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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書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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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書癡

◎書中自有顏如玉◎

王子逾這幾天為了王元豐和小翠的事情忙得腳不沾地, 這一晃眼也要到去嚴夫子私塾的日子了。

但是王子服不知怎的,這幾日都沒給消息來,眼看著這日子一天比一天近, 王太常又一直在催, 王子逾也坐不住了, 備了禮就直奔王子服府上。

王子服的小廝見王子逾來了, 揚聲向房內通報了一聲便給王子逾開了門。

“堂哥。”

王子逾進了門便見王子服懨懨地坐在桌旁,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看起來像一只被霜打蔫了的茄子。

“子逾, 你來得正好, 我這一個人正悶得慌呢。”

王子服見著他,稍稍將脊背挺直了一些, 說話卻還唉聲嘆氣的。

“堂哥, 你怎麽悶悶不樂的?”王子逾自己拉開凳子在王子服對面落座,關心問道:“我聽府裏人說,你今日被伯父下令不許出府了, 最近可是犯下什麽錯惹惱伯父伯母了麽?”

雖說他和王子服是堂兄弟, 平時出入王子服府上也比較自由, 但說到底還是客人,王子服沒病沒災的, 理應由王子服出去大廳迎客才對。沒成想到了府上, 人都說王子服暫時被禁足了, 此刻正生悶氣把自己關在房裏閉門不出,王子逾這才只好來他的院子找人了。

“哎,我能犯什麽錯。”王子服一聽他提起這個又長嘆了一口氣, 愁眉苦臉道:“還不是這幾日往我表弟月章那裏跑得勤了些, 昨日一時忘形, 耽擱了回家的時辰,叫爹娘發現了。昨天夜裏可把我好一通痛罵,又下令不準我出府,我真是,哎,不說了。”

王子逾暗道,什麽叫往馮月章那裏跑得勤了些,怕是往住在馮月章府上的嬰寧那裏跑得勤了些才是,王父王母要是知道他天天眼巴巴地對一個身世不清白的孤女獻殷勤,不發火才是怪事。

“堂哥,這古人有言‘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你即便真的傾慕嬰寧姑娘,也要註意分寸才是。若是天天黏在一起,莫說伯父伯母看了生惱,那嬰寧姑娘恐怕也要煩了。既然你是真心想和她攜手一生,那也不急於這一時的相處,應該沈下心來,為今後長遠做打算才是要緊事。”王子逾苦口婆心地勸誡道。

“這道理知道是知道,但是我總是控制不自己去找她。”王子服給兩人各自倒了一杯茶,把王子逾的那一杯推到他面前,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臉上又浮起一抹不自覺的笑意,“總覺得一見嬰寧的笑容,好像什麽煩惱都忘記了一樣,所以總是想再多見她一眼,讓她也早日喜歡上我就好了。”

果然情愛是個神奇的東西,即使是像王子服這樣大大咧咧的人,在心愛的女子面前竟也會變成這樣胡思亂想、心思細膩的模樣。

王子逾沒有喜歡過什麽人,自然對他這種心態也不是很能感同身受,聽了他這一番話後竟也不知道該怎麽接才好。

斟酌之間又聽王子服突然道:“不過不管我心裏怎麽想,現在一時也出不去了,說這些也只是徒勞罷了。我爹今早還說那史知縣家的小姐精通刺繡,是個知書達理的淑女,想為我上門提親呢。”

“伯父竟已經為你相看好了?那你和嬰寧該怎麽辦?”

