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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輕盈綠腰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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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輕盈綠腰舞

昨日一屋人一團和氣,和氣得簾扶尋冬都忘了要補上還沒學的禮儀。今日的身韻課臨時改為禮儀課,姑姑要抽查人來看昨日的溫習成果。

石榴暗暗祈禱千萬被抽到扶尋冬,她才想起來自己忘了這件事。

“你來。”

扶尋冬應聲出列,石榴懸著的一顆心算是死了。

“交手禮。”

扶尋冬雙手在胸前交叉疊並,推出,平示,她昨日謄抄筆記時有看見這一段,雖做得不到位,動作還是記住了的。

姑姑卻不滿意:“如此簡單的動作,為何還做得不清不楚。”

有人替她解釋:“姑姑,她上堂課病了未來。”

“未來就更該私下學好,如此怎麽能行。她一屋的人都沒教她嗎,怎麽做同寢的?”

同寢人皆道:“姑姑贖罪。”

“罷,先學今日。今日這堂課後,你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我的課了。”

“姑姑辛苦。”

這一堂課扶尋冬學得依舊不輕松,有些東西絕不是短期練練就可以超越從小積累的。且不說眾人在舞堂上學時她在山林間討生活,她對於四肢的控制,很難比得上自幼習舞的舞姬靈活。

姑姑時常經過她身側要給她扳正動作,掰完姑姑總是下意識要嘆氣。

這一切析問寒都在背後看得清楚。

“做儲君做成你這樣,還真是。”多俊真是不個出來,“好了好了,關心去吧。去吧,反正也是你大玉的舞姬,將來也是你大玉的子民關心嘛,關心。”

多俊繞過來:“擋著點,別被人發現我逃了。”他是趁著姑姑在前排指教,他直接從最後一排開溜了,反正下課也不點數。

現在可以站直了,多俊看著析問寒擔憂的眼神笑侃:“有沒有和你說過,太熱心幫助別人也是一種病啊。”

“知道,”析問寒應,“大家也常關心我時這麽說。”

析問寒從懷裏掏出一小盒:“給令尊的,對保住氣血好。”

“你還真是有病。”多俊伸手接過,走出去一步又走回來,“那個扶尋冬,她家在鄉下,什麽深山老林出來的,估摸著從小就沒學過這些。上大班課根本就不適合她。”

“嗯,”析問寒明白,“我宮裏的姑姑教這些最好。只是,我最初用了幾次面具見她,她現在即知道我是誰,怕是不願和我再接近?”

“不願再同你接近?”多俊都不用想,“誰會不喜歡面具脫了是個更好的俊俏公子?這傻姑娘別是對你動了凡心。”說到這多俊有點嫌棄析問寒,“你沒事別到處散發你那善心成嗎,長得又俊家世又好,我要是個姑娘我都會愛上你。”

“別這麽說。”析問寒搖頭,“對人不好。”

“你也知不好,”多俊準備要走,“愛你又是什麽好事,說白了你身邊也只能有一個空位。誒,真可憐,不若你一個空位都不要有了好了,這樣大家都不傷心。學我,情情愛愛是什麽東西。”

析問寒笑著晃了一下:“快走吧,再多聊些姑姑也就要聽見我們的聲音了。”

“誒。”

多俊溜之大吉。真是一幫俗人,情愛有什麽好的,直教人肝腸寸斷的。不若做一世無情人,無牽無掛,如天地間的一抹浮塵,死了便死了,活著便活著。

析問寒也準備走了,臨了往舞卿局裏再看了一眼,竟和扶尋冬對上視線。

日光灑在他身上,扶尋冬只覺老天果然有偏愛的對象,生得這般好看背後還有顯赫的家世,人也很好。

這世間最好的詞都可以堆在他一人身上。

她與這樣的人,怎麽膽敢多肖想至和他憋著氣呢。是了,扶尋冬已經想明白了,她不悅她惶恐都只因她肖想了不該想的。

既是不會不能有多的交集,就不該不知好歹地浪費人家的好心。於是她朝著析問寒笑了,表示她對自己無理情緒的歉意。

這一笑,顯得她格外生動。

輝光、開始溫暖的季節,萬物覆蘇。

析問寒也笑了。

他以為這事過去了,殊不知是他這人在人家那過去了。

待到這日下學,析問寒在等她。沒有用宮人的身份和臉蛋,他就是析問寒,大玉儲君析問寒。

“抱歉。”居然還是他先一步道歉。

這人可真好啊,扶尋冬心下有些酸澀,話也說不出來,只好搖搖頭。

“我見你好像不太熟大玉的禮節,我宮裏有專門執教禮儀的姑姑,讓她指點一下你好嗎,就當作是我的歉意。”

