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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 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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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番外三

羅惠卿與黃九郎(三)

“少爺, 您瞧,前邊兒圍了好多人,不知在看什麽熱鬧!”阿九興致勃勃地給羅惠卿指道, “誒, 好像是……”

羅惠卿神色淡淡的, 似乎並不怎麽感興趣。倒是這種場景讓他想起了最初遇到阿九時, 好像也是這般,許多人圍在一起或冷眼或熱心地瞧著熱鬧,只是曾經他是被瞧的那個罷了。

阿九也是一時口快, 話說出口一半才意識到自己有些放肆了, 瞧著羅惠卿的表情冷漠便立即住了嘴,識相地低下了頭。

這才幾個月, 阿九的性情卻已經和最開始來到羅惠卿身邊時大不相同了, 這一切的變化還要從幾個月前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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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節如流,距阿九入府轉眼已經過去半年,義父早就因為重傷難治離開了人世, 操辦後事的銀兩也都是羅惠卿大手一揮所給, 自那以後阿九就徹底死心塌地地要跟著羅惠卿報答恩情。

最初他在府中還不知做什麽, 羅惠卿將他帶入府中後只是開頭幾天常常傳他去見一見面,也不許說話, 只是默默端詳著他的臉, 有的時候甚至好像是單純在發呆, 視線雖無變化,但眼神空空的,看起來是早已經魂游天外了。

阿九遲鈍, 又不敢直接向主子發問, 只好自己在心裏嘀咕嘀咕, 只是還沒來得及琢磨清楚羅惠卿此舉的深意,羅惠卿便像是很快就失去了興致一樣,再也沒有要過問他的意思。從那以後,阿九便成了府中一個默默無聞的雜役,只做灑掃這些活計,雖然和羅惠卿同處於一個屋檐之下,但卻幾乎沒能再見到對方一眼。

直到一個月後,羅惠卿出了一趟遠門回來,竟不知怎麽沾上了“臟東西”回府。

自打前兩年大病了一場之後,他的五感就變得異常敏銳,時常能感受到一些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那天夜裏,阿九剛忙完一天的活兒,正準備回房歇下時,沒想到在羅惠卿院子附近就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即便心裏害怕,但是想著羅惠卿對自己的恩惠,阿九還是大著膽子朝羅惠卿的院子小心靠近。意料之中,羅惠卿的院子裏果然有問題,周圍詭異的安靜,並沒有什麽伺候的下人在,一切都顯示著今夜的異常。門前看守的下人像一灘爛泥軟在地上,眼睛驚恐得瞪圓,嘴大張著卻什麽聲響都發不出來,手指哆哆嗦嗦得指著什麽,下一刻便閉眼暈了過去。

阿九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見一個佝僂的黑影扒在窗戶邊,身軀看起來很僵硬,似乎正要努力往裏面鉆。他剛想到羅惠卿在屋子裏還不知道情況如何,有些擔心羅惠卿會出事,可是自己這樣貿然沖上去又必然是白白送死……

不待阿九多想,此時屋子裏的羅惠卿約莫是察覺了什麽異常,竟然徑自打開了房門,這下阿九來不及猶豫,還沒等看那黑影有什麽舉動,阿九便拖著殘腿沖了過去。

“少爺!當心!”

阿九擋在羅惠卿身前的那一霎,那個黑影也同時竄到了二人眼前。這時阿九看清了這黑影的真面目,是個面容猙獰、醜陋無比的泥老漢形象,這泥巴鬼面色青黑,沒有眼珠嘴裏並沒有牙齒,上下嘴皮子全往嘴裏縮,他面對著阿九,不知道為什麽,竟然還帶著一抹詭異的笑容,這一笑,臉上的泥土便簌簌地往下掉。

雖然從前他也不是沒有見過這些怪力亂神之物,但是第一次見到這樣近距離地看見這樣怪異駭人的東西,阿九還沒來得及感到恐懼,那泥鬼竟忽然朝阿九臉上噴了一嘴冒著黑氣的泥沙。

“啊!”

