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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松了口,讓衛儼送自己回家,但一路上,大福也沒再多說什麽。她坐在副駕位,像以前一樣,而目光望著窗外,又像是第一次般,不知所措。

衛儼每每轉臉,欲言又止。

“回去看個綜藝,要麽找個劇,分分心,就沒那麽難受了。”永安小區大門前,衛儼終於對即將轉身的大福開了口。

漢服和屍體的組合確然是讓大福開了“眼界”,但不適應歸不適應,她這一時,或這一路,卻並不是在想這個。她緩緩正視眼前人,抿了下幹澀的嘴唇:

“早點回家吧,我也走了。”

這句話有點多餘。

衛儼提了口氣,旋即輕輕一吐,就點了一下頭。小姑娘的背影漸漸遠去,他又嘆了口氣,靠在車門上,陷入苦思。

苦思裏包含了許多情緒,心疼不必說,還有失落,還有茫然,更有一種無力感。雖然也就分開了一年,但兩個人的距離沒有因為見或不見而親密或疏遠。

怎樣才能改變這種奇怪的狀態呢?光表決心是不夠的,得找到那層隔膜,親自把它捅破。

所以其實,那份不知所措,他也是有的。

先回家吧。

正準備上車,擡眼卻又看見了心裏的小姑娘。

“又又,怎麽了?”他定睛看著便急忙迎上去,“還要出門?”

大福也很意外,前後十幾分鐘了吧,他怎麽還沒走?“我買個東西,你車壞了嗎?”

衛儼搖頭,心思還在她身上,“買什麽?遠嗎?我送你。”

大福略低了眼睛,指了下馬路對面,“不用了,就去便利店買個小東西。”

衛儼即刻想到了糖,剛才他去公安局門口接人,大福就在買糖,“光吃糖不行,吃多了也得反胃。這樣吧,你先回家,我去給你買點清淡的飯菜,很快的!”

然而,大福卻很為難,“我不買糖,我,”她皺了眉,一手扶在腰上,“你能不能別管了?”說著,她就繞開人要走。

衛儼自然放心不下,雖不硬攔著,還是跟上了,“又又,你別嫌我煩,你要是身體舒服,我也不會這樣。”

大福沒再回應,但走得並不快,到了人行橫道,正是紅燈,只有停下了。可這時,旁邊的衛儼忽然眼色一閃,緊接著就把外穿的襯衫脫了下來:

“又又別動。”

大福真的沒再亂動,因為衛儼在給她腰上系衣服,因為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她的臉頰滾燙。

綠燈了,行人往來,只有這兩人還在原地。

“別走了,”衛儼的氣息貼著她的耳根,系好襯衫的手沒再從小姑娘身上離開,“去車裏等我,我去買。”

話音未完,人已經被打橫抱了起來。大福把臉壓得極低,嘴唇緊緊咬著。衛儼的步子很穩,也穩穩將人送回了副駕位。

“肚子疼嗎?這樣,就更不能不吃飯了。”衛儼也是壓低了嗓音,溫溫和和,又不忍心的樣子。

“你……會,會嗎?”

這是同意讓自己幫她了,衛儼笑了,“總有第一次,但以後就有經驗了。”

大福舒了口氣,不很輕松,略是無奈。

“又又,乖一點,我很快回來。”衛儼去了,臨去前一伸手,把車座椅背放低了些。

……

黑色越野車開進了永安小區的地庫,然後不偏不倚地停進了車位。是以前停過的車位。衛儼先下了車,三兩步跨到副駕門前的時候,小姑娘已經下來了。

“我自己能走。”在衛儼開口前,大福先道。

衛儼顯得幾分小心,手裏拎著個鼓囊的袋子,不知進退,“能不能送你上去我再走?”

大福停頓了下,“你不上去,我怎麽還你衣服啊?”

