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夢回

“小狐貍, 好生修行，有緣再見。”他的聲音越來越縹緲，像被風吹起抓不住的輕紗, 漸漸地遠去了。

白狐不知道在原地等了多久, 等白雲觀重新恢覆平靜, 院門外再次響起送飯的道童的腳步聲時才悄然離開。

此後的三百年時光裏, 子虞墮入了輪回裏，而白狐也在凡間尋找著他的轉世，只可惜他是註定十世九夭的命格, 每當白狐找到他時都總是晚了一步。

他或許會轉世成一個大戶人家的孱弱少爺, 也或許會托生成亂世裏窮人家的小子，總之無論如何都活不長, 也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再次托生到哪裏去。

直到三百年後, 這也是子虞的最後一次轉世，這一次他轉世成了一個棄兒，被山裏的寺廟收養, 成了寺裏的一個小和尚。

只是這一次白狐雖然找到了他, 但時機卻不太湊巧, 恰逢五百年的追捕關，這一天白狐將失去自己的法力, 被獵人或者獵狗追捕, 只有順利逃過去才算渡過這一劫。

但也許是命運捉弄, 白狐的每一次劫難過得都不大順利，那時也並不例外，先是九死一生地從捉妖的術士手下逃脫出來, 又不慎中了獵人的陷阱, 正當它以為在劫難逃際, 已經轉世成為小和尚的故人又這樣恰如其分地出現了。

他又一次救下了白狐，像曾經在白雲觀時一樣，悄悄將狐貍帶回了寺裏照料。好在寺院的主持是個慈悲為懷的高僧，並沒有為難責怪，就這樣短暫地收留了它。

這一次白狐本想要繼續報恩，陪在小和尚身邊替他擋過各路災禍，今日是山裏的野獸，明日是山下的歹人，只希望能讓人平安過完這一世的光陰。可惜命運天定，縱然使出千般解數，一路逃過大災小禍，他還是在十幾歲時便溘然病逝了。

似乎冥冥之中一切因果早就註定好了，不管再怎麽掙紮也是徒勞無功。

待子虞再次安靜地閉上雙眼，身軀消散之時，沈遐年也被熟悉的白光忽然送出了幻境，又一次回到了古跡島上。

他料到了王子逾是被拉入了耐冬花制造的前塵幻境之中，本是想進去將王子逾拉出來的，誰知進去之後竟然就不可自控地失去了現在自己的意識，反而將從前遇到王子逾前世的過往都重新經歷了一遍。

這幻境的力量非同小可，現在被送出來的也只有他一個人，王子逾卻不知所蹤，沈遐年心頭一跳，捏緊了拳頭，在耐冬花海中繼續尋找王子逾的蹤影。

從進入環境之中到出來的這一段時間，所經歷的就是與王子逾前幾世的糾葛，之所以能夠出來，是因為五百年前小和尚那一世便是王子逾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次轉世。

現在呢？王子逾沒有從幻境裏出來，他到底去了哪裏？是真的隨著幻境徹底消散了還是繼續進入了另一個自己不曾到達過的世界？

沈遐年開始難得地覺得心裏發慌，在耐冬花海裏遍尋也不見一絲王子逾的氣息，既擔心他會就此不見，也擔心他會困在幻境之中不得解脫。

捉襟見肘之際，沈遐年管不得許多，冒險動了法力沖著樹上盤桓沈睡的巨蚺發出重重一擊，龐大的巨樹受不住這一擊，轟然倒地的同時也終於喚醒了沈睡的海公子。

“怎麽又來一個……”海公子心力交瘁。

古跡島鮮有人至，現在一來來兩個，就之前那個就已經足夠惱火了，現在又冒出來個不速之客，真是不可理喻。

對之前那個人沒辦法，但對眼前這個還是不能輸了氣勢，海公子豎起上身，豎瞳一瞪，怒道：“大膽的狐妖，竟敢在此地撒野！”

沈遐年冷眼對回去，又用指尖法力凝聚的光芒化為了一把利劍，勢如破竹一般朝海公子刺去，“是你害他被拉進幻境裏的。”

這招來得太兇，海公子不知道怎麽也不像之前那樣橫行霸道了，飛快閃身躲過攻擊，又化了體型小了數倍的人形出來。

人形的海公子從頭到腳都裹著一身黑，一雙吊稍眼，下巴生得格外尖，總之算不得好看，說話的聲音倒是渾厚得和長相極端不符：“休得胡言！吾乃古跡島的守護獸，豈是你能挑釁的？”

沈遐年劍指其喉，凝眉道：“廢話少說，將他從幻境裏放出來！”

海公子倒是不欲和他爭鬥，兩指沒好氣地拂開劍鋒，“幹吾何事？吾只負責守護古跡島，旁的可不管。再說那可不是幻境，那是……”

“是什麽？”

“你既然跟著他來到這裏，想必也知道其身世淵源了？”

海公子發問，卻不等人回答，自顧自繼續道：“這古跡島本是蠻荒之地，常年有雷電侵襲，雖然與天雷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語，但也不是凡人能夠受得起的。九百年前那狐女曾自發到這裏贖罪，任雷電淬身，一身修為盡數被古跡島上的惡土吸了去。

後來……後來那狐女隕身，有一日玄清子仙君帶著她的屍骨，連同仙君自己的愛恨情絲都盡數封印在了古跡島之上。從那以後，古跡島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仙君命吾在此地守護終生，一晃已經九百年了……”