王子逾驚訝極了,剛喝進口的茶水差點一下噴出來。

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是王子服說拒絕就能輕易拒絕得了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可就不是見不見嬰寧這麽簡單的事情了。

王子服見他這麽詫異的樣子,連忙擺了擺手繼續解釋:“沒有沒有,你不知道,前不久那史知縣剛搞了個‘比詩招親’,將他家小姐的繡品展示在臺上,又征集少年才子對著繡品題詩,勝者就可以當他們史家的女婿。不過後來勝出的是個窮書生,他家一貧如洗,史知縣臨時反悔,不肯將女兒嫁給他,結果史小姐卻是對那個書生上了心,非他不嫁呢。

人家史小姐既有了心上人,史知縣又是個愛才之人,我這兩樣一個不沾,這事是萬萬不會成氣的,都是我爹胡思亂想罷了。我說這個只是苦惱,爹娘一心要為我選個大家閨秀,說什麽也不肯接受嬰寧,真是叫人心煩。”

原來這事還沒有個定論,王子逾梗在胸口的那口氣終於吐了出來,沒好氣地將杯子放回桌上,“你這說話大喘氣的真是叫人提心吊膽,既然伯父伯母現在還沒有為你定下什麽親事,何必要這麽擔憂呢?總歸現在你和嬰寧也沒有定下來,你就相信‘船到橋頭自然直’,順其自然就好了。”

這話說得沒錯,最近王子服雖然經常往馮家跑,和嬰寧見了不少面,嬰寧看起來也很喜歡和他一起玩,但就是總也不開竅,更談不上私定終身了。

“也只能順其自然了,的確是急不來的事情,哎,不提這些了。”

王子服點頭讚同他,又轉了個話題問起王元豐的情況,王子逾隱去了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大致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王子服唏噓了一陣,慶幸好在王元豐終於不再是個傻子,以後都不會被外人欺負恥笑,這樣他們一家都可以放心了。

兩兄弟話完家常,眼見著時間不早了,王子逾臨走才想起來自己的來意,這最近三次跑到王子服府上來能有兩次都是為了上學的事情,不過次次都能遇上別的事打岔。

“對了,堂哥,不是說初一就要去嚴夫子的學堂報道麽?不知道那邊是怎麽安排的?”

“嗐,瞧我這記性,這幾日光忙著自己的事情,都忘記告訴你了。”許是和王子逾傾訴了一番,王子服心中的郁悶散去了不少,此刻神情都舒展多了,“嚴夫子那邊我已經給你說好了,你只要初一那天將筆墨紙張備好,早晨早些去學堂便好了,我到時和你一塊,別的事你都不用操心。”

王子逾聽他這樣說終於放了心,總算也是解決一樁心事,回去也好有個交代了。

天色漸晚,王子逾和王子服道別後就匆匆趕著回府了。



因著還有不到幾天就要重新去學堂了,到時又要忙著課業,空閑時間大打折扣,王子逾這幾天都悶在房裏抓緊時間寫自己的話本。

王子逾倒也沒有想過要如何,只是權當找到了個愛好,因此樂此不疲地寫了下去。之前已經寫了個框架又開了個頭,加上預計的篇幅本就不長,所以雖然是臨時撿起來繼續寫,但也還算是很順手,王子逾潛心致志地寫了幾天便也就大功告成了。全文總共也不過才三萬字,大致寫了一個書生機緣巧合到異界的見聞,包含了一些奇聞異事,許多東西都是這個世界聞所未聞的,連沈遐年偶爾聽他說了都說有趣。

不過這件事卻不敢叫王太常知道,否則一定要責怪自己不務正業了,只是這寫的東西究竟有沒有價值,還是得叫別人評判。王子逾思索了一下之後,決定去找個書肆投稿試一試。

這件事不敢聲張,王子逾只帶了聞書,主仆二人做尋常打扮便低調出門找書肆去了。

城中最大的一間書肆就在城西,現下正是生意好的時候,書肆門庭若市,人生嘈雜,大多是做書生打扮的男子,老少皆有,有的人見著喜歡的書,還搖頭晃腦地吟上幾句詩。

王子逾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夥計便將因著王子逾去見了掌櫃。

掌櫃是個留著兩撇八字胡的中年男子,體型富態,對人笑的時候臉上的肉都堆了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只透露出一絲精光來,看著是個很精明的生意人。

“掌櫃,貴肆可收話本嗎?”