“不是你的錯,不是。”扶尋冬看見自己手上的老繭想起阿母,想起六皇子破例將她送進朝貢的隊伍是為了什麽,她擠出笑意,雖然看著也不像在笑,“那樣的話,真的很感謝析公子。哪日去學合適呢?”

析問寒覺得眼前人好像忽然就和自己疏遠了,但這樣的狀況他見了好多次。每次有人知道他是析問寒後,要麽就會同他更加親近,要麽就會疏遠他。

心裏有些失落:“便今日吧。我且先回去問一遍姑姑的意思,若計劃有變,我再回來告訴你。”

“多謝析公子。”

客套且疏遠。分別後二人心裏都各有些不是滋味。

二人都走遠後,合慶跟著他娘身後出來:“母後,咱們這麽跟著阿兄真的好嗎?況且他同這女子真的沒什麽啊。”

連玉真是恨鐵不成鋼,上手就想揪他耳朵:“你,誒。”作罷,“人少時看不清自己的心是很常見的,我這不是怕你阿兄善良久了分不清善意和心意。不過人少時要是一個心儀的人都沒有也不常見。你二人究竟是怎麽回事。”

“母後。”合慶打了個哈欠,“無事我就回去垂釣了。”

“真是這次小安有事沒來,小安要是來了你起碼還有事可做做。天天跟魚過。”

“母後,你千萬別說這話。煙爾安那魔女她一來我準沒好事。妙芙姐姐闖的禍兄長還能給她收拾幹凈,煙爾安混勁犯起來就只會欺負我。天天欺負我。”

連玉嘆氣,今日又沒吃上自己大兒子的好消息:“走了走了,叫你阿兄快點回來用午膳了。今日膳房做了好東西。”

析問寒到日頭快落的時候才出現,姑姑有些不願見外面的人他好說了一陣,才磨得姑姑同意。

日頭徹底落下去,扶尋冬也來了。此處是析問寒的寢處,比起六節那兩行鷗鷺驚起的宅子,稍顯質樸了些。沒有鋪張的擺設,倒有些巍峨感。

析問寒又朝她遞吃的:“石米。母後今日新差人做得。母後說讓我拿一些同我宮裏的人嘗嘗。”

“謝連娘娘。”

一路走進析問寒的寢殿都是他話多些,他問兩句,她答一句。走得再近就看見了等在原地的姑姑。

“這是溫姑姑。”

“溫姑姑。”

“嗯,”溫燕第一眼不怎麽喜歡她,太瘦,有些內向文弱的感覺。“今日便由我教你禮儀,公子無事便出去吧。”

析問寒點頭:“有勞姑姑。”

寢殿內,就只剩下了扶尋冬和溫姑姑。

溫姑姑語氣不算好:“會叩首禮麽,行一遍我看看學成什麽樣了。”

扶尋冬照做,踞坐,拜。

溫燕始終蹙著眉,確實不滿:“我知曉了。從頭開始學吧。”

“是。”

屋內的香燭燒了又燒,夜都快深了,析問寒在門口探了一次頭又走了。終於,溫燕說先歇一歇。

扶尋冬撐著地起來了。

“倒是比我設想中更有韌性些。”溫燕的面色和語氣都好了一點。“你應該知道儲君是個溫良的性子,人也生動,雖稱不上多天真爛漫但到底是個心善對人對物都不設防的。”

扶尋冬默然:“我知道。尋冬不會將自己視為什麽,析.....儲君對所有人都很好,我知道。”

再對視時,扶尋冬感受到溫姑姑看自己的眼神已然好多了。

“好姑娘,別把青春年華廢在不相當的人身上就好。做天下第一舞都比夠上一門熨帖的姻緣要容易些。”