聲音小而發虛,但衛儼的耳朵有擴音功能,表情同步轉晴。

正是下班的時間,電梯裏有七八個人。衛儼和大福要到頂層,站得靠裏,也被擠到了角落。

“又又,堅持一下。”衛儼小聲說,然後伸出手臂撐在墻上,給小姑娘圍出一塊“不容觸碰”的小空間。

面前不到分毫就是衛儼的胸膛,大福只聽得見他的心跳聲。

……

兩人前後進了家門,可衛儼像是忘了手上的東西,竟一直跟到了衛生間前,“衛儼?”大福差點覺得他是故意的。

衛儼這才急忙退了一大步,臉頰猛一泛紅,把東西遞了過去,尷尬賠笑,“對不起。”

大福輕嘆了聲,接過袋子,轉身,關門。

……

怎麽就被他撞見了呢?大福一邊收拾,一邊也有些尷尬。自收到公務員錄用通知,緊接著就是新警培訓,三個月不在家,回了家就去單位報到,節奏快得讓她疏忽了很多生活日常。

比如,忘了自己的生理期和本應常備的衛生用品。

但——衛儼還挺會買的,日用夜用,大大小小一應俱全——她的臉又燙了一層。

收拾完,大福也把衛儼的襯衫整整齊齊疊好了。“需要洗一下嗎?”走到客廳,捧著襯衫,她的眼睛只擡到衛儼的肩高。

衛儼直接拿過衣服穿回了身上,“又又,有沒有什麽想吃的?你休息下,我去買。”

雖然但是,她還真是一點胃口都沒有,唯一的感覺就是累。

“不太想吃,”她實話實說,卻不是拒絕,“你看著辦吧。鑰匙在玄關臺子上。”

衛儼點頭,有點高興,更殷勤,很快就拿了鑰匙出門了。

大福恍惚了下,不知道為什麽。但進臥室前,她忽然想起了衛儼上回連同眼罩買來的暖寶寶。

還沒動,也在玄關的櫃子裏。

……

衛儼想去最近的商場看看,那兒有好幾層的飯店可以選擇,但車子剛開出地庫,鄭春陽就打來了電話:

“什麽時候回來啊?今天不是夜班吧?”

這個點,只能是媽媽喊他回家吃飯,他不假思索:“臨時有事,您和我爸先吃吧,不用給我留。”

鄭春陽一聽,立馬嗔怪道:“難得有空煮了魚片粥,你不是嚷嚷幾回了想吃嗎?不吃算了,臭小子。”

“等下,媽!”衛儼猛一大驚,才回過神似的,“我馬上回來!”

……

晚高峰已經過去了,衛儼不用半個小時就沖回了家。爸媽還是等著他了,但他匆匆就進了廚房,一陣翻騰,找出了保溫飯盒。鄭春陽看著兒子的迷惑行為,問道:

“你不是回來吃飯的?”

衛儼聽了心裏一掂掇,瞟了兩眼坐在餐廳裏同樣迷惑的爸爸,然後神秘兮兮地將媽媽拉到了一旁,“媽媽,這事兒只有您能幫我。我今天去接又又了,她不太舒服。”

自從前些日子重逢了大福,知道她去了市局,衛儼便和父母提過自己的心思。反正父母跟大福的淵源比他深,他的感情也從未變過。因此,鄭春陽這回也還不算驚訝。

“小齊願意接受你了?”鄭春陽透出幾分喜色,又覺得兒子的表述有些奇怪,大抵也猜到了,

“這種事別冒冒失失的,出去等會兒,我弄好了給你。”

衛儼一笑,近乎眉飛色舞,“明白!”

餐桌前的衛懷國自然想不到母子兩個在計較什麽,但見兒子滿臉開花似的走出來,皺眉調侃道:“長本事立功了?”

衛儼微仰著臉坐到爸爸身邊,“雖然沒立功,但確實是長本事了!不過,您也不用打聽,只要靜候佳音就行!”

衛懷國也沒打算刨根問底,輕笑了聲,繼續吃飯。鄭春陽忙活了一陣,出來時已經把保溫飯盒打包好了。衛儼眼見著就過來接,然後招呼一聲,匆匆就要走。

“慢點!聽我給你說!”鄭春陽搖頭嘆氣,在玄關前把兒子攔住,“除了粥,我還熬了姜糖水,你勸小齊喝了,比粥有用。要是有什麽不懂的,你再問我。註意點分寸,別讓女孩子為難。”

衛儼領會了下,篤定點頭,“謝謝媽媽!”

