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得道

◎十四娘成仙，子逾二人前往東海◎

還不等辛十四娘回答他, 馮月章就趕緊回頭讓沈遐年和王子逾進門來，“還請高人看看我娘子的怪病應該怎麽治才好？”

沈遐年沒有進門，只在門口站著, 對辛十四娘輕聲道了句：“恭喜。”

乍聽沈遐年這句帶著笑意的“恭喜”, 馮月章不知所以, 甚至有些惱怒, 忍耐著才沒有發作出來，斟酌著措辭。

在他楞神的這個空隙，辛十四娘卻微笑著率先開了口：“多謝。”

馮月章轉頭, “十四娘……”

辛十四娘靜靜地看著他, 他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麽了，吶吶地略微低下了頭。

“月章, 也多謝你, 我該走了，今後你多保重。”

該走了？

馮月章心裏莫名地湧上一陣慌亂的情緒，他大步上前, 頭一次失禮地抓住了辛十四娘的手, 像是要抓住心裏直覺在流失的某種東西, “十四娘，你別怕, 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的！你之前明明說過, 明明說過只要過兩日便會好的！”

他到現在還以為辛十四娘是遭了難所以瀕死。

辛十四娘安靜平和地任他抓著, 並沒與半分掙紮，輕飄飄地又說了一句：“月章，願你能找到真心相愛之人白頭偕老, 後會有期。”

像是被一記悶棍敲暈了腦袋, 馮月章無措地挽留：“十四娘, 你別走，我錯了，真的錯了……”

然而辛十四娘沒有再應他，而是輕輕闔上了雙目，臉上還掛著一絲輕淺祥和的笑意，似乎是已經睡著了一樣。

“娘子！”

一旁一直沈默站著的祿兒“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泣不成聲地朝著辛十四娘磕了三個響頭。

馮月章被她這突然的動作拉回了思緒，低頭一看，只見辛十四娘的腿腳已經開始漸漸如煙霧一般散開不見了，他驚恐地瞪大雙眼，想伸手去抓卻毫無意外地撲了個空，剛松開的手腕也在頃刻之間煙消雲散。

馮月章目眥欲裂，眼睜睜地看著辛十四娘在自己眼前一點一點地消失，最後化成一縷金光，飄飄然地往門外去了。

“十四娘！”

馮月章率先踉踉蹌蹌地跟著金光跑了出去，祿兒緊隨其後，眾人站在門外，只見辛十四娘化為的那縷金光徑直飛上了天空，猶如一把利劍刺破了陰沈的天幕，方才還黑雲壓城的天色被耀眼的金光一舉破開，打了個巨大的窟窿。

天空中忽然開始炸響轟隆隆的雷聲，不過卻是雷聲大雨點小，淅淅瀝瀝地飄了一陣蒙蒙細雨之後便停了下來，只像是降下了一陣甘霖，將凡間的汙濁都一掃而空。

天上的金光將烏雲驅散得越來越遠，不過小半晌的光陰，又成了晴空萬裏的景象，湛藍的天幕中飄浮著彩雲，一排仙鶴飛躍其間，發出一串嘹亮的鶴唳聲，彩雲金霞照得人間熠熠生輝。彩雲之間，隱約能看見一個鍍著金光的人影，馮月章直覺那就是辛十四娘。

“是祥瑞啊！”

“不知道是何方神仙到此？真乃神跡！”

“老天保佑……”

街上的行人紛紛駐足，湊在一起談論天上的異象，爭執究竟是哪路神仙在此顯靈。面對難得一見的天生異象，不知道是誰先起的頭，城中百姓們都山呼行禮叩拜起來，祈禱著上天的福澤恩佑。

馮月章呆呆地望著頭頂上一片碧空如洗，純凈得一絲雜質也沒有留下，好像自己的靈魂也隨著彌散的烏雲一起被抽走了。

他雙腿一軟，偏偏倒倒就要往後跌去，所幸有王子逾眼疾手快地將他扶住才沒有摔到地上，王子逾正想出言對他說些什麽，誰知人已經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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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好馮月章，從馮府出來之後，王子逾心情也有些沈甸甸的，直到現在，他才真正理解這個“離開”是什麽意思。

“辛十四娘是已經得道飛升了麽？”王子逾想到剛才發生的事情，總覺得心裏沒什麽實感，“就這樣簡單？”

好像這一切來得有些平靜了，至少與他聽說過的那些兇險萬分的劫數相比起來，實在是太過平和了。

“她真正的劫數已經過了。”沈遐年和他並肩走著，聲音有些低，“要想得道成仙，必須得要舍棄肉身，重塑仙體。這本應受雷劫淬煉而成，但她只受了一道天雷，其餘的全被那凡人擋了去，自然不成，所以才在人間逗留了這兩天，等著將生機耗盡才能徹底拋下肉身。”

那日祿兒帶著辛十四娘匆忙下山之時，便是一夜電閃雷鳴，天雷對毫無修行的凡人無用，因此祿兒將那時化為原形的辛十四娘抱在懷裏，恰巧是幫辛十四娘擋下了剩下的天雷。

“原來是這樣……”王子逾吸了一口氣，忽然想到了什麽，轉頭問沈遐年：“從前我在南山撿到你的那次，就是你的雷劫麽？”

遙想當初在南山之上撿到的那只被雷劈得面目全非的白狐，竟覺得已是恍如隔世了。

“是。”沈遐年話聲一頓，“只不過……”