阿九被這怪異的沙子迷了眼,頓時覺得灼痛難忍,感覺眼睛裏似乎有千萬根針紮一般,連帶著腦袋也疼痛異常,捂著眼睛痛苦地蹲了下去。

羅惠卿也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幕驚得不輕,還沒回過神倆,這可怖的泥鬼卻眼看著又要朝他襲來。羅惠卿下意識地伸出手要擋,下一刻,只聽得“嘩”的一聲,面前的泥鬼便在頃刻間土崩瓦解,散落一地的泥土剛接觸到地面,又像鉆進了地底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過羅惠卿沒有看到的是,有一部分微不可見的泥沙順著地面鉆入了他腳下。

羅惠卿只感覺腦袋有一點短暫的暈眩,似乎有什麽東西鉆進了腦子裏一般,但很快便又恢覆了過來。羅惠卿雖然驚魂未定,面上卻沈著冷靜,他沒管蹲在地上痛苦的阿九,十分警惕地環顧四周。

倏地,他察覺到一絲異動,凝眉看向聲音的來源處,“誰在那裏?”

他剛問出口,一個看起來形容邋遢的道士便從院墻裏穿了出來,看起來不像什麽正經出家之人。

羅惠卿凝眉,有些疑心這是剛才那個妖物的同夥,謹慎道:“你是何人?為何出現在我府中?”

那道士瞇眼笑著,一手拿著一把破破爛爛的黃傘,另一只手輕輕撚了撚嘴邊的兩撇胡須,“貧道方才路過此地,見有異動,這才慷慨出手。你這小子不言謝也就罷了,怎麽還這樣咄咄逼人?”

哪裏有人自己說自己慷慨救人的?羅惠卿對這個古怪的道人並不信任,還沒有放下警惕心,可是地上的阿九顯然已經支撐不住了,整個人倒在墻角,雙眼之下都有鮮血順著臉頰往下淌,雙手把頭發都抓得亂糟糟的,嘴裏發出的叫聲都變得微弱起來。

似乎是看出羅惠卿的遲疑,那古怪道人徑直走到阿九身前,用手中的破拂塵輕輕敲打了三下阿九的頭。

阿九只覺得好像有一股柔和的力量忽然撫平了腦海裏的陣痛,疼痛一下子便消失殆盡了,他睜開雙眼,眼前也開始變得慢慢清明起來。

“這……”阿九一片茫然,臉上還帶著血跡,他慢慢扶著墻壁站起來,感覺有些不真實地揉了揉剛才還覺得疼得快炸開的腦袋,“我這是怎麽了?”

“你倒是個忠仆,不過若非貧道及時趕到,恐怕你這條小命今日也要交代在這裏了。”

那道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言語之間都透著一股得意,怎麽看都和正經道士不沾邊,可是偏偏他剛才的所作所為又證明了他確實有些本事。

“多謝道長出手搭救。”羅惠卿暫時壓下心中的懷疑,又問:“敢問道長,可知為何這東西會出現在我府中?”

“自然是因為公子你的前緣未盡了。”

羅惠卿不解,反問道:“什麽前緣?”

那道人挑眉,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旁邊的阿九,“那也許就要問一問公子你自己,為何要將這位小兄弟留在府中了。”

為什麽把阿九留在府中……自然是因為阿九與一位故人長得有些許相似,所以叫他起了惻隱之心,便將人帶了回來。

可是阿九不是黃九郎,他將人帶回來也沒有什麽用處,只是一時腦熱,看到這雙相似的眼睛就有些不可避免地想到黃九郎。

羅惠卿曾經也以為自己的心足夠冰冷,早就對孤獨習以為常,可也許因為黃九郎偏偏是不同尋常的,也是真的幫了他很多,盡管相處的時間並不算長,可是羅惠卿卻怎麽也忘不了這個人。

不,他知道,黃九郎並非凡人,而是一只修行多年的狐妖,雖然看起來是個少年模樣,真實年歲卻不知幾何。

人和妖,本就殊途,兩年沒有黃九郎的消息,羅惠卿只猜測對方是將自己忘了,或許早就回到山中修行去了,也或許到了另外的地方去也未可知。

人間熙熙攘攘,天下何其廣大,想找一個人猶如大海撈針,況且羅惠卿向來冷心冷肺,凡事有利則往,即便是發覺自己心裏有些放不下,也不會大費周折地去找人。遇見阿九是一個意外,雖然阿九的確叫他生出了些莫名的熟悉感,但他清醒地知道阿九就是普通的阿九,黃九郎約莫此生也不會再次出現。