王子逾讓聞書將手稿拿出來,遞到掌櫃面前。

掌櫃見他穿著樸素倒也並不傲慢,依舊禮數周全,笑瞇瞇地接過了聞書手上的一沓手稿翻看起來。

不過才翻看了四五張之後,掌櫃便將手稿還給了聞書,又遺憾對王子逾道:“公子,你這話本寫得倒是新奇不假,但是你也知道我這書肆主要是為科考的學子們供書的,你這話本恕本肆不能收,抱歉。”

剛才進來的時候就看見書肆裏陳列的有話本,有些王子逾甚至都看過,再說若是真的不收話本,夥計怎麽會帶自己來見掌櫃呢?王子逾納悶道:“方才分明見到外面陳列著許多話本,掌櫃為何說不收呢?若是我這稿子寫得不好,掌櫃不必顧慮,盡管直言便是。”

“公子是明事理的人,既然如此,在下就直說了。”掌櫃見他說話很是通情達理,即便是有把柄也並沒有胡攪蠻纏,臉上的笑意真心了兩分,這次終於坦白道:“公子的稿子寫得雖然新奇大膽,但是和如今市面上流行的話本卻是不大相符的,我這書肆說到底也是個生意場,做生意舉步維艱,虧本的買賣是斷斷做不得的,所以還是請公子另尋高處,或者公子日後有其他好的想法也可以再來我們書肆。”

市面上流行的話本,無非是富家千金與落魄書生,或是美艷狐貍精與落魄書生,或是貌美女鬼與落魄書生的愛情故事罷了。在這個世界,識文斷字的大多都是盼著科舉入仕的書生,只是世上總是普通人更多,又有幾個男人不期待著艷遇呢?這樣看來,的確是要這樣的話本才比較暢銷才對。

做生意的人不願意吃虧,王子逾自然也不為難他,和掌櫃道了一聲謝之後便離開了。

出了這間書肆,聞書還有些憤慨,直道掌櫃的有眼不識金鑲玉,誤把明珠蒙塵了。

王子逾被他逗得哈哈笑,他倒並沒有多麽失落,本來也只是當做一個消遣時間的愛好,給自己找點事做罷了。他對此本也沒有抱什麽特別大的期待,更談不上什麽憤慨了,賣不出去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現在倒還要安慰起聞書來了。

聞書一路都有些郁悶,又勸王子逾再找個書肆問一問,說不定就會遇到伯樂了。

王子逾打趣道:“我看你比我怎麽比我還要失望?真是應了那句‘皇帝不急太監急’了。”

“哎,少爺你看,前面有個書肆!”聞書興奮地指著前方。

王子逾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前面確實有個掛著幡子的書肆,不等王子逾回答,聞書就催著他上前去看看。

走近了才發現這間書肆鋪面倒是挺大的,只是看起來比起剛才的那家要寒酸許多,裏面一個顧客都沒有,外面的幡子都臟舊不堪,不知道用了多久都沒換了。

“這……還是算了吧。”聞書見到這副寒酸景象,頓時有些後悔,拉著王子逾就要離開,“少爺,我們再換一家看看。”

王子逾卻出手止住了他,“哎,來都來了,就在這看看吧。”

這間書肆看著破敗陳舊,裏面也不見一個人影,甚至連掌櫃都不見,這做生意的人,即便生意再怎麽不好,也會安排一個人在外面守著吧?若不是大門敞著,裏面又的確有許多書籍陳列著,王子逾都要以為這是間廢棄的書肆了。

王子逾好奇地看了一圈,還是沒見到有什麽人。

“公子,可是要找人?”道邊擺攤賣水果的攤主見王子逾在書肆門口躊躇了半天,好心開口問他。

王子逾朝攤主拱了拱手,道:“只是見這書肆開著,掌櫃卻不在,想進去看看又怕不妥,敢問攤主,這書肆的主人可是有事離開了?”

