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外頭是一條公路,橫穿公路,就進了一片樹林，高大的樹木聳入雲霄，枝葉濃密得連陽光也不大能透進來,有幾分陰冷潮濕的霧氣。

秦詩也不說話，悶著頭往前走,仿佛心事重重的樣子。

程妍落後了很多,她的鞋跟有些高,不好走路。

秦詩要是不催她，她還不會多想，偏偏秦詩還不時回頭來催促她快一點。

秦詩性情柔順，說話大聲點都為難,什麽時候還會不耐煩地催人？

程妍站著不動了，目光定在前面那道背影上。

“又怎麽了？”秦詩停下,回頭看她,秀氣的眉頭皺了起來。

程妍不說話。

秦詩仿佛也意識到什麽,態度變了,變回平常一樣有些膽小不安的神色，緊張地看著她，問：“程小姐，你看著我做什麽？”

程妍蹲下身，揉了揉腳踝，嘆了口氣，笑著說：“沒什麽,只是腳疼，我想先回去了。”

“不行！”秦詩脫口而出，差點兒就想上來抓住她了。

程妍默了片刻：“不行？”

秦詩漸漸露出了驚恐的神色，猶豫了半晌，才下定決心似的告訴她：“其實……我是來帶你下山的。”

程妍一楞，站了起來，看著她：“你知道下山的路？”

“不止是這一點。”秦詩面色凝重，一字字地說，“我已經知道他們的秘密了。”

“等會兒。”程妍擡了下手，表示疑問，“你怎麽知道的？”

這時候她還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問題，秦詩眉頭很快地皺了下，耐著性子說：“我意外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這解釋很含糊。

程妍看了她一眼：“哦，你繼續。”

這反應……

秦詩壓下一口氣，說：“你也知道，你們五家是屹立百年不倒的大家族，可是有榮就有衰，你有想過你們幾家為什麽可以一直繁榮昌盛嗎？”

程妍想了下：“因為繼承的家產太多，敗也敗不完。”

她這麽說也真沒錯，程家也是出過敗家子的，只是真的敗不完啊，下一代或者下下代又出個商業精英就可以將頹勢挽回了。

秦詩沈默了好一會兒，忍無可忍地直接告訴她：“是因為京城梁家的庇護。”

又是梁家？

她之前就聽徐彥平提過一次了，似乎還和梁琛有著很大的聯系。

程妍沒有多問，因為秦詩已經主動給她解釋了。

講述的時間線跨越到了五百年前的梁朝，那時的梁王崇尚玄門道術一類神乎其技的東西，還請了道觀的道長入朝當國師，表面是為了蔔卦求雨一類的國事，其實是效仿秦始皇讓人秘密地煉制長生不老的丹藥。

比秦始皇幸運的是道長真的將長生不老藥給煉制出來了，只是他只煉制出來兩顆就精力衰竭吐血而亡，還告訴了梁王一個很特殊的使用方法。

兩顆丹藥很珍貴，也不知真假，又不能白白地讓人試藥，所以梁王就將它封存了起來。

隱居山林的巫族得知了這個消息，就派出了術法最強的巫女去毀掉長生不老藥，因為這種丹藥的存在是違逆天道的。

只是世事難料，巫女不但沒能毀掉丹藥，還愛上了梁王，最後無顏面對族人，自盡死了。

之後，梁王和巫族達成了協議，不毀丹藥，也不會用丹藥，將它們封存在了皇陵裏，梁王死後也葬在了那裏，還設下了玄術陣法，尋常人根本無法進入梁山。

由巫族的每一任巫女看守墓門，梁王還命言、靳兩大武官，姜、徐兩大文官及其後人一起協助看守墓門。

傳聞，皇陵裏不但有著長生不老的丹藥，還有著數不清的金銀財富。

“這就是他們的秘密。”秦詩的語氣憎恨又譏諷。

程妍覺得像是在聽神話故事，不過好像也只有這樣才可以解釋這些天發生的靈異事件。

“就算他們想要長生不老，兩顆丹藥也不夠吧？”

秦詩冷笑：“當然不夠，所以他們想要的不止是自己長生不老，還想研制出秘方，批量生產。”

程妍語噎，那這世界還不亂套了嗎？

仿佛看出她在想什麽，秦詩忽然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所以，我們得趕緊下山，找梁家幫忙，這是他們先祖的陵墓，他們一定不會置身事外。”

她一點兒也不擔心會像上次那樣迷路，似乎十分清楚該怎麽走出迷障。

程妍幾乎可以肯定她不是秦詩了，下意識地就後退一步，同時抽回了手。

秦詩漸漸變得面無表情，盯著她：“你站在他們那邊？”

“我沒有站在哪一邊。”程妍面色平靜，“可是我也不會跟一個想殺我的人一起走。”

秦詩目光冰冷地盯著她看了會兒，也不再掩飾自己的身份，說：“不是沒成功嗎？”

程妍笑了下，意味不明地說：“所以，老板娘現在不想殺我了？”

“想，但是我不會再殺你。”秦詩目光裏的含義覆雜，“你一定不知道，我以前的名字是什麽，不過我現在改名了。”

“什麽？”

“和你一樣。”

程妍怔在原地，只覺有股寒意隨著這四個輕飄飄的字眼蔓延開來。

她也叫程妍？

秦詩卻還嫌不夠，繼續說：“你以為那是你爸媽？你以為你的記憶是真的？你以為你真的是程妍？”她笑了，笑得譏諷又憐憫，“不，你錯了，你現在擁有的那些……全部都是我的。”

