機立斷，去了林妙音的房間，召出溯洄鏡。
溯洄鏡很快將今晚的事情一一呈現。
前廳解決完秋娘的事之後，林妙音便回來準備入睡，但她好像並不打算真正就寢，而是熄燈之後躺在床上，漫無目的地玩了一會兒宿玉。
似乎是覺得沒意思，她將宿玉放在一旁，和衣睡下。
這是一個很戒備的姿態，證明她今晚有事要做。
果不其然，她小憩一會兒，忽然睜開眼，拿著魚常劍離開了屋子。
再然後的事情溯洄鏡就看不到了。
她沒有被人綁架，也沒有被人操控，她是自願離開這裏的。
難道是和人約好了？
“不可能，這段時間我跟她一直在一起，她沒見過外人，更不可能和別人越好。”李卻扇否定了這個可能性。
聞櫻捏了一只竹蜻蜓，帶著它在屋裏走了一圈，讓它熟悉林妙音的氣息。
緊接著，兩手一搓，將竹蜻蜓放飛了出去。
竹蜻蜓在空中搖搖擺擺，向前飛去，被靈力托舉著，並未墜地。
聞櫻道：“跟上。”
這是精確度最高的一種尋人方式，用竹蜻蜓收集對方的氣息，再跟隨竹蜻蜓找到對方走過的道路。
二人追尋指引，最後停在了一扇陳舊破敗的木門前。
木門前的地上，有東西泛著冰冷弧光。
“是魚常劍！”
聞櫻將劍撿起，魚常劍似乎知道它的主人拋棄了它，這會兒正傷心的一句話都不想說。
聞櫻擡頭，看向面前這個木門。
這條小巷住著的基本都是金陵城的普通老百姓，但面前這座院子外面荒草叢生，看起來許久沒有人住。
而且裏面靈力波動異常，如果沒猜錯的話，裏面是個境。
林妙音是主動把劍丟在這裏的，她大概率進入到了面前這個境。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她會主動進入，就算實在想進，為什麽不叫聞櫻他們一起？而是偷偷摸摸地大半夜來？
就算要進，為什麽會把魚常劍丟在外面？
是為了提醒聞櫻他們，還是因為什麽別的原因。
聞櫻拎著魚常劍，敲了敲旁邊那戶人家的門。
無人應答。
和李卻扇對視一眼，兩人分頭行動，去敲這些鄰居的門。
直到敲到巷子盡頭，都沒有一戶人出來開門。
奇怪。
太奇怪了。
兩人找到金陵城值夜的官兵，打聽起了這座巷子和宅院的事情。
官兵知道她們是鎖靈淵的人之後，態度好了不少，鄭重道：“二位仙長，若是無事就離那座院子遠點吧，那裏面鬧鬼。”
“鬧鬼？”
“對啊，十幾年前金陵城化為一片廢墟之後，這一帶原本是要重建的，但不知為何，那個院子的門始終打不開。太守就說我們趕時間，先把周圍的院子撿起來，騰出住的地方。”
官兵四處掃了兩眼，大半夜路上也沒有人，但他還是鬼鬼祟祟地掩著唇壓低聲音：“怪事兒就從這時候出現了，住在周圍的幾戶人家都說撞鬼了，大晚上聽到那院子裏面有人從裏面敲門，砰砰砰的，聲音還怪大的。”
每提到這事兒，官兵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抖了抖：“你們說，曾經金陵城發生那種事兒，這城裏還能有人活著嗎？那扇門從那時候開始就沒打開過，沒人進去，裏面就算有人也早死了，那誰在裏面敲門啊？”
聞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當年鎖靈淵布下那樣威力龐大的法陣，就算是林停戈這種魔界元老也沒能逃出來，更別提裏面還有活人了。
“那你知道這院子以前住的是什麽人嗎？”
這可把官兵問住了，他撓了撓頭：“我剛來這邊當差沒多久，這事兒恐怕還得上頭的人才知道。”
思來想去，也只能去問問太守。
太守聽是聞櫻來了，也顧不上睡覺，穿戴齊整就去了前廳。
聽聞來意後，他道：“原來是這個，先前不少人跟我說這是個鬼宅，我們也調查過，還派人跟通靈司對接過，但走流程真的太慢了，他們說這個境先前沒有吸任何人進去，估摸著是個善境，就再三擱置下來。”
但現在吸了人進去，還吸了聞姑娘的好友進去，太守不敢掉以輕心，正色：“這宅子十幾年前住的一戶平民百姓，家中只有老夫婦兩個人，兩位老人年紀大了，腿腳不便，您也知道的十幾年前金陵城發生過什麽，老夫婦兩人就死在了這場變故中。”
老夫婦。
李卻扇嘀咕：“妙音是掌門之女，能和老夫婦有什麽關系？”
能讓她以身犯險的，裏面一定是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人。聞櫻想起前世第一次見到林妙音的時候，她說過的話，心裏有了些許猜測。
“要一起進去嗎？或者師姐你在外面望風，我進去把林師姐帶出來。”
李卻扇急道：“說什麽胡話呢！要去一起去，我是師姐，怎麽能讓你孤身犯陷？”
結果兩人再回到巷子的時候，發現寧紅玉幾人已經站在那座鬼宅門口。
寧紅玉有些尷尬，但這種情況下她說話更合適一點：“聞師妹，你們也是來入境的是嗎？”
官兵撓了撓頭，道：“搞半天你們認識啊？這位道長，你前腳一走他們就問我剛才我跟你說了什麽，我還擔心這是你仇家，瞞著沒說，早說你們認識嘛，我就不想那麽多了。”
“認識？”
聞櫻冷笑了一下，道：“當然認識。”
她轉身，無形的結界瞬間鋪展開，神色冰冷地看向顧其淵幾人。
她揚起嘴角：“你們真的跟狗一樣，追著骨頭跑。”
魚常劍出鞘，她二話沒說就提劍砍了過來。
“聞師妹，我們有誤會……”寧紅玉話還沒說完，就被聞櫻一道劍氣振飛。
她甩劍，冷冷道：“有你爹的誤會。”
李卻扇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呆呆地張大嘴。
今夜究竟發生了點啥？怎麽師妹出去一趟回來，連素質都沒有了？
聞櫻橫劍於身前，素色雙指在劍身擦過，將冰藍色的瑩芒一寸寸附著在劍身，揮劍而出。
蕭凡一般都不是最先拔劍的那個，他後撤兩步，想去看寧紅玉的狀態，咒印斬向他身前，轟然一聲地板碎石分崩，他猛地止住腳步，回身看過來。
“你瘋了？”
“你不就喜歡等別人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以後，再出來裝高手嗎？我成全你，今日就不讓你壓軸了，你第一個來。”
聞櫻速度極快地落劍下來，劈頭蓋臉地一頓猛砍，蕭凡連忙拔劍相迎。
兩人之間只留刀劍相接的雪光，眾人耳朵裏面滿是劍身相擊的脆鳴。
幾名玄劍宗弟子見情況不對也持劍刺來，聞櫻折劍將蕭凡擊退，借小巷墻壁躍起。
她足尖輕點，手握長劍在地上劃過軌跡，竄起藍色流光，圍成一道圓將幾人困在其中。
緊接著一道冰藍水幕沖天而起，顧其淵再也看不到他們的身影，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下一個，顧其淵。
聞櫻提劍再度砍過去。
顧其淵一味躲著，他神色覆雜，試圖解釋：“對不起我……”
長劍上挑，劍鋒一把將龍淵劍從劍鞘挑出，顧其淵被迫握住劍柄加入這場戰局。
他刺哪裏，聞櫻就刺另一邊。
她很熟悉他的招式，像是曾經跟他交手幾百遍。越打，顧其淵心越沈。
