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二零一三年 37

關燈
二零一三年 37

負罪感。

一個什麽罪都沒犯過的人,因何會一直背著深重的負罪感活著呢。

李岫對很多人都有負罪感,對小山,對母親,對父親,對哥哥,甚至對尹夢嬌、崔穎芝和孫宇寧,都有這種感覺。只要有人對她透露過微淺的善意,她都會深深記在心裏,當他們之間不和諧的時候,她就會覺得全都是自己的問題。

是自己不夠努力,沒考上理想的大學,所以才毀了母親的人生。是自己不夠決絕,收了小姨的胸罩,才害死了小山。是自己在羊水裏沒幻化成男孩,所以才讓父親在李氏家族立不住腳,是自己愚蠢至極,沒能守住清白,才會錯失與哥哥之間的緣份。她甚至覺著,母親頭頂的白發、父親手上的老繭、小姨的襤褸衣衫,都是她的錯。

所以在父親極盡隱晦的勸她離開巖山滾回上海的時候,她沒有辯駁,沒有抗爭。這是一種長久形成的壓制,無論她在阿清面前表現得多麽活潑,整治高銘的模樣多麽囂張,一遇到父親、母親和哥哥,所有蓬勃的氣場便都被壓了下去。

從鄉下祖宅回來的路上,李岫對阿清說,我們直接去火車站吧,去買回上海的車票。

阿清欣喜的答應。他知道,不是巖山這座小城克她,而是這裏已經沒了在乎她的人。

從火車站的售票大廳出來,李岫的精神好了許多,走路的樣子不自覺又變成了一只小兔子。她把兩張紅彤彤的火車票捏在指間,歪頭對阿清雀躍地笑道:“最早班,後天上午九點三十八。”說著,將火車票遞向阿清,俏皮的叮囑:“好好收著。”

阿清咧嘴憨然一笑,紅著臉反問:“給我拿著嗎?”

“我經常把東西弄丟,還是你保管比較靠譜。好好收著哈,這可是我的後半生。阿清,我的後半生……以後可就交給你了。”李岫邊說邊把車票遞給阿清,隨後迅速低下頭,遮掩住那微微泛紅的眼眶。

阿清小心翼翼地接過票,順勢輕輕拉住她的手腕,微微一扯,便將她整個人溫柔地攬進了懷裏。他緊緊地攥著車票,也同樣緊緊地摟著李岫。泛著青色胡茬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輕輕緩緩地反覆摩挲,下頜骨隨著動作若隱若現,微揚的嘴角掛滿了深重的愛意。

“放心吧,你和這張票都交給我。”阿清的措辭難得深情,說罷,他低下頭,在李岫的頭頂落下一個吻,綿長而熾熱的深吻。

從車站返回房車後,李岫便幫忙一起整理東西。夕陽很烈,從敞著的車門裏一籮筐地湧進來,轟轟橙橙的,像點了一盞大瓦數的葫蘆燈。

阿清被刺辣辣的反光晃得眼睛發花,嘟囔道:“都幾月份了,還這麽熱。”

“上海比這裏還要熱呢,不過……上海有好吃的冰淇淋,下了車我就帶你去買。”李岫把阿清剛疊好的衣服,又攤開來,胡亂搓成一團,兩只眼珠滴溜溜的瞅著他亂轉,沒一會兒又咯咯地笑起來。

“你再這樣子搞下去,天亮了都收拾不完,不準搗亂啦。”阿清拿手指輕輕刮蹭了一下李岫的鼻梁,語氣裏夾雜著那種齁死人的甜膩。

“嘿嘿。”李岫倒在窄床上打了個滾兒,側過身子專註地睨著阿清,眉眼間盡是脈脈的柔情。“我最討厭的事就是收拾行李。”

“收到,大小姐,以後這些事就讓我來做。”阿清擡眸瞄了床上的小懶豬一眼,又低下頭繼續認真的疊起衣服,“租金還沒到期呢,房東估計不會退租金。就先這麽放著吧,我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就是有點舍不得地裏種的那些菜和花。”

