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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榮華如雲隔風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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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闌風在百花村樂不思蜀,卻不知大荒城中的他的母親早已心急如焚。

原來大荒城城主夫人池瑤婚後一直不曾生育,求醫問藥多年,才得了闌風一子,自是愛逾珍寶。精心養育了這十幾年,只盼著他早日成家立業,也好繼承城主之位。

闌風倒也爭氣,雖不及庶出的兄長聰慧過人,卻也勤懇踏實,尤其喜愛行兵布陣,舞刀弄槍。

沒想到半月前闌風一聲不吭離開了大荒城。不知去向。原以為他只是嫌家中煩悶,出去冶游幾日便會回來,沒想到許多天過去,竟然音訊全無。

池瑤怕蕭賦知曉又責罵闌風胡鬧,已經命人悄悄地將大荒城翻過了一遍,仍是一無所獲。不得已之下,她只好找到了娘家,求兄長帶人出城去尋尋。

這才剛回府,不過喝了半盞茶的功夫,已有人哭哭啼啼地找上門來了。

池瑤出自大將軍府,其兄池淵雖生了眾多兒子,女兒卻只有一個,自然愛逾珍寶。女兒出生之時,池淵抱著粉嘟嘟的嬰兒,心滿意足,和樂無比,因此便取名為池意和。意和生母早逝,池瑤將她帶進城主府,與闌風一道長大。

大荒城中最尊貴的是城主府,最有權勢的卻是大將軍府。池意和從小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性子嬌蠻那是應有之義。

這大小姐同闌風青梅竹馬,情竇初開時就認準了表兄。闌風喜歡行兵布陣,她便讀了一堆兵書;闌風喜歡拳腳功夫,她便收集了一堆拳譜。

雖然闌風懵懵懂懂,一直只當她妹妹看待,但池瑤極為樂見其成。若是闌風娶了意和,那城主之位的歸屬毫無懸念,她完全不必憂慮。

此時跪在池瑤膝前哭得酣暢淋漓的美人正是池意和。她容貌酷肖乃父,雖生得雪膚花貌,眉宇間卻隱見英氣,行走如風,一看便是將門虎女。

“姑母,表哥會不會被什麽人害了啊?”

池瑤去找池淵的時候,意和正在花廳練習射箭。聽丫頭說姑母匆匆來了又走,稍一打聽便知曉闌風之事。因前些時同闌風比射箭之時被嘲笑,她這些日子都在閉門苦練,沒想到竟出了這樣的事。

池瑤皺了皺眉,侄女一向口無遮攔。平日裏她只覺得天真可愛,今天聽了這話卻有些刺耳:“說什麽話,闌風不過是出去玩幾天,能有多大事?我只是怕被你姑父知道了。”

池意和憤憤然地起身道:“我就不信姑母沒想到這一點。那賤婦之子明面上兄友弟恭,還不知道私底下搗什麽鬼呢!”

“不許無禮!”池瑤眉心一跳,她確有此疑慮,只是毫無根據不能妄測,“潤雨也是你表哥,你一口一個賤婦之子,讓下人聽了傳到你姑父耳朵裏去,可不好聽。”

池瑤這些年也算順心遂意,若說有一根刺,那便是這個庶子潤雨了。

當年蕭賦尚未成婚時,風流自詡,曾是許多女子的春閨夢中人。

潤雨的母親便是其中之一。

那時蕭賦與她春風一度,轉身便將她拋諸腦後。潤雨之母也是個閨秀,遇上負心人本已極慘,偏生還珠胎暗結,遭家人厭棄。她自知城主府權勢赫赫,不敢上門討要說法,只能自咽苦果。在如此的淒風苦雨中產下潤雨後,那苦命女子終於不堪重負,沒幾年便撒手歸西,留下潤雨孤苦無依。