魚常劍直刺照面，雪亮的劍光映照他的面龐。
他松開龍淵劍，手無力地垂下，雙眼合上，迎了上去。
預料中的疼痛沒有傳來，魚常劍停在顧其淵心口前。
這是帶著殺意的一式，但她停住了。
他不安地顫動眼睫，對上少女冷酷的面容。
就在他以為少女心軟的時候。
她皓腕一轉，折劍向自己，用劍柄對準他，砰的一聲擊在他的心口，劇烈但不致命的痛感瞬間傳遍他全身。
他扶著龍淵劍單膝跪在地上，另一只手顫抖著撫上心口。
“這不是我的劍。”
少女淡淡開口：“不想讓你臟了別人的劍。”
她收劍入鞘，拉著李卻扇的手躍入境中。
短暫的失重過後，聞櫻睜開眼，先是一怔，再低頭看自己的手。
頭頂冒出一個問號。
她變成了約莫六七歲的模樣，視野也一瞬間矮小了很多，平日裏平視的東西現在需要高高擡起頭才能看到。
聞櫻：……
此刻她身處一片荒林中，旁邊是潺潺而過的溪水。
聞櫻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臨水一照。
溪水中是一個稚嫩瘦小的身影，看不出樣貌美醜，因為她渾身臟兮兮的，臉上也是灰黑一片，跟剛挖煤回來似的。
身上的衣裳破破爛爛，打滿補丁，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的身份
她居然變成了一個小乞丐！
“哎喲！”還沒搞明白發生了什麽，頭頂就挨了一下，聞櫻捂著腦袋慘叫一聲。
周圍傳來笑聲：“你看她那傻樣，不會是摔傻了吧？”
“長這樣還想進城討飯，又臟又醜，問過我們大虎哥的意見嗎？”
聞櫻捂著滿頭包，眼底燃著憤怒的火焰嗖一下回頭看去。
她這神色給幾個小孩看的一楞，緊接著又笑起來：“不服？不服氣就來打我們呀！”
須臾，幾個小孩東倒西歪地摔倒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嗚啊啊啊，你打我！我要回去告訴我娘！”
“告狀告狀！就會告狀！你們打我我都沒有告狀！是英雄就站起來跟我打！”
聞櫻站在幾個小孩面前，摩拳擦掌惡狠狠道：“臭小孩，我都沒哭呢！你，你們哭什麽！”
幾個小孩楞了一下，哭得更大聲了，大虎哥被打的鼻青臉腫嗷嗷叫：“你告狀？你個無父無母的乞丐告什麽狀，有人聽你告狀嗎？我要回去告訴我爹你打我嗚嗚嗚。”
聞櫻楞了一下，這短暫的一秒也不知道她想了些什麽。
緊接著叉著腰，居高臨下地說：“你們這麽菜還學別人欺負人，你們幾歲了？看你們個個壯實的，連我都打不過還要回去告爹娘，羞不羞？有爹娘了不起啊！”
臭小孩抹著淚：“你，你打我們還不讓我們說了……”
“要麽說你們一輩子是小孩呢……什麽才是大人？被打倒了就學著打回去啊，你們這樣的一輩子都變不成大人。”
幾個小孩不哭了，一抽一抽地擡頭：“可我們打不過你。”
聞櫻看他們孺子可教，欣慰地點點頭。
“這好辦，回頭我教你們，但你們不能再無緣無故欺負別人了明白嗎？拳頭是向強者，而非揮向弱者。”
“可你揮向我們……”
聞櫻挑眉：“不是你們先砸我的？”
幾個小孩不說話了。
聞櫻拍了拍身上的土，回去把幾個小孩用來砸她的碗撿起來，往幾個小孩面前一伸：“看看！看看！我吃飯的東西都被你們摔成這樣了！”
小孩心虛地低下頭。
“說吧，這是什麽地方？”
大虎哥：“一看你就是偏遠鄉下來的土包子，這是金陵城，沒見識……”
話沒說完，又被聞櫻暴揍一頓，捂著滿頭包去角落默默流淚去了。
金陵城啊。
聞櫻若有所思地抻了抻衣裳，往城門口走去，走了兩步又覺不對勁，回頭看去：“你們怎麽不走？不跟我學了？”
幾個小孩胡亂抹了抹眼淚，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屁顛屁顛跟了上去。
進了城，道路寬廣，視野也隨之開闊起來。
道路兩旁小販叫賣，房屋鱗次櫛比，倒和聞櫻前世印象中、還沒被鎖靈淵毀掉的金陵城重合起來。
不過顯然商販們不歡迎聞櫻這種小叫花子，只要她一靠近，那些人就像看見什麽臟東西似的趕她走。
“你叫什麽名字呀？”一個小屁孩湊上來，眼睛紅通通地看她。
聞櫻卡了一下殼，轉而問：“別急，你叫什麽名字？”
別急，等我給你現編一個。
小姑娘說：“我叫翠翠。”
聞櫻哦了一聲，高冷：“叫我鯉魚大俠。”
“鯉魚大俠。”翠翠一聽這名字眼睛一亮。
大俠！一般傳說中的高手才稱得上大俠：“你不會就是傳說中的隱世高手吧？”
聞櫻把小屁孩的心思拿捏的死死的，她正忙著打量著四周，點點頭隨口回了一句：“對，我鎖靈淵來的。”
“鎖靈淵？”翠翠皺眉，“那是什麽？”
聞櫻腳步一頓，古怪地擡頭看了翠翠一眼：“你不知道鎖靈淵？”
後面跟著的幾個小屁孩也湊上來，七嘴八舌地問：“鎖靈淵是啥地方？聽著挺厲害的。”
“是話本裏面的世外之地嗎？”
奇了。
難不成這個境主討厭鎖靈淵，所以直接把這個詞兒從境中抹去了？
幾個小孩追問，聞櫻胡謅：“對，我從遙遠的東海而來，鎖靈淵就在東海外。”
小孩哇的一聲，這會兒看她已經不是看叫花子的眼神了，而是滿眼崇拜，畢竟聞櫻剛用拳頭征服了大家的心。
都是隱士高人了，打扮的有點個性，也可以理解。
大虎哥此時已經仰望聞櫻，心服口服，伸□□腿道：“您來金陵城還沒有落腳地吧，高人這邊請。”
很好，大虎這孩子打小就上道，聞櫻跟著他們一路走過去，最後去了一個破廟。
“今晚您就在這兒歇著，明日我們再來找您。”
這會兒天色也不早了，聞櫻揮揮手催他們早點走，自己則在這座荒廢已久的破廟內轉了起來。
說來這座廟還挺怪的，建的很高，但裏面面積倒不大，中間供奉了一尊玉面多聞天王，聞櫻認得。
多聞天王是佛教護法，四天尊之一，是福德，財富的象征。
如今凡間人們大多有信仰，所以信多聞天王的也不在少數。
這佛像濃眉倒立，威嚴無比，身穿甲胄，最重要的是右手握著一柄他特有的法器。
傘。
聞櫻頓了頓，猝不及防地想到了某個人。
她搖了搖頭，將這人的身影從腦子裏扔出去，在廟裏翻動了一會兒，發現沒什麽特別的，就安心在蒲團上睡了下來。
寂寥無人的廟宇，僅有月光照進來，聞櫻仰天躺著，剛好能對上那尊神像的眼睛。
她磨蹭了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麽有點睡不著，總感覺身邊少了點什麽。
煩躁地翻了個身，不高興起來。
一定是這段時間跟姜扶雪睡太多了。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從前獨來獨往慣了，這才一塊睡了多久就感覺不自在了。
自己又不是沒給過他機會，他自己跟個悶葫蘆似的一句話都不說，讓聞櫻怎麽相信他？
難不成梳梳頭，餵點吃的，給點小恩小惠就能捂熱聞櫻的心臟了？
聞櫻撫著心口，抿了抿唇。
她才沒那麽容易打動呢。
思緒繞啊繞，她又想到了今晚顧其淵那幾個人。