阿清本是隨口一說,卻沒想到,李岫心裏又湧起一股負罪感。她覺得,是自己的決定太過草率,害苦了這些長勢正旺的植物。

阿清察覺到她臉上的陰霾,剛準備開口解釋,李岫的電話倏然響了起來。

是李崟打來的。

不知為何,一看到這個來電顯示,她只覺得心裏發虛。她匆匆瞥了阿清一眼,然後捂著話筒站起身來,小聲對正在疊衣服的阿清說道:“我出去接個電話。”

阿清一門心思都在盤算著該帶哪些東西去上海,聽到李岫的話,他只是“嗯”了一聲,壓根兒沒擡頭,自然也沒有察覺到李岫臉上的不自然。

沒過一會兒,李岫就回來了,神情有些怪異。“我哥說今晚為我踐行,一起吃個飯……阿清,我們要不要去呢?”

阿清並不知曉他們之間的過往,想都沒想就回了一句:“你哥邀請啊,那去唄。”

“真的要去嗎?”李岫又問道。

“以後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面了,去吧。”阿清回應道。

一路上,兩人又變成了兩顆悶葫蘆。阿清腦子裏盡是琢磨著去上海該帶的東西和離開前需要處理的事情,李岫則呆呆望著窗外,茶褐色瞳仁裏只有被晚霞鍍了一層金邊的、不斷向後退去的、專屬於巖山的景色。

正這麽安靜著,阿清的手機冷不丁地響了。他單手接起電話,眉頭逐漸發皺。

原來是房東打來的,他說有人投訴阿清私接電線,現在相關部門正在房車那裏查看現場,讓他麻溜地回去一趟。 沒辦法,阿清只能先把李岫送到約定小區的門口,然後火急火燎地回去處理房車的事兒了。

夕陽沈了下去,黝黑的山脊上,只剩一抹血似的雲霞。大地變得空荒寂寥,天空留不住最後一縷清光。看著阿清駕車遠去的背影,李岫心裏的不安如水似的漫了上來。不過她很快咬咬牙,把那股情緒壓了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氣,獨自進了小區。

這次李崟約的地點既不是他自己家,也不是小姨那裏,而是一間高檔小區。這個小區裏全是精裝修的單身公寓,前幾年才交付的。

李崟選擇在這裏見面,是經過了慎重考慮的。這個地方除了他自己,幾乎沒什麽人記得,就連父親也都快忘記了。

今天上午的時候,父親還特意給他打了個電話,將成笑梅發現他出軌端倪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

父親與李崟之間的關系,如同堂伯和崎堂哥之間的關系一般,父子間的權力轉換正在悄然進行。父親早知道那一天會到來,但卻沒想到,來得竟然這樣快。

李崟早就不是那個對他言聽計從的鄉下小子,父親電話裏那些威嚴之辭,他聽得有些不耐煩。“爸,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知道怎麽處理。”李崟語氣裏夾帶著幾分叛逆和敷衍。

“李崟,我知道你馬上就要高升了,怎麽?現在就開始不服天朝管了是嗎?!”父親聲音不受控制的大了起來。“你是要鬧哪樣啊?李岫回來了你又開始不安分了是嗎?別以為升遷的事就鐵板釘釘了。你要這麽鬧,小心陰溝裏翻船!你那個媳婦是個省油的燈啊?她萬一鬧起來可咋辦?”

“她敢?她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兩個孩子好好掂量掂量。再說,我幹什麽了?李岫是我妹妹,她有啥證據說我出軌?爸,你別被她三言兩語唬住了。我看她就是更年期,在家裏閑得沒事幹!”李崟對著空氣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

“才多大年紀就更年期,虧你說得出口!行了行了,我不跟你扯這些。李崟,你就算不怕小梅,那也得替你爹我想想啊,我為了啥特意跑到鄉下來伺候你伯伯,你不知道嗎?你崎堂哥要不是看我這麽盡心盡力的伺候他爸,他會對你這麽上心?你可不能這個時候犯糊塗啊!”