“夠了！”程妍臉色發白，“你在撒謊，我不會信你。”

“這就是我要殺你的理由，你搶了我的身份，言默也知道。”秦詩語氣有幾分尖刻，“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麽會吻我？”

“你別說了，我一個字也不會信。”程妍轉身往回走。

秦詩卻拉住了她，語氣堅決又強硬地說：“你必須下山，我沒有多少時間了。”她盯著她的眼睛，“你聽著，下山只要沿著公路直走就可以，不管你看見什麽都別管，那些全是障眼法，下山以後你就打這個電話求救，知道嗎？”

程妍看了看被塞進手裏的寫了號碼的紙片，又看了看秦詩：“為什麽一定得我去？”

“如果你想死就別去！你知不知道打開墓門的方法是什麽？是血！巫女的血，連一滴也不會剩下。”她冷冷一笑，“言默已經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巫女，你覺得他會怎麽對你？”

程妍有些毛骨悚然，差點兒崩不住人設跑了，她只是來做個任務的啊，為什麽還要面臨被人放血的危險？

她深吸口氣：“你的意思是……”

秦詩看著她，一字字地說：“你覺得我的術法為什麽這麽低微？因為你才是真正的……”

她話還沒說完，神色忽然一變，露出有些茫然的痛苦之色，她低下了頭。

程妍也看過去，倒吸一口冷氣，她的腹部被一把匕首捅穿了，雪白的刀光，赤紅的血液，交織在一起。

隨著她緩緩倒下的身體，男人修長高大的身影露了出來，臉色寡淡而蒼白，鏡片下的目光幽深詭譎，利落地將匕首抽了出來，溫熱的血濺在了她的臉上。

程妍喉嚨發緊：“你……殺了她？”

言默朝她走近：“她想說出你的秘密。”

“我沒什麽秘密！”程妍定定地看著他，“你殺的是秦詩，她是你女朋友！”

言默笑了下，仿佛聽到什麽笑話似的那種笑容，他微微彎腰，指腹擦了下她臉上的血，說：“沒人會知道。”

程妍冷冷地說：“我知道！其他人也會知道，你以為你可以逍遙法外？”

言默目光奇怪地看著她，沈默了會兒，笑了：“我說的是……你的秘密。”

他的眼神有幾分柔情。

程妍心裏有幾分怪異的感覺，看了他一眼：“我也沒什麽秘密。”

“她剛才有句話沒說錯。”言默忽然說，“你才是真正的巫女，你的血才可以……打開墓門。”

程妍面色一僵。

言默摟住了她的肩膀，低聲說：“我不會和人說的，就算拿不到藥也沒關系，我有你就夠了。”

他側過頭，吻了下她的眉心。

程妍反應很大地推開了他，表情是掩飾不住的厭惡和抗拒：“你別總離我這麽近好不好！”

言默表情一沈，盯著她，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秦詩的屍體還沒涼透，就在她的腳邊，殺人兇手還拿一種可怕的表情看著她。

程妍緊張得心跳快了些：“你……放開我！”

言默：“你就這麽討厭我？”

程妍說不出不討厭的話，就保持沈默。

言默還是被激怒了，忽然一把摟住了她，將她壓在樹上，湊過去吻她。

程妍剛想踹他一腳，就發現他已經被人給踹開了，她震驚地轉過臉，就看見梁琛左手捂著右胳膊站在一旁，胳膊還在流血。

應該是剛才言默察覺到有人靠近，率先出手劃傷了梁琛，接著才被梁琛給踹飛了。

程妍忙跑到他的身旁：“你的手……”

梁琛看她一眼：“我沒事。”

言默從地上爬起來，目光冷冷地看著兩人，沈聲說：“妍妍，過來！”

見他看過來，程妍拉著梁琛的衣角，躲到了他的身後。

言默的表情越來越冷，語氣陰鷙狠厲：“你一定會為你的選擇後悔！”

他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程妍這才從梁琛的背後走出來，忍不住說了句：“我不會後悔。”

她擡起頭，就發現梁琛正看著她，目光有些覆雜難辨。

“你的胳膊還在流血，我幫你包紮一下吧。”

梁琛就地靠著樹坐下，看她撕了一塊裙擺的衣料給他包紮，傷口不深，卻很長，看著鮮血模糊的。

程妍語氣低落：“對不起，我又害你受傷了。”

她低著頭，表情愧疚，漂亮的睫毛微微也下垂著，眸底的水光若隱若現，只是眼眶有些紅了。

梁琛不喜歡她這樣可憐兮兮的表情，忽然伸手點了下她的眉心。

程妍擡頭看他，目光驚訝。

梁琛微微湊近她，說：“你笑的時候很漂亮。”

程妍一楞，忽然反應過來，表情生動了些，明亮烏黑的眼眸望著他：“你是覺得我漂亮嗎？”

她看著他時，梁琛有些不自然地別過臉，站了起來：“你先留在這兒，我回去看看。”

他話題轉得生硬，明顯不想和她有其他的牽扯。

程妍看他一眼，有些郁悶，說：“你剛才是不是都聽到了？”

梁琛“嗯”了一聲：“我擔心老板娘會有危險。”

程妍看著他：“我和你一起去。”

梁琛正想說什麽，她就又接著補充了句：“我留在這兒也很危險啊。”

梁琛只好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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