可是現在,聽這個怪道士的意思,阿九或許和黃九郎還真的有什麽淵源在。

有些不敢置信,說不清是驚喜還是困惑,總之是一種令羅惠卿忐忑的心情,他試探性地問道:“您的意思是,他和……和……”

不待羅惠卿支支吾吾地將話說完,那道人便意味深長地開口:“公子,你若是聽貧道的話,很快便可以見到你想見的人了。”

果然阿九和黃九郎一定有什麽關系!

不知道為什麽,羅惠卿好像感覺這老道說話似乎帶著蠱惑,自己心裏原本只是淡淡的小心思,此刻莫名其妙開始不受控制地瘋狂滋長。他直覺地意識到也許有些不對頭,但是這種想法很快又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地被壓了下去,心裏只剩下了一個強烈的念頭,那就是將這個道人留下來,聽他的話找到黃九郎。

“道長,請。”

羅惠卿伸手做了個手勢,邀請那道人進屋,看樣子比方才客氣恭敬了許多,是真的要將對方奉為座上賓的意思。

那古怪的道人卻沒有立即動作,而是撚著自己那一撇胡須,目光在羅惠卿和阿九兩人之間游移了片刻,而後忽然放聲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該死的狐貍精總算是落在他手中了!

他一邊笑著一邊拂袖大搖大擺地進了內廳,徒留下站在原地的阿九頭腦發懵,被那道人甩過的袖子嚇了一跳,折騰了這麽大一遭卻還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就這樣,這道人就在府中暫時留了下來,羅惠卿詢問他的來歷,他只自稱姓單,住在城東的破廟之中,其餘的一概含糊帶過不肯多說。不知道他和羅惠卿說了什麽,羅惠卿幾乎對他有求必應,見這單道士衣衫襤褸,身上穿著的道袍破破爛爛的不說,還總是打著赤腳,又聽說他沒個住所只住在破廟裏,當即便提出要他在府中留下暫住。

不過他只開頭住了兩天,之後便不顧羅惠卿挽留離開了,只偶爾隔三差五來府中一次,每次到訪並沒有什麽征兆,走時也悄無聲息,來無影去無蹤的,阿九也不知道他和羅惠卿究竟在商談些什麽。

但從那夜過後,阿九卻被羅惠卿重新關註了起來,不僅將他從雜役房提到了跟前做貼身小廝,還待他極好,再也沒有做過什麽臟活累活,儼然將他當做心腹對待。

阿九只以為是羅惠卿顧念那天夜裏自己不管不顧地上去替他擋了一劫,所以心懷感恩,便對自己格外好上一些也是在情理之中的,雖然有過些許疑慮,但很快便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煙消雲散了。

不知不覺地,幾個月的時光便又如同流水一般逝去了,阿九與羅惠卿的關系不知不覺地親密了許多,也漸漸走出了義父去世的傷痛,所以才有了如今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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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起這段時間以來的遭遇,阿九自己也覺得神奇,不過雖然和羅惠卿的關系熟絡親密了許多,他也不敢隨意造次,剛才沒大沒小地說笑,實在是不應該。

羅惠卿生性冷淡,平日裏也總是冷著一張臉,叫人望而生畏,一般府中伺候的下人也總是畢恭畢敬,生怕惹得他不悅。

一路坎坷地長到這麽大,最近這段時間可以說是幸福得像偷來的一樣,住處不會漏風漏雨,填飽肚子更不成問題,放在從前根本無法想象。從前雖然還有義父對他好,但到底沒過上幾天安生日子,現在義父不在了,除了羅惠卿,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會對他這樣好了,他也不想輕易就失去。

“少爺,阿九多嘴了。”