“好好好,都是你的功勞,這些年確實是辛苦你了,你消消氣。”李崟不想與父親發生正面沖突,只得假意妥協,先安撫他逐漸暴躁的情緒。

見兒子軟下來,父親的聲調也隨之降了。“滿崽,你不要犯糊塗啊。男人要以事業為重,不要記掛一些兒女情長的事。你爹我當年不也是這麽決擇的嘛,如果當初我不說服你小姨替我去坐牢,你還能有今天嗎?背了刑事在身上,那會影響三代的。大丈夫,遇事要果決,不能拖泥帶水。再說了,岫兒要是知道當年的事,她還能對你有什麽情?不恨死你就怪了。”

李崟聽了父親的話,沈默了半晌,而後徐徐回了一句噎死人的話:“當初要不是你,我們早就在一起了。”

“喲,你還怪起我來了?我當初拿繩子捆著你了啊?我只是給你一些大人的建議,最後還不是你自己做的決定!李崟,是你自己選擇了事業,才沒跟岫兒私奔的,你怪誰啊?要怪,就怪你自己!”

父親的話,句句屬實,懟得李崟啞口無言。

“咋不說話了?你聽沒聽我說話啊?你是被李岫迷了心竅了嗎?我真是搞不明白你,哎……”電話那頭再次傳來父親焦躁的斥責。

“我在聽。好了,爸,我知道怎麽處理。”李崟清冷的回應。

父親的話他不是沒聽進去,反而,每個字都在心裏反覆琢磨了好幾遍。他不是那種懷揣著厭煩情緒,就會無端叛逆的人。李崟厲害就厲害在,他懂得辯證地看待問題,客觀冷靜地分析事理。他向來是個擅於運籌帷幄,懂得權衡利弊的人。所以,自然也就知道,父親所言並非全無道理。只是如今的他,站在自以為的“高位”上,難免有些膨脹自負。魚和熊掌,他想要兼得。

掛掉父親的電話後,李崟思慮再三,最終還是撥通了妹妹的電話,約她晚上一起吃頓飯。雖說是為她踐行,可實際上這就是一場鴻門宴。

小區的布局十分覆雜,李岫費了好長時間才找到 8 棟 302 室。剛到門外,她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菜香味兒。

輕輕扣響門板,才敲了兩下,裏頭就傳來哥哥熟悉的應答聲。沒一會兒門就開了,那雙潤得發亮的眸眼倏然應入她的眼簾,閃得她心頭一緊。

哥哥熱情地把李岫迎進屋,殷勤地彎下腰,從一旁的鞋櫃裏拿出一雙粉紅色 Kitty 貓圖案的嶄新女式拖鞋放在她腳邊,笑盈盈的說:“菜都好了,就等你了。”

換好拖鞋進了屋,李岫便瞧見客廳靠窗的餐桌上擺著好幾道剛出鍋的菜,全是她最愛吃的,有雪菜炒肉沫、糖醋排骨,還有竹筍炒臘肉。

一桌子家常菜,不太像是隆重的踐行宴,反倒像是小兩口周末休息時候,宅在家犒勞自己的周末家宴。圍裙搭在餐椅靠背上,李崟為她拉椅子的時候,匆忙收進了廚房,還客氣的嘟囔了句:“不好意思。”

桌子上的碗筷已經擺好了,粉藍各一套,也是 Kitty 貓的圖案。以前住在老房子的時候,李岫慣用的就是一只粉色 Kitty 貓圖案的陶瓷碗。

那時李崟剛來家裏兩年,父母間的矛盾還沒激化,一家人圍坐在桌子前,雖稱不上其樂融融,但也鮮少冷臉。大人吃得快,母親都開始收拾碗筷了,小小的兩只還坐在桌子前磨蹭。李岫白得透亮的小臉蛋上沾滿了米粒,李崟哂笑,小花貓才用小花貓圖案的碗吃飯。

李岫小嘴撅上天,忿忿地瞪著哥哥糾正:“這是 Kitty 貓,不是小花貓。”