攤主搖了搖頭,“這書肆的主人沒走,他成日待在裏屋讀書,一般不出來待客,你若是找他,直接進去叫他便是了。”

作為一個生意人,卻一般不出來待客,這是什麽道理?

“既然開了書肆做生意,為何閉而不出?就不怕生意慘淡,或是失竊麽?”

聽了他這話,攤主卻是笑了起來,指著書肆反問道:“你看這間書肆的樣子,除了這些個舊書,還有什麽值得偷竊的東西?你別看他開著鋪面,我是擺著攤賣果子,但我這每日的進項可比他一個月都要多了!”

這書肆破破爛爛的,看著的確是年久失修,真如攤主所說看上去沒有什麽值得盜取的東西。

聞書也好奇問:“那既然這生意做不下去了,書肆主人為何不將這鋪面轉賣,或者拿去做別的生意呢?”

“我在這裏也有好幾年了,也是聽人說這書肆的主人是個書呆子,說起來他祖上也曾發達過,只不過一家子人都是書癡,幾乎所有的錢財都拿來購置書籍了,到了他這一代,家中產業便只剩下這間書肆。只是他又是個書癡,不會打理生意,只會天天天捧著書讀,二十來歲連個媳婦都沒娶,家中已經是窮困潦倒,揭不開鍋了。前天發現他家裏附近有個祖上留下的地窖,裏面糧食都爛得不成樣子了,他還喜滋滋說什麽‘書中自有千鐘粟’呢!

前陣子倒是說要去學堂讀書,要將這書肆盤出去,但是他家裏也是已經被書堆滿了,這些書肆裏的書沒地方放,他要求買家不許動這些書,盤下鋪子依舊也只能開個書肆,還要允許他隨時回來看書才行。你說這不是讀書讀傻了麽?城中已經有了城西的書肆,誰還會想不開再開個書肆和人家打擂臺呢?所以他這鋪面一直也沒能盤出去。”

攤主說得口幹舌燥的,隨手拿起攤上的一個梨子自己“撲哧撲哧”地啃了起來,最後又問了一句:“買梨嗎?我這梨子香甜脆嫩,汁水四溢,買不了吃虧的。”

王子逾搖搖頭,但攤主陪著他們他們說了這麽大一會兒話,不給些報酬也說不過去,於是叫聞書拿了些銀錢給攤主,沒要梨子就轉身往書肆去了。

“少爺,剛剛攤主不是說了這間書肆都開不下去了麽,我們還進來做什麽?”聞書納悶地跟在王子逾後面。

王子逾進了書肆便環顧四周,打量起架子上陳列的大片書籍來。藏書倒是算得上浩瀚,基本上什麽類型的書籍都能見到一些,只是大部分陳舊不堪。王子逾隨手抽了一本《漢書》出來,只見書脊破破爛爛的,書頁都泛著黃,王子逾不敢翻開,就怕把它翻散了架,到時候不好收場。

這紙張散亂著,架子上的書又擁擠得緊,王子逾嘗試將書塞回去,卻沒能成功。

“你剛剛不是還說要來這裏問一問的嘛,而且你不覺得攤主說的‘書癡’很有意思麽?”擔心將書弄壞,王子逾將那本《漢書》好生拿在手裏撫平,“我從前也不是沒有見過愛書的的人,只是這樣愛書如命,愛到傾家蕩產的‘書癡’倒還真的沒有見過,既然都已經來了,自然是要見上一見的。”

聞書連連點頭,也對這個“書癡”很感興趣。

“書肆主人可在嗎?”聞書拉高嗓子朝書肆裏面的小門喊了幾聲。

只是等待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有人應聲,小門依舊緊緊地閉著,完全不見有開門的跡象。

王子逾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走了幾步上前,正欲擡手敲門,面前的小門卻忽然打開了。

王子逾急忙收回手,尷尬地對門內人笑道:“抱歉,剛剛喊了您幾聲,料想您可能沒有聽見,所以才來敲門試試,失禮了。”

面前站著的是個青年男子,看著要比王子逾年長幾歲,手裏拿著一本書,是一副穿長衫戴頭巾的書生打扮,只是衣裳洗得發白,臂彎處還打了好幾個補丁,看起來很是窮酸。

想必這就是這間書肆的主人,那位“書癡”了。

“何事尋我?”