池瑤婚後偶然聽聞此事,念及潤雨終是城主府的骨血,便做主將他帶了回來。

這事城民們人盡皆知,還被編成了話本子。大荒城民風開放,此事雖於城主名聲有礙,但人不風流枉少年,並沒有太多苛責之詞。眾人在惋惜那早逝之人時,也大讚城主夫人心胸寬廣,深明大義。

後來有了闌風,兄弟倆雖然相處和睦,外人心裏總有個比較。無外乎覺得潤雨天資聰穎,文韜武略樣樣擅長;而闌風雖也秀外慧中,但性子卻像極了他外祖一家,於城中事務上一竅不通。

池瑤生平最為好強,生個兒子卻不如人,心底難免十分不快,於是漸漸疏遠了潤雨。非但如此,她還擔心蕭賦看重這個長子,將來嫡庶不分,把城主之位傳給了潤雨,如此一來,她畢生的指望就全落空了。

於是她便攛掇著蕭賦將這長子逐到城主府角落一個叫“璇珠閣”的院子,遠遠地住著,脫離府中上下人等的視線。蕭賦雖知道對長子不公,卻也無可奈何。

潤雨是個清淡的性子,遭遇冷落毫無怨天尤人的心思,每日照舊看看書,彈彈琴,釣釣魚,活得無聲無息。偶爾見了嫡母,也仍是恭恭敬敬禮數周全,叫池瑤挑不出一絲錯來。

“我只認闌風是我表哥,他也配。”池意和環顧一圈,堂上僅有池瑤心腹侍女在側,膽子又大了起來,“他從小就不愛搭理我,何曾當我是他表妹?姑父對他也淡淡的,姑母怕什麽?”

“好了,我還替你表哥擔著心呢,我說你一句你倒有十句等著我。”池瑤心中煩亂,潤雨雖也是她養大的,但從不跟她貼心。看似對自身遭遇毫無怨尤,但池瑤從來沒對他放心過。

“姑母,我進府的時候聽見護衛們在說表哥曾跟潤雨吵過一架。誰知道是不是他懷恨在心……”

“什麽?”池瑤悚然一驚,“哪個護衛?你聽明白為什麽吵了嗎?”

“他們見了我便住了口,想來如今再問也必不肯承認的。”

城主府對下人雖還算寬厚,但非議主人也仍是大忌。池瑤點點頭,道:“那便沒辦法了嗎?”

“就叫姑父拘潤雨過來,審個清楚!”池意和扶著池瑤的胳膊搖晃,“賤人留下的孽種,何必客氣?”

“你說誰孽種呢?”

池意和頓時面色一僵,擡頭看時,她的姑父正滿臉怒容,步步生風地自外進來。

雖則城主府內有池瑤,外有池淵,意和從來無需顧忌什麽。但蕭賦終究是城主之尊,且還是闌風的父親。

池意和對闌風芳心暗許,因此在蕭賦面前一向乖巧無比。蕭賦雖不見得有多喜歡這個池家姑娘,但面上也一向很過得去。

此時意和見了他這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頓時嚇得不敢作聲,只低了頭輕喚聲“姑父”,便忍著淚站在一側。

池瑤微微皺了皺眉,蕭賦從來未曾呵斥過意和,看來潤雨在他心中還是頗有分量。

“這不是闌風出門許多日未回,意和也替我著急呢。雖說我們一向處事公平,寬宥待人,但那些舊事是不是還有人惦記可就難說了,你說是不是?”

蕭賦年輕時風流浪蕩,雖婚後收斂許多,但在池瑤面前仍是有些氣短。故而看妻子大有翻舊賬的意思,他只能尷尬地笑了笑,自然不便再去追究池意和的出言不遜了。

池瑤料想蕭賦已知曉闌風之事,又想到侄女方才所言,心說也不妨一試,於是替他斟了茶,緩聲道:“意和聽人說潤雨前些日子同闌風起過爭執,雖不見得是真的,但也未必空穴來風。如今這樣子,不如叫潤雨來問一問,說不定能找出什麽線索來。”