“謝姑姑教誨。尋冬記下了。”

“再來一次今日便先到此,你且現做著,我出去同儲君說一聲。”

“是。”

她練著踞坐,實在是不知是室內的香燭太香,還是她終於理清了自己為何心裏不是滋味決心收起不該有的心思一心只習舞練舞,終於松懈下來後竟然這麽容易地睡了過去。

半靠在墻上,腿搭著,人睡著,析問寒進來看見的便是這樣。喚醒她好像不妥,便進內屋拿了被褥給她墊上。

扶尋冬沒睡多久,半時辰多些。這個姿勢縱是習舞開過筋的人用久了也腰酸背疼。

她迷迷糊糊了幾瞬,看見身上的被褥瞬間就醒了,這不是她的被子。擡頭的一瞬看見撐在對面桌上小歇的析公子,心又安定了,不會有事。

她輕手輕腳地站起,疊好被褥,走到析問寒面前。

跳躍的燭火在他臉上搖曳,人生中有沒有那一刻讓你覺得眼前人好似皎皎雲中月,靠近他都是一種驚擾。此刻便是那刻。

扶尋冬彎了腰蹲下去,和他平視。安靜地看著他的睡顏,這一刻沒有人提醒她你們不相當,沒有白日裏她暴露在別人眼下平平的姿態,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在仗著他的善心,離得他最近。

往後的人生怕沒有哪一刻能再勝過這一刻。

我們不會再近了。

她在這裏同自己隱秘的心思道別。

析問寒悠悠轉醒,看向對方的一刻扶尋冬後退的險些倒了,他抓住她的臂彎,等到她站穩後,他也坐直了:“見你在睡便沒有叫你。我送你回去吧,總要趕在你同寢睡醒前回去。”

“謝謝。”她連析公子都叫不出口。

月明如水。

析問寒對天喃喃道:“真美的月色。我少時常看這樣的月亮。你呢?”

“......比這要亮。”扶尋冬回憶著。

“亮?”

“嗯,我兒時常待山裏,山裏到了晚上月光比燭光好用。”

“住在山裏,是一段很好的歲月嗎,還是很辛苦?”

其實是很辛苦的,看天吃飯,家裏只有生病的母親和年幼的自己,翻一畝荒地都要好久。但此刻她忽得就是不想和他講自己辛苦的過去。

“不算太差。”

析問寒有笑意:“那真是好厲害。我在城郊開了片荒地種些天南海北收集來的食物種子,光是施底肥深翻地而後再深翻土這兩步都幹得好累人。”

“沒有讓宮人來嗎?”

“叫了我宮裏的守衛,我和大家一起做。後來播種間苗我就自己來了。”

“那塊地大嗎?”

“不小。”

“那確實是不小的活。”她突然沒了掩飾過往的心,“我少時和阿母兩個人守著兩塊地過活,一年忙到尾除去被牲畜吃走的,正好夠活。”

“兩畝地就夠活了麽?”

“不是兩畝,是兩塊。我們沒有準頭去量多大,就在屋子旁邊能開開的地方畫了兩塊地方出來種吃食。”

“這樣,後來呢,是為何出了山生活?”

“是因為,”扶尋冬頓了頓,“阿母有咳疾,山上的草藥都試了遍都沒用。有一年寒冬,阿母病得厲害,我太怕失去阿母了,就將阿母從深山裏背了出來。”

她去看他,又有點不敢看他,但想聽他對她這樣落敗的家世的想法。

析問寒卻說:“那你真的好厲害。冬日裏一個姑娘家要從山裏背人出來想必很辛苦。”

扶尋冬低下頭,努力憋住自己的淚。

是啊,這些年都過得很厲害。她要很厲害才能和阿母討到一口生活。

許是析問寒發現了她在忍,析問寒覺得可能是自己說錯了話,他想了想:“我帶你去看看我種的東西好嗎,近日番石榴熟了,可甜。”

“嗯。”少說話才能憋住淚。

“真的,可甜了。”

扶尋冬這會要是哭出來,指定是要破涕而笑的。

“可我們怎麽過去呢,天亮前還趕得及回來嗎?”

析問寒有些猶豫:“尋姑娘,若我拎著你的腰你會覺得不適嗎?我可以拎著你從屋檐上飛過去。”

“你會輕功?”