“我也要這樣的碗,我要跟你一對。”李崟一本正經的說,“我要藍色的,男生要用藍色。”

回憶像淺淺的潮水,漫上心尖,掀起一陣酸澀的氣息,馬上又褪了下去。哥哥就坐在餐桌對面,Kitty 貓圖案的藍色陶瓷碗擺在眼前,他褪了上衣外套,只穿著一件深藍色的條紋襯衣。領口敞開著,露出頸間一串小顆的紫檀項鏈。燈光暈乎乎,分不清是橘黃色還是自然光,反正是相當溫柔的光線,從頭頂傾瀉下來,將他們都包裹在一大片溫柔裏面。

“阿清臨時有事,來不了了。”李岫緩緩落座,聲音裏透著一種看透宿命的悲涼感。

“額……”李崟恍然,連忙解釋:“我正準備去給他拿碗筷呢,你就來了。先嘗嘗這個雪菜肉泥吧,來,哥哥幫你弄。”說著,半擡著身子殷勤地用自己碗裏的調羹舀了一勺雪菜肉泥送到了李岫碗裏。

“哦,好,謝謝。”李岫覺著氣氛有些尷尬,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便禮貌的道了謝。

“好吃嗎?”李崟胳膊肘撐在臺面上,骨骼清晰的手指交叉在一起,將下巴微微墊高,以一種近乎欣賞的目光望著佯裝忙碌咀嚼的妹妹,聽著她喉嚨裏如小動物吃奶一般吞咽的細微聲音。

“嗯,好吃。”李岫答話的時候依舊壓著腦袋,她不想與他四目相對。

“聽說你要回上海了,什麽時候走?”李崟的問題像是不經意間從嘴巴裏流出來的,自然而然,不帶任何居心。

“後天……上午。”

“這麽急……怎麽事先不跟我說一聲?”李崟的聲音輕得像窗外的夜風,悄然掠過李岫的心尖,不經意間留下一抹難以察覺的傷痕。

李岫沈默。

“岫兒,你知道我是什麽時候……開始愛你的嗎?”李崟將交叉的雙手緩緩放平,右手捏著左手的虎口不停地揉捏,像是在緩解內心的痛楚。

“哥,別說這些了。”李岫把頭壓得更低,鼻腔驀地一酸,心也跟著顫了一顫。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還啥都不懂,真的就跟個鄉巴佬進城似的。看著你,我心裏就想,這怕不是個洋娃娃吧,這麽好看呢。結果,你哇的一聲就哭了。媽說你眼生,一定是看見我這個黑不溜秋的土蛋子給嚇著了。後來,沒過兩天,你就開始主動找我了。再後來,除了我,你誰都不讓誰抱。你知道那種感覺嗎?被世界上最好的事物認可,是種多麽幸福的感覺嗎?有時候夜裏醒來,我都不敢相信。一定要掐上自己兩把,才確認這是真的……”

李岫放低手裏的筷子,緩緩擡起頭,兩雙噙滿清淚的眼睛撞在一起,無法逃躲。她哽咽著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因為那些回憶除了徒增傷悲外,根本毫無意義。“哥,別說了……”

李崟吸了吸鼻腔,苦笑著說:“好,不說這些了,說點兒別的。先喝湯吧,海帶綠豆排骨湯,你總是愛上火,我特意燉的這個湯,給你下下火氣。”說著,起身就從紫砂鍋旁邊拿了一小只白玉碗盛了一小碗,放到她面前。落座之後,接著說道:“你啊你,真是一點兒都不在乎我。要不是爸跟我說你要回上海了,是不是我再想見你一面,還要坐車去上海見啊?”他斂了悲情的調調,笑著調侃。

李岫抹了抹眼角的淚,再次望向哥哥時,眼眸依舊清亮篤定。“我覺得……各自安好是最好的結局,所以才沒有打擾你。”說罷,再次壓低腦袋,拿起調羹一勺一勺不停地往嘴裏灌湯。