……

急匆匆地去,興沖沖地回,但一切勁頭在用鑰匙開門時漸漸收斂,衛儼怕動靜太大,驚到屋裏休息的人。果然,門開後只見一片漆黑,也靜悄悄的。

他亮起手機屏幕稍稍照明,想去打開寫字臺上的小臺燈,可光線一晃,卻先照見了沙發上的人影——小姑娘沒在臥室裏睡著,就縮在沙發一頭。

他心裏一沈,覺得不太正常,沒遲疑,回頭摸開了大燈。“又又?”他兩步跨到人前,也還不確定小姑娘好不好,聲音很輕。

大福不像深睡,大燈一亮便緩緩擡起了臉,眼睛有些泛紅,“你回來了?”聲音有點啞。

“對不起,時間長了點。”衛儼蹲在沙發前,小心而憂切,“是不是疼得厲害?我帶你去醫院。”

話音沒落,一雙有力的臂膀就伸了過來,但,“我沒事,”大福搖頭,按住了衛儼的動作,眼睫微顫,低了下去,“明天不用上班了,可以在家休息。”

“請假了?”衛儼沒有松口氣,大福的異常已經很明顯了,“又又,可以告訴我嗎?”

平常的話卻讓大福的臉又埋深一層,“就是漢服的案子。尹隊他們調查死者微信聊天記錄的時候,發現我的照片了,死者說要聯系我。我不知道怎麽解釋,他們也需要核實,怕影響公正,尹隊就讓我暫時不用回隊裏了。”

她敘述得平靜,也委屈,好幾次微微哽咽,都被衛儼聽出來了。衛儼壓緊了眉頭,深深提了口氣,“又又,你應該知道,這是刑事案件的回避規定,並不是說你犯了錯誤,不是處分。”

“我知道。”大福吸了吸鼻子,“我只是覺得……”她頓了頓,反而越發艱難似的,沒再說下去了。

而衛儼,一時間卻都想明白了,“別害怕,”小姑娘剛入警,也是參與的頭一個命案,難免感到挫折和茫然,“我在,我幫你。”

“案子移交了,你沒有管轄權,怎麽幫?”大福也料到他會這樣說,搖了搖頭,“算了,等結案就好了。”

“我是管不了案子,但我可以管你的事。”衛儼卻一笑,胸有成竹,“又又,尹飛有沒有給你看那張照片?你確定是你?什麽時候拍的還有印象嗎?”

這是另辟蹊徑?大福沒太懂,掏出手機給衛儼看圖,“肯定是我,應該是大學的時候拍的,具體不記得了。可案子跟我拍照時間有什麽關系?”

圖片上的小姑娘穿著淡黃衣裙,嬌嫩可愛,衛儼看到了心裏去,緩而才說起來,“又又,你是不是沒告訴過隊裏你以前做過漢服模特的事?”

衛儼深知大福對同事很隱晦漢服的事,而也一語中的,“是啊,解釋不清,”大福微微嘆氣,“我也搞不清,這算不算參與營利性的活動。如果算,我不僅脫不了嫌疑,而且還違紀,萬一……”

聲音被大福咽了下去,不由眼眶又紅了,她很怕這個後果,而面對衛儼,又多了重艱難——衛儼還不知道,她努力走到現在的動力是什麽,初衷又是什麽。

這個模樣,讓衛儼心上一揪,他很想去抱抱小姑娘,但猶記得所謂“分寸”,他們還沒有重歸於好。

“又又,我可以明確告訴你這不是違紀。參與營利性活動之前還有個關鍵詞,是經營性的營利活動。”

大福微微一楞,眼睛裏有了些精神,這是她準備考試時學過的專業知識,她一時沒細想——自己的愛好根本不是“經營”。

衛儼看出了小姑娘的變化,沈了沈氣,繼續說道:“所以,你不能再低調了,要去主動解釋。否則,他們只能認定你是私人行為,也就無法證明你的無關性了。”

“我現在就告訴尹隊!”大福沒遲疑,忙就按手機,卻反被衛儼先攔下了:

“別急,再理清楚些。你告訴我,你從最初開始接拍漢服照,是不是就是小玲公司介紹的?”