“書癡”說話文縐縐的,不過似乎是視力不佳,瞇著眼端詳了王子逾好一陣,看到他手中拿著的《漢書》後,眼睛便盯著不動了。

王子逾註意到他的視線,連忙將書遞給他,解釋道:“我是來找你做生意的,這書……我只是一時手癢想拿來看看,沒想到書架太擠,我擔心把這書損壞了,所以才暫時拿在手中,絕無偷竊的意思!”

那“書癡”將書接過去,仔細檢查了一番,確實沒有格外的損壞,又聽王子逾說話這麽誠懇,面上瞬間有了絲喜色,“你是個愛書之人,我願意和你做生意。你準備出多少錢盤下我這書肆?先說好,若是你要買這鋪面,還是只能繼續做書肆,我這書肆裏的書一本都不能扔,還要許我以後都能自由地來看書。”

盤下書肆?

王子逾和聞書一時都楞住了,主仆二人面面相覷。

見他們猶豫不定的樣子,“書癡”皺起了眉頭,以為他們是不滿意自己給出的條件,追問道:“你們也不願意同意這個條件?既然如此,那就恕不奉陪了!”

眼見著面前的小門又要合上,王子逾趕緊出聲阻攔:“哎,凡事好商量,我們再談談。”

“書癡”聞言,手上關門的動作一頓,又將門敞開了些,自己則微微側身,“請進來說罷。”

進了這道窄門,來到的就是一間小房間,本來房間空間並不小,只是屋內都被堆滿了書籍,四周又密閉得緊,只有墻壁上一扇窗戶能透光,所以顯得很是逼仄。

王子逾心裏暗暗想,這人果真是個“書癡”。

“書癡”引著王子逾到中間唯一空下的書桌旁落座,凳子是將上面的書挪開了才騰出來的。

“敢問兄臺如何稱呼?”王子逾將凳子上的灰塵拂去,“在下王子逾。”

“‘霜滿中庭月滿樓,金樽玉柱對清秋’,在下名喚郎玉柱。”

郎玉柱介紹自己時依舊旁征博引,看來確實是一個飽讀詩書的人。

“郎兄,我看你是個愛書之人,為何要將這書肆賣出去呢?”

郎玉柱嘆了口氣,悵然道:“這書肆是我父親留下來的家產,我也不想將它變賣,白費父親大人的心血,只是我實在是不懂得經營之道,這書肆在我手裏已經很久不曾開過張了,這日子實在是拮據難過得緊。加之我過不了兩天就要去學堂讀書,需要銀錢不說,這樣一來這書肆就更是無人打理了。若是能將書肆轉讓給愛書之人,依舊將這書肆的生意做下去,便是再好不過了。我看你也是個書生,可真要買下我這書肆麽?”

想要保住書肆原樣,又想要將鋪面賣出去得到銀錢,天下哪有這樣好的事情?

但王子逾卻還是點了點頭,含笑道:“我的確有心盤下你這書肆,就是不知道這價錢幾何了。”

“少爺!”聞書在一旁聽著王子逾真答應了要買書肆,頓時急切地叫住了王子逾,又湊近王子逾耳邊壓低聲音道:“我們不是來賣話本的麽?怎麽又要買書肆了?何況……何況還是這麽個書肆,您糊塗了不成!”

