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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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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刀

井壁濕滑, 上面遍布苔蘚,聞櫻有些不好著力,身體也被繩子緊緊勒著, 有些喘不上氣。

不過還好, 不至於難以忍受,她的耐受度一向很高。

林妙音繩子放的速度均勻,足夠讓她在下潛的同時, 觀察境內。

下降到水面的時候, 聞櫻腳尖輕輕點在水面上,林妙音聽到破水聲,問:“還要繼續往下嗎?”

聞櫻道:“不必。”

另一只手攥緊了豬草刀。

聞櫻先是拿指尖沒入水面, 見水沒有腐蝕,她便將一只胳膊伸進去,在井下摸索。

冰涼的井水下, 是一個四四方方, 有棱有角, 堅硬的物體。

似乎是青銅質地,稱不上大,但絕不算小。

聞櫻勉強抓住它, 將其從水下取出。

那是一個盒子, 井下太黑, 看不清楚。

聞櫻快速搖了搖繩子, 示意妙音往上拉她。

盒子離開水面的一瞬間,一只枯瘦慘白的手破水而出,禁錮在她胳膊上, 死死攥著聞櫻,要將她扯下來。

林妙音正在往上拉聞櫻, 忽感一陣無法抗拒的巨力,連帶著她都往前扯了幾步。

她死死抵著井,額角青筋暴裂,用盡全身力氣和井下的東西牽扯。

聞櫻在井下搖來晃去,不斷地撞擊在井壁上,身上沾滿了青苔,她一手拿盒子一手拿刀,已經沒有多餘的手來穩固自己的身形。

水下似乎有什麽別的東西,目光死死鎖定她。

她揚起刀,刀劍雪亮,向那只鬼手砍下去。

鬼手應聲而斷,撲通一聲掉落水中。

下一瞬,一張鬼臉沖出水面。

聞櫻借著微弱的光看清,那是一張青白浮腫的臉,眼下蜿蜒出血線,眼睛被挖空,只留下兩個黑洞,臉上是密密麻麻繁覆的咒文,與她咫尺相聞。

腐臭和水腥味充斥了聞櫻的鼻腔。

更大的力道從聞櫻身上綁著的繩子傳來,林妙音趕在那鬼臉沖上來的一瞬間,將聞櫻從井下拉了上來。

盒子飛出去,落在雪地上。

聞櫻連帶著繩子,和林妙音摔在一起。

林妙音因為力氣相抵,胳膊擦在地上,血肉模糊。

她顧不上看一眼,爬起來膝行至聞櫻身邊,手忙腳亂地扶她:“你沒事吧師妹?”

她看到聞櫻身上滿是青綠,被撞的滿是青紫,沒有一塊好皮肉,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

聞櫻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蒼白著臉搖搖頭:“我很好,歇一會兒就行。先看盒子裏是什麽東西。”

林妙音抹了眼淚,胡亂地點點頭,身子往前探,將盒子拿回來。

盒子上面沒有鎖,看上去有些年頭,在井水裏不知泡了多久,竟沒有生銹。

聞櫻打開盒子,看到了裏面的東西。

妙音忐忑地問:“裏面是什麽?”

“幾根骨頭而已。”

“骨頭?”妙音將盒子一轉,眼眸大睜。

裏面躺著一副完整的半大孩子的骨架,不知死了多久,從盆骨看,還是一個男孩。

“怎麽會將人埋在井下面?”

聞櫻神色淡淡道:“拿去問一下就知道了。”

她擡頭,看了一眼時間,讓兩位師姐先回去,將盒子留在自己身邊,坐在主屋靜靜地等夫妻二人回來。

小丫小心翼翼地睨她的神色,大氣不敢喘,小手挪啊挪,挪到聞櫻手邊,握住她的手指。

兩個小孩就坐在門檻上,被困在這四方院落中,看著那一小片天空。

那夫妻兩人沒過多久便回來了,男人見桌上擺好了飯菜,不以為意地撇撇嘴,終是沒有發作。

倒是女人,看到聞櫻身旁好端端坐著的小丫,目光一瞬間淬了蛇毒一般,盯死聞櫻,仿佛恨不得撲上來殺了聞櫻。

聞櫻在女人陰冷的目光中,慢慢揚起了嘴角。

她道:“娘,我有話想要告訴你,能去我房間坐一會兒嗎?”

“什麽話?我還聽不得了?”男人見聞櫻避著他,很是不悅。

“一些女兒家的體己話罷了,爹,這是小丫今日給您買的酒,您先喝,等下我們就過來。”

男人一見酒,倒也沒再糾纏。

剛好女人也想質問聞櫻小丫的事情,便起身撐著大肚子,走在了聞櫻前面,都未曾回頭看聞櫻一眼,徑自走去了聞櫻的屋子,一屁股坐在了聞櫻的床上。

聞櫻的屋子透心涼,她搓了搓手,見聞櫻進來,怒道:“你個小賤蹄子,還不趕緊跪下!”

聞櫻站著沒動:“是因為我沒有殺小丫,你生氣了是嗎?”

“你既然知道,還不動手?你是存心想氣死我不成?娘都是為了誰,娘在這個家操持費心,還不就是為了你?”

“她太謹慎了,不喝我的水,藥我還有,今夜哄她喝下,娘你就別生氣了。”

聞櫻裝乖的時候,看起來是真的很乖。

女人將信將疑地看她一眼,問:“果真?”

聞櫻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女人面色松快了些,沒好氣地道:“說吧,你把我叫到這兒有什麽事?”

聞櫻拿出盒子,從她拿出盒子的那一刻,女人神色大變,穿著繡花鞋的鞋子往地上一蹬,從床上彈起,一把從聞櫻手裏奪過盒子。

她打開盒子一看,似乎是看到裏面東西還在,面色和緩了些。

目光轉向聞櫻,面露兇意:“你這是從哪兒來的?”

