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糾結

◎被他一親就不爭氣地心軟了◎

郎玉柱始終沈默著, 一言不發。王子逾也不催他，就這樣耐心地等待著。

良久過後，郎玉柱的情緒似乎已經平定了許多, 他啞著嗓子問王子逾道：“韋東庭現在何處？”

他說的韋東庭便是韋大人的名諱。

如今剛得到的消息是韋大人已然身死, 應該短時間內都不會有人來找郎玉柱的麻煩, 但此事還沒有聲張出來, 若是就這樣直接告訴了郎玉柱，恐怕以他現在的狀態還是會沖動行事。

王子逾斟酌了一下，決定先不將真實情況告知郎玉柱, 待事情塵埃落定了他自然也會知道。

“韋大人在城外找人的時候被蛇咬傷了腿, 早就被送回韋府治傷去了。現在沒有證據能證明韋彥楚的死和你有關，人都說‘君子報仇, 十年不晚’, 你切莫沖動行事，就先安心在這書肆裏住下，待風頭過去了再說。”

親手刃仇大抵是不能了, 只是以他現在的狀態, 還是得有個念想才行。

郎玉柱臉色蒼白如紙, 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道：“我要回家。”

“不是和你說過了麽？你那房屋已經被燒毀, 住不得人了。”王子逾始終保持著耐心, 勸慰道：“不過你放心, 我已經派人前去修繕了，只要是還沒有完全燒毀的書都會讓他們救下來，到時候整理好了再叫你去看看。”

不管怎麽說, 郎玉柱這次遭受的是無妄之災, 也是幹擾穆遠清記憶這一“因”而產生的“果”, 王子逾對郎玉柱心底到底還是有些歉意，只想盡己所能地幫幫他。

郎玉柱想也不想地拒絕道：“這裏已經是你的地方了。”

“雖然這書肆是我從你手中買下來的，但到底是你的祖產，當初我們不是也約定過，以後你可以自由地進出書肆嗎？”

王子逾繼續道：“更何況我們是同窗，是朋友，朋友之間相互幫助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麽？我知道郎兄你是君子，不願意占人便宜，但我叫你住在書肆也不是將你當客人一般招待，這書肆我已經讓人收拾停當了，再過不久就要繼續開業，你本就是個有經驗的，我還想請你幫忙照看一二，也省得我再去請個掌櫃來看著了。”

相處了這麽久，王子逾自認也算清楚郎玉柱的脾性，他雖古板不通世故，卻是真的正人君子，對無功受祿這種事向來不齒，還不如找個由頭將他留下，這樣也好叫他心裏輕松一些。

果不其然，郎玉柱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我想自己一個人待著靜一會兒，可以嗎？”

王子逾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又囑咐他好好休息，不要太過憂思，以後說不定還有機會能與顏如玉再續前緣。

待王子逾轉身出去將房門帶上之後，郎玉柱才緩緩扭頭將枕邊的書頁拿到眼前細細端詳。

他輕輕地撫著紗布小人的眉眼，心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

“終於出來了？”

沈遐年見王子逾出了房門，將手中早就冷透的茶碗輕輕擱在案上，挑眉看他，道：“還以為你已經將我忘在九霄雲外了呢，竟還知道出來見上我一面。”

這話說的酸不溜秋的，王子逾無奈撫額，“你就挖苦我吧，我若不拋下你先走，倒還對不起你這番話了。”

不過，心情好了些倒是真的。

“你對這個同窗倒是上心，對我卻是這般不鹹不淡的，真叫人寒心。”沈遐年起身走到他身旁，語氣中含著一絲幽怨，“就沒見你這麽火急火燎地來見過我，進去了還關著門不讓人看。”

這狐貍精說話是越來越不對勁了，酸不拉幾的叫人牙疼。

王子逾總覺得這語氣聽著仿佛似曾相識，但也沒有深究，只想盡快堵住這張無理取鬧的嘴。

他嘆了口氣握上沈遐年早就悄悄伸出來的手，幹脆梨落地踮腳在沈遐年臉上親了一口，還不等沈遐年反應過來，又火速地退了回去。

“行了吧？”王子逾側回去和沈遐年並肩站著，率先邁步要向前走，“天黑了，快回府去吧，再不回去家裏該擔心了。”

沈遐年一手呆呆地捂住自己的右臉，一手緊緊地握了回去。

耳朵不聽話地有些發紅，沈遐年不由自主地想，哪有人講不贏道理就這樣……這樣……

到底誰才是狐貍精？王子逾一定是那種人精，專會勾引自己這種涉世不深的狐貍。

被人主動一親就不爭氣地心軟了。

勝之不武。

王子逾見拉他不走，奇怪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就見他耳根發紅站在原地不知道在幻想些什麽。