她聲音雖柔緩,語調卻很堅定,容不得蕭賦拒絕。

蕭賦喝了口茶,瞥她一眼,心底暗嘆了聲。

他又能如何,在潤雨這件事上,他永遠是愧對於她的。

“去璇珠閣請大公子過來。”

池瑤看著護衛遠去的身影,緊抿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他明知道此舉會令潤雨感到難堪,終究還是順了她的意,可見在他心中,闌風的分量還是要重些。

璇珠閣在城主府的邊緣地帶,離主院著實有段距離。池瑤與蕭賦說著些府內府外的閑話,又與意和打圓場,令她給蕭賦賠罪。

意和知道姑母心思,一番小兒女姿態十分討喜,倒使得蕭賦開懷起來。

說話間護衛便已覆命,道大公子來了。

堂下白衣公子翩翩玉立,儀態端方,一頭黑發高束,更襯得面如冠玉,唇紅齒白。

這分明該是個濁世翩翩佳公子,卻一身孤清,連個隨從都不曾攜帶。

蕭賦已有些日子未見到長子了,恍惚記得他是有個隨身的書童的,於是便問道:“怎麽也沒個人跟著?你那童兒呢?似乎是叫金錁?”

在闌風尚在繈褓中時,潤雨逢年過節還能常跟著蕭賦出門游玩。

有回在街上看到人牙子販人,其他都已有了買主,僅剩了一個四五歲的幼童。因年紀幼小,且骨瘦如柴,看著病懨懨的樣子,便沒人要他。

人牙子想是覺得這貨要砸自己手裏,十分惱怒,邊罵邊擰那孩子瘦得皮包骨的胳膊。

潤雨那時候也不過五六歲的樣子,見他哭聲淒慘,不由心生憐憫,便執意要買下他。

蕭賦其實無所謂府中多個下人,只是想要逗一逗這素來少言的孩子,於是便道買人可以,只是他沒帶錢在身上。

他原是等著潤雨如尋常孩童一般與他撒嬌耍癡的,沒想到竟看到這孩子一聲不吭,取出了香囊中的一個小金錁子,扔與那人牙子。

池瑤得知此事後說了句:“大公子果然氣度非凡,一兩金子買個病孩,這孩子以後便喚作‘金錁’吧!”

從此金錁與潤雨相伴,名雖主仆,私底下卻如手足一般。潤雨搬到了璇珠閣後,金錁自然也跟了去。

這回他被叫來見城主夫婦,心知並無什麽好事。金錁平日裏就覺得主子十分委屈,潤雨怕他一時氣憤出言頂撞,便將他留下,免得受罰。

見父親問起,潤雨恭恭敬敬地施禮道:“回父親的話,金錁近日有些風寒,我命他歇幾日。”

“還是多添幾個人在身邊,璇珠閣本就冷清......”

池瑤心中惦記著闌風之事,見他們似乎父慈子孝起來,覺得十分刺眼,便不悅地咳了一聲。

潤雨忙道:“孩兒清靜慣了,金錁一人足矣。”

蕭賦還待說些什麽,池瑤忙打斷道:“閑話稍後再說。今日叫你來,是你父親聽說你前幾日同闌風吵了一架,不知所為何事?”

潤雨一怔,他聽金錁提起過,似乎闌風近日都不在府中。只是嫡母素來不喜他,若是主動問上門去,難免更添是非。

此時見追究到他身上,心底未免覺得有些怪異,思忖了一會兒才道:“那已是半月前的事了。闌風不知道聽了誰的慫恿,想要去百花仙境探秘。孩兒覺得不妥,但他執意要去,故而起了爭執。”

“百花仙境?”池瑤臉色一變,“十六年前百花村閉門拒客,從此再無路徑進山,我兒怎麽去?”

“這個孩兒也不清楚,似乎那人有法子進去,且十分有把握的樣子。”

“胡說八道!我兒怎會無故想去那處妖孽之地,肯定是你有心引誘!你嫉恨我與你父偏愛闌風,想要取而代之!”