海公子感慨萬千，雖未明說，但沈遐年也推測出了答案，“所以，那幻境是過往的記憶織造的？”

按照海公子所說，這古跡島上現在如此這般生機勃勃，靠的就是吸取了虞夢娘的修為和妖身才有了這一片沃土，難怪這裏獨有的耐冬花也有著一股檀香的味道，原來是虞夢娘傾盡所有在滋養著它們。而玄清子則是割舍了自己所有過往的愛與恨，將其封印在此地，所以那不是耐冬花織造的幻境，而是所有與那段過往有關的記憶在無數次地重演。

王子逾之所以會被拉進去，是因為他身上有玄清子和虞夢娘兩個人的血脈，血液滴在耐冬花上，這才開啟了過往之門，自己能進去則是因為和王子逾的過往亦有糾葛，當這糾葛盡了的時候，所以“幻境”便將自己送了出來。

果然，海公子點了點頭，“正是。”

可弄清了這些，還是不知道怎麽將王子逾弄出來，沈遐年勉強沈住氣，“說來說去，你還沒有說應該怎麽將他拉出來。”

海公子雙手枕在腦後躺在耐冬花海之中，閉上眼睛道：“都說了，這是他們的記憶，吾只是一個小小的守島獸，既不是吾將他送進去的，自然也沒辦法將他拉出來。除非……”

沈遐年上前一把揪起海公子的衣領，“除非什麽？”

“哎哎哎，你這狐妖一言不合就動手，還真是粗魯！”海公子拉回自己的衣領，只睜開一只眼睛斜視對方，“松開再說。”

沈遐年放手將他扔回去，冷聲道：“再賣關子休怪我不客氣。”

海公子躺在地上，看著頂上搖曳的耐冬花，悠悠回答：“他已經進了自己的記憶夢境，除非，他自己醒過來，否則，誰也幫不了他。”

這話說了和沒說其實也沒什麽兩樣，說到底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努力將王子逾救出來。在那夢境之中，連自己都不能保持自我意識，更莫說作為凡人的王子逾要如何破除了。

沈遐年垂在身體兩側的手逐漸緊握成拳，而海公子說完見他表情不妙，當即便悄悄化身為巨蚺飛快地溜走了。

這些人的事情，它還是不要摻和的好。

好險，差點將仙君的後代吃了，海公子心有餘悸，又擔心這狐貍精發瘋，一溜煙便不見了身影。

所幸沈遐年並沒有糾纏於它，待海公子溜走以後，依舊待在原地鍥而不舍地尋找著破除夢境之法。

他嘗試著再次在那朵血色耐冬花上做手腳，然而不管怎麽試探都沒有辦法再進入，但即便再進去了，那裏也不會有王子逾。

沈遐年一籌莫展，不知道王子逾現在何處，又經歷著什麽樣的事情。

他會忘記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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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逾像做了一場曠日經年的大夢，窒息感猶如潮水一般像他洶湧襲來，他就像溺水的人抓不住一塊浮木，那些過往的記憶猶如水下的海草纏得他不能脫身，險些要被那潮水淹死，他想醒過來，卻怎麽掙紮也不得其法。

漸漸地，王子逾在一陣刺骨的寒意之中逐漸恢覆了意識，時下依舊是寒冬凜冽，無孔不入的冷意透過單薄的衣裳浸入骨縫，直冷得人瑟瑟發抖。

王子逾緩緩睜開眼睛，目光一時無法聚焦，只知道眼前的不知道什麽東西亮得厲害。

好久都沒有見過這樣的亮光了，像是天花板上的電燈泡……

電燈泡？

王子逾倏然清醒過來，睜大眼睛坐起來，轉頭望著四周的環境，只看見四面潔白的墻壁，一個舊舊的木衣櫃，還有個同樣材質的桌子上，正整整齊齊地擺著一些書本。

再擡頭，天花板上確實嵌著一只明亮的電燈。

這裏……這裏是他曾經住的地方。

王子逾無比茫然，心裏更是空落落的，他以為自己還在做夢，又閉上眼睛躺了下去。

然而燈光照在眼皮上的紅光提醒著他，這裏好像無比真實。

王子逾覆又坐起來，狠心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瞬間留下了一個傷口，疼得他呲牙咧嘴。

是真的，不像他之前在旁觀玄清子和虞夢娘那時一般沒有感覺，現在的感覺是完全真實存在的。

難道自己被送回了之前的世界嗎？

縱然有了前塵往事的記憶，也知曉了許多自己從來不曾知道的真相，但有些事情，還是不能參透其中的玄機。

當初在白雲觀身死之後，由雲虛子將他送去地府，入輪回之道，在陰司之中，他曾親耳聽見雲虛子和閻羅王說，他是十世九夭的命格，每一次輪回都會削弱他身上的血脈之力，直至成為完全的凡人為止。

當初在白雲觀已經度過了一世，那一世活了兩百年，加上後來輪回夭折的九世，恰好是十世，他的命數分明是已經盡了，如何又會在這異世之中再活一次呢？

又是什麽樣的契機，讓他回到屬於自己的那個世界中去的？包括自己現在的處境，究竟是虛是真，為什麽會突然來到這裏，這一切都充滿了疑點。

王子逾直覺，冥冥之中一定有一只幕後的大手在操縱著這一切。

但到底是誰呢？

王子逾百思不得其解，正當他冥思苦想之際，房門處忽然響起一陣“篤篤篤”的敲門聲。

【作者有話說】

子虞和後來的子逾長相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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