王子逾安撫性地拍了拍聞書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我自有考量。”

本來的確是出來賣話本的,不過到城西書肆和這個破舊書肆走了這一圈,倒是讓王子逾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他寫的故事,大書肆不肯收,倒也不必糾結。這個郎玉柱的書肆瀕臨倒閉,又因為他固執的條件而遲遲賣不出去,不如由自己買下來,做個與眾不同的書肆也未嘗不可。總歸花不了幾個錢,既能獲得一個擁有浩瀚書海的書肆,又能幫到一個愛書如命的可憐人,即便是做不成功,就權當是拿來試試錯創業了。

“你真要買!”

郎玉柱喜出望外,本來看他們穿著樸素,還以為希望不大了,這下聽王子逾這樣篤定的說要買,一時高興地直接站了起來。

王子逾頷首:“你開個價吧。”

郎玉柱稍稍平靜了一些,坐回凳子上稍稍思索了一會兒,對王子逾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千兩白銀?”王子逾猜測道,這該不會是要獅子大開口吧。

“十兩。”郎玉柱收回手,補充道:“金子。”

這個回答出乎王子逾的意料,沒想到郎玉柱要價這麽低,這裏是寸土寸金的城中,即便是一間什麽都沒有的空鋪面,也可能不止這個價錢了,何況郎玉柱還要將書肆的全部書籍都一同留下,這些書雖然老舊,但是這龐大的數量所帶來的價值也是不可小覷的。

郎玉柱還真是讀書讀傻了,竟連外面的物價也不清楚,要價這樣低,實在是虧本的買賣。

“你這價錢也太低……”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郎玉柱見王子逾欲言又止的,對他更加多了些信任,欣慰出聲打斷他,“最近這段時間我一直想著賣書肆的事情,自然也是打聽了行情的,只是旁人聽我這價錢都覺得心動,一聽我的要求卻都搖頭走人了。你是第一個願意答應我的條件,還好心提醒我價錢,不想占便宜的,所以我很樂意以這個價錢賣給你。不過,我這個價錢的條件一個也不能少,你可想好了要答應嗎?”

郎玉柱愛書如命,即使生活過得清貧也未曾起過貪婪之心,倒是真像個簞食瓢飲、安貧樂道的賢人了。

“郎兄愛書至此,又有如此胸襟,真叫人佩服。這兩個條件並非難事,我自然願意答應。”王子逾示意聞書將荷包拿來,又從荷包裏面掏出一錠金子,推到郎玉柱面前,“不過我也不是貪圖便宜的貪財之輩,不如就再加十兩金子,合計二十兩金子買下你這書肆和藏書。這錠金子就當是定金,剩下的我之後再回府取來一並交給你。”

既然王子逾願意多出錢,郎玉柱也沒有把錢往外推的道理,於是欣然接受了王子逾的提議。

“既說好了,那我們現在就來擬個字據吧。”

郎玉柱聞言為難地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道:“我不知如何擬這字據,不如由你來擬吧,我看過沒問題即可。”

王子逾很意外他一個飽讀詩書的書生竟然不會寫字據文書,不過想了想,他的意思大抵是不知道字據或者契約的形式,應當是一直埋頭讀書,不曾接觸過這些吧。

王子逾點頭同意,“請借郎兄筆墨紙硯一用。”

立完字據,確認沒有任何問題之後,雙方又各自按了手印,這件事情便也基本定了下來。

……

王子逾走後,郎玉柱看著桌子上的那一錠閃閃發光的金子,不禁感嘆道:“古人誠不我欺,‘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有馬多如簇,書中自有顏如玉。’①  這前幾日剛遇到‘千鐘粟’,今日就遇到了‘黃金屋’,看來還是要更加勤勉地讀書才是。”