只不過沒能得償所願罷了。

苦心修煉了千載的光陰，求的不過也是仙途，如今故友已成大道，盡管為其欣喜，但要說心裏沒有一番滋味自然也不可能。不過好在，如今比起仙途來說，他有了更想要的東西，那點執念也可以暫且放下一放了。

王子逾聽出了他的未盡之意，什麽話也沒說，忽然轉過腳尖，上前兩步張開雙臂輕輕地抱住了他。

沈遐年沒料到王子逾會突然抱上來，僵硬了一下才伸出手將人攬住，雙手環得更緊。

好在，上天待他也算不薄。

烈日炎炎，街上人聲熙攘，只剩兩個人在轉角的巷口無聲相擁。

片刻過後，王子逾率先退了出來，拍了拍沈遐年的手臂，道：“我們是不是該準備走了？”

說好的今日處理完事情便要動身前往東海之外了。

沈遐年輕輕地捏了捏他的臉，“先回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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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沈遐年從院子裏的芭蕉樹下挖了一抔新泥，王子逾看著他雙手動作，將泥巴捏成一個小人，然後放在地上念了個法咒，這泥人就轉瞬變成了一個穿戴整齊的書生。

王子逾站到泥書生的面前，發現面前這個泥人和自己穿著一樣的衣裳，皮膚細膩，整體和真人無異，但是臉卻怎麽也看不清晰。

“這樣就可以蒙混過關了麽？”怎麽看也不太靠譜。

沈遐年打了響指，這泥書生竟動了起來，仿若無人一般在房間裏走動，行動皆十分流暢自然。

“我借這個泥人施了障眼之法，外人看它與看到你無異，它沒有五官，只因旁人見它時腦海中只會浮現關於你的記憶，每個人見到它看到的都是他們心中的你，一言一行，一顰一笑皆非它演繹，只由人心所生，因此絕不會露餡。”

難怪這泥書生沒有臉龐，原來還有這樣的障眼法。

王子逾點了點頭，“好，那我們現在出發嗎？”

“我只能用法術先走一程，後面的路便要我們親自來走了。”

沈遐年上前兩步，緊緊地攬著王子逾的肩膀，甩下一句：“閉眼。”

又是熟悉的方式，王子逾聽話地閉緊了雙眼，等待著沈遐年施法。

短暫的失重感之後，王子逾只感覺一陣夾帶著鹹腥的海風撲面而來，他悠悠地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果然已經出了王府，放眼望去盡是一望無際的沙灘和蔚藍色的海面，耳畔掠過海浪聲和此起彼伏的海鷗叫聲。

這應該就是東海之濱了。

“到這裏之後便不能再施法術前進了麽？”王子逾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還有些不在狀況，“可是不用法術的話，我們沒有船只，要如何過海呢？你使個法術變一艘小船也不可以麽？”

“不錯，我的法力到這裏便不能再用了，否則是不能夠順利抵達的。”

王子逾這下犯了難，這偌大的海面，沒有船只又不能使用法術，要怎麽才能過海呢？也不知是什麽道理，莫非是如同《西游記》裏所說的那樣：“譴泰山輕如芥子，攜凡夫難脫紅塵”麽？因為帶著他這樣一個另類的凡夫俗子，所以連過海也成了難事？

糾結之際，王子逾一打眼竟看見了遠處的岸邊似乎有個人影正將小船往海裏推，王子逾欣喜地拉住沈遐年的衣袖，“那邊好像有漁民要出海，我們去問問，看他能不能載我們一程？”

王子逾拉著沈遐年向人影的方向跑，離得近了才看清，的確是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的年輕男子，正拿著漁網要上船。

“這位兄弟，可是要出海捕魚？”

戴著草帽的年輕漁夫轉頭打量了他們兩人幾眼，答道：“是，你們有什麽事麽？”

王子逾將自己準備好的說辭搬出來，“實在汗顏，我們二人出行匆忙，原本找的船只臨時出了些意外，現在見到兄弟你，便想著能不能請你載我們一程？或是我們出錢，買了你這漁船也好，價錢都好商量。”

那年輕漁夫似乎有些糾結，皺著眉嘴角抿了又抿，像是做了極大的一番心裏鬥爭，半晌後才開口道：“船我不能賣給你們，但是可以載你們一程，上船吧。”

王子逾坐上了他的船才想起來，這漁夫好像還沒有問過自己要去什麽地方，於是補充問了一句：“不知道兄弟貴姓？”

“免貴姓許。”

“許兄，勞煩你將我們送到正前方你所能到的最遠的小島上即可。”這漁夫不肯賣船，到了前面的小島上或許就能再尋些木材再做打算。

姓許的漁夫頭也不回，對他這番話好像並不怎麽在意，悶悶地回了一聲：“嗯。”

似乎心情不大好的樣子。

小船離岸漸漸遠了，海岸變得模糊起來，漁船蕩在海面上，幾個人都沒有說話，出奇的平靜。

漁船行駛到某個地方時，許姓的漁夫忽然騰出手，取出腰間別著的酒葫蘆，拔開塞子開始往海裏倒酒，嘴裏輕輕地念叨著什麽。

他說話的聲音太小，王子逾聽不明晰，正當他要凝神去聽的時候，船下忽然起了一陣莫名的風浪，將漁船晃得厲害，蕩起的水波都灑進了船裏。

王子逾沒有防備，被這突然又詭譎的動靜晃得身子猛地往後一仰，險些就要掉進海裏去，還好有沈遐年及時拉住了他的手腕，這才沒有釀成苦果。

船下的風浪顯然沒有消停的意思，船頭姓許的漁夫卻是巋然不動，好似完全沒有受到海浪的影響，就這樣直勾勾地盯著王子逾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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