“會一些武,”析問寒怕她誤會,“這沒什麽了不起的。”

扶尋冬搖搖頭:“傳聞中,有極高舞學天賦的人能掌握水上漂的功夫,再上一層者若是有從武的習慣,便可以熟練掌握武學輕功。”

“走嗎?”他朝她伸出手。

皎皎月色,她驚擾了她的月亮。

析問寒的輕功極好,他只單手輕扶在她腰間就可帶著她在風中穿梭,有那麽一瞬扶尋冬甚至覺得自己可以摸到雲。

到得很快。果然是城郊的大片荒地。

“你等我,我去給你摘幾個番石榴。”

“好。”

一顆番石榴滾下來,析問寒帶著一兜番石榴飛下。他從懷裏掏了一顆最普通的,用衣角擦了擦遞給她。

“這顆最甜。信我。這幾顆雖然漂亮但不會有這顆好。”

“謝謝。”

析問寒又把那顆滾到地上的撿到懷裏:“啊,忘了拿竹籃出來呢。我會幫你兜到角門處。”

“你武功很好,對嗎?”

“對,”析問寒還在擦番石榴,“我暫時不欲使別人知道,可以替我守密嗎?”

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就不是別人了嗎。

扶尋冬告誡著自己不要多思,多思必耗己:“好。”

“六節也會武,”怕她理解成舞,又說,“武功。想不到吧,我們這些世家子弟私下都會學武呢。合慶也是,就是我弟弟,合慶雖然沒有習舞的天賦,他的武功卻是個中好手。”

“武功對於你們來說,是像禮儀一樣必須學的東西嗎?”

林間有幾束月光投過,倒像兩個人類誤入了生靈的領地。

析問寒答得誠實:“是的。只有盛世才看禮儀,亂世武力是最重要的。若是戰亂,放出去的箭總比陣前一支舞要有用。”

“可大玉,是靠舞力讓周遭幾國稱臣的。”認知裏一部分東西好像被翹起來了。

“是以這些年歲皆太平也。”

扶尋冬默然,她原本想阿父也許也是被拉去哪裏竊取舞林秘籍,可如今一看,連舞跳得最好的人都不敢只將本領押於此,那麽阿父的所作所為又有何意義。

“怎麽了?”

扶尋冬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只是忽覺得吾想做天下第一舞的念頭有些愚笨。”

“怎麽會,”析問寒認真道,“勿被我之言所左右。放心大膽方達其路。”

“吾以為一概吾終身不由一位,終身為誰。”

她說她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很難達到第一的位置,那她這一輩子為了誰為了什麽呢。

析問寒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師傅。

很小的時候,師傅告訴他要想做天下第一就必須勤學苦練,可他根本沒有要做天下第一舞的意思。但這話萬萬不能說出口,說出口師傅就會變得暴戾,師傅會瘋了一眼責問他為何如此不上進,說他母親是天下第一舞,他必須也是。

“為己。”析問寒答道,“人,終身須為己。”

扶尋冬瞧他,卻無意瞥見他手腕處的傷痕,她本能地靠近了些,在要掀開他衣袖時才醒過來覺得這樣不對,手懸在半空中不知如何。

析問寒倒是大方,自己擼上去了:“兒時的舊傷而已。”

“嗯。”

想問他是如何來的,又怕自己逾越過線。

“我兒時的師傅對我很嚴苛,那時我說不想習舞了他生了很大的氣。”

原來是這樣,扶尋冬卻說:“可你是大玉的皇子,是儲君,你若是不會舞,將來怕是很難。”

“少時哪能想到將來呢。嘗嘗啦,很甜的。”

扶尋冬拿起番石榴咬了一口,當即就懵了,這味道她是吃過的,阿父還在時從外面給她帶回來過。

“這是哪裏的種子,大玉有嗎?”

“還沒有,樹苗是人從西域帶回來的。名喚番石榴,好吃嗎?”析問寒見她好似快哭了,“怎麽了?”

扶尋冬轉回頭,眼淚終於落下來。

西域,原來阿父是因為在西域做秘諜而死的嗎。

“無事,”扶尋冬吸吸鼻子,“好甜的番石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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