阿九小心翼翼地道歉,眼裏餘光悄悄觀察著羅惠卿的表情。他雖瘦弱,但身量卻比羅惠卿高上不少,低著頭也能睨到羅惠卿的臉。

只是羅惠卿面上看不出喜怒,仍是一副冷淡的樣子,沒有回應,似乎根本不在乎阿九說了些什麽。

羅惠卿沒心思去理會阿九的小動作,但他心裏並不如面上那般平靜,自從府中出來後就一直有種淡淡的煩躁感縈繞在心間。

那單道士曾告訴他,黃九郎並非是故意不告而別回山中修行去了,而是因為曾經幫羅惠卿出頭,在人間害死了人,犯下了罪孽,被天上的二郎神君發現,所以才將他帶走受罰去了。

羅惠卿當時聽了這話自然心急,畢竟這樣說來,黃九郎竟然是因為自己才落得這般田地,他心裏本就掛念著黃九郎,聽單道士這樣一說更是心急內疚,趕忙追問黃九郎受的是什麽懲罰。

單道士半真半假地說,黃九郎被二郎神君罰下人間做凡人磨礪一世,如果能夠平安度過這一劫便可順利贖罪,繼續修煉。若是不能,便要被徹底打回原形,受六道輪回之苦。

而阿九卻恰好成了黃九郎在人間的這個劫數。

羅惠卿自然不想讓黃九郎因此喪命,又問單道士破解之法。那道士神神秘秘的:“倒也不難,關竅就在公子府中這個叫阿九的下人身上。黃九郎本應該投胎在阿九這副身軀上,然而卻出了岔子沒能順利投胎,現如今還是個狐貍身,而阿九本身卻命硬活到現在。黃九郎沒辦法經歷一世凡人的命運,就沒辦法渡過這一劫。這破解之法嘛,唯有讓阿九把這副身子讓出來,才能叫黃九郎平安度過這一劫呀。”

單道士說得信誓旦旦,又交給羅惠卿一面巴掌大的銅鏡,他囑咐羅惠卿,只要將這鏡子揣在懷中,四月初五的那天出門,若感應到黃九郎的氣息,這鏡子就會做出反應,自然就能找到黃九郎的蹤跡。到那時先把黃九郎帶回,再交給單道士做法,便能成功地將他們的身子交換過來。

今日恰好是四月初五,一大早羅惠卿便帶著阿九出門了,只是也沒說要做什麽,就這樣漫無目的地游了大半天的街,懷裏的鏡子卻始終沒有響應。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羅惠卿也算是摸清了阿九的秉性,知道他天性純善,只是曾經受過不少苦,連身體也落下了殘疾,所以在自己面前總是小心翼翼的。

說到底,阿九沒有做錯什麽,待自己也算談得上忠心耿耿,羅惠卿再是一副鐵做的心腸,也沒辦法做到眼也不眨地就這樣將人了結了去,心裏到底還是起了些波瀾。

可羅惠卿是什麽人?要說命苦,這天下又有幾個人是天生好命?他自己從小在窯子裏長大,自認為受過的苦痛一點都不比別人少,自然不會因為這個就對阿九軟了心腸。

他心裏思忖著這些,腳下步履不停,剛走近阿九剛才所指的熱鬧處,懷中的小銅鏡便立刻震動了一下。

羅惠卿頓時停下了腳步,低眉順眼跟在後面的阿九沒及時反應過來,險些就要將羅惠卿撞倒。

“少爺?”

羅惠卿眼睛盯著前面人頭攢動的地方,“過去瞧瞧。”

阿九還以為羅惠卿是真的聽見了自己說的話,所以對前面來了興致,心中又敞亮起來,“前兩日曾聽說城中來了一個會馴獸的雜耍班子,新奇有趣,城中看過的無不叫絕呢。”

馴獸?聽見阿九這話,羅惠卿更是直覺黃九郎一定就在這裏。

他感覺自己的心隱隱有些跳得厲害,一時竟有些說不清這種情緒,不僅僅是欣喜,更多的也許是忐忑和恐懼。

懷裏的鏡子又開始震動了,羅惠卿吸了一口氣,隔著衣裳將它按緊,然後才邁步朝著人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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