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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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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花

聞櫻帶著滿手的紅線走了, 在她走後,蕭凡和寧紅玉也從人群中出來,找上了那位指路的小沙彌, 想求見住持。

沙彌婉拒:“最近廟裏人多, 住持常常需要講經,恐怕沒時間接待外客。”

蕭凡道:“可是方才那女子怎麽就……”

“什麽女子?我聽不懂施主在說什麽,抱歉。”小沙彌打斷他的話, 福了福身, 繞過兩人快步離去。

寧紅玉見蕭凡神色難看,不說話,惴惴道:“師兄, 若是那妖怪真和雞鳴寺有關,我們不見住持也無妨,只要裏裏外外地將這雞鳴寺查一遍就是。”

蕭凡看到寧紅玉小心翼翼的模樣, 心軟的一塌糊塗, 面色和緩了些:“我沒有生氣, 只是想起了一句話。”

“什麽話?”

“這世間諸事,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能笑到最後還不一定。”

寧紅玉怔了一下, 才微微笑起, 乖巧點頭:“師兄說的對!”

她話音還未落下, 蕭凡就越過她往前走去, 衣角掀起的風揚起她的額發。

她怔怔然回頭望去,蕭凡迎著那日在府上演奏的玉碎姑娘而去,玉碎姑娘一身素衣, 身如拂柳,二人撞到一處, 玉碎後退兩步盈盈一拜,抽條的身姿像清冽的翠竹,優雅出塵。

寧紅玉低頭看自己。

覺得自己像個還未發育完全的小孩。

她淡淡移開眼,眼底不是往常裝傻賣癡的嬌憨,而是入骨的冷寒。

腳步回轉,寧紅玉不再看蕭凡,獨自往雞鳴寺深處去。這會兒時候漸晚,觀音殿的人比之剛才少了不少,寧紅玉去的又是偏殿,裏面沒什麽人。

她要了三只香,斷斷細細的煙霧在她眼前縈繞,她甩了甩線香,躬身虔誠的拜下。

“姑娘既不是此間人,又何必拜此間神佛?”

寧紅玉身形一頓,堅持拜完方才挺直腰背

將線香按規矩供好,她回身問候道:“明安住持。”

明安回禮,語態慈祥:“十多年過去,姑娘容顏一如往昔,老身卻已朽邁。”

寧紅玉搖了搖頭:“住持精神矍鑠,怎會老去?”

明安一笑,轉而問:“姑娘當年的心事,今日可了?”

“若是心願已了,我也不會在這裏了。”

寧紅玉轉身,仰望那尊高大的金像,出神:“我不知我做的事是否正確,也不知道每次做出選擇的時候,命運已將我裹挾到了什麽方向。”

“我時常覺得自己像個瞎子,看不到來路,亦看不到歸途,沒有引路人,只能一人摸瞎前行,每當我做出一個抉擇,都沒有反饋,沒有人告訴我我選錯了,抑或是選對了,我只怕等我到了無法回頭的地步,才發現自己之前做的所有的選擇都是錯的。”

她閉目,聲音緩慢而沈痛:“我時常惶恐,也很不安,十幾年前我與住持說,我夜不能寐,時至今日依舊如此,我已經忘了我有多少年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明安靜靜聽她說完,道:“如若真到那個地步,姑娘會死嗎?”

寧紅玉搖頭,她已經盡力握住了自己能握住的一切籌碼。

懷若仙尊,蕭凡,還有所有對她有好感的師兄師弟,即便真到了最壞的地步,這些人也一定會護她周全。

“既然不會死,事情就會有轉機。姑娘沒有死亡的煩惱,又是修士,歲月漫長,何愁找不到破局之路。”明安安慰她。

寧紅玉默了一會,問:“那住持呢,還是不肯告訴我天命之人是誰嗎?”

明安淡然一笑,搖搖頭:“此為天機,不可洩露。”

十四年前,金陵城下了一場百年難得一見的大雨,有個姑娘冒雨叩門,來找他算破局之法。

明安很好奇,天下靈驗的寺廟那麽多,她為什麽獨獨找上雞鳴寺?

姑娘說,因為在這個世界,雞鳴寺是唯一一個和她原本所在的世界重合的地方。

她是異界來客,在她所在的世界中有座一模一樣的雞鳴寺,這是兩個世界的重合點,她孤註一擲,認為這裏有回家的路。

很可惜,她沒能找到回家的路,明安也算不到她的命數,哪怕是十階尊者,也無法窺見她的命運。

姑娘又轉而求他,告訴自己誰是這個世界的天命之人。且不說明安無法窺見,即便窺見,也無法宣之於口,只能告訴她這個世間,任何一個人都是自己的天命之人。

在那之後,姑娘便失魂落魄地消失在雨夜,明安沒想到還有能再見的一日。

其實他並不想見到她,如果見不到,他還能以為這位姑娘已經找到了回家的路。

那個姑娘就是十六歲的寧紅玉。

寧紅玉早就料到會是這個答案,和十四年前的反應不同,她已麻木,不會再失望。

明安看她背影,沈思許久道:“我曾在古書中讀到一種秘術,將女子作為爐鼎,以供飛升,姑娘你……”

十四年前寧紅玉來的時候,他還沒在寧紅玉身上看到這些紊亂的靈氣,而今一見,她已經被人的當作飛升爐鼎,他想著提醒一下面前這位姑娘,別是被人利用還懵懂不知。

卻不料寧紅玉打斷他,眼底是懨懨郁色:“我知道。”

唯有最極致的愛與恨才能滋養出惡之花,顧懷若挑撥寧紅玉心底的邪念,又對她傾盡關心,呵護備至,以愛與恨同時澆灌。

他想要做什麽?