“母親容稟。”潤雨不慌不忙,面色毫無波動,“孩兒與闌風雖非一母所生,但素來友愛,更從未有過不該有的心思。”

“到底有沒有那心思,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池瑤緩緩站起,走到潤雨面前,一雙鳳目眸光犀利,似乎要將他盯出個洞來。

“母親要如何才肯相信潤雨?”

潤雨平靜地迎上池瑤的目光:“母親但有所吩咐,潤雨一定聽從。”

“好。”池瑤笑了起來,臉上卻還是陰郁的,眼中更無絲毫笑意,“那你便請你父親今日宣布立闌風為世子,才能證明你對城主之位無非分之想。”

“母親,城主之位潤雨從不肖想。但潤雨生為人子,也不能左右父親心意。”

“不能?我看你是不舍吧?”池瑤目光淩厲,直視著潤雨,塗著鮮紅蔻丹的指尖指向潤雨高挺的鼻梁,“你給我聽著,有我在一日,你做夢都別想!”

“好了,阿瑤,立嗣之事往後再說,當務之急是找闌風。”蕭賦牽過池瑤,對潤雨道,“你下去找人查一下,半月前誰跟闌風說過百花村之事。”

“直接帶兵去百花村!那些女人個個狠毒,誰知道會對我兒做些什麽?”池瑤的憂慮已積蓄了多日,此時傾瀉而出,“都怨你,誰教你當年招惹那些人的......不行,等闌風回來了,你馬上立他為世子!”

“好好,都依你。”

池瑤轉過頭見意和還站在一邊,似乎有些被這消息嚇呆了,便命她回去:“你去跟你父親說,多派些探子去百花村附近打聽一下,看看闌風是不是真的往那邊去了。”

意和一下子回過神來,忙急急忙忙跑出院子,往家裏去了。

蕭賦看著池瑤一改往日冷靜,進進出出四處忙碌,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以他之見,那百花村並非龍潭虎穴,裏面多是些女流之輩,有何可怕?外界傳聞又豈可全信,不過是恐嚇之詞。

池瑤等了一炷香時間,只覺得漫長無比。她心下想著親自出門去找,忽然聽見門口一陣歡呼聲。

“夫人,二公子回來了!”

如同看到連綿了幾個月的陰雨天陡然出了大太陽,池瑤欣喜得有些暈眩:“我兒在哪裏?”

一朵紅雲帶著風飛入她懷中,池瑤忍著淚,細細端詳闌風:還是那樣愛穿紅衣的兒郎,還是那樣陽光燦爛的面容,一成未變。

她放下心來,覆又想起這些日子的煎熬,恨不能好好敲打他一頓。但她終究是不舍得的,揚起的巴掌越來越緩,終是變成了溫柔的撫摩。

“你這些日子去哪兒了啊?”

闌風在外多日,自知躲不過一番責罰。此時見母親責備中含著擔憂,面容都憔悴了許多,心中大為後悔。

蕭賦瞧著別後重逢的母子,張了張口,想說句體現嚴父威儀的話來:“你既回來了,那便好好思過。你娘為你擔憂許久了。”

話到最後卻變成了軟綿綿輕飄飄,沒有一絲分量。

闌風抱著池瑤雙腿跪在地上,轉頭對蕭賦應了聲“是”,仍與他娘絮絮叨叨,並不多置一詞。

潤雨站在屋檐下,怔怔地看著屋內幾人,神色覆雜。

蕭賦出來時看到長子眼神中的羨慕和哀傷,心中難免一痛。

身為父親,他什麽都給不了這個孩子。

“潤雨,不如我們去手談一局?”

“父親耽擱了這半日,想來有許多公務需要處理。既然闌風已回來了,那孩兒便回璇珠閣去了。”

他的神情一瞬間便已恢覆了慣常的無欲無求,嚴絲合縫得不見一絲痕跡,似乎方才只是蕭賦的錯覺。

也許,這一點僅剩的父子親情,他都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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