聞櫻面無表情地幹嘔了一下，閉上眼強制自己睡過去。
晦氣。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沒有註意到她閉上眼的一瞬間，神像的眼睛轉動了一下，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身上。
可能是姜扶雪不在身邊的緣故，聞櫻沒有夢到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但她依舊沒睡好，風呼啦啦的往裏面灌，似乎有什麽東西一直在撞門。
聞櫻睜開眼，轉頭看向門外。
一具屍體掛在門外，被風吹得搖來晃去。
咯噔咯噔，是屍體每次蕩回來的時候撞到門的聲音。
聞櫻看了一會兒，又有些困了，打了個哈欠。
她眼皮一沈一沈，又要睡著的時候，有人的發尾掃在了她的臉上。
聞櫻抖了一下，回過頭看去。
神像下，身體旁，一個男人坐在她身邊，長發流水般披在腦後，懸著的發尾就在聞櫻眼前。
聞櫻呼吸一滯，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扭了扭。
她已經開始思考等一下是先把這個男人的頭按到地上，還是先後撤步離他遠點。
聽到動靜，男人緩緩回過頭來。
聞櫻屏住呼吸，正準備起跳給男人一頓打的時候，傳來熟悉的聲音：“師妹，你醒了。”
聞櫻一楞坐起身來，冷冷問：“你在這裏做什麽？”
“你不要我了嗎？師妹。”姜扶雪直勾勾看著她，月光下這張臉像是冰雪雕琢，美的不可方物。
聞櫻不為所動，提醒他：“是你先不要我的。”
姜扶雪啞了一下，又可憐兮兮地看她：“我從來沒有不要你，我們別吵架了好不好。”
聞櫻答應地很幹脆：“好，那你告訴我你有什麽秘密。”
“我……”姜扶雪腦子轉得飛快，卻實在不知道說什麽。
“你看，你又不說，那還來找我幹嘛？”
“師妹你聽我說……”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男人一把將她抱住，下巴放在她發頂，低沈的聲音像是羽毛掃過心尖：“我的秘密就是愛你。”‘
“我愛你，別離開我。”
“求你。”
他的聲音絕望又脆弱，骨節分明的手放在聞櫻的背脊，一寸寸往上帶有暗示性的滑去。
下一秒，纖細的手五指張開，一把扣在他後腦勺，硬生生將他扯遠。
姜扶雪碎裂的目光中，是聞櫻冰冷的面容。
她冷冷道：“差不多得了，別總拿他的臉做奇怪的事。”
“你不配。”
她五指用力，‘姜扶雪’發出一聲劇烈的慘叫。
他的臉像是硬生生被聞櫻拉長，發出非人的淒厲尖叫：“賤女人松開我，疼死我了，好疼！”
“疼就趕緊滾吧，煩死了。”聞櫻滿臉不高興。
砰的一聲，姜扶雪的衣裳撲簌簌落地，裏面的東西不見了，只剩下一件衣裳。
聞櫻手裏面只有空氣，她收回手擡頭看去。
巨大的佛像已經變了一副模樣。
衣衫半解，體態微胖的男人端坐在廟宇正中央，眉目慈祥地看著聞櫻，一只掌心向上伸出。
（劇情需要，我改過三次了==）
寬大的佛像掌心中，是一對對渾身赤條，肢體交纏的男女，古銅和白膩蛇一般交織纏繞在一塊，淫靡放浪。
隨著她視線清晰的那一刻，耳邊廟宇內傳來清晰的回響，有男女交織錯雜的喘息聲，拍打聲，滑膩膩的，像是濕漉漉的蛇往人耳朵裏鉆。
一瞬間廟宇內仿佛多了很多人，有男有女。
男人的聲音是壓抑的，女人的聲音是痛苦的，他們的聲音很覆雜，不知究竟是舒服還是難受。
她的記憶閃爍了片刻，好像回到了過去，腦袋裏面的堅冰被人鑿出了一道口子，塵封在腦海深處的記憶傾湧。
好像也是在這樣一個昏暗無光的宮殿，雕梁畫棟，極盡奢靡。
窗子大敞著，風將遮簾吹動，刺眼的光一絲一瞬的滲透進宮殿裏面。
聞櫻感覺自己的視野很矮，看什麽東西都很費勁，她一個人坐在高臺，身上穿著緋色的廣袖長裙。
這衣服紅的有些詭異，像是一道銳利的尖刀直刺入她的瞳孔。
寬大的袖子充滿了違和感，穿在她身上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小小的身影被簇擁在大片衣衫布料中，頭上還戴著金玉所制的冠冕，歪歪斜斜的，山似的壓在頭上。
她討厭人多的環境。
好多人。
好多人同時在說話，囈語如潮水將她吞沒。
每當人多的時候，她總是克制不住想要落淚的沖動。
好難受，感覺喘不上氣來。
男男女女交纏在一起，像是吃錯了什麽藥，渾身通紅，神情迷亂。
他們擁抱，交吻，忘情地快速碰撞。
幼小的孩子麻木地看著他們癲狂痛楚興奮的面容。
空氣中是液體的腥膻味，還有皮膚溢出汗液的味道，混雜在一起，一同撲面而來。
好惡心。
她想。
她猛地臥倒在地，手指伸到嘴裏扣著嗓子眼，遏制不住想要嘔吐的沖動。
眼睛惡心，耳朵惡心，胃裏也惡心。
“你想吐嗎？”
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聞櫻這才發現自己身後還有人，她轉頭看去，看不清面容的高大男人高高在上地坐在寶座上，倨傲地俯視她。
他的臉像是被一團霧困住，聞櫻努力地去回想他的面容，一把利刃刺入她的腦袋，翻滾攪動起來。
她尖叫一聲，倒在地下，捂著腦袋疼的打滾。
不要！
好痛！
停下！
她張開嘴，想要瘋狂的尖叫，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不要直視我的臉，明白嗎？”
男人的聲音靜靜自高空傳來。
“你得早點習慣這一切。”
“因為你和你娘一樣，都是賤種。”
遠處一把彎刀擲來，砰的一聲，像是冰面分崩離析，男人的身影破碎，連同周遭的男女歡笑聲退卻，聞櫻發現自己已經重新回到了廟宇，她跪倒在地上，不知什麽時候渾身已經大汗淋漓。
一柄彎刀擦過她的耳邊，直插神像心臟。
緊接著，龜裂的紋路在神像上蔓延，分崩離析。
喉嚨間惡心的感覺還在翻湧，她怔怔伸出手指，往喉嚨摳去，不斷幹嘔著，直到嘔出血來。
有人的腳步停在了她身側，低沈戲謔的聲音自發頂傳來：“不是吧，這小孩頂多才五六歲，你們居然給小孩看這種東西！”
有一道微小的聲音從他口袋裏傳來：“這淫面佛得對方心裏有喜歡的人才會生效，這小孩指定是看見了自己喜歡的人，不然淫面佛怎麽下手？”
男人震驚：“她才六歲！喜歡的人？現在小孩這麽早熟的！”
微小的聲音輕蔑道：“你是魔修，能不能有點見識，大驚小怪的。”
廟宇內男女歡好的聲音只是沈寂了一瞬，即刻卷土重來。男人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雖然咱們都不是什麽名門正道，但好歹光明正大點吧。”
他掌心結出巨大法陣，扣在地上，火紅的法陣迅速向四周流竄，鋪滿整個廟宇的地面，熾烈的溫度蒸騰。
男男女女的喘息聲逐漸痛苦起來，被焚燒拉扯的支離破碎。