在顧懷若身邊呆了這麽多年,寧紅玉很了解他。

不過是想要飛升罷了。

他早已邁入十階,世人都揣測他為什麽壓境不破,甚至還有人猜測他是在等寧紅玉修至十階,讚他深情。

寧紅玉冷笑。

怎麽可能,一群蠢貨。

他只是飛升不了罷了。

鎖靈淵已經是神的遺忘之地,千年以來沒有一人飛升,顧懷若也不例外。

所以他才想著用寧紅玉當爐鼎。

傳聞擁有高純度神血的人,無需禁制,天生就能阻隔十階聖者的窺探,他以為寧紅玉是,實則不過因為寧紅玉不是這個世界人,他才無法窺探。

他無法理解什麽是異世,用寧紅玉的血打不開神廟後,他寧可懷疑是神廟的開啟方式有問題,也沒往寧紅玉是另一個世界的人這件事上懷疑。

所以說,他也很蠢。

他滋養了寧紅玉這顆惡果,卻高估了寧紅玉對他的愛意。

這朵惡之花註定無法如他所願般盛開。

想飛升?做夢去吧。

明安雙手合十,道:“既然姑娘心裏有數,老身就不再多言。我曾希望與很多人再相見,可是很多人這一走就再也沒回來過,姑娘是唯一一個老身希望不再相見之人,希望姑娘能早日得償所願,魂歸故裏。”

“多謝。”

寧紅玉孤身一人站在原地,明安住持從後門離去。

過了很久,蕭凡回來了,見她在這裏,臉上又洋溢俊朗的笑容:“師妹,你可叫我好找,怎麽一人在這裏站著?”

寧紅玉揚起笑容,回過身去嘟起嘴:“還不都怪師兄你,光顧著和別的女人說話,把我一個人丟在原地,離開你我又沒地方可去,只能到處走走罷了。”

蕭凡了然,他已經拿捏住寧紅玉,笑道:“我只是想著從那玉碎姑娘身上找找線索,怎麽,你真生氣了?”

寧紅玉嗔道:“那你找到了?”

“沒有。”蕭凡笑著說,“你還沒回答我,是生氣了嗎?”

寧紅玉哼了一聲:“不告訴你。”

嘴還硬著,態度卻軟和下來。她像只單純無害的小兔子,哪怕生氣都嬌軟幼態,讓蕭凡生不出一絲不悅。

蕭凡哄了她好一會兒,寧紅玉才松口原諒他。

蕭凡松了口氣,想著女孩子生起氣來可真不好哄。

冷不丁的,寧紅玉問他:“你喜歡玉碎姑娘嗎?”

“怎麽可能。”蕭凡笑著否認。

他和玉碎才說過幾句話,頂多有些好感而已,怎麽談得上喜歡?

“那你喜歡師姐嗎?”

蕭凡沒有說話。

許久,他搖頭:“師姐已經死了,我現在最喜歡的是我的小師妹呀,對不對。”

他親昵地揉了揉寧紅玉的腦袋,整個人卻明顯恍惚少許。

*

離開雞鳴寺,聞櫻先去了趟太守府。下人說太守去了衙門,似乎是衙門發生了什麽急事,特地請他去看。

莊惜靈便主動提議帶他們先去看莊夫人生前的墨寶。

從管家手裏拿了鑰匙,莊惜靈一路帶著他們去了後院倉庫。倉庫暗門後面還有一間暗室,見聞櫻打量,莊惜靈道:“這東西我們藏得很深,姑娘看後自己知道就好,煩請不要到處宣揚。”

未免聞櫻誤會,她解釋道:“我聽父親說,母親死後沒有多少年,整個凡間就開始暗中大肆銷毀塗寧仙尊的畫像,實在是這是母親最後留下的東西,父親割舍不下,哪怕是死都想保住這些畫,姑娘與我有救命之恩,我們一家相信姑娘的為人,願意給姑娘一看。”

“多謝姑娘,只是令尊可知道為什麽突然要銷毀仙尊的畫像呢?”

“這個沒說。”

其實不說,聞櫻心裏也有所猜測。

銷毀畫像無非是兩種情況,第一種這個人讓鎖靈淵顏面無光,做出了危害鎖靈淵的事情,被判定為罪人,這才要銷毀這個人的全部東西;另一種則是這個人可能得罪了某個位高權重之人,才被人為抹去蹤跡。

聞櫻更傾向於後一種,像百裏澹這樣的罪人,事情鬧得足夠大,至今也有人記得。塗寧仙尊應當是被人悄悄做掉的,總之知道的人應該不多,才能讓人一絲蹤跡都找不到。

莊惜靈打開暗室的門,引著聞櫻進去。

伴隨著燭火點亮的那一刻,聞櫻腦海中緊繃的弦似乎被人猛然撥響,猝然發出雜音,刺得人耳膜轟鳴。

她瞳孔顫抖,將暗室內掛滿的畫像一幅幅看過去。

畫上女子或坐或站,或靜或動,都長著一張與沈稚魚極為相似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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