“我從哪兒找到的,娘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你下井了?”女人狐疑地看著她,上下來回打量。

她看起來瘦弱,竟還能做到如此地步?

“是啊,我東西掉到井底,本來是想撿回來,不料在井底發現了這個東西。娘,這是什麽呀?”

“你不記得了?”女人拔高聲音,將盒子懟到聞櫻面前,暴跳如雷。

“你這賤丫頭居然不記得了!你怎麽能不記得,你這個罪人,你怎麽能忘得一幹二凈,拋下你弟弟去過你的富貴日子!”

弟弟。

原來是這具身體的弟弟。

聞櫻靜靜地看著女人發瘋。

“當初你弟弟那麽小,就掉到井底下,你做姐姐的,為什麽不拉著他一點?為什麽不下去救他?為什麽死的不是你?為什麽!”

女人半是怨恨,半是憤怒,想到往日傷心事的她,悲痛欲絕,手握拳一下一下捶在床上。

“都是你,都是你這個賤人!你把你弟弟克死了,為什麽掉下去的不是你是我的兒子啊,為什麽!”

聞櫻低聲道:“我如何救?我也是個半大的孩子啊。”

“所以死的為什麽不是你?老天爺不公平,為什麽要奪走我的兒子?等我老了,又有誰來養我?”

“可是你有兩個女兒,她們都可以養你。”

“女兒,養我?我要臉不要了?別人家都是兒子在養,偏生我是靠著女兒養的,你不要臉,我還要我這張老臉呢!”

女人歇斯底裏地喊道,忽然,她又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撫摸著自己圓滾碩大的肚子,眼中滿是愛憐。

“不,我不能罵老天爺,老天爺又賜給了我孩子。你馬上就要嫁出去了,我得有個兒子傍身才是,不然我在這個家裏永遠都擡不起頭來。”

“你就這麽確定這個孩子會是男孩嗎?”

女人尖叫道:“你別詛咒我!神女,神女自會保佑我肚子裏懷的是個男孩。”

想來神女就是主屋掛著的那副神女畫像了。

別,我可不保佑你。

女人在肚子上摸了一圈又一圈,肚皮大的不正常,看上去幾乎要撐裂。

“兒啊,快來娘的肚子裏,出來跟娘做個伴。”

她將自己逃離這個家、逃離那個男人的全部期望,寄予肚子裏這個孩子身上。

聞櫻開口,像是自己在問,又像是替自己這具身體在問:“為什麽一定要是男孩?女孩不好嗎?”

女人呸了一聲,罵道:“你閉嘴,生你們這些賠錢貨有什麽用?我已經生了你這個女兒,再生一個兒子想湊個好字,有什麽錯?

況且……況且別人都說女兒是爹前世的小情人,我才不想要女兒,生個兒子以後兩個男人愛我,有什麽不好?”

或許是覺得自己話說的太重,女人又和緩了些,一臉我為了你好的表情。

“我也只是想給你生個娘家人,等你嫁出去了,有你弟弟給你撐腰,婆家不會欺負你。等小丫那賤丫頭死了,你要是有個弟弟,也能跟你做個伴,不是嗎?”

聞櫻看著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許久,她笑道:“那太好了,我可真是需要一個伴。”

生吧,生個男孩到地下跟原主作伴。

*

是夜,夫妻兩人早早歇下,主屋的門輕輕合著。

聞櫻哄小丫睡下,自己則提著燈,獨自外出。

她走到主屋門口,門扉傳來男人的鼾聲,如綿延不斷的雷鳴,尖細與粗噶交替,一時上,一時下,像是一根繃緊又松泛的弓弦。

聞櫻推開門,借著月光,看到了背對酣睡的兩人。

男人依舊是臃腫的癱在床上,聞櫻看著他的時候,內心深處有覆雜的,不屬於她的情感彌漫。

她看著男人,只覺得面目可憎。

仇恨是肯定有的,可仇恨之中又有一些害怕,哪怕男人現在躺在床上,看上去如死豬一般,亦不可能反抗她,她直視他的臉時,也有一絲害怕。

他就像是一座山,重重壓在那裏。

月光如水如練,朦朧的搖晃在聞櫻的側臉。

一把鋒利的豬草刀舉起,聞櫻眸色冰冷,手起刀落,斬斷男人頭顱。

溫熱的血液倏的高高噴灑出來,浸染聞櫻的全身,鮮血滴答從聞櫻眼睫滑落,落到臉上。

一聲嗡鳴在耳邊響起,有一些原本屬於這具身體的東西,悄然流逝。

些許靈力湧入了聞櫻的丹田。

聞櫻只是停頓了一會兒,便再度舉起刀對準女人,猛然刺了下去。

彎曲的刀刃橫斬女人的肚子。

女人慘叫一聲,從夢中驚醒。

她目光落在聞櫻身上,面色驚恐不安,像是看到鬼一般。

“你要做什麽?我肚子好疼,我肚子好疼啊,救我,救救我!”

“求你,求你不要殺我。”

聞櫻冷冷道:“我不會殺你。”

因為這具身體對她的感情,並不只有恨意。

對男人,也許是仇恨和畏懼。

而對女人,卻是憎惡和愧疚。

女人總是那樣的悲哀地哭泣,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欠了她。

可是對她沒感情,只將她視作所有物的人是根本不會心疼她的眼淚的

她的眼淚每一次灼傷的只有自己的女兒。

她是這個家中的犧牲者,又是壓死這具身體的最後一根稻草。

孩子愛她,勝過自己的生命。

聞櫻斬的,只是她的肚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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