原本廟內的四個柱子上刻滿了神佛普濟眾生的浮雕，此刻皆化為男女歡好的模樣，他們的肢體交纏，晃花人眼。
“我要長針眼了，我的身心只能是茉娘的。”男人說著，提劍砍去，一劍一個小腦袋。
口袋裏的聲音嘖嘖一聲：“真惡心。”
那些浮雕上的男女逐漸活了過來，脖子垂落到地上，像是一條蛇一樣，四肢還被禁錮在柱子上，脖子和腦袋朝男人咬過來。
男人結印，砰砰給他們炸成碎石。
碎裂的石頭崩到聞櫻臉上，身上，直到終於平靜下來，男人在她面前蹲下問：“小友，你還好嗎？”
聞櫻擡頭，看清了男人的面容。
他約莫三十來歲，面上多有滄桑風霜，高大挺拔，寬肩窄腰，下巴長滿青色的胡茬，卻不邋遢，可以稱得上很有男人味。
聞櫻擦了擦嘴角，蒼白著小臉，眨眼間進入狀態，乖巧道：“多謝俠士，請問怎麽稱呼？”
“俠士？”男人撫掌大笑，“我可不是什麽俠士，我是魔修，魔修懂嗎？壞蛋。”
聞櫻眨眨黑澄澄的眼睛，瞎編：“這麽巧！我也是壞蛋！”
“你？”男人奇怪地看她。
聞櫻擡手，啪的一聲在手裏炸了一朵火花。
這還是百裏十鳶教她的小把戲。
“魔焰。”男人哎了一聲，大有見到老鄉的欣喜， “你還真是我們魔域的人，你爹娘呢？怎麽放你一個人跑到這兒來？”
“我，我爹娘……我也不知道。”聞櫻懶得編。
男人瞬間腦補可憐的魔族小孩，失去雙親，流落街頭，還差點被同類相殘。
慘。
太慘了。
男人提溜著聞櫻的後脖頸給她拎起來：“你曉得不，這是淫面佛，這種破廟晚上最可怕了，你一個小姑娘以後別往這跑。”
聞櫻乖乖點點頭，聽話的不得了：“謝謝伯伯。”
“真乖。”男人忍不住感慨道，“我如果和茉娘有個孩子，估摸著也這麽可愛。”
“你上次還說舍不得茉娘生孩子呢。”他口袋裏面的聲音吐槽。
“我說如果，想象一下也不行？”
口袋裏的聲音沒搭理他，男人解開披風鋪在地上，讓聞櫻坐在上面，自己則不講究地席地而坐。
他生著火，火堆在兩人面前發出火星爆裂聲，聞櫻感受到暖意，往火堆前面湊了湊。
男人遞了個水壺過來，挑眉：“喝水吧小丫頭。”
聞櫻怔了一下，乖乖接過，小口小口地吞咽起來。
屋外狂風大作，屋內暖意融融，火堆爆裂的聲音意外的令人安心。
男人口袋裏的東西動了兩下：“放我出去，給我看看我未來的子民。”
子民？
聞櫻捧著水壺，好奇地探腦袋往男人口袋裏看去。
“還子民呢，小不點，什麽時候從蛋裏出來再找你的子民吧。”
男人說是這麽說，卻還是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枚黑色的蛋，放到了地上。
聞櫻俯下身，好奇地看著這顆蛋。
蛋被男人幾句話說的跳腳，破口大罵了一堆聞櫻聽不懂的東西，男人掏了掏耳朵，一臉你在說什麽我聽不見的無賴樣。
“這個蛋好能說。”聞櫻擡頭跟男人講。
男人爽朗地笑起來。
蛋沈寂了一瞬，氣急敗壞：“瞧不起蛋是吧！說不定你也是從蛋裏爬出來的呢！”
聞櫻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好奇地伸出手指，戳了戳這枚黑蛋。
豎著的黑蛋立刻晃動起來，給裏面的人搖的頭暈目眩，聲音也被晃得支離破碎：“你，們，等，著。”
男人握住蛋，笑著說：“好了，讓讓蛋。”
“蛋什麽蛋，放尊重點，我可是未來的魔域之主！”蛋暈頭轉向地放完狠話，猛地嘔吐了兩聲。
魔域之主。
聞櫻笑起來，難怪總覺著聲音有哪裏熟悉。
原來這是百裏十鳶的小時候啊。
沒想到她小時候居然是從蛋裏爬出來的！
男人敷衍道：“好好好，未來的魔域之主，等你到了我家，就不能隨便說話了，免得嚇壞茉娘。”
“那怎麽行？憋死我？”百裏十鳶不服氣。
男人灼灼的目光落到聞櫻身上，摸了摸小孩的發頂：“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平時你還能和魔主做個伴。”
聞櫻點點頭，指著蛋問：“這顆蛋真的是我們的魔主嗎？”
“我最後再說一次，這不是蛋，這是魔骨。”
男人失笑：“對，這是魔骨，我把她從地核深處帶出來。你也知道，神會對魔界和凡間降下神諭，給魔界賜下魔骨，但魔主這個時期還沒有足夠的人氣，也不夠熟悉世間，所以還需要對她二度孵化，於是這個任務就落在了我身上。作為交換，這枚蛋會吸收我的魔氣，幫我擺脫魔界的追殺。”
他目光沈沈，嘆了一口氣：“只是不知道，這個交易以長遠的目光來看，是否是一個正確的舉動。”
百裏十鳶問：“那你為什麽要跑呢？你是魔，在魔界不挺好的嗎？還是大名鼎鼎的左護法。”
聞櫻頓悟，左護法，原來這成熟男是林停戈。
人如其名，雖身處魔淵，卻厭惡兵戈爭鬥，是魔域少見的和平親人派。
“嘿，你懂得還不少啊。”林停戈嘆了口氣，說，“活這麽久，你總得為一個人拼命吧。”
百裏十鳶顯然不吃這套，呵了一聲：“拼命哥。”
聞櫻：……
她擺出慣用的懵懂無知，舉手：“所以什麽是神諭呢？”
男人沈吟：“沒有一個確切答案，神給出的所有回應只籠統的用神諭來指代，除了千年之前那位飛升的令咒修者，現在還沒人能解答出來更多有用的信息。”
百裏十鳶不說話了，顯然她知道一些林停戈不知道的東西。
林停戈話鋒一轉：“不過嘛，我猜測，降臨凡間魔界的，其實是神的孩子。”
“神的孩子？”聞櫻側頭看去，疑問。
“我也是猜的，人們都說有神，但其實誰也沒直面過神。”
“神不能直視，你怕不是活膩歪了。”百裏十鳶突然發聲。
聞櫻：“這顆蛋不是神手裏來的嗎？你沒見到神？”
林停戈搖頭：“神托夢，與我做出交易，雖然我也不知道神為什麽會跟我這種一只手就能碾死的小嘍啰做出交易，在他的指引下我去了地核深處，得到了這枚蛋，並沒見到神本身。”
百裏十鳶：“是魔主。”
林停戈笑著捅咕了一下火堆，沒說話。
“神也會跟凡人做出交易嗎？”聞櫻真的覺得很奇怪。
“起碼我是跟神達成了交易，我想要徹底擺脫魔域的一切，和茉娘生活在一起。”
百裏十鳶涼涼道：“開個餛飩鋪子。”
“對，餛飩鋪子。”
百裏十鳶嘀咕：“魔域不比餛飩鋪子住的舒坦？就算想開，也可以去魔域開一家，我還沒吃過餛飩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聞櫻冰冷地看了姜扶雪一眼, 彎腰抱起玉碎，往山下走去。
她生氣了。
但或許就連聞櫻自己也沒發現，她在姜扶雪面前不再偽裝。換成從前, 聞櫻高低得虛與委蛇一下。
但她明晃晃的告訴姜扶雪, 她現在很生氣。
一個是無法開口訴說真心的人。
另一個是看不到真心就永遠無法相信別人的人。
聞櫻平靜地將玉碎葬在了烏熔山下，給她立了一塊碑，渾身濕漉漉地回了郡王府。
郡王府燈火通明, 曹氏他們都沒有睡。
聞櫻前腳剛踏進去, 就見李卻扇焦急的面容遽然一亮，沖上來握住她的手，急道：“師妹！妙音不見了！”
最害怕的事還是來了。
林妙音從落地金陵城的那一刻, 整個人就恍惚不安，聞櫻那時候就有留意她的情緒。
為什麽？
她和金陵城有什麽關系？