大福還是很快點頭,“你還記得她啊,可她又怎麽了?”

“她那裏是不是有你全部的模特資料?問她要一份,所有的問題就都不存在了!”

衛儼的聲調揚起來,可大福想著又卡住了,“她是有我的檔案資料,但資料為什麽能證明我的清白呢?”

衛儼笑了,笑聲清朗,望向大福的目光滿是寵溺,“模特資料能證明你跟很多商家都合作過,這種普遍性和死者的偶然行為是包含關系,自然就能證明你和死者沒有私下聯系了。”

原來是卡在這個點了,一通百通,大福完全清晰了,有點不好意思,卻不自禁地泛起淡笑,“那我打電話給小玲。”

衛儼終於放心了些,輕舒了口氣,“又又,遇事別慌。我跟尹飛接觸了幾次,知道他是個頭腦很清楚的人,等把模特資料給他,他肯定會讓你先歸隊的。”

衛儼的關切和冷靜,理性和大度,小姑娘都感受得到,也切切實實地被觸動了,“衛儼,謝謝你。”

衛儼還是笑,沒再多說,就安靜地陪著小姑娘處理接下來的事。分手一年多來,他第一回感到了內心的踏實。

……

大福跟小玲一直都有聯系,備考的一年裏,她也是通過偶爾的兼職來維持生活基本開銷的。小玲一聽說了原因,立馬就把她的全部資料發了過來。然後聯系尹飛,轉發資料,不用半個小時就把事情辦完了,只需再等尹飛的回覆。

“又又,別幹等著,吃點東西好不好?”眼見小姑娘在電腦面前操作完,衛儼就把放了半天的保溫飯盒拎了上去。可他剛說完,卻自己先頓住了,好似漏了什麽關鍵。

“你買了什麽?”大福的目光挪向“飯盒”,同時,也是一頓,“這個飯盒……”

問題就在“飯盒”上,“我臨時買的,怕東西涼了。”衛儼是突然意識到,他不能告訴大福,這份“外賣”是從家裏來的——關系都沒覆合呢,忽然就提家裏,小姑娘肯定會抗拒的吧?

畢竟,從前分開,就是由“家事”而起。

大福自然也是在奇怪這個“豪華”包裝,聽了倒沒再懷疑,“現在是夏天,沒關系的。”她低了低眼睛,走了過去,“你吃過了嗎?我們一起?”

衛儼只想讓小姑娘多吃點,脫口之際卻剎住了,“好,一起。”他怕大福覺得自己光看著,氣氛尷尬。他依然小心著。

……

兩個人在餐桌前對坐。

保溫飯盒打開,兩層裝著滿滿的粥,一層是蒸餃,最下面一層濃黑的,就是鄭春陽特意煮的姜糖水,“這是……”大福很快聞出了這種特別的氣味,聲音同時咽了下去。

“是姜糖水,我聽人說,還挺管用的。”衛儼倒很大方,然後留了一層粥,其餘三碗都推到了小姑娘面前。

保溫效果加上初夏的天氣,食物的熱氣騰在大福的臉頰,頗是潮熱,但緩而,她忽然問,“你為了買這個才這麽長時間的?”

衛儼應聲點頭,“不喜歡?”

沒人會特意吃這個,也談不上喜不喜歡,她輕笑搖頭:“以前在福利院的時候,院長媽媽也會給我煮這個。高考之後就她就退休了,去了上海,六七年來我再沒喝過。”

“那我……”衛儼的欲言又止只有他自己明白,“又又,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做所有的事。”

大福還是一笑,適時的,沒有遲疑,然後喝了一口,又緊接著舀了一勺粥送進嘴裏,“挺好吃的,魚肉很足啊,這麽實惠,是哪家店啊?”

話題被悄然轉移了,衛儼也只得閉嘴,“一家老店,幾十年專做街坊生意,也不圖什麽,沒像樣的名字。”

“哦。”

衛儼自然是要圓謊,所以說得模糊,但也怕大福繼續追問,或者直接跟他要地址。可小姑娘單單就一個字,又讓他摸不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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