郎玉柱在書桌旁又坐了好一會兒,直到感覺自己激動的心情已經平息得差不多了,才深深吐出一口氣,捧起桌上剛剛被王子逾抽出來的《漢書》第八卷開始從頭看起。

時間不知不覺地隨著郎玉柱翻頁的聲音流逝了。

讀到一半時,郎玉柱忽地發現書頁中夾著一塊紗布,約莫一寸長,剪裁形狀是一個身材曼妙的女人模樣。郎玉柱將紗布小人拿起來,瞇著眼仔細觀察,不自覺地看入了迷。

身材纖秾合度,口若含朱,眉如遠山,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不知過了多久,郎玉柱勉強回過神,惱恨自己被這些東西擾亂了讀書的心思,伸手欲將紗布小人撕碎,但看著小人的樣子終究還是下不去手。郎玉柱心煩意亂,隨手胡亂地將紗布小人放在原本的書頁中間。

正要翻開下一頁時,卻見這紗布小人忽然直起了上身,微笑著坐在書頁上。

郎玉柱以為自己看花了眼,連忙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睜眼時卻見這紗布小人已經長到了三寸長左右,那秾麗的眉眼更是清晰了許多。

“仙女饒命!”

郎玉柱只以為是自己心思不純,所以惹得神仙惱怒要施幻象懲罰於他,趕緊跪下磕了一個響頭,口中直喊著求饒。

房間裏寂靜無聲,沒有任何人回應他。

郎玉柱直起身子,大著膽子去看書桌,不看還好,這一看便發現桌上的三寸小人瞬間長到了一尺高,正站在書桌上對他笑意盈盈地招手。

“仙女饒命!饒命!”郎玉柱嚇得趕緊又跪下磕了幾個響頭,冷汗都冒了出來。

這一次依舊沒有什麽回應,但郎玉柱卻不敢再起身擡頭去看,生怕再看一眼,那紗布小人就會再長大一分。

郎玉柱低頭緊張地盯著地面,狹窄的視線裏卻突然闖進來一片碧色的裙角。

他忐忑地吞了一口口水,鼓起勇氣慢慢擡頭,只見面前站著一個風姿綽約的美貌女子,她穿著一襲碧色的衣裙,眼波流轉,眉目含情,正是剛剛那個紗布美人的樣子。

美人伸出一只纖纖素手遞到郎玉柱面前,聲音婉轉多情:“郎君,為何行如此大禮?”

郎玉柱看著美人又失了神,呆呆地握住美人的手站起來,一時忘了言語。

“敢問姑娘是何方神女下凡?”片刻後,郎玉柱聽見自己問。

美人聞言,擡手捂著自己的嘴呵呵笑,避重就輕道:“奴家姓顏,名如玉。我見郎君已經很久了,一直傾慕郎君,只是沒有出來過,所以郎君不曾見過我。方才聽見郎君吟誦,便不由自主地想出來讓郎君見見我,若是我再不出來的話,怕是以後都沒有人肯相信古人的話了呢。”

吟誦……

郎玉柱開始回想剛剛吟誦了什麽詩文,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有馬多如簇,書中自有……

顏如玉。



王子逾回到王府又過了兩天清閑日子,期間跟王太常夫婦說了自己花二十兩金子買了一間書肆的事情。王太常夫婦倒也沒有苛責於他,反而還鼓勵了他一番,畢竟二十兩金子對於王府來說並不多,而且他們也樂於見到王子逾肯找些事做,不管怎麽樣也算是男兒開始為立業做打算了。

後來王子逾又去了一趟郎玉柱的書肆,將剩餘的十九兩金子給郎玉柱送過去,但是再次見到郎玉柱卻覺得他變得有些不同了。

雖然還是總捧著書讀,說話也還是總之乎者也的,但整個人精氣神都好了許多,好像心情很不錯的樣子,與第一次見面時的拘謹呆楞模樣相差許多。王子逾只當他是將書肆買了出去,終於有了一筆不菲的收入,所以人逢喜事精神爽,倒也沒有過多在意。