但後面林妙音又表現的和尋常沒有兩樣，聞櫻只能暫且放下心。
現在人真的不見了, 也算意料之中吧。
聞櫻深吸一口氣, 慢慢揚起笑容, 安撫李卻扇：“什麽時候不見的？”
“就是今天晚上。她之前問我有沒有什麽召魂的方法，我說這得令咒修煉至攻昧才能做到。”
這點李卻扇不是隨便說說，召魂這種秘術, 學藝不精很難用的出來。
“可她肉眼可見的萎靡下來, 我實在不忍, 就答應幫她翻書找找, 看有沒有別的方法。好容易找到一個看著挺靠譜的符箓，打算告她，結果去了發現她人不見了！這大晚上的, 她能去哪兒啊？”
她們三人自入門以來就玩到一塊，平日裏吃飯也是形影不離。現在一個人丟了, 李卻扇當然無法平靜。
“去她房間看看。”
兩人當機立斷，去了林妙音的房間，召出溯洄鏡。
溯洄鏡很快將今晚的事情一一呈現。
前廳解決完秋娘的事之後，林妙音便回來準備入睡，但她好像並不打算真正就寢，而是熄燈之後躺在床上，漫無目的地玩了一會兒宿玉。
似乎是覺得沒意思，她將宿玉放在一旁，和衣睡下。
這是一個很戒備的姿態，證明她今晚有事要做。
果不其然，她小憩一會兒，忽然睜開眼，拿著魚常劍離開了屋子。
再然後的事情溯洄鏡就看不到了。
她沒有被人綁架，也沒有被人操控，她是自願離開這裏的。
難道是和人約好了？
“不可能，這段時間我跟她一直在一起，她沒見過外人，更不可能和別人越好。”李卻扇否定了這個可能性。
聞櫻捏了一只竹蜻蜓，帶著它在屋裏走了一圈，讓它熟悉林妙音的氣息。
緊接著，兩手一搓，將竹蜻蜓放飛了出去。
竹蜻蜓在空中搖搖擺擺，向前飛去，被靈力托舉著，並未墜地。
聞櫻道：“跟上。”
這是精確度最高的一種尋人方式，用竹蜻蜓收集對方的氣息，再跟隨竹蜻蜓找到對方走過的道路。
二人追尋指引，最後停在了一扇陳舊破敗的木門前。
木門前的地上，有東西泛著冰冷弧光。
“是魚常劍！”
聞櫻將劍撿起，魚常劍似乎知道它的主人拋棄了它，這會兒正傷心的一句話都不想說。
聞櫻擡頭，看向面前這個木門。
這條小巷住著的基本都是金陵城的普通老百姓，但面前這座院子外面荒草叢生，看起來許久沒有人住。
而且裏面靈力波動異常，如果沒猜錯的話，裏面是個境。
林妙音是主動把劍丟在這裏的，她大概率進入到了面前這個境。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她會主動進入，就算實在想進，為什麽不叫聞櫻他們一起？而是偷偷摸摸地大半夜來？
就算要進，為什麽會把魚常劍丟在外面？
是為了提醒聞櫻他們，還是因為什麽別的原因。
聞櫻拎著魚常劍，敲了敲旁邊那戶人家的門。
無人應答。
和李卻扇對視一眼，兩人分頭行動，去敲這些鄰居的門。
直到敲到巷子盡頭，都沒有一戶人出來開門。
奇怪。
太奇怪了。
兩人找到金陵城值夜的官兵，打聽起了這座巷子和宅院的事情。
官兵知道她們是鎖靈淵的人之後，態度好了不少，鄭重道：“二位仙長，若是無事就離那座院子遠點吧，那裏面鬧鬼。”
“鬧鬼？”
“對啊，十幾年前金陵城化為一片廢墟之後，這一帶原本是要重建的，但不知為何，那個院子的門始終打不開。太守就說我們趕時間，先把周圍的院子撿起來，騰出住的地方。”
官兵四處掃了兩眼，大半夜路上也沒有人，但他還是鬼鬼祟祟地掩著唇壓低聲音：“怪事兒就從這時候出現了，住在周圍的幾戶人家都說撞鬼了，大晚上聽到那院子裏面有人從裏面敲門，砰砰砰的，聲音還怪大的。”
每提到這事兒，官兵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抖了抖：“你們說，曾經金陵城發生那種事兒，這城裏還能有人活著嗎？那扇門從那時候開始就沒打開過，沒人進去，裏面就算有人也早死了，那誰在裏面敲門啊？”
聞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當年鎖靈淵布下那樣威力龐大的法陣，就算是林停戈這種魔界元老也沒能逃出來，更別提裏面還有活人了。
“那你知道這院子以前住的是什麽人嗎？”
這可把官兵問住了，他撓了撓頭：“我剛來這邊當差沒多久，這事兒恐怕還得上頭的人才知道。”
思來想去，也只能去問問太守。
太守聽是聞櫻來了，也顧不上睡覺，穿戴齊整就去了前廳。
聽聞來意後，他道：“原來是這個，先前不少人跟我說這是個鬼宅，我們也調查過，還派人跟通靈司對接過，但走流程真的太慢了，他們說這個境先前沒有吸任何人進去，估摸著是個善境，就再三擱置下來。”
但現在吸了人進去，還吸了聞姑娘的好友進去，太守不敢掉以輕心，正色：“這宅子十幾年前住的一戶平民百姓，家中只有老夫婦兩個人，兩位老人年紀大了，腿腳不便，您也知道的十幾年前金陵城發生過什麽，老夫婦兩人就死在了這場變故中。”
老夫婦。
李卻扇嘀咕：“妙音是掌門之女，能和老夫婦有什麽關系？”
能讓她以身犯險的，裏面一定是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人。聞櫻想起前世第一次見到林妙音的時候，她說過的話，心裏有了些許猜測。
“要一起進去嗎？或者師姐你在外面望風，我進去把林師姐帶出來。”
李卻扇急道：“說什麽胡話呢！要去一起去，我是師姐，怎麽能讓你孤身犯陷？”
結果兩人再回到巷子的時候，發現寧紅玉幾人已經站在那座鬼宅門口。
寧紅玉有些尷尬，但這種情況下她說話更合適一點：“聞師妹，你們也是來入境的是嗎？”
官兵撓了撓頭，道：“搞半天你們認識啊？這位道長，你前腳一走他們就問我剛才我跟你說了什麽，我還擔心這是你仇家，瞞著沒說，早說你們認識嘛，我就不想那麽多了。”
“認識？”
聞櫻冷笑了一下，道：“當然認識。”
她轉身，無形的結界瞬間鋪展開，神色冰冷地看向顧其淵幾人。
她揚起嘴角：“你們真的跟狗一樣，追著骨頭跑。”
魚常劍出鞘，她二話沒說就提劍砍了過來。
“聞師妹，我們有誤會……”寧紅玉話還沒說完，就被聞櫻一道劍氣振飛。
她甩劍，冷冷道：“有你爹的誤會。”
李卻扇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呆呆地張大嘴。
今夜究竟發生了點啥？怎麽師妹出去一趟回來，連素質都沒有了？
聞櫻橫劍於身前，素色雙指在劍身擦過，將冰藍色的瑩芒一寸寸附著在劍身，揮劍而出。
蕭凡一般都不是最先拔劍的那個，他後撤兩步，想去看寧紅玉的狀態，咒印斬向他身前，轟然一聲地板碎石分崩，他猛地止住腳步，回身看過來。
“你瘋了？”
“你不就喜歡等別人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以後，再出來裝高手嗎？我成全你，今日就不讓你壓軸了，你第一個來。”
聞櫻速度極快地落劍下來，劈頭蓋臉地一頓猛砍，蕭凡連忙拔劍相迎。