看著妹妹忙不疊喝湯的模樣,李崟噗哧一聲笑了,邊搖頭嘆氣邊拿起桌上的筷子去夾糖醋排骨:“總是這麽認真,跟你玩個玩笑嘛。來,別只顧著喝湯,嘗嘗我做的這個糖醋排骨。”說著,將一塊肉質飽滿的排骨從盤子裏挑選出來,用手托在下面,小心翼翼地夾到李岫碗裏。直到盯視著她將排骨吃進嘴裏,喉嚨一動吞咽下去,方才收回了眼神。

“好吃。”李岫的誇讚禮貌而疏離,這讓李崟很不高興。

“肯定好吃啊,我以前可是當過廚師的,是不是比那個阿清做的好吃多了?”李崟臉色驟變,笑容倏然消失,語氣也凜冽起來。瞬息之間,一個玩笑就變成了一道難題。

這種突變的態度,像極了從前母親對待自己的方式。她的心猛地一顫,脊背隨之起了一層冷汗,口腔裏那條舌頭也再難品嘗出任何味道。她惶惶地沈下眼瞼,咽了咽口水,忐忑地說:“差,差不多。”

“你真的愛他嗎?”李崟定定盯視著她,將那個憋在心底許久的問題拋到了臺面上,嚴肅的,鄭重其事的。

“嗯。”李岫簡短的回答,慌亂之中透著篤定。她不敢擡頭看哥哥,卻聽見從他的鼻孔裏發出了兩聲不屑的冷笑。而後,便是死一般的靜,再沒人發出任何聲響。

長長靜靜的沈寂之後,李崟開口說:“這間公寓是爸買給我的,老房子拆遷之後爸分了一半的錢,就拿來給我買了這個房子,說是給我結婚用。但是我一直沒住,就空在這裏。”

“為什麽?”李岫擡眸問。

“因為房子的女主人,一直沒回來。”

李岫知道他話中所指,但是這些話來得太遲了。遲來的愛,比草還賤。她看著一桌子的菜,定了定心神,語重心長的對哥哥說:“哥,別再說這樣的話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們不可能了。你現在有家庭有老婆有孩子,我也要離開巖山了,這輩子可能都再也見不到面了,還說這些幹什麽呢?”

“見不到面?”李崟猶如被點燃的炮仗,“騰”地從座位上躥起來,由於動作幅度太大,座椅都被掀翻了。隱藏在襯衣之下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像是積蓄著巨大的能量。不等李岫反應過來,他就將目光鎖向那只藍色 Kitty 貓碗,緊接著掄起拳頭狠狠地砸了下去。

只聽得“哢嚓”一聲,碗被砸得粉碎,四分五裂的碎片上,還染著殷紅的血。

觸目驚心。

“哥,你幹嘛啊?!”李岫嚇得一激靈,臉上頓時沒了血色。她慌亂地站起身,勉強撐著兩條發軟的腿走到哥哥面前,哆哆嗦嗦地抽了幾張紙巾將哥哥那只受傷的手裹住。

見李岫如此慌張,李崟篤定他還深愛著自己,於是趁機一把將她摟進懷裏,近乎瘋狂的在她耳邊叫嚷:“那個阿清根本就不愛你,我才是真正愛你的那個人啊!岫兒,你醒醒吧!”他摟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那個阿清對你不是認真的,只不過……只不過從來沒有女人敢接近他。他好不容易逮到了你,想沾你的光,跟著你去上海而已,你不要被那個殺人犯利用了!”

“他不是殺人犯!”李岫猛地擡起頭,恨恨地拿眼睛橫他,兩只手拼命在他懷裏掙紮。

妹妹那尖銳的叫喊聲,如利刺一般狠狠紮進李崟的鼓膜,疼得他腦袋嗡嗡作響。這也讓他對那個男人的憎恨愈發強烈。“你怎麽那麽單純?你的名聲……整個巖山人盡皆知,那個阿清難道會不知道?他明明什麽都知道,卻還要纏著你,擺明了是有陰謀啊!”