“你走不走？再不走我自己走了。”

沈遐年回過神來，故作雲淡風輕地跟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王子逾又和沈遐年說起今日發生的事情。

“……真是命運弄人，我們以後行事還要更加謹慎小心一些才是，否則還不知道會引起什麽結果。”

王子逾想到這些因果輪回，只覺得頭都大了，“只是這世間可怕的還不止有妖魔鬼怪，人心險惡有過之而無不及，叫人防不勝防。”

五通神縱然邪惡可恨，但郎玉柱和那些無辜的百姓遭受的卻是韋大人的迫害，都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在這個“人吃人”的世道裏，有權有勢卻又德不配位的高官富人，真是比豺狼虎豹還要可怕了。

甚至連穆遠清這樣無權無勢的貧窮書生，也能選擇為虎作倀，借勢肆意散發自己的惡意。

“正因人心險惡，純善的人才會顯得更加難得。 ”

王子逾悵然，“可是又有什麽用呢？在法力和權勢面前，善良最不堪一擊。”

不待沈遐年回答，王子逾又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現在還不知道那兩個五通神會不會再覆生，死了的這三個已經鬧出了這麽多亂子，若是那兩個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鉆出來，只怕又會拉無辜之人下水。”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現在擔憂這些未知的事情也是無益，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沈遐年頓下腳步，認真地看著他，“而且，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你所懷有的善意就是天下最寶貴的東西。”

“你不會覺得我很沒用嗎？”王子逾不免頹靡，想到自己因為是個沒有法力的凡人，也曾不止一次地感到過深深的無力。

雖然自己很樂意做一個平平無奇的凡人，但無論在哪個世界，永遠都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普通人又談何容易能夠完全自在瀟灑地度過一生呢？

“不覺得，在我心裏，你一直都是與眾不同的存在。”沈遐年揉捏著他的手指，輕聲道：“但是你並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肯定，只管做純真的自己就很好了。”

“當然，若你真的不想再做凡人，我也是最樂意的。”

如果王子逾真的改變了想法，那麽就意味著他已經完全地接納了自己，願意和自己長相廝守，那樣的話自己也不用再患得患失了。

王子逾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只是鄭重其事地回了句：“多謝你開解我。”

如果不是有沈遐年一直以來的陪伴和開解，他自認還不知道要鉆多少牛角尖。

只是，雖然有時會因為身為凡人的事實而在強權面前感到無力，但現在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大抵也還是會選擇做一個凡人吧。

盡管知道自己的身世並沒有那麽簡單，也許還能夠得到什麽世人趨之若鶩的機緣，但是他並不想去刨根問底，也不想輕易地改變現狀。

他所求不多，也很不爭氣，那些神啊仙啊的，實在是太遠太遠了。

就這樣，短暫地，漫長地，熱烈地，平淡地，過完這凡人一生吧。

-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黃九郎幾番糾結過後，還是又摸到了韋府來。

下午琢磨了很久，到街上又是幫小販推車，又是幫老嫗掃地，甚至還陪著稚子鬥蟋蟀，被人家爹娘看見以為還自己是個人販子，抱著孩子腳下就和生了風一樣似的跑都跑不贏。

就這樣費了幾番周折，做的還是些無用功，思來想去，黃九郎還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張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的臉。

本來就對這裏人生地不熟的，縱使想行善事也不認識需要幫助的人，與其跟個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還不如就先找這個叫“惠卿”的公子哥試試。

但是人家的爹可是自己間接害死的，現在跑來“行善”好像有些可笑。

黃九郎懷著這樣別扭的心思，悄無聲息地就躍進了戒備森嚴的韋府。

奇怪的是，下午明明都看見那韋大人已經咽氣了，現在幾個時辰過去，韋府竟然並沒有要做白事的跡象，偌大的府邸還是和白日裏一樣，連個白綢都不曾掛出來。

夜色已深，韋府依舊燈火通明，黃九郎一路朝著最亮堂喧嚷的大廳過去。

“……哼，別以為彥楚沒了你就可以撿漏當上韋家的大少爺了，你只不過是個戲子生的賤種，下三濫中的下三濫，不要再癡心妄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高堂之上的貴婦人橫著眉，語氣尖酸。

四周又像白日在韋大人房中一樣，擠滿了各式各樣的男男女女，堂下只跪著一個單薄的少年。

這不是巧了麽，剛來就找到事情做了。

黃九郎隱了身形，大搖大擺地走到堂中，腳步直到走到身著白衣的少年身邊才停下。

從這個角度看去，剛好能將所有人的反應都盡收眼底。

【作者有話說】

狐貍精茶言茶語

小逾還沒有認清大狐貍在自己心裏的重要性，本質上來說，他還是縮在殼子裏不願意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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