兩人之間只留刀劍相接的雪光，眾人耳朵裏面滿是劍身相擊的脆鳴。
幾名玄劍宗弟子見情況不對也持劍刺來，聞櫻折劍將蕭凡擊退，借小巷墻壁躍起。
她足尖輕點，手握長劍在地上劃過軌跡，竄起藍色流光，圍成一道圓將幾人困在其中。
緊接著一道冰藍水幕沖天而起，顧其淵再也看不到他們的身影，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下一個，顧其淵。
聞櫻提劍再度砍過去。
顧其淵一味躲著，他神色覆雜，試圖解釋：“對不起我……”
長劍上挑，劍鋒一把將龍淵劍從劍鞘挑出，顧其淵被迫握住劍柄加入這場戰局。
他刺哪裏，聞櫻就刺另一邊。
她很熟悉他的招式，像是曾經跟他交手幾百遍。越打，顧其淵心越沈。
魚常劍直刺照面，雪亮的劍光映照他的面龐。
他松開龍淵劍，手無力地垂下，雙眼合上，迎了上去。
預料中的疼痛沒有傳來，魚常劍停在顧其淵心口前。
這是帶著殺意的一式，但她停住了。
他不安地顫動眼睫，對上少女冷酷的面容。
就在他以為少女心軟的時候。
她皓腕一轉，折劍向自己，用劍柄對準他，砰的一聲擊在他的心口，劇烈但不致命的痛感瞬間傳遍他全身。
他扶著龍淵劍單膝跪在地上，另一只手顫抖著撫上心口。
“這不是我的劍。”
少女淡淡開口：“不想讓你臟了別人的劍。”
她收劍入鞘，拉著李卻扇的手躍入境中。
短暫的失重過後，聞櫻睜開眼，先是一怔，再低頭看自己的手。
頭頂冒出一個問號。
她變成了約莫六七歲的模樣，視野也一瞬間矮小了很多，平日裏平視的東西現在需要高高擡起頭才能看到。
聞櫻：……
此刻她身處一片荒林中，旁邊是潺潺而過的溪水。
聞櫻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臨水一照。
溪水中是一個稚嫩瘦小的身影，看不出樣貌美醜，因為她渾身臟兮兮的，臉上也是灰黑一片，跟剛挖煤回來似的。
身上的衣裳破破爛爛，打滿補丁，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的身份
她居然變成了一個小乞丐！
“哎喲！”還沒搞明白發生了什麽，頭頂就挨了一下，聞櫻捂著腦袋慘叫一聲。
周圍傳來笑聲：“你看她那傻樣，不會是摔傻了吧？”
“長這樣還想進城討飯，又臟又醜，問過我們大虎哥的意見嗎？”
聞櫻捂著滿頭包，眼底燃著憤怒的火焰嗖一下回頭看去。
她這神色給幾個小孩看的一楞，緊接著又笑起來：“不服？不服氣就來打我們呀！”
須臾，幾個小孩東倒西歪地摔倒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嗚啊啊啊，你打我！我要回去告訴我娘！”
“告狀告狀！就會告狀！你們打我我都沒有告狀！是英雄就站起來跟我打！”
聞櫻站在幾個小孩面前，摩拳擦掌惡狠狠道：“臭小孩，我都沒哭呢！你，你們哭什麽！”
幾個小孩楞了一下，哭得更大聲了，大虎哥被打的鼻青臉腫嗷嗷叫：“你告狀？你個無父無母的乞丐告什麽狀，有人聽你告狀嗎？我要回去告訴我爹你打我嗚嗚嗚。”
聞櫻楞了一下，這短暫的一秒也不知道她想了些什麽。
緊接著叉著腰，居高臨下地說：“你們這麽菜還學別人欺負人，你們幾歲了？看你們個個壯實的，連我都打不過還要回去告爹娘，羞不羞？有爹娘了不起啊！”
臭小孩抹著淚：“你，你打我們還不讓我們說了……”
“要麽說你們一輩子是小孩呢……什麽才是大人？被打倒了就學著打回去啊，你們這樣的一輩子都變不成大人。”
幾個小孩不哭了，一抽一抽地擡頭：“可我們打不過你。”
聞櫻看他們孺子可教，欣慰地點點頭。
“這好辦，回頭我教你們，但你們不能再無緣無故欺負別人了明白嗎？拳頭是向強者，而非揮向弱者。”
“可你揮向我們……”
聞櫻挑眉：“不是你們先砸我的？”
幾個小孩不說話了。
聞櫻拍了拍身上的土，回去把幾個小孩用來砸她的碗撿起來，往幾個小孩面前一伸：“看看！看看！我吃飯的東西都被你們摔成這樣了！”
小孩心虛地低下頭。
“說吧，這是什麽地方？”
大虎哥：“一看你就是偏遠鄉下來的土包子，這是金陵城，沒見識……”
話沒說完，又被聞櫻暴揍一頓，捂著滿頭包去角落默默流淚去了。
金陵城啊。
聞櫻若有所思地抻了抻衣裳，往城門口走去，走了兩步又覺不對勁，回頭看去：“你們怎麽不走？不跟我學了？”
幾個小孩胡亂抹了抹眼淚，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屁顛屁顛跟了上去。
進了城，道路寬廣，視野也隨之開闊起來。
道路兩旁小販叫賣，房屋鱗次櫛比，倒和聞櫻前世印象中、還沒被鎖靈淵毀掉的金陵城重合起來。
不過顯然商販們不歡迎聞櫻這種小叫花子，只要她一靠近，那些人就像看見什麽臟東西似的趕她走。
“你叫什麽名字呀？”一個小屁孩湊上來，眼睛紅通通地看她。
聞櫻卡了一下殼，轉而問：“別急，你叫什麽名字？”
別急，等我給你現編一個。
小姑娘說：“我叫翠翠。”
聞櫻哦了一聲，高冷：“叫我鯉魚大俠。”
“鯉魚大俠。”翠翠一聽這名字眼睛一亮。
大俠！一般傳說中的高手才稱得上大俠：“你不會就是傳說中的隱世高手吧？”
聞櫻把小屁孩的心思拿捏的死死的，她正忙著打量著四周，點點頭隨口回了一句：“對，我鎖靈淵來的。”
“鎖靈淵？”翠翠皺眉，“那是什麽？”
聞櫻腳步一頓，古怪地擡頭看了翠翠一眼：“你不知道鎖靈淵？”
後面跟著的幾個小屁孩也湊上來，七嘴八舌地問：“鎖靈淵是啥地方？聽著挺厲害的。”
“是話本裏面的世外之地嗎？”
奇了。
難不成這個境主討厭鎖靈淵，所以直接把這個詞兒從境中抹去了？
幾個小孩追問，聞櫻胡謅：“對，我從遙遠的東海而來，鎖靈淵就在東海外。”
小孩哇的一聲，這會兒看她已經不是看叫花子的眼神了，而是滿眼崇拜，畢竟聞櫻剛用拳頭征服了大家的心。
都是隱士高人了，打扮的有點個性，也可以理解。
大虎哥此時已經仰望聞櫻，心服口服，伸□□腿道：“您來金陵城還沒有落腳地吧，高人這邊請。”
很好，大虎這孩子打小就上道，聞櫻跟著他們一路走過去，最後去了一個破廟。
“今晚您就在這兒歇著，明日我們再來找您。”
這會兒天色也不早了，聞櫻揮揮手催他們早點走，自己則在這座荒廢已久的破廟內轉了起來。
說來這座廟還挺怪的，建的很高，但裏面面積倒不大，中間供奉了一尊玉面多聞天王，聞櫻認得。
多聞天王是佛教護法，四天尊之一，是福德，財富的象征。
如今凡間人們大多有信仰，所以信多聞天王的也不在少數。
這佛像濃眉倒立，威嚴無比，身穿甲胄，最重要的是右手握著一柄他特有的法器。
傘。
聞櫻頓了頓，猝不及防地想到了某個人。
她搖了搖頭，將這人的身影從腦子裏扔出去，在廟裏翻動了一會兒，發現沒什麽特別的，就安心在蒲團上睡了下來。
寂寥無人的廟宇，僅有月光照進來，聞櫻仰天躺著，剛好能對上那尊神像的眼睛。