如若這話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的,李岫或許不會再落淚,畢竟她早就習慣了。然而,從李崟嘴裏說出來,她實在難以接受。她只覺得胸口仿佛被萬支利箭穿透,一下又一下,疼得無法喘息。

“你什麽意思?”李岫艱難地吸上一口氣,胸腔瞬間幹癟下去,眼淚也隨之被一同抽了出來。“我是爛貨,對嗎?在你眼裏,我一直都是這樣?所以……當初你不願意帶我走,是因為……嫌我臟?你既然這麽嫌棄我,為什麽現在又來跟我說這些?晚了,晚了,一切都晚了,我不愛你了,我愛上別人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岫兒,你聽我說!別哭了,是我錯了,我說錯話了,是我措辭不當,真的不是那個意思,岫兒……”李崟急忙伸手去擦拭她臉上的淚水,卻被李岫側過臉果斷地避開。

“唉……”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岫兒,我只是想告訴你,人言可畏啊。他們給你冠上汙名,你這輩子就很難洗清了。也不會有人真心愛你,他們都會嫌棄你的。即便現在那個阿清隱藏了真面目,將來一旦吵架,他也會暴露本性的。岫兒,只有我,只有哥哥是真心愛你的。我從來都沒有嫌棄過你,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最美、最聖潔的白月光。”

有那麽一秒,李岫的心跳露掉了一拍。有那麽一秒,她好像真的被感動了。如果這些話是在沒有愛上阿清之前的表白,李岫或許真的會有些許動搖。然而此時此刻,她的心已經完全交付給了阿清,與眼前這個男人,再無丁點兒可能。

“哥,太遲了。”李岫閉上眼睛,輕輕的搖頭,輕輕的落淚,輕輕的拒絕。

“不遲,現在剛剛好啊。我現在有身份有地位什麽都有,而且馬上就要升遷了。你可以留在巖山,不用工作,就在這裏生活,這個房子……本來就是給你準備的,我一有時間就會來陪你……”

李岫噙著一汪訝異的淚盯視著眼畔這個男人,盯著他把一件齷齪至極的事情講述得如此順理成章,描繪得那般天花亂墜。“讓我當你的小三?而你……李主任,幹金屋藏嬌的勾當?”

“岫兒,說什麽呢!你怎麽會是小三呢?你不知道為了能永遠和你在一起,我費了多大的苦心。實話跟你說吧,那個方案是我讓那個姓高的從你手裏搶走的。”

“是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到底是為什麽啊?”李岫驚得汗毛倒豎,此刻,眼前的這個男人,究竟還是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哥哥,她已無從分辨。

“我不想你又把自己放在風口浪尖上!你明白的啊,人怕出名豬怕壯,在文化局出了風頭,其實對你一點兒好處都沒有。不如做個順水人情,送給高銘翰啊。只是他那個人是個貪得無厭的小人,居然還惦記市裏面的項目,要我去幫他美言。他知道我跟崎堂哥的關系,崎堂哥前年調到市裏面去了,這個高銘翰,耳朵還挺靈的。”

看著李崟滿臉的自負之態,李岫冷笑了兩聲,嘲諷道:“高銘翰是真小人,你——是偽君子。你不過是怕我出了風頭,就不好金屋藏嬌了,是嗎?你想我默默無聞,一事無成,安安靜靜的當個廢物,當個小三。”

“不是,岫兒,你真的誤會我了。我很欣賞你的才能,你站在臺上提案的時候,你不知道我多驕傲。可是你沒必要展示給所有人看,我說了,不要太出眾。風口上的人,很容易翻車的。你的優秀,我一個人欣賞就行了,你想寫作,可以啊。我不在的時候你可以寫詩寫小說,寫完了發給我看,或者匿名發到網上,都可以啊……我真的都是為了我們兩個的將來啊。”李崟皺著眉極力狡辯,“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這八年來,我只要一閉上眼睛,滿腦子就都是你。這輩子,我只愛過你一個人。”

“你不愛嫂子?那為什麽要跟她結婚?”