時光如水,一轉眼便到了初一去學堂的日子。

王子逾這天起了個大早,喊著聞書一起將筆墨紙硯等一應用具又清點檢查了一遍,就怕去了學堂又掉鏈子,惹得嚴夫子註意到自己可就不妙了。

學堂離王府不遠,王子逾到達學堂門口的時候離正式開課的時間約莫還有小半個時辰,學堂裏人影零零散散的,王子逾環顧了一圈,並沒有看見王子服的身影。王子服住得離這裏遠一些,應該還有一會兒時間才能到。

趁著時間還早,王子逾索性在學堂裏逛了一圈,正好熟悉一下新鮮的環境。

離這裏不遠處就是鬧市,平日裏最是人聲喧嘩,但這學堂裏卻是出奇的靜謐,倒真應了那句“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字面意思了。

院中假山流水、花石盆景一應俱全,四周墻壁上還刻著聖人訓誡,一看就是被精心布置過,和當初的文淵書院風格很是相像。

王子逾饒有興致地走了一圈,學堂裏的人也漸漸地多了起來,還有幾個是王子逾當初在文淵書院見過的熟面孔,應該都是仰慕嚴夫子和其他名師的大名,所以才放著其他地方的書院不去,來擠這私塾。

“王公子?”

聽見身後似乎有人在喊自己,王子逾聞聲回頭,只見郎玉柱正站在不遠處,試探性地招手給自己打招呼。

“郎兄。”王子逾有些詫異,迎著郎玉柱走過去,“沒想到你也是來這裏讀書,這可真是緣分。”

郎玉柱見到王子逾也很高興,許是在陌生的環境裏見著個熟人,所以覺得格外親切。

“剛遠遠地看見你的背影就覺得很像你,沒想到還真是。我父親和嚴夫子曾是故交,所以得了這個機會入學,不過一直沒湊到錢交束脩,我前些日子還在發愁呢。所幸有你買下書肆,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手上寬裕了些,這才能交上束脩來讀書。”

嚴夫子是有名的飽學之士,座下桃李三千,不乏有出將入相的人物,從前在文淵書院時便就有許多人慕名而去。現在嚴夫子自己開了學堂,雖說不是什麽名揚天下的書院,但也是一座難求,非家世顯赫或學業優異之人不可。

而郎玉柱雖說有個“書癡”的命號在外頭,但卻並沒有考中什麽舉人功名,便是府試中了秀才,名次也是極其靠後,自然算不上什麽才子了。因此他說這話倒也不假,即便因為上一輩有交情,所以進了這個門檻,但這束脩卻是不好意思不交的。

王子逾和他推辭寒暄了一陣,彼此說著對方的好話。不知道為什麽,王子逾覺得郎玉柱的口才似乎也好了一點,至少比前兩天那樣酸文假醋的樣子明顯好了一些,現在和他說話自然輕松多了。

臨到快要到行課時間的時候,王子服才姍姍來遲,身邊還跟著一個熟人馮月章。

“堂哥,這裏!”

王子逾一見王子服匆匆邁步進了門檻就連忙舉手喊了他一聲,王子服和馮月章腳步一轉,朝王子逾的方向走來。

“子逾,你何時到的?”王子服擦了擦額角的汗,看王子逾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想必是已經到了很久了,看見王子逾身邊的郎玉柱又問了句:“這位是?”

“快要有小半個時辰了,這是我前兩天認識的朋友郎玉柱。”王子逾介紹他們互相認識,待幾人互相見過禮後,又問王子服:“你們為何來得這麽晚?不是之前還囑咐我早些到嗎?”

王子服面上浮起一絲尷尬的笑容,含糊道:“這不是被管了幾天都沒出門麽,今日好不容易能出來,本來是起了個大早的,唔……”

王子逾看他眼神飄向旁邊的馮月章,心下了然,這是趁著早晨的機會到馮月章府上去偷偷見嬰寧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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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趙恒《勸學詩》: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

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有馬多如簇。

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男兒欲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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