她磨蹭了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麽有點睡不著，總感覺身邊少了點什麽。
煩躁地翻了個身，不高興起來。
一定是這段時間跟姜扶雪睡太多了。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從前獨來獨往慣了，這才一塊睡了多久就感覺不自在了。
自己又不是沒給過他機會，他自己跟個悶葫蘆似的一句話都不說，讓聞櫻怎麽相信他？
難不成梳梳頭，餵點吃的，給點小恩小惠就能捂熱聞櫻的心臟了？
聞櫻撫著心口，抿了抿唇。
她才沒那麽容易打動呢。
思緒繞啊繞，她又想到了今晚顧其淵那幾個人。
聞櫻面無表情地幹嘔了一下，閉上眼強制自己睡過去。
晦氣。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沒有註意到她閉上眼的一瞬間，神像的眼睛轉動了一下，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身上。
可能是姜扶雪不在身邊的緣故，聞櫻沒有夢到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但她依舊沒睡好，風呼啦啦的往裏面灌，似乎有什麽東西一直在撞門。
聞櫻睜開眼，轉頭看向門外。
一具屍體掛在門外，被風吹得搖來晃去。
咯噔咯噔，是屍體每次蕩回來的時候撞到門的聲音。
聞櫻看了一會兒，又有些困了，打了個哈欠。
她眼皮一沈一沈，又要睡著的時候，有人的發尾掃在了她的臉上。
聞櫻抖了一下，回過頭看去。
神像下，身體旁，一個男人坐在她身邊，長發流水般披在腦後，懸著的發尾就在聞櫻眼前。
聞櫻呼吸一滯，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扭了扭。
她已經開始思考等一下是先把這個男人的頭按到地上，還是先後撤步離他遠點。
聽到動靜，男人緩緩回過頭來。
聞櫻屏住呼吸，正準備起跳給男人一頓打的時候，傳來熟悉的聲音：“師妹，你醒了。”
聞櫻一楞坐起身來，冷冷問：“你在這裏做什麽？”
“你不要我了嗎？師妹。”姜扶雪直勾勾看著她，月光下這張臉像是冰雪雕琢，美的不可方物。
聞櫻不為所動，提醒他：“是你先不要我的。”
姜扶雪啞了一下，又可憐兮兮地看她：“我從來沒有不要你，我們別吵架了好不好。”
聞櫻答應地很幹脆：“好，那你告訴我你有什麽秘密。”
“我……”姜扶雪腦子轉得飛快，卻實在不知道說什麽。
“你看，你又不說，那還來找我幹嘛？”
“師妹你聽我說……”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男人一把將她抱住，下巴放在她發頂，低沈的聲音像是羽毛掃過心尖：“我的秘密就是愛你。”‘
“我愛你，別離開我。”
“求你。”
他的聲音絕望又脆弱，骨節分明的手放在聞櫻的背脊，一寸寸往上帶有暗示性的滑去。
下一秒，纖細的手五指張開，一把扣在他後腦勺，硬生生將他扯遠。
姜扶雪碎裂的目光中，是聞櫻冰冷的面容。
她冷冷道：“差不多得了，別總拿他的臉做奇怪的事。”
“你不配。”
她五指用力，‘姜扶雪’發出一聲劇烈的慘叫。
他的臉像是硬生生被聞櫻拉長，發出非人的淒厲尖叫：“賤女人松開我，疼死我了，好疼！”
“疼就趕緊滾吧，煩死了。”聞櫻滿臉不高興。
砰的一聲，姜扶雪的衣裳撲簌簌落地，裏面的東西不見了，只剩下一件衣裳。
聞櫻手裏面只有空氣，她收回手擡頭看去。
巨大的佛像已經變了一副模樣。
衣衫半解，體態微胖的男人端坐在廟宇正中央，眉目慈祥地看著聞櫻，一只掌心向上伸出。
（劇情需要，我改過三次了==）
寬大的佛像掌心中，是一對對渾身赤條，肢體交纏的男女，古銅和白膩蛇一般交織纏繞在一塊，淫靡放浪。
隨著她視線清晰的那一刻，耳邊廟宇內傳來清晰的回響，有男女交織錯雜的喘息聲，拍打聲，滑膩膩的，像是濕漉漉的蛇往人耳朵裏鉆。
一瞬間廟宇內仿佛多了很多人，有男有女。
男人的聲音是壓抑的，女人的聲音是痛苦的，他們的聲音很覆雜，不知究竟是舒服還是難受。
她的記憶閃爍了片刻，好像回到了過去，腦袋裏面的堅冰被人鑿出了一道口子，塵封在腦海深處的記憶傾湧。
好像也是在這樣一個昏暗無光的宮殿，雕梁畫棟，極盡奢靡。
窗子大敞著，風將遮簾吹動，刺眼的光一絲一瞬的滲透進宮殿裏面。
聞櫻感覺自己的視野很矮，看什麽東西都很費勁，她一個人坐在高臺，身上穿著緋色的廣袖長裙。
這衣服紅的有些詭異，像是一道銳利的尖刀直刺入她的瞳孔。
寬大的袖子充滿了違和感，穿在她身上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小小的身影被簇擁在大片衣衫布料中，頭上還戴著金玉所制的冠冕，歪歪斜斜的，山似的壓在頭上。
她討厭人多的環境。
好多人。
好多人同時在說話，囈語如潮水將她吞沒。
每當人多的時候，她總是克制不住想要落淚的沖動。
好難受，感覺喘不上氣來。
男男女女交纏在一起，像是吃錯了什麽藥，渾身通紅，神情迷亂。
他們擁抱，交吻，忘情地快速碰撞。
幼小的孩子麻木地看著他們癲狂痛楚興奮的面容。
空氣中是液體的腥膻味，還有皮膚溢出汗液的味道，混雜在一起，一同撲面而來。
好惡心。
她想。
她猛地臥倒在地，手指伸到嘴裏扣著嗓子眼，遏制不住想要嘔吐的沖動。
眼睛惡心，耳朵惡心，胃裏也惡心。
“你想吐嗎？”
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聞櫻這才發現自己身後還有人，她轉頭看去，看不清面容的高大男人高高在上地坐在寶座上，倨傲地俯視她。
他的臉像是被一團霧困住，聞櫻努力地去回想他的面容，一把利刃刺入她的腦袋，翻滾攪動起來。
她尖叫一聲，倒在地下，捂著腦袋疼的打滾。
不要！
好痛！
停下！
她張開嘴，想要瘋狂的尖叫，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不要直視我的臉，明白嗎？”
男人的聲音靜靜自高空傳來。
“你得早點習慣這一切。”
“因為你和你娘一樣，都是賤種。”
遠處一把彎刀擲來，砰的一聲，像是冰面分崩離析，男人的身影破碎，連同周遭的男女歡笑聲退卻，聞櫻發現自己已經重新回到了廟宇，她跪倒在地上，不知什麽時候渾身已經大汗淋漓。
一柄彎刀擦過她的耳邊，直插神像心臟。
緊接著，龜裂的紋路在神像上蔓延，分崩離析。
喉嚨間惡心的感覺還在翻湧，她怔怔伸出手指，往喉嚨摳去，不斷幹嘔著，直到嘔出血來。
有人的腳步停在了她身側，低沈戲謔的聲音自發頂傳來：“不是吧，這小孩頂多才五六歲，你們居然給小孩看這種東西！”