“那……我總要完成既定的任務啊,你又不在巖山,我不就……隨隨便便找個老實本分,好生養的女人結婚了嘛。愛情和婚姻根本就是兩回事,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愛別人,岫兒,我就只愛你一個。不要走了,留在巖山,我們永遠在一起好嗎?”

這般無恥到令人作嘔的解釋,這般扭曲得讓人膽寒的三觀,直叫李岫感到惡心。她狠狠推了一把李崟,目光冷冷地掃過他手上的傷,決絕地說:“回家去吧,讓你老婆給你處理傷口,我先走了。”話落,她毅然決然地轉身就走,不帶一絲一毫的遲疑與眷戀。

看著她那決絕得如同刀刃般的背影,李崟的雙眼剎那間紅得嚇人。他哪裏還顧得上手上的傷,發了狂似的沖上前去,一把從背後將李岫扛了起來,直奔臥室的方向走去。走到門口,照著門板就是一記狠踹。

只聽得“砰”的一聲巨響,猶如悶雷炸裂,臥室門被暴力踹開。隨後,李崟粗暴地將李岫直接摔倒在床上。

“你要幹什麽?”李岫的身體隨著彈簧床墊一齊震了幾震,恐懼隨之而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哥哥,額頭青筋暴起,胸如擂鼓起伏,眼裏充滿了暴戾之氣的哥哥。

李崟沒有回答,徑直將自己的身體壓了上去,不顧李岫的反抗,強行吻上了她的唇。李岫受到驚嚇,本能地想要推開他,然而身體卻軟得如同一團棉花,手和腳怎麽也使不上勁兒。而李崟的吻霸道又強勢,像一股兇猛的火,舌尖在裏面攪來攪去,攪得她四肢百骸越來越麻,氣都喘不上來。

一個漫長而粗暴的吻,整整持續了兩三分鐘。李崟松開她的時候,她整個人連呼吸的力氣都快沒有了。眼前的事物也越來越模糊,瞳孔甚至都不能完整的聚焦。

“那湯裏面……你放了什麽?”李岫的聲音逐漸微弱,那顆心卻愈發明朗。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一個人的。”李崟劇烈喘息著,大手壓住她的後腦勺,又是一記粗暴的重吻。她只覺緊閉的唇齒再次被一點點撬開,凜冽的男性氣味被灌進嘴裏,鋪天蓋地都是令人作嘔的氣息。

“哥,別,我害怕……”趁他喘息的時候,她拼盡全力從喉嚨裏擠出了一句哀求。

然而,他毫不理會。全然不顧那虛弱可憐的哀求聲,和那正在緩慢閉合的眼睛裏一顆顆掉落出來的清淚。

他一件一件將她的衣服剝落,像一條蛇一樣涼涼滑滑地纏裹住她綿軟的身體。她沒有力氣反抗,整個人被完全掌控,被一串接一串的吻親得快要缺氧,迷迷糊糊間,她感覺他修長的手指往前移,拇指帶著一種粗糲感,輕輕的摩挲著她耳後的那塊軟肉。就在這時,這條蟒蛇突然亮出鋒利的毒牙,一口咬上了她的耳垂。

那疼痛從耳朵迅速傳至心裏,在心頭掀起一陣駭人的顫栗。這個動作,讓她想起了八年前被人欺辱的那個黑夜。那晚,她的意識比現在還要模糊,幾乎什麽都記不清,只記得右耳被狠狠咬了一口,那道傷口很深很深,半個月都沒痊愈。

同樣的部位,同樣的力道,同樣的嗜好。她不敢去細想,也全然沒有力氣反抗,更是無法用最為狠烈的語氣質問他、譴責他。此時此刻,她唯一能夠做的,僅僅是從那逐漸失去知覺的喉嚨裏擠出最後幾句細微得幾不可聞的聲音:“是你嗎?八年前的跨年夜……是你害了我嗎……八年前,發生了什麽?”

她感覺到生命一點點,一涓涓,慢慢的流走了,像一條渾濁的河,卷著垃圾,都流走了。在李崟貪婪的占有之下,枯竭而死。

若是真的死了到還好,可她只是在藥物的作用下,沈沈地睡著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