有一道微小的聲音從他口袋裏傳來：“這淫面佛得對方心裏有喜歡的人才會生效，這小孩指定是看見了自己喜歡的人，不然淫面佛怎麽下手？”
男人震驚：“她才六歲！喜歡的人？現在小孩這麽早熟的！”
微小的聲音輕蔑道：“你是魔修，能不能有點見識，大驚小怪的。”
廟宇內男女歡好的聲音只是沈寂了一瞬，即刻卷土重來。男人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雖然咱們都不是什麽名門正道，但好歹光明正大點吧。”
他掌心結出巨大法陣，扣在地上，火紅的法陣迅速向四周流竄，鋪滿整個廟宇的地面，熾烈的溫度蒸騰。
男男女女的喘息聲逐漸痛苦起來，被焚燒拉扯的支離破碎。
原本廟內的四個柱子上刻滿了神佛普濟眾生的浮雕，此刻皆化為男女歡好的模樣，他們的肢體交纏，晃花人眼。
“我要長針眼了，我的身心只能是茉娘的。”男人說著，提劍砍去，一劍一個小腦袋。
口袋裏的聲音嘖嘖一聲：“真惡心。”
那些浮雕上的男女逐漸活了過來，脖子垂落到地上，像是一條蛇一樣，四肢還被禁錮在柱子上，脖子和腦袋朝男人咬過來。
男人結印，砰砰給他們炸成碎石。
碎裂的石頭崩到聞櫻臉上，身上，直到終於平靜下來，男人在她面前蹲下問：“小友，你還好嗎？”
聞櫻擡頭，看清了男人的面容。
他約莫三十來歲，面上多有滄桑風霜，高大挺拔，寬肩窄腰，下巴長滿青色的胡茬，卻不邋遢，可以稱得上很有男人味。
聞櫻擦了擦嘴角，蒼白著小臉，眨眼間進入狀態，乖巧道：“多謝俠士，請問怎麽稱呼？”
“俠士？”男人撫掌大笑，“我可不是什麽俠士，我是魔修，魔修懂嗎？壞蛋。”
聞櫻眨眨黑澄澄的眼睛，瞎編：“這麽巧！我也是壞蛋！”
“你？”男人奇怪地看她。
聞櫻擡手，啪的一聲在手裏炸了一朵火花。
這還是百裏十鳶教她的小把戲。
“魔焰。”男人哎了一聲，大有見到老鄉的欣喜， “你還真是我們魔域的人，你爹娘呢？怎麽放你一個人跑到這兒來？”
“我，我爹娘……我也不知道。”聞櫻懶得編。
男人瞬間腦補可憐的魔族小孩，失去雙親，流落街頭，還差點被同類相殘。
慘。
太慘了。
男人提溜著聞櫻的後脖頸給她拎起來：“你曉得不，這是淫面佛，這種破廟晚上最可怕了，你一個小姑娘以後別往這跑。”
聞櫻乖乖點點頭，聽話的不得了：“謝謝伯伯。”
“真乖。”男人忍不住感慨道，“我如果和茉娘有個孩子，估摸著也這麽可愛。”
“你上次還說舍不得茉娘生孩子呢。”他口袋裏面的聲音吐槽。
“我說如果，想象一下也不行？”
口袋裏的聲音沒搭理他，男人解開披風鋪在地上，讓聞櫻坐在上面，自己則不講究地席地而坐。
他生著火，火堆在兩人面前發出火星爆裂聲，聞櫻感受到暖意，往火堆前面湊了湊。
男人遞了個水壺過來，挑眉：“喝水吧小丫頭。”
聞櫻怔了一下，乖乖接過，小口小口地吞咽起來。
屋外狂風大作，屋內暖意融融，火堆爆裂的聲音意外的令人安心。
男人口袋裏的東西動了兩下：“放我出去，給我看看我未來的子民。”
子民？
聞櫻捧著水壺，好奇地探腦袋往男人口袋裏看去。
“還子民呢，小不點，什麽時候從蛋裏出來再找你的子民吧。”
男人說是這麽說，卻還是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枚黑色的蛋，放到了地上。
聞櫻俯下身，好奇地看著這顆蛋。
蛋被男人幾句話說的跳腳，破口大罵了一堆聞櫻聽不懂的東西，男人掏了掏耳朵，一臉你在說什麽我聽不見的無賴樣。
“這個蛋好能說。”聞櫻擡頭跟男人講。
男人爽朗地笑起來。
蛋沈寂了一瞬，氣急敗壞：“瞧不起蛋是吧！說不定你也是從蛋裏爬出來的呢！”
聞櫻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好奇地伸出手指，戳了戳這枚黑蛋。
豎著的黑蛋立刻晃動起來，給裏面的人搖的頭暈目眩，聲音也被晃得支離破碎：“你，們，等，著。”
男人握住蛋，笑著說：“好了，讓讓蛋。”
“蛋什麽蛋，放尊重點，我可是未來的魔域之主！”蛋暈頭轉向地放完狠話，猛地嘔吐了兩聲。
魔域之主。
聞櫻笑起來，難怪總覺著聲音有哪裏熟悉。
原來這是百裏十鳶的小時候啊。
沒想到她小時候居然是從蛋裏爬出來的！
男人敷衍道：“好好好，未來的魔域之主，等你到了我家，就不能隨便說話了，免得嚇壞茉娘。”
“那怎麽行？憋死我？”百裏十鳶不服氣。
男人灼灼的目光落到聞櫻身上，摸了摸小孩的發頂：“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平時你還能和魔主做個伴。”
聞櫻點點頭，指著蛋問：“這顆蛋真的是我們的魔主嗎？”
“我最後再說一次，這不是蛋，這是魔骨。”
男人失笑：“對，這是魔骨，我把她從地核深處帶出來。你也知道，神會對魔界和凡間降下神諭，給魔界賜下魔骨，但魔主這個時期還沒有足夠的人氣，也不夠熟悉世間，所以還需要對她二度孵化，於是這個任務就落在了我身上。作為交換，這枚蛋會吸收我的魔氣，幫我擺脫魔界的追殺。”
他目光沈沈，嘆了一口氣：“只是不知道，這個交易以長遠的目光來看，是否是一個正確的舉動。”
百裏十鳶問：“那你為什麽要跑呢？你是魔，在魔界不挺好的嗎？還是大名鼎鼎的左護法。”
聞櫻頓悟，左護法，原來這成熟男是林停戈。
人如其名，雖身處魔淵，卻厭惡兵戈爭鬥，是魔域少見的和平親人派。
“嘿，你懂得還不少啊。”林停戈嘆了口氣，說，“活這麽久，你總得為一個人拼命吧。”
百裏十鳶顯然不吃這套，呵了一聲：“拼命哥。”
聞櫻：……
她擺出慣用的懵懂無知，舉手：“所以什麽是神諭呢？”
男人沈吟：“沒有一個確切答案，神給出的所有回應只籠統的用神諭來指代，除了千年之前那位飛升的令咒修者，現在還沒人能解答出來更多有用的信息。”
百裏十鳶不說話了，顯然她知道一些林停戈不知道的東西。
林停戈話鋒一轉：“不過嘛，我猜測，降臨凡間魔界的，其實是神的孩子。”
“神的孩子？”聞櫻側頭看去，疑問。
“我也是猜的，人們都說有神，但其實誰也沒直面過神。”
“神不能直視，你怕不是活膩歪了。”百裏十鳶突然發聲。
聞櫻：“這顆蛋不是神手裏來的嗎？你沒見到神？”
林停戈搖頭：“神托夢，與我做出交易，雖然我也不知道神為什麽會跟我這種一只手就能碾死的小嘍啰做出交易，在他的指引下我去了地核深處，得到了這枚蛋，並沒見到神本身。”
百裏十鳶：“是魔主。”
林停戈笑著捅咕了一下火堆，沒說話。
“神也會跟凡人做出交易嗎？”聞櫻真的覺得很奇怪。
“起碼我是跟神達成了交易，我想要徹底擺脫魔域的一切，和茉娘生活在一起。”
百裏十鳶涼涼道：“開個餛飩鋪子。”
“對，餛飩鋪子。”
百裏十鳶嘀咕：“魔域不比餛飩鋪子住的舒坦？就算想開，也可以去魔域開一家，我還沒吃過餛飩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